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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琴瑟和鸣,小皇帝迎娶俏皇后(无H 纯宫斗),六朝芳菲录,1

小说:六朝芳菲录 2025-09-12 10:06 5hhhhh 5700 ℃

  

(注:接下来一整章都是纯剧情章,因为主线剧情实在急着推进了,这一章只能用来堆剧情了。也是认真写的,喜欢看权谋和剧情的慢慢看,喜欢看肉戏的在后面,可以看H标自己跳。)

  

  一连半月有余,秦晦的身影再未踏入听雪斋。

  裴青衣几乎快要习惯这份死寂的独处。白日里摆弄几案上的花草,翻几页闲书——或在夜深人静、那恼人的空虚如潮水般涌来时,蜷缩竹榻之上,像深宫里无数个寂静的夜晚一样,独自与被褥耳鬓厮磨………

  或许是那日的顶撞……终是触怒了他,失了宠?可为何连童贯那雷打不动的乌蓬马车,也断了踪迹?她心中的忧虑日渐深重,像藤蔓般缠绕——宫里的孩子们可安好?南征的战事……莫非真出了什么惊天变故?

  奈何如今的她,不过是囚禁在这精致牢笼中的金丝雀。楼里的人依旧严密看守着小院,连踏出院门一步,都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直到那个沉寂被打破的夜晚,熟悉的、令人心悸的车轮声再次碾过青石板,由远及近。那顶象征着轮回与屈辱的乌蓬马车,乘着浓重的夜色,如同幽灵般,再次停在了小院紧闭的门扉之外……

  裴青衣听到动静,连忙起身相迎。她习惯性地在门内跪坐在地,摆出最恭顺的姿态,螓首低垂。

  “噗嗤……”

  一声许久未闻的、带着浑厚磁性与明显戏谑的笑声响起。

  “太后娘娘,何必行此大礼啊?侯某区区一介武夫,可消受不起呐!”

  裴青衣惊愕地抬起螓首——车辕上,那张带着痞气笑容的脸,赫然是侯景!

  侯景利落地跳下车,伸手搀扶她登上马车。这一次,车辕上只有他一人,童贯的身影竟未出现。

  车轮辘辘,碾过太安城繁华的夜色,碾过宫门沉重开启时刺耳的摩擦声。车厢内,裴玉環透过摇晃的布帘,看着车辕上那个耷拉着腿、一脸悠闲倚坐着的背影,积压了半月的忧虑终于冲破堤坝,一连串问题急切地抛出。:

  “你们……回来了?战事……如何?童贯呢?他……”

  “停停停!”侯景头也不回地摆摆手,一边熟练地收拢缰绳,让马车的速度慢下来,一边用他那惯有的、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语调开始讲述:

  “南征嘛,还算顺当。郭怀恩那小子,刚出城门就被咱们拿下了,干净利落。我和童公公身边那个叫鱼朝恩的小崽子,接了军权。萧梁那群软脚虾,被咱们一路撵着屁股打,直接败退到长江南边儿去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味胜利的滋味:

  “后来嘛,就在缠渊那地方,签了盟约。南朝认怂了,答应每年乖乖给咱们大魏上供钱粮,还得……”他故意拉长了语调,带着一丝看好戏的意味,“派个宗室公主过来,跟咱们小陛下——和亲!”

  “和亲?!”涉及宇文慜,裴玉環的心猛地揪紧,指甲不自觉地掐进掌心,“可是……慜儿他才……11岁啊!”声音里充满了母性本能的关怀。

  “哎哟喂,我的太后娘娘!”侯景终于侧过半边脸,眉毛挑得老高,语气戏谑,“您又不是不明白,这关乎两国体面!再说了,他们送来的小公主,我也替你瞧过一眼,粉雕玉琢的,漂亮着呢!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另外,还有一件事,也是眼下最重要的……”侯景的声音陡然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凝重,“侯某的大计,已定在明日!”

  他微微侧首,锐利的目光穿透布帘缝隙,仿佛在确认周遭安全:

  “明日,小皇帝大婚,燕王、凉王、渤海王——三位藩王,都将以‘观礼’之名受邀入京……”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锋,“届时——便是秦晦的死期!”

  裴玉環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被抽空。她猛地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胸脯剧烈起伏,却压不住心头的惊涛骇浪。

  “怎么?”侯景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异样,嘴角勾起一丝带着嘲弄的探究,“太后娘娘……舍不得那个小白脸了?”

  裴玉環依旧沉默。她并非没想过这一天,只是没料到它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猝不及防!童贯那日冰冷的话语如同魔咒般在耳边回响:秦晦固然可恨,但他终究只是权臣,是棵能在幼帝成长前暂时倚靠的大树……可那些手握重兵的藩王,才是真正觊觎龙椅、虎视眈眈的群狼!

  侯景仿佛能洞穿她心中翻涌的恐惧与权衡,声音沉如磐石:

  “你若甘心就此屈居人下,仰人鼻息,侯某自然无权置喙。只是……”他话锋一转,带着赤裸裸的现实,“没有太后垂帘听政,在背后撑起大义名分,侯某在前朝独木难支,绝无可能与三王抗衡!与其留在此地,看人脸色,郁郁不得志,不如——”他目光投向南方,“趁早另谋出路,南投萧梁!缠渊之盟,他们已经向侯某暗中邀约。”

  他猛地转回头,目光如炬,死死锁住裴青衣惨白的脸,抛出另一个更加危险却充满诱惑的选择:

  “但——若你愿意与侯某赌上这一把!你我联手!我有九成把握掌控朝局!以‘摄政王’之名,让三王轮流坐庄,互相掣肘!届时,侯某手握兵权,稳坐中枢!而你——身负太后大义名分,坐镇深宫!你我里应外合,必能压服三王,将这大魏的权柄,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车辕上的身影在夜色中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等待着她的抉择。车轮碾过宫道的声响,此刻听来如同催命的鼓点。

  裴玉環心中雪亮,侯景未言明的另一种可能——才是最大的恐惧。若三王趁机作乱,而侯景无力弹压,等待她们母子的,必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渤海王宇文湛……至少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可燕王宇文晟,是先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凉王宇文澈,更是先帝长子!两人皆是如日中天的壮年藩王,在各自封地经营多年,兵强马壮,野心勃勃……

  她深吸一口气,手指攥紧衣角。她自己的人生早已千疮百孔,无所谓了。可慜儿才十一岁!还有宫里的嫒儿、琊儿,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骨肉!她绝不能拿孩子们的性命和未来,去赌侯景那“九成”的把握!

 

  长久的沉默在车厢内蔓延。侯景看着她紧抿的唇和苍白的脸,仿佛已经知道了未说出口的答案,却并未显露太多意外,只是发出一声沉重的、带着失望的叹息:

  “看来……太后娘娘心中已有定夺……不过,”他话锋一转,带着最后的不甘,“侯某还要多嘴问一句——你可知道,那郭怀恩的遗孀,元英娥,为何宁可背负天下人的唾骂与耻辱,也要改嫁藩王为妾?”

  “为何……”裴玉環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郭府门前,那个抱着婴儿、在血泊中绝望跪伏的身影。她本以为,那会是个誓死守节的贞烈女子……

  “哼!”侯景冷笑一声,眼角的旧疤在昏暗宫灯下显得格外狰狞,“自然是因为——滔天之恨,刻骨不甘!”他声音陡然转厉,“秦晦以莫须有之罪,屠她郭氏满门百余口,还要扣上谋逆的罪名!只留下两个襁褓女婴和她一个孤苦遗孀!此等血海深仇,她元英娥,岂能甘心?!”

  他顿了顿,揭露尘封往事:

  “当年在北齐,身为公主的元英娥,就与彼时还不是凉王的宇文澈……有过一段私情,宫中老人都有所耳闻。只不过,先帝受禅登基后,为处置北齐宗室女眷,拉拢将领,硬生生拆散鸳鸯,将元英娥指婚给了郭家。如今郭家覆灭,她走投无路,自然会去寻她那‘老相好’!此刻,恐怕正卧于藩王身侧,枕戈待旦,日夜筹谋着……如何复仇雪恨!”

  “你……与我说这些……作甚……”裴玉環十指深深嵌入掌心,其实心中已隐隐猜到答案,声音带恐惧的颤抖。

  “哈!”侯景猛地提高声调,带着一种近乎悲愤的激昂:

  “太后娘娘蕙质兰心,难道非要侯某把话挑明到不堪的地步?!”

  “其一,我是在告诉你!纵使不除秦晦,那些藩王——譬如宇文澈——也绝不会安分!他们总会找到借口,颠覆朝廷!侯某自身的经历便是铁证!若无野心,藩王们何必费尽心机,在大内安插暗桩,预留内应?!”

  “其二,我是在告诉你!这世上,有的是比男人更有血性、更敢赌命的女子!她元英娥,为报血仇,甘愿委身做妾,忍辱偷生,赌上一切!你裴玉環——”他霍然转身,竟一把掀开车帘,带着一身夜风的寒意猛地闯入车厢之内!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怒目圆瞪,逼视着她煞白的脸,“——就不敢吗?!”

  他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裴玉環心头:

  “你又凭什么天真地以为——秦晦会乖乖等着你的小皇帝长大?到时候又会心甘情愿地放下手中滔天的权柄?!”

  “你觉得他为什么——要特意让童贯‘照看好’你的孩子?尤其是那个……比陛下还小几岁的宇文琊?!”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洞悉一切的笑意,“只怕……等陛下再年长几岁,就该体弱多病了……届时这大魏的天子,又可以‘顺应天命’,换个易于掌控的孩子坐了!再给他十年、二十年,等他剪除了藩王的爪牙,肃清了朝堂的障碍,稳固了南北的战事……到那时,他自然可以效仿先帝旧事,行禅让之礼!让这宇文氏的江山——改姓秦!”

  侯景的话语如同惊雷,在封闭的车厢内炸响,也将裴玉環心中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彻底撕得粉碎!她娇躯剧颤,如坠冰窟。

  若在郭府惨案之前,侯景这番话,裴玉環一个字都不会信!

  秦晦固然乾纲独断,甚至冷酷无情,但他确曾救她于杨懿之手……听雪斋内那些日夜颠倒的缠绵,几分真情,几分假意,早已模糊了界限,甚至让她生出一种危险的依赖与错觉。

  而侯景,甫一出现便带着浓重的草莽气,行事狂放,言语无忌,更像一个夸夸其谈的赌徒。

  然而,郭府门前那冲天血光、绝望哭嚎,如同烧红的烙铁,在她心底烫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自那时起,猜忌与恐惧的种子,便已在不知不觉间,于她对秦晦的复杂心绪中悄然生根、发芽。

  “你们……具体有何打算?”裴玉環的声音干涩沙哑,仿佛从喉咙深处艰难挤出。

  侯景见她终于松口,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平复了方才的激动。

  “计划已定!明日大庆,仍由秦晦主持典礼。待大婚礼毕,百官松懈之际——”他眼中寒光一闪,“侯某亲率效忠于我的宫廷禁卫,于大典之上,当众……腰斩秦晦!同时,三王带来的精锐亲卫,连同我们早已埋伏在城内的伏兵,会立刻控制宫城及太安各要害!最后——”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裴玉環,“由太后您出面,当众历数秦晦罪状!并颁下懿旨,为燕、凉、渤海三王加封厚禄,设立‘摄政王’之位!昭告天下,自此由三位藩王轮流摄政,与太后垂帘共治,辅佐幼帝理政!宰相之位,自此虚设!”

  “童贯……知道此事吗?”裴玉環追问。

  “他知晓个大概,”侯景点头,“但最终如何定夺,他说——全凭太后娘娘您的意思。”

  裴玉環微微颔首,一股前所未有的、足以压碎脊梁的重负骤然降临。先帝在时,她只需做一个无忧无虑、享尽六宫恩宠于一身的皇后。先帝崩后,杨懿、秦晦相继掌权,她随波逐流,如同飘萍,任人摆布。

  如今,第一次真正站在足以倾覆王朝、改变命运、决定无数人生死的十字路口,那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让她几乎喘不过气。车帘外宫灯摇晃的光影,仿佛也染上了浓重的血色。  ---

  裴玉環几乎是睁着眼熬到了天明。

  漫漫长夜仿佛凝固,直到更鼓房悠扬的钟磬声撞破沉寂,宣告清晨的来临。

  自小皇帝登基以来,迎娶南朝公主的大婚,无疑是宫廷头等盛事。庆典更兼为南征凯旋将领庆功,繁复的仪程从清晨直排至傍晚。天色尚未完全透亮,宫苑各处已响起宫人匆忙的脚步声和细碎的交谈。

  清晨的微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慈宁宫寝殿光洁的金砖地上。裴玉環端坐于巨大的黄铜菱花镜前,如同即将登台的伶人,任由宫女们一层层为她披挂上那象征至高尊荣的石青色翟衣。

  沉重的衣料带着冰冷的触感,金丝银线绣制的凤鸾纹样在晨光中闪烁着威严而疏离的光泽。沉甸甸的明黄凤冕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她高耸的青丝髻上,垂下的珠珞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摇曳,碰撞出细碎冰冷的声响,将她绝美的容颜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珠光之后。

  “母后!”一个清越如莺啼、带着少女特有娇憨的声音打破了寝殿内压抑的寂静。紧接着,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带着一阵香风,轻盈地旋了进来。

  是宇文嫒,她已年满十三的长女。

  小公主身量已开始抽条,如同春日里初展的柳枝,亭亭玉立。她穿着一身娇嫩的杏子黄宫装,衬得肌肤愈发欺霜赛雪,乌黑的长发绾了个精致的垂鬟分肖髻,斜簪一支小巧的珍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平添几分灵动。

  那张继承了母亲七八分风骨的小脸,已然褪去孩童的圆润,显露出清丽秀雅的轮廓,眉目如画,琼鼻樱唇,尤其那双清澈的杏眼,顾盼间流转着属于这个年纪特有的、对世事既懵懂又充满好奇的光彩,正是情爱心思初萌,对一切美好事物充满向往的时候。

  她脚步轻快地奔到裴玉環膝前,微微喘息着,带着少女的娇憨,伸出纤细的手指,好奇地去拨弄那垂落的、流光溢彩的珠串。“母后,”她声音清脆,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皇弟今天就要大婚了吗?小嫒……小嫒好想亲眼看看!听说皇嫂是南朝第一美人,她的凤冠霞帔一定美极了!”

  她仰着小脸,目光热切地穿过珠帘缝隙,试图看清母亲盛装的模样,颊边悄然飞起两抹羞涩的红霞,显然心中勾勒的,是那盛大婚礼的华美场景,以及对“成婚”本身那份朦胧的憧憬。

  裴玉環心尖一颤,那些因即将到来的风暴而紧绷的神经,瞬间被女儿这充满青春气息的鲜活身影所触动。

  她搁下手中那支正要插入鬓边的赤金点翠凤凰步摇,隔着珠帘,目光温柔地落在女儿初绽风华的容颜上。平和的语气下,是满得几乎要溢出的爱意:

  “不行哦,小嫒。”她伸出戴着护甲的手指,隔着珠帘,轻轻点了点女儿光洁的额头,“这是很庄重的庆典,事关国体,规矩森严。小嫒乖乖待在宫里,等母后回来,细细告诉你皇嫂有多美,她的嫁衣凤冠有多华丽,好不好?”

  宇文嫒秀气的眉头立刻微蹙起来,小嘴不自觉地撅起,带着少女特有的娇嗔和失落。但很快,那双明亮的眸子里又燃起新的、更热切的火焰,她下意识地绞着衣带,声音里充满了对未来旖旎的幻想和憧憬:

  “那……母后,”她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颤,声音也轻软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等小嫒长大了,也会有这样盛大的婚礼吗?穿着最华美的嫁衣,戴着最耀眼的凤冠,在所有人的祝福里……”

  她的话语虽未明言,但那颊边加深的红晕和闪烁的眼神,分明已勾勒出对“驸马”和“良缘”的无限遐想。

  镜中映出的身影,在女儿这句饱含少女情思的询问落下的瞬间,猛地一僵。裴玉環脸上的血色仿佛被骤然抽离,只余下凤冕珠珞映照出的惨淡光影。

  她握着步摇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几乎要将那冰冷的金属掐进掌心。女儿眼中那份纯粹而热烈的向往,像一根无形的针,狠狠刺中了她心底最沉重、最冰冷的角落。

  半晌,一个温柔到近乎宠溺的笑容被她强行撑起,重新点亮了那双被珠光遮掩的眸子。她隔着帘幕,再次伸出手指,隔着那冰冷的珠串,轻轻抚过女儿娇嫩如花瓣的脸颊,声音带着刻意的轻快和满满的宠溺:“会有的,我的小嫒。”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充满笃定和甜蜜的期许,仿佛在为女儿描绘一个触手可及的美梦,“到时候,母后定要亲自为小嫒挑选世上最华美的嫁衣,缀满明珠的凤冠,把我们的小嫒打扮得……比天上的仙子还要光彩照人,让整个太安城都为你倾倒。”

  宇文嫒闻言,脸上的失落瞬间被甜蜜的羞涩和期待取代,她忍不住抿唇一笑,颊边梨涡浅浅,如同含苞待放的玉兰。她带着这份被母亲许诺的美好憧憬,又像来时一样,带着少女特有的轻盈雀跃,转身翩然离去,只留下一缕淡淡的馨香在殿内萦绕。

  裴玉環维持着那个宠溺的姿态,直到女儿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才缓缓收回手。她眼帘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浓重的阴影,方才强撑的笑容如同潮水般褪去,只余下无尽的疲惫和一种深沉的悲凉。

  皇室的婚姻……又有多少,能如小嫒此刻心中所描绘的那般,是你情我愿,举案齐眉?那华服珠冠之下,掩藏的往往是无尽的算计与身不由己的冰凉。

  镜中,那被珠帘分割得支离破碎的容颜,盛装华服,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她无声地拾起那支冰冷的凤凰步摇,将它稳稳插入云鬓。指尖拂过步摇垂下的流苏,冰凉刺骨。

  不知不觉间,先帝驾崩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胭脂蛊仿佛凝固了她的容颜,镜中的美人丝毫看不出衰老的迹象。只有她自己清楚,自己已经跨过了三十岁的门槛,青春早已不复。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闪过:若当初未曾服下那“胭脂蛊”——自己的命运,是否会截然不同?

  “太后娘娘,”一名宫女趋前,声音恭敬,“藩王们……已在太安殿候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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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安殿,这座自前朝起便是举行朝会与重大庆典的宏伟殿堂,今日被装点得前所未有的喜庆隆重。朱漆巨柱缠绕着鲜艳的红绸。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檀香与花果的甜香,钟磬传来庄重肃穆的礼乐。

  殿内,身着各色朝服的文武百官、宗室勋贵早已按品秩肃立。

  秦晦早已入宫。身位掌握实权的宰相,今日这场大婚盛典,他几乎才是真正的主角。小皇帝与皇后的祝词需由他宣读、主持,南征凯旋的将士需由他代表朝廷犒赏。他一身玄色长袍,玉带环腰,身姿挺拔如崖边劲松,手握玉笏,卓然立于文臣武将之首。其周身散发的无形威势,隐隐与殿右那几位蟒袍加身的藩王形成对峙。

  为首的燕王宇文晟,乃太祖幼子,先帝一母同胞的亲弟。早已就藩多年,戍守凉地,拥兵自重。他面容俊朗,线条刚毅,眉宇间竟与已故的先帝颇有几分神似,然而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算计,顾盼间锋芒毕露,如同蛰伏的猛兽,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鹰视狼顾之相。一袭白色螭龙蟒袍,更衬得他气度森然,与众不同。

  与他微微侧首、低声交谈的,是凉王宇文澈,先帝庶长子。此人身形魁梧异常,肩宽背厚,仿佛蕴藏着爆炸性的力量,站在那里便如同一座移动的铁塔。虬结的肌肉即使隔着朱色蟒袍也清晰可感,面容粗犷,眉宇间带着久经沙场的彪悍与杀伐之气,活脱脱一个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的赳赳武夫。那身烈焰般的朱色蟒袍,仿佛也染上了血与火的炽烈。

  最后一位,则是仿佛遗世独立的渤海王宇文湛。他由太后裴玉環一手带大,直至杨懿掌权时才外放就藩,根基最为浅薄。他身形颀长却略显单薄,裹在清雅的青色蟒袍中,面容精致得近乎阴柔,肤色是久不见阳光的苍白。一双丹凤眼低垂,眸光流转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忧郁与疏离,气质沉静如水,甚至透着几分雌雄莫辨的脆弱感,如同易碎的青玉,静静置身于这权力漩涡的边缘。

  自秦晦掌权以来,继续推行着杨懿留下的推恩令,更派出了新设立的“典签”分驻各地。名义上是处理文书、宣扬礼法的小吏,实际上却是明目张胆,替朝廷监视各地藩王的眼线。

  藩王宗亲们虽然还能勉强维持表面的臣服和平静,私下早已对他多有抱怨。

  彼此利益冲突的两拨人马,名义上都是大魏的臣民,共处一室时却已然泾渭分明。

  “太后娘娘驾到——!”

  童贯那尖细得刺耳的嗓音骤然响起,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的窃窃私语。他脚步细碎急促,脸上敷的粉似乎比平日更厚更白,如同戴了一张僵硬的面具。

  珠帘轻响,环佩叮咚。在宫女与内侍们小心翼翼的搀扶下,裴玉環缓步踏入交泰殿。沉重的翟衣在光洁的金砖地上拖曳,凤冕垂下的珠珞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折射出冰冷的光泽。她目不斜视,径直走向那高高在上的凤椅。殿内群臣,包括三位藩王与秦晦,皆在她行经时俯身跪拜,山呼千岁。她端坐于凤椅之上,珠帘垂落,将她的面容遮掩在一片朦胧之后,唯余一个端凝而疏离的轮廓。

  殿内寂静无声,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裴玉環的目光透过晃动的珠串,扫过下方众人。

  左首,秦晦面色沉静如水,手持玉笏,视线低垂,落在光洁的地砖上,仿佛周遭一切都与他无关,那份沉稳,是掌控一切的笃定。

  右侧首位,燕王宇文晟自她入殿那一刻起,那双鹰隼般的锐目就未曾离开过珠帘后若隐若现的绝美容颜。他虽依礼跪拜,但姿态间带着一种掩饰不住的疏狂,敷衍而草率。那目光灼热直接,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占有欲与野心的探询,让裴玉環隔着珠帘都感到一阵强烈的不适与寒意。

  其旁的凉王宇文澈,虽不像燕王那般放肆,但虎目圆睁,目光如炬,同样牢牢锁定凤椅方向。那是一种带着征服意味的注视,魁梧的身躯即使跪伏也如同蓄势待发的猛兽,充满了侵略性与压迫感。

  末位的渤海王宇文湛,行礼的姿态最为恭谨谦卑。当他起身抬眼时,裴玉環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目光中蕴含的关切与深切的思念。那阴柔俊美的脸上,忧郁之色更浓,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只能化作这无声的凝望。

  裴玉環端坐于凤椅之上,指尖冰凉。面对燕王与凉王那赤裸裸的、令人窒息的觊觎眼神,本能地撇开视线。目光掠过秦晦低垂的面容,一股混杂着愧疚与复杂情绪的芒刺,悄然扎入心口,让她不敢、也不愿与他那深潭般的眼眸对视。唯有渤海王宇文湛那无声的关切与思念,如同寒夜中的一点星火,让她在这令人窒息的重围里,捕捉到一丝微弱的慰藉。

  殿内气氛凝重,如同风雨欲来的海面,表面平静,内里却奔涌着足以颠覆一切的波涛汹涌。童贯尖细的嗓音再次打破了沉寂:

  “吉时将至!请陛下、皇后娘娘移驾太庙,行告祭大礼——!”

  小皇帝与皇后需先在太庙祭告天地先祖,最后方至太安殿受群臣朝贺与太后赐福。

  漫长的等待中,内侍们抬上摆满珍馐的桌案,宫女们穿梭奉上精致茶点与醇香美酒。殿内渐渐喧闹起来,觥筹交错之声多少冲淡了肃穆的气氛。

  “良辰好景,臣弟须敬太后一杯!”

  身着白色螭龙蟒袍的燕王宇文晟率先起身,高举金杯,竟一步步向那金阶凤座逼近。珠帘后的裴玉環被他那咄咄逼人的气势所慑,身形微僵。侍立一旁的童贯立刻踏前一步,挡在珠帘之前,尖声呵斥:

  “燕王殿下!此乃御前,不得逾越!”

  “哼!”宇文晟冷笑一声,目光如刀般刮过童贯的脸,“当年太后娘娘自燕地入宫,还是本王亲自奉旨押解……哦不,是‘奉送’入京!此等旧谊,何时轮得到你这阉竖插嘴?”

  珠帘之后,裴玉環秀眉紧蹙,脸色阴晴不定。他提及的,正是她不堪回首的往事——那年,她作为亡国前燕的宗室公主,一个等待发落的俘虏,被回京述职、正值意气风发的燕王宇文晟“押送”入太安城。那时的她,刚经历国破家亡、山河破碎之痛,身心俱碎,衣衫褴褛形容狼狈,与路边乞儿无异。

  而他,是刚出任地方,深受先帝信赖、前途无量的藩王。如今时过境迁,她已经是尊荣无匹的太后,端坐凤椅之上,接受他的跪拜。他却偏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撕开她血淋淋的旧伤疤,提醒她卑微的过往!

  一股屈辱的怒火直冲顶门,又被她生生压下。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那些不堪的记忆尽数驱散,声音透过珠帘,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冷静:

  “童贯,退下。今日庆典,只叙亲缘,不论尊卑。”她目光转向阶下那挑衅的身影,“燕王所言不虚,本宫确与殿下有过一面之缘。多年不见,殿下风采依旧。”

  “风采依旧?”宇文晟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充满狎昵意味的戏谑弧度,淫猥的目光穿透珠帘,在她身上肆意流连,“依本王看,风韵更胜往昔、令人心折的——是太后娘娘您呐!”

  不待裴玉環回应,也全然无视了她瞬间煞白的脸色,宇文晟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即发出一声暧昧不明的轻笑,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回自己的席位,白色蟒袍的广袖带起一阵冷风。

 

   秦晦一直低垂着眼睑,面色沉凝如水,以余光关注着金阶上那场令人不快的闹剧。他宽大的玄色袖袍之下,指节早已因用力紧握而微微泛白,随时准备上前呵斥燕王宇文晟的孟浪无状。

  然而,珠帘后裴玉環展现出的那份超乎预料的端庄与从容应对的雅量,让他颇感意外。

  那双寒潭般深邃的眼眸短暂地抬起,锐利如电般穿过珠帘,在裴玉環端坐的身影上极快地扫过。

  一种极其细微的异样感,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一圈涟漪。直觉清晰地告诉他——今日的太后,与往日那个或屈从、或逢迎、或沉默的影子,似乎有些不同。

  珠帘之后,裴玉環强压下被燕王挑起的怒火与屈辱,指尖深深嵌入凤椅冰冷的鎏金扶手,留下细微的印痕。

  “母后……”一个带着哽咽、无比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声音,轻轻唤道。

  裴玉環猛然回神,只见渤海王宇文湛不知何时已悄然来到金阶之下。

  他身着青色蟒袍,仰望着珠帘后那既熟悉又因身份与珠珞而显得疏离的身影,端着金杯的手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担忧与孺慕:“您……还好吗……”

  “湛儿!”这一声呼唤,如同钥匙瞬间打开了情感的闸门。面对燕王的狎昵折辱尚能维系端庄体面的裴玉環,此刻却再也无法按捺。

  她身体下意识地前倾,几乎要从那高高在上的凤椅上冲下来,只想像从前无数次那样,将这个一手带大的孩子紧紧拥入怀中,抚慰他,也汲取那份纯粹的温暖。

  然而,一道无声无息的身影,如同冰冷的屏障,恰到好处地阻隔在她与宇文湛之间——是童贯。他垂手侍立,面无表情,却用存在本身划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裴玉環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满腔热切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瞬间冷却。

  是啊……君臣有别!眼前的宇文湛,早已不再是那个懵懂无知、可以长居慈宁宫依偎在她膝下的少年。他是行过及冠之礼、开府建衙、手握权柄的渤海王!是必须独当一面的藩王!

  过往那深厚纯粹的母子之情,在此刻森严的宫廷礼法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不合时宜。

  一个成年的藩王,如何还能像幼童般扑入太后的怀抱?这份情谊,终究只能被冰冷的珠帘和身份的鸿沟,隔绝在咫尺天涯。裴玉環缓缓收回手,重新端坐,唯有眼底深处翻涌的痛楚,无声地诉说着被强行压抑的汹涌情感。

  “母后自然……一切安好。”珠帘后,裴玉環眼睫低垂,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与雍容,指尖却仍在凤椅扶手上无意识地收紧,“渤海王远驻藩镇,这些年来……可还顺遂?”

  宇文湛也强自压下翻涌的心绪,挤出一个略显苍白的笑容:“有劳母后挂念。儿臣为朝廷镇守边疆,本是分内之责。如今已开牙建府,境内……还算太平。”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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