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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画禅痴翁求真我 品禅学士遇知音,新说白门柳:秦淮八艳传奇,1

小说:新说白门柳:秦淮八艳传奇新说白门柳:秦淮八艳传奇 2025-09-12 10:06 5hhhhh 5170 ℃

崇祯九年,松江府,董其昌的“画禅室”内。

檀香袅袅,满室皆是价值连城的古玩字画,墙上挂着他自己所作的《秋兴八景图》,笔墨苍润,气韵雄秀,已是公认的当世山水画第一人。

然而,画室的主人,七旬高龄的董其昌,却对着一幅半成的仕女图,久久地枯坐着,眼中满是无法排遣的烦闷与不甘。他,董玄宰,官至南京礼部尚书,书画双绝,被尊为“南北宗”之集大成者,此刻却被眼前这小小的画中人,逼入了绝境。

画上的女子,虽有倾城之貌,却眉眼间总带着一股暮气,姿态也僵硬,像是被精心摆弄的木偶,毫无生气。董其昌烦躁地将画笔掷于笔洗之中,溅起一圈墨花。

“不对!全都不对!”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而疲惫。

晚年的董其昌,忽生一股执念,要画出一幅前无古人的仕女图。他要画的,不是周昉笔下丰腴的贵妇,也不是唐寅画中妩媚的妓女,而是那种二八年华、未经世事、天然去雕饰的“少女之魂”。那是一种他只在梦中见过,却从未能在现实中捕捉到的、纯粹的青春与灵动。

他散尽家财,收藏了无数前代名家的仕女图,日夜揣摩,却总觉得他们画的只是“美人的躯壳”,隔着一层,搔不到痒处。他自己的尝试更是屡屡失败,画出的美人或显老态,或有匠气,总是不对。

他走到镜前,看着镜中自己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和那双因常年握笔而布满青筋、枯瘦如鸡爪的手,长长地叹息一声:“非不为也,是不能也……”

身心俱老,如何能懂二八年华?这成了他无法勘破的魔障。

这魔障,很快就催生了恶念。既然“懂”不了,那就找一个“懂”的来,放在眼前,日夜揣摩!

他不再遮掩自己的欲望,直接动用了董家的权势。不出三日,一个名叫“绿珠”的佃户之女,便被强行从田埂上“请”进了董府深宅。那女孩年方十五,一双眼睛像受惊的小鹿,正是董其昌梦寐以求的、未经雕琢的璞玉。

他将绿珠安置在别院,每日令其读书、扑蝶、荡秋千,自己则躲在窗后,用画笔贪婪地捕捉她每一个不经意的姿态。他的画技确实因此精进,但画出的仕女,眼神中总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被囚禁的哀怨,而非他追求的纯然灵动。

他很快就厌倦了这种隔靴搔痒的观察。他需要更深层的体验,需要知道少女在想什么,感受什么。

而他那个早已对绿珠垂涎三尺的孙子董祖常,则趁机将绿珠据为己有,囚于后院日夜狎玩。有仆人将此事隐晦告知,董其昌却只是烦躁地挥了挥手。他年纪大了,管不了这些腌臜事。一个乡下丫头的死活,远不如他画中人的一颦一笑来得重要。

他只知道,靠“看”,是没用了。他看着画中绿珠那双逐渐变得麻木的眼睛,心中的烦闷与不甘达到了顶点。他需要的,不是一个被毁掉的躯壳,而是那颗纯净的“少女之魂”本身!

就在他为此陷入新的绝境,几近癫狂之时,一位意想不到的访客打破了画禅室的死寂。来者是江阴的徐宏祖,后来人们都叫他徐霞客。

他此番前来,是为了父母的合葬,恳求董其昌这位文坛泰斗,为他们撰写一篇墓志铭。对于这位素有“旷世奇人”之称的后辈,董其昌向来颇为赏识,便设宴款待。

席间,两人谈及天下风物。徐宏祖说起自己前不久游历南京的见闻,谈到秦淮河的烟雨,也谈到了织造局的奇巧。他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的口吻,向董其昌讲述了一件他在南京听闻的奇事。

他说,在南京城南的织机坊里,那些为皇家织造库锦、妆花(即云锦)的工匠中,流传着一个匪夷所思的传说。有一户世代相传的老工匠,其先祖不仅技艺通神,更通晓一些近乎巫蛊的秘术。他们耗尽三代人的心血,用一种失传的、名为“天衣”的工艺,以天蚕丝、鲛人泪,并揉入一位早夭绝色少女的“精气神”,织成了一张完整的人形皮物。

“晚生也只当是坊间怪谈,”徐宏祖呷了一口酒,继续道,“但听闻那‘天衣’薄如蝉翼,触手生温,若有画师得之,则能亲身体会少女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丝吐息。”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天衣”、“亲身体会”……这几个词,如同一道道惊雷,狠狠劈在了董其昌的天灵盖上!他那颗为艺术而疯魔的心,瞬间被点燃了。他端着酒杯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酒水洒湿了衣襟也浑然不觉。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结束了与徐宏祖的交谈,匆匆应下撰写墓志铭之事(即后来的《明故徐豫庵隐君暨配王孺人合葬墓志铭》),便将满腹心事的客人送走。

当晚,他不再犹豫,当即便备上厚礼,以“寻访古画”为名,星夜兼程,直奔留都而去。在钞库街一处破败的宅院里,董其昌见到了那家的后人。那是一个形容枯槁的中年人,守着祖上的虚名,早已穷困潦倒。在重金的诱惑下,他颤抖着手,从一具紫檀木匣中,捧出了那件传说中的“天衣”。

那是一张完整的人形皮物,蜷缩在匣中,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乳白色。董其昌小心翼翼地将其展开,入手温润,轻若无物,在烛光下竟隐隐流动着一层淡淡的光晕。皮物的面容,是一个绝美的少女模样,双目紧闭,神态安详,仿佛只是沉沉睡去。

“这……这当真是神物!”董其昌的呼吸变得急促,眼中爆发出狂热的光芒。

他几乎是倾尽了自己晚年收藏的所有珍玩,才从那后人手中,换来了这件“天衣”。

回到松江的画禅室,他遣散了所有下人,将自己反锁在密室之中。他看着平铺在床榻上的“天衣”,那完美的少女身姿,那安详的睡颜,对他而言,是世间最致命的诱惑。

他想起了那后人最后告诫他的话:“董公,此物有灵,穿上它,便再也……脱不下来了。”

脱不下来?

董其昌笑了,笑得癫狂。对于一个将艺术看得比生命还重的画痴而言,若能画出那幅传世之作,便是永堕地狱,又有何妨!

烛火摇曳,将墙壁上董其昌自己的影子拉扯得如同鬼魅。空气中弥漫着陈年墨香与檀香混合的、令人心安的气息,但此刻,董其昌的心却狂跳不止,仿佛要从他那衰老的胸膛里挣脱出来。

他屏退了所有下人,用一把沉重的铜锁,将自己与外界彻底隔绝。密室中央的梨花木大床上,静静地躺着那件他倾尽家财换来的“天衣”。

烛光下,那人形皮物呈现出一种温润的、近乎于活物的象牙白色。它薄如蝉翼,却并非完全透明,隐约可见其下细腻的纹理,仿佛少女最娇嫩的肌肤。它蜷缩在那里,面容安详,双目紧闭,就像一个沉睡中的、等待被唤醒的绝美精灵。

董其昌深吸一口气,空气冰冷,刺得他肺腑生疼。他拄着那根陪伴了他十余年的紫檀木拐杖,步履蹒跚地走到那面巨大的、从西洋商人手中购得的落地水银镜前。

镜中,映出一个他自己都厌恶至极的身影。

一个白发苍苍、行将就木的老翁。皮肤松弛地挂在骨架上,布满了深褐色的老人斑,如同腐朽的树皮。眼窝深陷,眼神浑浊,充满了对衰老的恐惧和对艺术求而不得的绝望。他颤巍巍地抬起手,解开身上松江棉布织成的蓝色袍服,袍服滑落,然后是中衣、中裤,最终露出他那干瘪、嶙峋的躯体。

他甚至不敢细看,只用余光一瞥,便看到了自己小腹下那一丛同样变得花白、稀疏的阴毛。那一刻,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羞耻与悲凉的恶心感涌上心头。就是这样一具丑陋、腐朽、连欲望都已干涸的躯壳,还妄图去描绘二八少女那鲜活纯净的灵魂?

何其荒唐!何其可悲!

“我受够了!”他内心用沙哑的声音低吼,眼中迸发出一种赌徒般的、决绝的疯狂。

他扔掉拐杖,踉跄着扑到床边,用那双因激动而剧烈颤抖的手,捧起了那件“天衣”。

入手的感觉,奇妙得难以言喻。它并非丝绸的冰冷,也非皮草的温热,而是一种介于两者之间的、仿佛有生命般的温润与柔软。

他不再犹豫,将这具丑陋的、行将就木的肉身,当成一件必须脱去的、肮脏的旧衣。他坐在床沿,先从脚开始。

他抬起自己那布满青筋、脚趾因风湿而微微变形的脚,小心翼翼地,将其探入“天衣”那双纤巧玲珑的“绣鞋”之中。

皮物触及肌肤的瞬间,一股清凉的气流便从脚底的涌泉穴猛地窜入,瞬间传遍四肢百骸!他舒服得几乎要呻吟出声。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干瘪的脚掌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重新塑造,骨骼在轻微的“咔咔”声中变得纤秀,粗糙的死皮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光洁如玉、圆润可爱的少女脚踝与脚趾。

巨大的鼓舞让他动作加快。他双手抓住皮物的腰身,用力向上一提。当皮物滑过他的双腿时,他能感觉到自己那松弛下垂的腿部肌肉正在收紧、变得修长而富有弹性。那是一种充满了青春活力的感觉,让他几乎要热泪盈眶。

于是他试探着站起身,竟惊奇地发现,自己不再需要拐杖,也能稳稳地站立!他走了两步,步伐轻盈得仿佛要飘起来,那种感觉,就像卸下了数十年的沉重枷锁,身轻如燕。

接着,皮物被拉到了腰部。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早已僵硬的腰椎,仿佛被注入了润滑的油脂,变得无比柔韧。他下意识地扭了扭腰,那动作竟自然而然地带出了几分少女的摇曳与妩媚。

然后是平坦紧致的小腹,皮物如第二层肌肤般完美贴合,将他腹部松弛的赘肉尽数抚平。

紧接着,是最具冲击力的变化——胸膛。当皮物覆盖住他干瘪的胸口时,他眼睁睁地看着,两团柔软而饱满的肉团,在那层薄薄的皮物之下,迅速地、不可思议地隆起、成型!那是一对完美的、挺翘的少女酥胸,形状如同倒扣的玉碗,顶端还点缀着两粒小巧可爱的、粉色的樱桃。

董其昌的呼吸瞬间停滞了。他下意识地伸出自己那双已经变得柔嫩纤细的“新手”,颤抖着,覆上了一边温软。

那触感……弹软、温热、细腻……充满了生命的气息。他用那双曾画尽天下山川的手,带着一种亵渎神明般的罪恶感,轻轻地、试探性地揉捏了一下。

“唔……”一股异样的、酥麻的快感从掌心和胸前同时传来,让他浑身一颤,口中竟不受控制地逸出一声短促的呻吟。

他瞬间惊醒,如同被火烫到一般,闪电般地缩回了手!脸上火辣辣的,心中充满了对自己的厌恶。我……我竟对自己这副模样,产生了欲望?

他不敢再有丝毫耽搁,慌乱地将皮物继续向上拉,穿过手臂,套过肩膀。最后,只剩下头颅。

他甚至能闻到,从这具崭新的身体上,散发出的一股若有若无的、如同兰花般的、清雅的少女体香。

他闭上眼,咬紧牙关,双手抓住皮物的头套部分,猛地向下一拉,将自己的整个头颅,都包裹了进去。

“轰——!”就在头部与“天衣”完全融合的瞬间,他的脑海中,仿佛有亿万颗星辰同时爆炸!无数不属于他的、陌生的记忆碎片,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来!

那是阳光明媚的午后,一个穿着粉色罗裙的小女孩,在庭院里追逐着一只五彩的蝴蝶,发出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

绣楼里,一个八九岁的少女,第一次拿起绣花针,不小心刺破了手指,她看着指尖渗出的血珠,委屈地撅起了嘴……

元宵灯会上,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隔着攒动的人群,远远地看到一位白衣书生,心中第一次泛起了朦胧的、如小鹿乱撞般的涟漪……

十四岁生辰,她对着镜子,看着自己日渐发育的身体,脸上满是少女的羞涩与对未来的、朦胧的幻想……

喜悦、羞涩、好奇、幻想……这些纯粹而美好的少女情怀,在这一刻,尽数灌入了他那颗苍老而疲惫的灵魂之中!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这些记忆稀释、同化。他痛苦地抱住头,想要将这些“杂念”驱逐出去,却无能为力。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终于从这场灵魂的风暴中挣脱出来,再次睁开眼时,他的眼神,已经变了。那其中,少了董其昌的苍老与算计,多了一份少女的清澈与迷茫,以及,更深层次的、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孤高与疏离。

他缓缓地抬起头,再次望向镜子。镜子里,那个老态龙钟、丑恶不堪的董尚书,已经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具赤裸的、完美无瑕的少女胴体。那肌肤,莹白如新剥的荔枝,在烛光下流淌着一层柔和的光晕,仿佛月光凝结而成。削窄的香肩,平直的锁骨,构成一道优美的弧线。身姿纤细高挑,却并非干瘦,胸前两团雪白的柔软恰到好处地隆起,弧度圆润而挺翘,顶端点缀着两粒小巧的、如同初春梅蕊般的淡粉色,纯洁中又透着一丝惊心动魄的魅惑。再往下,是平坦紧致的小腹和不盈一握的纤腰,以及一双修长笔直、宛如玉琢的双腿。

她整个人,就如同一尊由最顶级的汉白玉精心雕琢而成的艺术品,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美得不真实,美得令人窒息。

镜中的“她”似乎也有些不适应这赤裸的身体,下意识地弯腰,捡起了地上那件刚刚被自己嫌恶地扔掉的、属于董其昌的棉布袍子,想裹在身上遮羞。

然而,当那件袍子靠近时,一股混杂着汗臭、药味和老人独有的、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呀!”镜中的少女竟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充满厌恶的惊呼。她像是被什么污秽之物烫到一般,闪电般地将袍子扔得老远,同时抬起一只柔若无骨的手,用白皙的手背嫌恶地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做完这个动作,她自己都愣住了。那一声娇嗔,那嫌恶的表情,那下意识用手背而非手掌遮挡的、带着几分娇俏的姿态……这不正是自己苦苦追寻,却始终无法画出的、那种浑然天成的“少女感”吗?它就这么自然而然地,从这具身体里流露了出来。

原来,懂与不懂,只隔着一层皮囊的距离。她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狂喜与激动,再也顾不上穿衣,也忘记了身体的赤裸。此刻,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画!立刻!马上!

她迫不及待地走到画案前,重新拿起画笔。

这一次,她不再需要揣摩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古代画谱。她只需闭上眼,遵循这具身体的本能,便能轻易地从那汹涌而来的记忆洪流中,撷取出一帧帧最生动、最真实的少女情态。

她回忆起那种凭栏远眺时的淡淡忧思。脑海中,一个少女正倚在朱红色的栏杆上,看着庭院里的落叶,眼神中带着对未来的迷茫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寂寥。于是,她笔下的线条便自然而然地带上了几分婉转与迟疑,那仕女的眉眼,便染上了一层轻愁薄绪。

她又回忆起那种拈花微笑时的纯然喜悦。记忆里,少女在春日的花园中,惊喜地发现一朵初绽的蔷薇,她小心翼翼地将花朵凑到鼻尖轻嗅,脸上绽放出不含任何杂质的、灿烂的笑容。于是,她笔端的设色便变得清雅脱俗,那画中人的唇角,便微微上扬,勾勒出一道最天真烂漫的弧线。

她手中的画笔,仿佛被赋予了神力,每一笔都恰到好处,每一根线条都充满了生命的律动。她完全沉浸在这种前所未有的创作快感之中,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自己,忘记了这世间的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落下最后一笔,为画中人的眼眸点上那画龙点睛般的、顾盼生辉的一点高光时,一缕晨曦恰好从窗棂的缝隙中透了进来,照亮了画案。

一幅她毕生追求,却从未能企及的仕女图,赫然出现在眼前。

画中人,青丝如云,肌骨莹润,身姿摇曳,仿佛下一刻就要从画中走出来。最传神的,是那双眼睛,那里面有少女的羞涩,有对世界的好奇,有纯净的喜悦,也有一丝淡淡的、不为人知的忧愁。那不是一个被描摹的“美人”,而是一个活生生的、拥有灵魂的“少女”,神韵俱足。

“我……我做到了……”她看着这幅画,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两行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从那双属于少女的美丽眼眸中,决堤而下。

她终于明白了。真正的艺术,从来都不是技巧的堆砌,不是模仿与揣度,而是源于最真实的体验。她用自己七十年的衰老与丑陋,换来了这具能体验“美”的皮囊,换来了这幅足以传世的杰作。

值了!这一切都值了!

就在她泪流面,沉浸在巨大的成功与悲怆之中时,密室的门板上传来了轻轻的叩击声,以及一个怯生生的、属于少女的清脆声音。

“老爷,天亮了,该起身了。我是卞敏,来为您收拾画室。”

是卞敏。这个声音瞬间将她从艺术的云端,狠狠地拽回了冰冷残酷的现实。卞敏是董其昌一年前从人市上买回来的孤女,约莫十二三岁,样貌清秀,手脚也还算勤快。平日里,她负责打理这间画禅室,也算是董其昌身边最近的“少女”观察对象。

然而,董其昌对她并不满意。他要的是未经世事的“纯然”,可卞敏这个在底层挣扎求生的孤女,眼神里过早地带上了对权势的敬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为了活下去的精明。她会讨好,会看眼色,那不是董其昌想要的“魂”。她的“灵气”,早已被艰辛的生活磨损掉了。

这就是为什么,即便身边有卞敏,他依然要强抢那个在田埂上无忧无虑长大的佃户之女绿珠。因为绿珠身上,有他认为的、未经污染的、真正的“天然”。

但此刻,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门外就是卞敏,而他现在,是“她”!

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她不能让任何人,尤其是这个每日都见到“董其昌”的丫鬟,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别……别进来!我……我今天乏了,你晚些再来!”她慌乱地喊道,声音出口,却变成了娇嫩清脆的少女嗓音,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门外的卞敏似乎也愣了一下,但没敢多问,应了声“是”,脚步声便远去了。

听着卞敏离去的脚步声,她才松了一口气,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她踉跄着冲到床边,发疯似的开始撕扯自己身上的“天衣”。

“脱下来!快脱下来!”

然而,穿上时那般顺滑熨帖的皮物,此刻却像是长在了她身上一般,紧紧地吸附着她的灵魂,抗拒着她的剥离。脱皮的过程,比穿上时痛苦百倍!

她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正被一股巨大的撕扯力,从那具温暖而充满活力的少女身体里,硬生生地、一寸寸地往外抽离。每脱下一寸,她便要重新感受一遍骨骼的僵硬,肌肉的松弛,和那种令人作呕的衰老气息。

她先是痛苦地将头颅挣脱出来,然后是手臂,是胸膛……当她最终将双脚也从那皮物中拔出时,整个人已经虚脱般地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她变回了那个白发苍苍、浑身散发着腐朽气息的董老太爷。

那根熟悉的紫檀木拐杖就扔在手边,她挣扎了几次,才勉强撑着它,从地上爬了起来。关节处传来阵阵风湿的剧痛,腰椎僵硬得像一块石头,每走一步,都牵动着全身的酸痛。

他又变回了那个连站立都需要依靠外物的、无用的废物。

他走到镜前,看着镜中那个丑陋衰败的自己,再看看不远处那张被自己随手扔在床上的、依旧完美无瑕的少女皮物,以及画案上那幅闪耀着生命光辉的仕女图。

一种比死亡更难受的、巨大的失落与绝望,瞬间将他淹没。

他开始无比地、无比地期待下一个夜晚的到来。

自那以后,白昼于董其昌而言,成了一种漫长而丑陋的煎熬。他厌恶镜中自己衰老的容貌,厌恶拐杖敲击地面的钝响,更厌恶那具时刻提醒他腐朽与无能的、属于董玄宰的肉身。

只有当夜幕降临,他将自己反锁于画禅室,穿上那件“天衣”时,他才觉得自己真正地“活”了过来。

他开始沉溺于这种双重生活。夜晚,他不再仅仅是为了作画而变身。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镜前,痴迷地欣赏着镜中那具完美无瑕的少女胴体。他会用那双纤细柔嫩的手,抚过自己光洁的小腿、平坦的小腹,感受那紧致的肌肤下蕴含的、蓬勃的生命力。

他甚至会模仿记忆碎片里少女的姿态,学着凭栏远眺,学着拈花微笑,学着在空无一人的画室里,踮起脚尖,跳一段不成章法的、轻盈的舞。每当这时,他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胸腔里那颗年轻心脏的有力搏动,那是一种他早已遗忘了几十年的、青春的节拍。

某个月圆之夜,这种隐秘的渴望达到了顶峰。

那晚的月色格外清亮,如水银泻地,将庭院照得如同白昼。他提前数日便严令阖府上下,当晚戌时之后必须熄灯就寝,不得有任何人外出走动,违者家法重处。

夜深人静,确认四下再无声息后,他穿上“天衣”,第一次推开了画禅室通往后花园的暗门。

夜风清凉,拂过她赤裸的肌肤,带来一阵微微的战栗。她赤着光洁的脚踝,踩在被月光浸润得冰凉的青石板上,一步步走到花园中央的池塘边。

她缓缓地抬起头,望向天上那轮皎洁的玉盘。然后,她又低下头,看着月光洒在自己身上。那月光,是莹白的;她胸前的肌肤、手臂、大腿,在月色下也泛着同样温润的、象牙般的光泽,仿佛她整个人,就是由月光凝聚而成。

“好一个月色,好一个……我。”她下意识地伸出手臂,看着月光在皮肤上流淌,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近乎自恋的迷醉。

“肌肤胜雪,可与月色争辉……既是如此,便叫‘赛赛’吧。”一个名字,就这么自然而然地从她心底冒了出来。

她又想,月亮在古代诗词中,亦称“玉京”。这具身体,如玉般无瑕,又诞生于这月色倾城之夜,合该有一个与月相关的雅号。

“赛赛……玉京……”她轻声呢喃着这两个名字,仿佛在呼唤一个沉睡已久的、真正的自己。从此,这具身体便有了属于她的名与号。

胆子,一旦打开了缺口,便会越来越大。

第二天,他)以“画室杂乱,需少女衣物作画稿点缀”为由,让卞敏送来了一套她自己的、半新不旧的衣裙。卞敏虽觉奇怪,但老爷的命令她不敢违抗,便将一套浆洗得干干净净的淡青色襦裙,连同贴身的亵衣,整齐地叠好放在了画案一角。

夜幕再次降临。当“赛赛”从皮物的束缚中“醒”来,赤裸地站在镜前时,她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被那套静静躺在画案上的衣物吸引了。

那不再是画稿,而是属于“她”的可能。她赤着脚走过去,拿起最上面的一件。那是一方水红色的菱形小布,棉质柔软,上面用拙朴的针脚绣着一朵小小的、含苞待放的莲花。是抹胸。

这东西,董其昌活了七十多年,只在春宫图册或妻妾的卧房里远远瞥见过。而此刻,他要亲手将它穿在自己……不,是“她”的身上。

一种混杂着羞耻、新奇与亵渎的奇异感觉涌上心头。她笨拙地将抹胸贴在自己胸前,那两团温软的雪白被完美地包裹住。她将上面的系带绕过纤细的脖颈,打了一个生疏的结。然后,她弯下腰,将下面的带子绕到背后,摸索了半天,才勉强系紧。

当她直起身子,看向镜中时,呼吸不由得一滞。

镜子里的少女,雪白的肌肤被那抹鲜艳的水红色一衬,更显得光彩照人。那半遮半掩的姿态,比全然的赤裸,更多了一分惊心动魄的、属于闺阁深处的旖旎风情。那朵含苞的莲花,恰好缀在她胸前最饱满的位置,仿佛随时都会怒放。

她下意识地挺了挺胸,感受着布料与肌肤间那细微的摩擦,一种陌生的、属于女性的矜持与骄傲,在她心中悄然滋生。

接着,是中裤和中衣。当她将那柔软的裤管套上修长的双腿,将衣襟在身前合拢时,她第一次感觉到了“包裹”所带来的安全感。不再是暴露在空气中的艺术品,而是一个被妥善安放的、有秘密的个体。

最后,她拿起了那件淡青色的襦裙。上襦下裙,是时下最寻常的少女款式。她先穿上长裙,将裙带在腰间系好,那不盈一握的纤腰便被勾勒出来。然后,她套上短小的上襦,将衣襟交叠,用细绳固定。

当她穿戴整齐,再次望向镜子时,一个完整的、活生生的少女,赫然出现在眼前。

只差一个发髻了。这对董其昌来说,是个比临摹《兰亭序》更难的挑战。他一生只会戴方巾、束发冠,何曾摆弄过女儿家的青丝?

她走到梳妆台前坐下——那是他为了画仕女图而特意添置的。她拿起黄杨木梳,对着镜子,开始梳理那一头如瀑的、带着淡淡兰花香气的长发。发丝顺滑如水,从她指间流过,带来一种奇妙的触感。

她闭上眼,努力在那些属于皮物的记忆碎片中搜寻。很快,一幅画面浮现出来:一个母亲,正温柔地为年幼的女儿梳头,将头发分成两股,在头顶两侧各自挽成一个环状的发髻,再用红色的丝带扎紧。

是双丫髻。最简单、也最富少女气息的发型。她睁开眼,学着记忆中的样子,开始笨拙地操作。分发、打环、缠绕……她的手指远没有记忆中那双母亲的手灵巧,发丝屡屡滑落。她有些气恼,又有些想笑,这种为仪容而生的烦恼,对她而言是如此新奇。

试了几次之后,一个虽然有些松散、却也勉强成型的双丫髻,终于出现在了镜中。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发髻稚拙,襦裙朴素,却恰到好处地衬托出那张不施粉黛也依旧绝色的脸庞,以及那双清冷中带着一丝迷茫的、属于“赛赛”的眼睛。

她对着镜子,试探着提起裙角,缓缓地转了一个圈。裙摆如池中青荷,微微漾开。那一刻,她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完整的、属于“女性”的喜悦。她不再是董玄宰,也不再是画中的幻影。

她,就是赛赛。一个穿着淡青色襦裙,梳着双丫髻,活在这月色下的少女。

她开始期待,有谁能看到她这副模样。这个念头一起,便再也压不下去了。

仿佛是回应她心中的这份期盼,一阵急促的叩门声,打破了董府深夜的寂静。

来人是吴梅村。他因公务路过松江,念及与董其昌的忘年之交,便不请自来,想趁夜拜访这位亦师亦友的前辈。五年前,年仅二十二岁的他就曾与董其昌联袂作画,深得其赏识。此刻,这位二十七岁的年轻才俊,名满江南的复社领袖,正站在董府门前。

管家不敢怠慢,匆匆将吴梅村迎入前厅奉茶,自己则赶往后院通报。

画禅室内,“赛赛”听到管家在门外禀报吴梅村到访的消息,心脏猛地一跳!

吴梅村!那个才华横溢、意气风发的年轻人!

若是往日,董其昌定会欣然相见,与之彻夜畅谈。但此刻……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女装,又摸了摸头上的双丫髻,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恐慌与兴奋的冲动攫住了她。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海中电光石火般地闪过:为什么不能是“我”去见他?

她走到门边,隔着门,用一种刻意压低、却依旧清脆的少女声音对管家说:“知道了。祖父今日偶感风寒,早已歇下。我……我代他去见客吧。”

管家在外一愣,只当是府中不知何时多了位小姐,不敢多问,便领命而去。

赛赛的心狂跳不止。她深吸一口气,走到画案前,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精致的羊毫小笔,又取了一小坛董其昌珍藏的、专供知己的“秋露白”佳酿,这才推开门,走向前厅。

当她提着酒坛,端着笔墨,款款走进灯火通明的前厅时,正在品茶的吴梅村一抬眼,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从未见过如此绝色的女子。月光仿佛都偏爱她,从窗外流泻进来,为她淡青色的襦裙镀上一层清辉。她美得不似真人,更像一尊由月光与白玉雕琢而成的精魂,尤其是那双眼睛,清冷如深潭,却又在潭底藏着一丝能将人吸进去的、深邃的故事感。

“吴公子,万福。”赛赛学着记忆中的模样,微微屈膝行礼,声音清脆如玉磬,“祖父身体不适,已然歇下,特命小女子前来待客,万望公子海涵。”

“姑……姑娘客气了。”吴梅村这才如梦初醒,连忙起身还礼,脸上竟有些发热,“不知姑娘是……”

“我名赛赛。”她抬起眼帘,直视着吴梅村,“是祖父的……远房孙女,暂居于此。”

谎言说得如此自然,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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