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点不忍心看她的惨状，挥了挥手让黄师爷继续，便打道回府了。

刚回到府上，吴郡便传来噩耗，孙策在丹徒打猎的时候被刺客一箭射中面门。

真该死，我应该想到的！历史上孙策本就是在吴郡被刺杀，我居然因为在庐江出现刺客而以为是时间线发生了变动，甚至还让他赶快回吴郡！

表面上孙策统一了江东，实则暗流涌动，他也因此得罪了许多氏族，看来不止一个势力想要他的命。如果按照历史发展，不久以后孙策会重伤不治而亡，我必须要思考下一步怎么走了。

思索到半夜，我先去了一趟衙门。

小娘子跟白天一样被吊在水牢里，不一样的是现在绳子吊着的高度让她像刚好浮在水面上一样。黄师爷也没休息，站在岸边拉着绳子，让小娘子在水面上荡来荡去。

我让打手把她放下来，打了热水让她洗澡，换上她自己的衣服，换了间干净舒适的牢房，并嘱咐黄师爷，从今天开始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再对她用刑了，每天多送些有营养的饭食。

我让他们都退下，随后拿出药箱，一把捏住她的脚。

她不知道我要做什么，以为又是什么骇人的刑罚，吓得缩了回去。

我按住她的腿，对她说:“水牢里的水不干净，你身上这么多伤口，又泡了水，不处理发炎了就麻烦了。”

她缩在角落，嘴上嘀咕道:“发炎又怎样，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们这般酷刑叫人如何受得，顷刻死了才好。”

我心里一阵愧疚，连忙道:“岚之姑娘，先前拿你审你，实在是我职责所在，姑娘怪我我也认得，不过我保证明天开始不会再审你了，你先好好在这里养伤。只不过父亲那里没有松口，你暂时还不能走的。”

她不知我在演戏还是真有诚意，嘴上“呵”了一声，腿却没有再躲。

我一边上药一边接着说:“也许我真的错怪你了，查了很久也没有头绪，如果最后真的查明跟你没有关系，你还是我要成亲的对象不是。”

处理完了腿，脚上的伤口比较麻烦，在老虎凳上受刑太多，又泡在脏水里，有些伤口已经发炎，被铁刷子刷破的脚心还有感染的风险。

我递给她酒，“接下来会比之前都疼的多，如果你怕疼就喝点酒吧。”

小娘子迟疑片刻，最后张开了小嘴，饮下了我带来的酒含在口中，不一会儿便面色发红，我又扯下布条让她咬在嘴中。做完了这些，在我开始处理脚底时，她的美目还是猛然瞪大：“呜呜呜呜！！！”旋即昏倒过去。当她被微弱的疼痛刺激醒来时，双脚已经被我裹在白色的纱布里。

上好了药我亲手给她穿上鞋，“不方便脱你的衣服，药我放在这里，你身上的伤口你自己抹吧，从今天开始不会再审你了，我要去外地一趟，你好好养身体。”

我帮她梳好了头发，给她戴上了那半束发钗，“如此重要的信物，好好收着吧。”

她用一种疑惑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最终也没说话。

第二天一早我便启程，快马加鞭赶去吴郡。

孙策躺在床上，孙权站在榻前，我们一圈人像辅政大臣一样围在四周，我听到孙策对孙权说:“举江东之众,决机于两阵之间,与天下争衡,卿不如我；举贤任能,各尽其心,以保江东,我不如卿。”

以及那句名言:内事不决问张昭，外事不决问周瑜。

就在我纠结以后的路怎么走的时候，家书寄了过来，说家里出了事情让我赶快回去。

其实我懂家里根本没有事，李术知道孙策快不行了，要着手准备分家了。

我离开吴郡的第二天，孙策因为伤势太重去世了。

孙策统一江东的时候，得罪了太多人。他弟弟却是玩权术的好手，孙权继位以后，玩的一手好制衡，利用各个氏族互相制约，巩固自己的地位，但这也为他死后的政变埋下了伏笔。

孙策没了，现在似乎变成了死局。回庐江待着会被孙权围城剿灭，跟着孙权会被人猜疑，大概率变成政治棋子，日后不明不白的死在政治斗争里。

想了半天，似乎只有跟着曹老板混有前途了。思索一番，当下心中便有了计划，既然孙策已死，那么小娘子是不是刺客已经不重要了，现在要继续完成我们的婚约，她便是我计划重要的一环。

回到庐江我愈发感觉到李术的心思，因为李术手下的人见到我已不再喊我参军，而是改称李公子，我必须加快进程了。

傍晚刚赶回来，没有回府上我便直接去了衙门，她却不在我安排的牢房里。

打手带着我来到一间阴暗潮湿的牢房，只见她脸色苍白，双手被绑住吊在门刑架顶端，两腿叉开侧着身子坐在地上，脚腕分别绑在两边的刑柱上，呈一字马的姿势被捆得动弹不得。

两个打手在旁边的桌上嚼着花生米喝着酒，见她睡着了便一杯酒泼在她脸上把她浇醒。

打手对我说:“这是黄师爷安排的，说这叫落地生根，虽然不审她了，但这也不比每天过堂好受，不许她睡觉，什么时候招认了再放她下来，可这一连几日了她怎么也不肯认。”

“落地生根？”

打手嘿嘿一笑，“公子有所不知，根在这里呢！”上前掀开她的裙子，牢里阴暗潮湿，地上竟然有刚刚破土而出的竹笋！不偏不倚正好钻进她的小穴。

俗话说雨后春笋，一晚上便可长出一大截，她在这里的几日一定很痛苦。

我反手就给了打手一巴掌，“蠢货！马上把她给我放下来！不知道她是我未婚妻吗？”

打手被我打懵了，慌忙把她解了下来。我抱着她回到原来的牢房，她被折磨的非常虚弱，缩在床里面两只胳膊环抱着自己，让人心疼极了。

我给她披了被子，又沏了壶热茶，她见我这般着急的模样不似演戏，嘲笑道:“先前那般折磨我，现在却又着急了。”

我用袖口拍了拍衣服跪了下去，“先前答应姑娘的没有做到，是我的不对，我给姑娘赔个不是。”

她有些惊讶，嘴里却还是不饶人:“男儿膝下有黄金，公子跪我我可担当不起。”

“总是我的错，没有管好手底下的人。今天来是想告诉姑娘，我有办法还你清白。”

她沉默了一会，见我还跪着，便伸出手来扶我，“公子先起来再说。”

我这才露出笑容，对她说:“孙策死了，一切死无对证。只要你答应与我成亲，我可以说服父亲让她赦你无罪。”

她苦笑，“若是这般公子就不必再说了，我与故夫约好，等他日后来亲自接我回门，我也曾发誓不会改嫁。”

我有些惊讶，本以为受了这么多苦她会妥协，没想到她骨子里带着与生俱来的倔。我又劝道:“你可要想好了，如果我不为你求情，你仍然是刺客，大概率要被处死的，父亲是个要面子的人，已经板上钉钉的事情，想要他改口承认你不是刺客并非易事。”

“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如果要通过这种方式才能还我清白，不要也罢。”

我有些头大，在我的剧本里和她成婚是最简单的一环才对。于是我吩咐牢头拿来酒食，“前几日听你作诗，便知你不同于山间野妇，你这般柔弱的身骨，也不可能是刺客，你当真是怀刃自誓而来。我们聊一会吧，我真的很喜欢且欣赏你，不必再喊我大人，叫我李公子就好。”

我斟满一杯酒，对她鞠了一躬，“前些天多有得罪，实乃职责所在，望姑娘勿怪。”

“公子不必客气。”

“人人都喊我参军大人，其实我早已厌倦了。”几杯酒下肚，我拎着酒壶起身提出要作诗一首。

“公子也会作诗？”她惊讶道。

我随即吟道:“一曲春风一壶酒，一声云雁一襟秋。何日能脱宦海去，临江饱看碧水流。我早已厌倦尔虞我诈的官场和各个势力以及门阀士族的纷争，他们为天下争个你死我活，我们皆是这世间的看客，如果可以我更想做个种豆南山的隐者，但奈何生逢乱世，很多事情不得已而为之，只是为了有更好的以后。”说到这里，我回头看了她一眼，“你也一样，既然已被你夫君所休，找个更好的归宿也不失为一种方法。”

“我说过了只是暂且回家，夫君约好日后便将我迎回。”

“那因何被休？”

“只是婆婆单纯不喜欢我，说我没有礼节。”她放下茶杯，凄然一笑，“父教我仁义，我亦以节义待人，然人待我何其薄也？纵有万般委屈，又与谁人说？”

听了这番话，我心中感慨万千，上前握住她的手，“岚之姑娘，如果你愿意，我即刻去找父亲大人完成我们的婚约，如果你不愿意，我再想其他办法。”

她慌乱地抽出手别过头去，眼神有些躲闪，红着脸说道:“公子大才，又前途无量，何必执着于我，我自是配不上公子的。”

“唉，我来想办法，今日先委屈你了。”说完我出了衙门。

我走了以后，黄师爷走过来，“姑娘，后天就要问斩了，明天要游街，虽然公子心疼你不让你戴枷，但死囚还有的规矩还是要有的，先帮你熟悉熟悉明天游街的流程。”

打手拿来特制的木屐，鞋跟垫的非常高，穿上以后脚几乎与地面垂直，像踮着脚尖走路一样。

黄师爷说道:“这便是明天要穿的鞋子，来，你先穿上，咱们走一遭看看。”

小娘子也没被允许穿袜子，于是光着脚穿了上去。只是脚一进去就被硌得生疼，鞋里居然还放了红豆。

打手捆住她的双手，牵着绳子走在前面，另一名打手拿着鞭子跟在后面催促她快些走。

一直走到她两腿发颤，看着快站不住了黄师爷才让停下来，带回牢房里重新绑了起来。

小娘子双手被迫折到背后，左手从肩膀上背过去往下折，右手从背后往上折，一直折到能用绳子将两只手腕捆在一起。

小娘子感觉骨头都要断了，两只手臂本能得往回伸，却挣得生疼。

黄师爷又把她右腿也折到背后绑在一起，只让她身子前倾单脚站着，最后从天花板上拽来一根绳子系在手腕上，随着绳子拉动，小娘子被迫背吊着单脚踮着脚尖站着。

黄师爷检查了一番她背后的绑绳，满意的点点头，“这叫苏秦背剑和金鸡独立，普通人单单一种都受不了，明天游街完了你要在刑场示众一夜，后天问斩，这是你在这里待的最后一晚了，好好享受吧。”

说完便带着打手离开了牢房，只留下小娘子以一种异常痛苦的姿势单腿踮着脚踩着硌脚的豆子站在牢房里，任凭汗水湿透了衣服。

第二天一早小娘子才被解下来，她几乎站不起来，不过打手不管不顾，只催着她快走。

我支开打手，脱下她的木屐把豆子都倒了出去，在她耳边偷偷说:“一会走不动了你就拽一拽绳子。”

她似乎点了点头，低着头没有再看我，也不知她听去了没有。

等天大亮，我骑上马手里牵着捆住她双手的绳子出发了。

一路上围观的人很多，没有像电视剧那般扔菜叶鸡蛋的，只是都在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刺杀孙策的小娘子是何许人也。

小娘子一直低着头看不清表情，走的也慢，亦步亦趋跟着我的节奏，我拽一下绳子她便踉跄着挪动两步。

走到城南门的时候，她明显走不动了，尽管鞋里没了硌脚的豆子两条腿还是直打颤，显然这一夜她被折磨的不轻，可她愣是咬牙挺着没拽动绳子请求我的帮助。

我慢悠悠地勒住马，拽着绳子一点点收了，她便踉跄着走到我身边来，我俯下身一把将她抱上马，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出了城门扬长而去。

怕她摔下马去，我将她紧紧揽在身前，让她被绳子捆住的双手勾住我的脖子。她轻轻挣开我，身子往后倾了倾，我迎上她诧异的目光，做了个“嘘”的嘴型，示意她别乱动。

小娘子低头看到我揽在她腰间的手，皮肤白皙，节骨分明。

这样一双读书人的手却能将自己单手抱起来，她这般想着，又联想到这暧昧的姿势，不由得脸红了。

我没发现她的异常，行到一个拐角处我停下来，给她松了绑，脱去她脚上的木屐，给她穿上她自己的袜子和鞋。

她的家人赶着马车在路边等待着。

“这是...”小娘子一头雾水的看着我。

我从马上取下来准备好的银两递给她，“先前错怪了姑娘，只能用这种方式弥补了，跟你的家人快走吧，找个好地方安顿下来，不要再回来了。”

“那公子你...”

“我自回去向父亲领罪，虽说私放了死刑犯，但我毕竟是他儿子，应该罪不至死。”

这时小娘子的哥哥过来骂道:“你这没良心的，李公子心里一直向着你，你却一直念着那故夫，若是早点答应这门亲事，我们家里人也跟着你享福，现在却走到这般田地，害得李公子受罚，我和母亲也跟你一起亡命天涯。”

她母亲也附和道:“这不是之前的情况了，现在关乎我们全家人的性命和李公子的前途，你千万不要再任性了，何况李公子文武双全又志存高远，你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姻缘，现在答应还有机会。”

小娘子幽幽看着我，良久才开口问道:“公子，若我现在答应，还来得及吗？”

“现在我带你去向父亲解释，一切还来得及。”

小娘子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吐出一个字:“好。”

我努力压了压忍不住翘起的嘴角。

是的，一切都是一场戏，所有人配合我完成的一场戏。

眼下孙策已死，父亲李术也开始招揽不愿跟着孙权的孙策旧部，和孙权撕破脸只差一层窗户纸了，而鉴于我与孙策势力的暧昧关系，父亲更不可能会放我出城，等到孙权来围城一切都晚了。

想要投奔曹老板，小娘子便是我计划中最好的人选。

等成亲以后，我让她偷偷溜出城去，因为游过街，城里的人都认识她，必然会有眼线去父亲那里报信。又因为她有刺客前科，又是我明媚正娶的妻子，我便有了充足的理由带兵去追，等我们合兵一处，便可一路向北去投奔曹操。

她人美心善，只是那么多奇刑淫具都没能让她屈服，道德绑架她也是最后的无奈之举。

戏中客讲戏外事，戏外人笑戏中臣。

我只是想在这乱世活下去罢了。

父亲没有生气，因为我已经和他沟通过了，只是象征性地吵吵着要罚我们军棍，我抱着她紧紧将她护在怀里，任凭棍子打在我身上。

最后的表演叫苦肉计。

这些天的牢狱生活让她憔悴不堪，身上也全是刑伤，所以没让她直接回家，而是去我府上休养几日。

我在床边给她端水喂饭，片刻不离，甚至如厕也亲自搀着她去，晚上就在床边坐着打盹。她很不习惯被人这样照顾，劝我不必如此。

这倒不是演戏，因为我确实很喜欢她，也想弥补她，毕竟我亏欠她的太多了。

这天晚上我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迷迷糊糊又睡着了。突然我感觉到一双眼睛在打量我，我没睁开眼，仍旧迷糊着，片刻后她喃喃道:“若我早些认识公子，应该会很幸福吧。”

迎亲的前一天我送她回家，上马车前她反复确认父亲是不是不会再责罚我了，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似乎松了口气，告诉我给我留了封信，一定要明日迎亲之后再打开。

送到家门口的时候，她深呼吸一口，拔下发钗递给我，“我与故夫已经不可能了，我也不该再留着，但这发钗对我很重要，还请公子帮我妥善保管，权当我留个念想。”

我小心接过发钗收入怀中。

微风拂起她的长发，她将几缕发丝挽到耳后，对我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多谢公子，那我们明天见。”

她带着微笑站在风中，明眸皓齿点绛朱唇，青丝衣袂随风摇曳，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一般。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目送她进了家门。

第二天，我带着浩浩荡荡的接亲队伍来到刘员外家门外，却看到门口挂着白绫。我赶忙走进去，看到一个担架上盖着白布，旁边已经设好了灵堂，一家众人正围在旁边哭泣。询问之下才知道，小娘子已经投河自尽了。

小娘子的母亲懊恼道:“昨日她与那故夫见了一面之后便寻死了，早知道不该让她去见。”

我呆了半晌，突然间我想到了什么，脑中似划过一道闪电。

三国时期，庐江郡，被婆婆休，投河自尽..

所有的线索都串联到了一起。

“叫钟庆...”我呢喃道。

“对对，就是叫钟庆。”

我慌忙推开人群骑上马往这个我从未见过面的故夫村子赶去。

男人已经缢死在院子里的树上。

我捡起他脚下的另外半束发钗，很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我知道的太晚了。

叫钟庆但不是钟庆，是岚之也非此岚之。

我想要改变历史，冥冥中却总是成为历史的推动者。

我终于明白了，历史无法被改写，不论是孙策的死，还是所有人的结局，每个人都逃不过自己的宿命。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你我只是尘埃罢了。

我拆开她嘱咐我今天才能打开的信，上面写了一句诗:生不逢君，恨月独明，唯愿君子万年。

想来她应是不讨厌我的，经过这些天的相处，甚至有了些许感情。只是她与那夫君有誓约在先，不能违背，所以把这视为定情信物的发钗交给了我，这也是她唯一能送我的东西。

我把他们葬在了一起，连同那支被我合在一起的发钗。

除了碑文，我把她送我的那句诗按照她的笔迹也摹刻在了碑上。有人给他们写了诗，后来流芳百世。世人只知他们夫妻恩爱，却不知这里面的来龙去脉。

等到很久很久以后，若我得见此碑，一定会记得。

即便相隔千年，见字如面。

序:汉末建安中，庐江府小吏焦仲卿妻刘氏，为仲卿母所遣，自誓不嫁。其家逼之，乃投水而死。仲卿闻之，亦自缢于庭树。时人伤之，为诗曰《孔雀东南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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