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琉璃·兽瞳中的倒影与灰烬的狂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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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梯无声地沉降，将“丰饶之角”那虚伪的阳光、甜腻的花香和令人作呕的污浊气息彻底隔绝。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冰冷。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精密仪器过载后的臭氧焦糊味，还有一种…更为隐秘的、如同陈年墓穴般的腐朽气息。惨白的LED灯光带镶嵌在厚重的合金墙壁里，投下毫无温度的光线，将通道切割成明暗相间的、令人窒息的牢笼。

　　竹内真跟在艾丽卡身后，脚步声在死寂的通道里空洞地回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寒意，仿佛吸入的不是空气，而是凝固的液氮。他的胃还在隐隐抽搐，母鹿娘凄厉的哀鸣和乳牛娘空洞麻木的眼神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但这生理上的不适，远不及内心那沉甸甸的、如同巨石压顶般的恐惧与焦灼。

　　琉璃…那张照片中冰冷的兽瞳，此刻是否就在这钢铁堡垒的深处，隔着厚厚的墙壁，凝视着他们？

　　通道尽头，是一扇比之前所见更加厚重、更加冰冷的合金门。门体呈现出一种哑光的深灰色，没有任何标识，只有门侧一个复杂的生物识别面板闪烁着幽蓝的光点。艾丽卡上前一步，将手掌按在面板上，同时进行虹膜扫描。厚重的门扉无声地向内滑开，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消毒水和某种…甜腻药剂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

　　门后，是一个巨大的、近乎空旷的半球形空间。这里不像实验室，更像一个…冰冷的墓穴，或者一个为某种非人存在设立的祭坛。

　　空间的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由特殊玻璃构成的弧形观察窗。窗外并非都市夜景，而是一片被精心模拟出的、光线略显阴沉的寒带针叶林景象。参天的黑色松木如同沉默的卫士，覆盖着厚厚的苔藓和积雪的岩石，一条结着薄冰的溪流蜿蜒穿过。空气似乎都带着模拟出的凛冽寒意。整个生态区被无形的能量场笼罩，与观察室彻底隔绝。

　　而观察室内部，除了必要的设备台和几把冰冷的金属椅，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间深处一个连接着无数管线、闪烁着微弱指示灯的维生舱，以及舱旁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佝偻身影。

　　灰岛研二。

　　竹内真几乎认不出他了。

　　记忆中风华正茂、眼神锐利、带着书卷气的青年才俊，如今已化作一具裹在宽大白色病号服里的、行将就木的枯骨。稀疏花白的头发凌乱地贴在布满老年斑的头皮上，眼窝深陷得如同骷髅，皮肤是蜡纸般的灰黄色，紧紧包裹着嶙峋的骨骼。他瘦得脱了形，宽大的病号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他蜷缩在轮椅里，靠复杂的支架支撑着身体，一条手臂插着输液管，连接着维生舱旁边闪烁着数据的仪器。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伴随着艰难的抽气声，仿佛破旧的风箱在苟延残喘。

　　然而，与这垂死躯体形成恐怖对比的，是他那双眼睛。

　　深陷的眼窝里，那对浑浊的眼珠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火焰！病态的、偏执的狂热光芒在其中跳跃、燃烧，仿佛要将所剩无几的生命力连同灵魂都一并焚尽。当他的目光捕捉到门口出现的竹内真时，那火焰猛地窜高，干瘪的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

　　“竹…竹内…”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艰难地从他喉咙里挤出，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激动。

　　艾丽卡无声地推着轮椅，将灰岛研二缓缓推向那巨大的观察窗前。轮子碾过光滑的地面，发出单调的声响。灰岛枯枝般的手死死抓住轮椅扶手，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窗外那片模拟的寒带山林，仿佛在搜寻着什么稀世珍宝。

　　“看…看啊…竹内…”他艰难地侧过头，试图用眼神示意竹内真靠近。那只枯瘦的手，带着惊人的、回光返照般的力量，猛地抬起，一把抓住了竹内真的手腕！触感冰冷、僵硬，如同被一截枯骨钳住。竹内真被那股力量拽得一个趔趄，几乎扑到观察窗前。一股混合着药味和肉体衰败的气息扑面而来。

　　“看那里！她…她在那里！”灰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般的嘶哑，另一只手指颤抖地指向窗外密林深处的一个方向，指甲因用力而泛着青白色。“我把她…我把她带回来了！从…从死神手里…抢回来了！”

　　竹内真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强迫自己顺着灰岛颤抖的手指望去，目光穿透冰冷的玻璃，投向那片被模拟得异常逼真的寒带森林深处。

　　阴影在松木间流动，苔藓覆盖的岩石投下不规则的暗影。起初，什么也没有。只有风吹过模拟松针的轻微沙沙声。

　　突然。

　　一片低矮灌木丛剧烈地晃动起来。伴随着一声低沉、充满原始力量的咆哮，一个庞大的黑影猛地从灌木后窜出！那是一只体格极其健硕的公鹿，巨大的鹿角如同虬结的枯枝。它显然受到了致命的惊吓，后腿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撕裂伤，鲜血淋漓，奔跑时踉踉跄跄。

　　公鹿没冲出几步，一道银灰色的影子如同撕裂空气的闪电，从侧上方的巨大黑色松木枝桠间无声地扑下！速度之快，动作之精准，超越了人类肉眼捕捉的极限！

　　砰！

　　沉重的撞击声仿佛隔着玻璃都能感受到。那银灰色的身影精准地落在公鹿的背上，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将公鹿砸倒在地！尘土混合着模拟的积雪飞溅而起。

　　竹内真的呼吸瞬间停止。

　　那身影缓缓直起身。

　　是她。

　　照片的模糊影像，在此刻化为无比清晰、无比震撼、也无比恐怖的现实！

　　赤裸的身躯。小麦色的皮肤覆盖着流畅而充满爆发力的肌肉线条，没有丝毫赘余，如同大自然锻造的完美杀戮机器。及腰的黑色长发如同海藻般披散，此刻沾满了草屑和暗红色的血污。她的四肢修长有力，手指（或者说爪尖）异常锋利，闪烁着金属般的冷光。

　　她的脸…竹内真的瞳孔猛地收缩，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攥紧，然后狠狠撕裂！

　　那张脸！那挺翘的鼻梁，微抿的薄唇，下颌的轮廓…尤其是那眉眼间的骨相！

　　清川琉璃！

　　那张无数次出现在他午夜梦回、承载着他所有温柔与痛苦记忆的脸！此刻，就清晰地呈现在眼前！如此熟悉，熟悉到让他灵魂都在颤抖！

　　然而——

　　那张脸上，没有任何琉璃的温柔、善良、或是属于人类的任何情感。沾着新鲜鹿血的脸颊，让她美丽的面容平添几分残酷的妖异。她的眼神！那不再是照片中模糊的绿芒，而是清晰无比的、属于顶级掠食者的冰冷竖瞳！瞳孔在模拟的阴翳光线下收缩成一条危险的细线，里面燃烧着纯粹的、毫不掩饰的野性、杀戮后的满足，以及对一切窥视者本能的警惕与威胁！

　　她微微低下头，无视身下公鹿徒劳的挣扎和濒死的哀鸣。张开嘴——那绝不是人类该有的动作！她的牙齿异常尖锐，犬齿如同匕首般闪着寒光。她一口精准地咬在公鹿还在剧烈起伏的脖颈上！

　　“噗嗤——！”

　　令人牙酸的皮肉撕裂声和颈骨碎裂声，隔着厚厚的隔音玻璃，仿佛直接响在竹内真的耳膜深处！温热的鹿血如同喷泉般激射而出，瞬间染红了她白皙的下巴、脖颈、胸膛，在她小麦色的皮肤上肆意流淌，勾勒出残忍而原始的图腾。

　　她抬起头，任由温热的血液顺着下颌滴落。喉咙里发出满足的低沉呼噜声，如同猛虎在享用猎物。随即，她俯下身，用那双沾满鲜血的利爪，开始熟练地撕开鹿腹坚韧的皮毛，掏出温热的、冒着热气的内脏，贪婪地啃噬起来。动作原始、高效、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优雅与力量感。鲜血和内脏的碎块沾满了她的脸颊和双手，她却浑然不觉，或者说，乐在其中。

　　“看啊…竹内…”灰岛研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病态的狂热和一种献宝般的颤抖，“她的样子…她的力量…完美！多么完美！我成功了！我把她…从冰冷的坟墓里…带回来了！她再也不会…再也不会被伤害了！再也不会…像当年那样…”

　　灰岛的声音哽咽了，浑浊的老泪顺着深陷的眼窝滑落，在布满皱纹和老年斑的脸上留下蜿蜒的痕迹。他痴迷地看着窗外那个茹毛饮血的身影，仿佛在欣赏一件毕生心血的杰作，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脆弱…无助…任人宰割！”灰岛猛地转过头，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死死盯住竹内真，里面充满了控诉与一种扭曲的绝望，“你呢？！竹内真！你说过要保护她！你当年…又做到了什么？！”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竹内真早已鲜血淋漓的心脏。琉璃惨死的画面——破碎的裙子、绝望的眼神、冰冷的身体——瞬间在他眼前炸开，与眼前这血腥、野蛮、顶着琉璃面孔的怪物形象疯狂重叠、撕裂！

　　积压了十七年的愤怒、恐惧、被背叛的狂怒、以及对眼前这亵渎琉璃存在本身的极致憎恶，如同压抑到极点的火山，轰然爆发！

　　“闭嘴——！！！”竹内真猛地挣脱灰岛枯爪般的手，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声音嘶哑变形，在空旷冰冷的观察室里炸响！他双目赤红，布满血丝，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手指颤抖地指向窗外那个正在撕扯鹿肝的血腥身影，又猛地指向脚下，指向这如同巨大坟墓般的主实验室深处，仿佛能穿透层层钢铁壁垒，看到那些母鹿娘、乳牛娘，看到那些被圈养、被改造、被系统化奸淫的“产品”，看到那些在黑暗中哀嚎的失败品！

　　“研二！你这个疯子！魔鬼！你都做了什么？！”他的声音因极度的痛苦和愤怒而撕裂，“你把琉璃…把她…都变成了什么？！怪物！一头只知道撕咬血肉的怪物！一头野兽！！”他指着099，指尖因用力而发白，“这就是你所谓的‘复活’？！这就是你用我的钱！用无数条人命换来的‘遗产’？！你看看外面！看看你造的这座地狱！这就是你的‘慈爱之巢’？！一个用血肉和罪孽堆砌起来的牲口棚？！”

　　竹内真几乎要扑上去，掐住灰岛那枯瘦的脖子，将这疯狂彻底扼杀！

　　灰岛被竹内真的爆发震得身体一颤，随即爆发出更加剧烈的咳嗽。他佝偻着背，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点点血沫溅在他灰黄色的病号服上。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拍打着轮椅扶手，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声音嘶哑尖锐，如同破锣：

　　“闭嘴！你给我闭嘴！竹内真！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我成功了！我把她从那个冰冷的世界里拉回来了！你看她的力量！看她的样子！”他再次指向窗外，099似乎被观察室内突然爆发的激烈情绪所吸引，停下了进食，沾满鲜血的脸缓缓转向观察窗的方向，冰冷的竖瞳穿透玻璃，精准地锁定了里面两个激烈对峙的男人。

　　灰岛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浑浊的泪水混合着血沫：“她再也不会被伤害了…再也不会…像琉璃那样…”提到琉璃的名字，他的声音瞬间哽住，巨大的悲痛和十七年的疯狂执念汹涌而出，让他几乎窒息。他剧烈地喘息着，老泪纵横，眼神在疯狂与绝望间痛苦挣扎，最终化为一种孤注一掷的偏执：“而你…你当年除了事后用钱砸…你做了什么？！你保护不了她！而我！我付出了我的生命！我的灵魂！我把她带回来了！用我的方式！她就在这里！活生生的！我的琉璃！我的…杰作！”

　　他挣扎着，试图驱动那衰朽的身体站起来，去靠近那面隔绝着他与“杰作”的冰冷玻璃。枯瘦的手伸向窗外099的方向，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痴迷和渴望。

　　就在这一刻——

　　窗外，生态区中。

　　沾满鹿血、刚刚经历了一场成功猎杀的099（琉璃），缓缓站起身。她敏锐地感知到了观察室内那股针对她的、如同实质般的愤怒与憎恶气息。那气息来自那个新出现的、情绪剧烈波动的男人。她的竖瞳危险地眯起，沾着碎肉和鲜血的嘴角咧开，露出雪白锋利的尖牙。喉咙深处，酝酿起一阵低沉、充满警告和原始威胁的咆哮。

　　下一秒，那咆哮猛地拔高，化为一声穿透力极强的、饱含野性与暴戾的长嚎！

　　“嗷呜——！！！”

　　悠长、冰冷、带着撕裂空气的穿透力，如同极地寒风的呼啸，瞬间灌满了整个冰冷的观察室！那声音里没有一丝人类的情绪，只有最纯粹的、顶级掠食者对侵入者和威胁者的宣告与蔑视！

　　这声狼嚎，如同冰水浇头，狠狠砸在竹内真沸腾的怒火之上。他猛地僵住，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窗外那个发出非人咆哮的身影。那张酷似琉璃的脸上，此刻只有野兽的狰狞与冰冷的杀意。

　　也如同一记重锤，砸在灰岛研二那燃烧着最后狂热的灵魂上。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痴迷的表情凝固在布满泪痕的老脸上，眼中那病态的火焰仿佛被这声宣告独立的咆哮瞬间冻结、碎裂。

　　冰冷的玻璃内外，两个世界。

　　一边是行将就木的疯狂造物主和他陷入崩溃的资助者。

　　一边是沾满鲜血、宣告野性主权的、顶着亡者面孔的崭新掠食者。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消毒水味、绝望和疯狂的气息，以及那声狼嚎留下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冰冷余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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