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种木樨可好？"葛令色忽然插话，指尖无意识抚上胸口，"再辟片药圃，冬日煨酒，夏夜制香..."声音渐低，耳尖泛起薄红。她总这般，连憧憬都带着三分羞怯，却让两朵带刺的冰花甘愿敛了锋芒。

于是江湖少了三抹惊鸿。晨起时三人带着晚上激情的余韵，葛令仪在竹林中舞剑，剑气惊落白梅如雪；葛令色挎着竹篮采撷朝露，发间总沾着忍冬香；湄姬赤足坐在溪畔，十指翻飞间，清泉便化作游龙绕上姐妹俩的皓腕。当葛令仪终于学会用剑气雕琢玉簪而非夺命，当湄姬的控水术只用来煮茶温酒，唯有葛令色依然爱在月下抚琴，弦声里淌着未竟的牵挂。

她们在等一场迟来的春风，吹散葛家门楣上积年的霜。此时的她们都相信待最后一缕恩怨如残雪消融，这方世外天地，终将开满三生石上约定的花。

葛家老宅的梧桐叶落尽时，两姐妹终于只能依依不舍的离开温柔乡，回到家中处理杂事。葛家门口，湄姬摆开三面青铜古镜，镜缘蟠螭纹在暮色中泛着幽光："此镜可封存魂魄。待百年后身躯老朽，我们便将七魂六魄寄于镜中，永世相伴。"

葛令仪指尖抚过冰凉的镜面，忽然攥紧镜缘。铜锈在她掌心印出青痕，剑气不受控地割裂了石桌上的茶盏："湄儿..."白玉似的面庞浮起薄红，像雪地里溅了朱砂，"我和令色，你更爱谁？"

"何分彼此。"湄姬笑着握住两人手腕，三截皓腕在铜镜映照下恍若并蒂莲枝，"自然是都最爱。"

"不可能。"葛令色忽然出声。她青衫袖口还沾着归途的尘灰，往日温软的眸子蒙着雾霭，"纵是铜镜能封千年魂魄，我们三人终不可永世相伴..."

湄姬不解："为何？"

葛令色话音戛然而止，只将属于自己那面铜镜拢入袖中。

4.

在和葛家姐妹分别的这一段时间，湄姬感到度日如年，她独自来到湖边，心中闷闷不乐。葛令色的话一直在她耳边回响："我们三人，终究不可永世相伴。"

"为何？"湄姬喃喃自语，"为何不可永世相伴？"

就在这时，一阵哭喊声传来。湄姬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少年正在欺负一家孤儿寡母。

"小娘子，"少年淫笑道，"跟了我，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妇人护着孩子，瑟瑟发抖："求求你，放过我们吧..."

湄姬眼中寒光一闪，瞬间出现在少年面前："住手！"

少年吓了一跳，后退数步："你...你是谁？"

湄姬冷笑："专杀恶人的魔女！"

少年脸色大变，跪地求饶："女侠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湄姬道："滚吧，别再让我看见你作恶！"

少年连连磕头："多谢女侠！多谢女侠！"

就在湄姬收手时，少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猛地跃起，一柄匕首直刺湄姬。

"找死！"湄姬早有防备，水刃一挥，将匕首击飞。

少年重重摔在地上，惊恐地看着湄姬："你...你怎么..."

湄姬冷冷道："就凭你，也想伤我？"

她正要结果少年性命，葛令色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湄姬深吸一口气，觉得不该给葛家姐妹惹麻烦，便收回水刃，道："我不杀你，但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少年连连点头："女侠请说！"

"从今往后，"湄姬指着那对孤儿寡母，"你要照顾她们，不得有误！"

少年一愣："这..."

"怎么？"湄姬眼中寒光一闪，"不愿意？"

少年连忙摇头："愿意！愿意！"

湄姬突然又想到什么，从怀中取出一面铜镜："另外，这面镜子，你好生保管。若镜子破碎，或是我知你再行恶事，定来索你性命！"

少年颤抖着接过铜镜："是...是..."

湄姬最后看了少年一眼，转身离去。她注意到，少年右脸的三颗痣，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芒。

4.

第二日清晨，湄姬兴冲冲地来到葛家老宅。她手中捧着几个精致的胭脂盒，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葛妹！"湄姬推开门，"你看我带了什么来！"

葛令色坐在桌前，面前摆着一副卦象。她抬起头，眼中满是忧虑："湄儿..."

湄姬一愣："怎么了？葛姐呢？"

葛令色轻叹："姐姐一早出去了，说是要散散心。"

湄姬将胭脂盒放在桌上："这是我特意从江南带来最好的胭脂，我们三人一人一盒，以后每天都可以一起梳妆..."

她说着，突然注意到葛令色面前的卦象："葛妹，你又在算卦了？"

葛令色点头："湄儿，我...我替我们三人算了一卦。"

"哦？"湄姬笑道，"结果如何？"

葛令色神色凝重："大凶。"

湄姬的笑容僵在脸上："什么？"

葛令色指着卦象："你看，这是'离'卦，主分离；这是'坎'卦，主险阻；这是'震'卦，主变故..."

湄姬打断她："葛妹，别说了。"

葛令色抬头，眼中含泪："湄儿，我们...我们可能无法顺利退隐。"

湄姬握住葛令色的手："葛妹，你听我说。卦象只是参考，命运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

葛令色摇头："可是..."

"没有可是，"湄姬坚定地说，"只要我们三人同心，就没有什么能分开我们。"

葛令色看着湄姬，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真的吗？"

湄姬点头："当然。你看，我们不是已经决定退隐了吗？江湖上的恩怨，都和我们无关了。你想想，当今武林，就说单打独斗，谁是我们三人的对手？更何况我们三人联手。"

葛令色终于露出一丝笑容："你说得对。或许...是我太迷信了。"

湄姬拿起胭脂盒："来，试试这个胭脂。听说涂上后，整个人都会容光焕发。"

葛令色接过胭脂盒，轻声道："湄儿，谢谢你。"

湄姬笑道："谢？我们是一家人啊。"

葛令色羞涩的说："对，一家人。"头靠到她肩上，湄姬宠溺的撩弄着她头发。

两人相视一笑，深情一吻，仿佛所有的忧虑都烟消云散。然而，她们都没有注意到，窗外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葛妹，"涂完胭脂，湄姬高兴的手舞足蹈起来，"你看我新创的的媚舞，我们一起跳舞魅惑葛姐。"

葛令色掩嘴轻笑："湄儿，你这是在跳舞还是在打拳啊？姐姐见了非和你打起来不可。"

湄姬故作生气："好啊，你敢取笑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两人追逐打闹，笑声不断。

"住手！"只听葛令仪怒喝。

湄姬听到声音，转身张开怀抱："葛姐！你回来了！"

"去死吧！"葛令仪长剑直刺。

"嗤！"

长剑贯穿了湄姬的胸膛。

湄姬低头看着胸前的剑尖，眼中满是难以置信："葛姐...为什么..."

葛令色尖叫："姐姐！你在干什么？"

湄姬缓缓倒下，鲜血染红了地面。她看着葛令仪，眼中满是悲伤："葛姐...我...我从未..."

话未说完，湄姬已闭上了眼睛。

葛令色扑到湄姬身边，痛哭失声："湄儿！湄儿！我的湄儿，你不要死啊！"突然，她想起什么，急忙在湄姬身上翻找："铜镜...铜镜在哪里..."

葛令仪看着妹妹的举动，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令色，你在干什么？"

葛令色终于找到那面铜镜，颤抖着举起来："我要把湄儿的魂魄固定在镜子里！"

"不行！"葛令仪怒喝，"我要让她魂飞魄散！"

葛令色不可置信地看着姐姐："姐，你疯了吗？为什么要这样对湄儿？"

葛令仪眼中满是痛苦和疯狂："她背叛了我们！她该死！"

葛令色摇头："不，姐姐，你错了！湄儿从未想过背叛我们！"

葛令仪不再说话，双掌举剑，无极乾坤功十成功力瞬间爆发。只见她周身真气鼓荡，衣袂无风自动，掌心凝聚出一团耀眼的白光。

葛令色见状，眼角透出寒光，只因爱人湄姬之死，原本天真善良的她人生中第一次显露出杀意。她运起先天八卦掌，脚下踏出八卦步法，双掌画圆，真气在周身形成一个八卦图案。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个卦象依次亮起，散发出强大的能量波动。

"轰！"

两股强大的内力相撞，姐妹俩都用出毕生功力，整间屋子开始坍塌。葛令仪的无极乾坤功如惊涛骇浪，势不可挡；葛令色的先天八卦掌则如铜墙铁壁，固若金汤。

两股力量相持不下，空气中传来"噼啪"的爆裂声。突然，葛令色脚下的地面开始龟裂，她咬紧牙关，将功力提升到极致。八卦图案急速旋转，八个卦象融为一体，化作一道金光，直冲葛令仪。

葛令仪也不甘示弱，长剑一挥，无极乾坤功的威力再次提升。白光与金光相撞，爆发出耀眼的光芒。

"砰！"一声巨响，整个屋子瞬间化为齑粉。葛攸之和葛令色同时吐血倒地，重伤不起。

半晌，废墟中，葛令色艰难地爬向湄姬的尸体。她举起铜镜，却发现镜面已有裂痕。

"不..."葛令色泪如雨下，"湄儿..."

葛令仪躺在一旁，眼中满是悔恨："我...我做了什么..."

就在这时，一道微弱的蓝光从湄姬的尸体上飘出，钻入了碎裂的铜镜中。

葛令色惊喜地发现，铜镜的碎片中，隐约可见湄姬的身影。

"湄儿..."葛令色轻声呼唤，"你还在..."

葛令仪看着这一切，终于明白自己犯下了大错。她挣扎着爬向妹妹："令色...我..."

葛令色却别过头，不愿看她："姐姐，我恨你，你太让我失望了。"

5.

洛水支流，月色如水。

葛令色拖着沉重的身躯，一步一步走向河边。她的青衣已被鲜血染红，每一步都留下一个血脚印。

终于，她来到河边，颤抖着从怀中取出那面染血的铜镜。镜面上，湄姬的身影若隐若现，仿佛在沉睡。

"湄儿，"葛令色轻抚铜镜，"睡吧，睡吧，我的睡美人，总有一天会有人把我的睡美人唤醒。"

她将铜镜轻轻放入水中，泪水无声滑落："你醒后千万别憎恶我姐姐，也不要憎恶自己，更不要憎恶生命，憎恶爱情..."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的话，鲜血从嘴角溢出。葛令色强撑着继续说道："我会永远爱着你..."

她抬起手，指尖泛起微弱的光芒："我把我的最后一点神志融入你的魂魄中..."

光芒缓缓注入铜镜，葛令色的脸色越发苍白："等你下次见到姐姐时，我的神志还会再现一次..."

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万望能帮到你们..."

铜镜随波逐流，渐渐远去，葛令色看着它消失在月色中，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她艰难地爬回岸边，从怀中取出湄姬送的胭脂。颤抖的手指蘸着胭脂，在白色的手帕上写下最后的字句：

"姐姐：

勿自责，亦勿悲伤。湄儿是无辜的，她从未背叛，别放弃自己放生命。永远爱你的妹妹。"

写完最后一个字，葛令色的手无力地垂下。她靠在河边的大石上，望着天上的明月，眼中渐渐失去了光彩。

月光下，她的身影显得那么孤单，却又那么安详。

6.

梦境中五十年前的一切终于画上休止符。慕容清觉得自己站在一片虚无的空间里，突然，一道柔和的光芒在她面前凝聚，化作一个的身影。

"令色姐姐..."慕容清喃喃道。

葛令色的神识微微一笑，眼中带着淡淡的忧伤："怎样？我的人生是不是特别无趣？到头来，姐姐，湄儿，生命中最爱的两个人，我一个也没帮到。"

慕容清早已泪流满面，拼命摇头："不...不是的...令色姐姐，你做得很好...你救了湄姬前辈，你留下了最后的希望..."

葛令色轻轻叹息："可是，姐姐和湄儿还是分开了。我本想用最后的神识帮她们重归于好，却没想到..."

她的话未说完，慕容清已经泣不成声："令色姐姐...你太善良了...为什么要这么委屈自己..."

葛令色伸手，轻轻拍着慕容清的头："别哭了，傻孩子。这是我的宿命。"

慕容清抽泣着："可是...可是你明明那么爱她们..."

葛令色露出一个落寞的微笑："是啊，我爱她们。可是爱一个人，不一定要得到回报。只要她们能幸福，我就心满意足了。"

慕容清摇头："不...这不公平..."

葛令色温柔地看着她："傻孩子，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公平的事？重要的是，我们曾真心爱过，这就够了。"

她轻轻擦去慕容清意识中的泪水："你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恨任何人。恨只会让人痛苦，爱才能带来希望。"

慕容清哽咽着点头："我...我会记住的...我一定让湄姬和令仪前辈重归于好。"

葛令色却摇头："她们和好只是时间问题。要紧的是，我生前算过一卦..."

她的话让慕容清心头一紧："什么卦？"

葛令色的神情变得严肃："湄儿和姐姐，她们会在洛水摆下风后八卦阵。这个阵法一旦启动，定会给人间带来浩劫。"

慕容清倒吸一口冷气："怎么会..."

葛令色继续说道："卦上说只有一个从出生开始，身上就挂着龙凤铃铛的女侠，才能阻止她们。"

慕容清愣住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她从小到大这里一直戴着一个铃铛。

"龙凤铃铛..."慕容清喃喃道，"我...我从小身上就挂着龙凤铃铛..."

葛令色点点头，随即露出欣慰的笑容："果然如此...果然你就是预言之人..."

慕容清握紧拳头："令色姐姐，我一定会阻止这场浩劫！"

葛令色温柔地看着她："我相信你。切记，阻止浩劫非要伤害她们，而是要化解她们心中之执念。"

慕容清点头："我明白。"

葛令色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时间到了，我该走了，好好照顾自己...还有求你千万不要让湄儿脆弱时候看到她送我的铜镜，宋谖之一定会…"

"令色姐姐！"慕容清想要抓住她，却只抓住了一片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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