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愿之雏形与守护者的诞生

“去寻觅汝‘心’的渴求之事。”

影的这句话，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圣骸毒蝎那刚刚成长到少年阶段的意识中，激起了经久不息的涟漪。

愿望？

我的愿望是什么？

在须弥雨林深处的那个瀑布山洞里，它第一次陷入了真正意义上的、与生存无关的迷惘。回望过去那两百余年，它的整个“蝎生”，都被最原始的本能所支配——饥饿、捕食、变强、躲藏。那是一种灰暗的、单调的、循环往复的生活。而现在，通过与影的链接，它窥见了一个五彩斑斓的、充满了奇妙“规则”与“情感”的新世界。

它不想再回到过去了。

可未来，又该去向何方？

对它而言，最清晰、最强烈的冲动，依然是那两条早已刻入骨髓的本能：“变强”，以及“待在核心身边”。

于是，一个简单而直接的逻辑链条，在它那少年的心智中形成了。

通过影的记忆，它“看”到了提瓦特大陆的版图。在大陆的极南端，有一片燃烧的、战火纷飞的国度——纳塔。那里，是“战争”与“强者”的代名词。同时，那里也离提瓦特大陆最深的“伤痕”，那些不断涌出丑陋魔物的深渊裂隙，更为接近。

去最危险的地方，与最强的敌人战斗，这便是“变强”的最佳途径。

而只要自己变得足够强，就能更好地保护这个温暖的“核心”，就能永远和她待在一起。

逻辑，完美闭环。

于是，在又一次从沉眠中醒来后，它向一心净土中的影，传递了一个清晰的意念，不再是请求，而是一种带着少年般执拗的决定。

“纳塔。去那里。”

影没有反对。或许，对这头刚刚开始思考“愿望”为何物的魔物来说，让它去亲眼见证一下“战争”的残酷与“生命”的重量，会是最好的一课。

就这样，它们启程了，穿越广袤的须弥沙漠，向着那片传说中的战争之国，缓缓进发。

在即将离开沙漠、进入人类聚居区之前，一心净土中的影，第一次向毒蝎传递了一种极为强烈的、混杂着恐慌与极度羞耻的情感。

“听着，畜生……不，听着。”她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近乎哀求的颤抖，“接下来的路，我们会遇到很多人。吾命令汝，用尽一切办法，将吾这具核心躯体包裹好，隐藏起来。绝不能让任何拥有智慧的生物，看穿汝之核心，竟是稻妻的御建鸣神主尊！”

“为何？”毒蝎的意识中充满了不解。被看到，又如何？在它的认知里，强大就应该被敬畏，核心如此强大，被看到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没有为什么！”影的情绪变得异常激动，“汝无法理解‘尊严’为何物！汝只需知道，若吾之身份暴露，若世人皆知稻妻的雷神，竟沦为一头魔物的核心、一个被囚禁的玩偶……那对吾而言，便是比死亡一万次还要痛苦的‘社会性死亡’！到那时，吾宁可以神魂自毁，也绝不苟活于世！”

这股决绝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刚烈意志，如同最冰冷的刀锋，深深地刺痛了毒蝎的意识。它虽然无法理解“尊严”和“社会性死亡”的复杂含义，但它能清晰地感觉到——如果这件事发生，“核心”会真的“碎掉”。

它不想让这个温暖的“家”，重新变回冰冷的碎片。

于是，它照做了。它调动起能量，控制着甲壳物质，在包裹着影的胸腹拘束装甲外，又额外生成了一层厚重的、完全不透明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黑色外壳，将那具能彰显女性特征的躯体，彻底地、严严实实地隐藏了起来，从外表看，那里就像一块纯粹的、坚不可摧的能量核心。

做完这一切后，它才安心地，踏上了前往纳塔的旅途。

从须弥到纳塔的路，漫长而荒凉。

它们不再是单纯地为了迁徙而赶路。影开始引导着毒蝎，去观察这个它从未真正了解过的世界。

它们看到了一支因部落战争而流离失所的难民队伍。那些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中充满了麻木与绝望。年幼的孩子在母亲的怀里发出虚弱的哭声，年迈的老人步履蹒跚地倒在路边，再也没能站起来。

“为什么……他们不反抗？”毒蝎的意识中充满了困惑，“他们之中，也有看起来很强壮的男人。为什么不拿起武器，去抢夺别人的食物和水？”

“因为他们曾经的家园，已经被战火摧毁了。”影的声音，在一心净土中平静地响起，像一位耐心的老师，“他们失去了‘故乡’，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如今的他们，只是为了活下去，而进行着一场没有终点的迁徙。反抗，或许能抢到一天的食物，但明天，他们又该去向何去？他们已经没有可以‘守护’的东西了。”

它们看到了一支满载货物的商队，在峡谷中遭遇了盗宝团的伏击。数十名手持武器的佣兵，为了保护身后的雇主与货物，与数倍于己的敌人展开了血战。战斗的最后，佣兵们几乎全军覆没，但商队却得以安全地冲出了包围圈。

“这又是为什么？”毒蝎更加不解了，“那些货物，又不是他们的。那些被保护的人，也和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为了别人的东西，丢掉自己的性命……这太愚蠢了，太低效了。”

“因为‘责任’。”影解释道，“他们接受了雇主的委托，便许下了保护的‘承诺’。对一名真正的战士而言，信守承诺，完成自己的责任，其重量，有时甚至会超越自己的生命。他们用死亡，换来了‘信誉’，这便是他们作为‘同伴’的价值。”

“故乡”、“责任”、“同伴”……

这些全新的、陌生的概念，如同种子一般，被播撒在圣骸毒蝎那片混沌初开的心田里。它依旧无法完全理解，但它开始观察，开始记忆，开始将这些画面，与影的解释，一一对应起来。

终于，在旅途的尽头，一片截然不同的土地，出现在它们的眼前。

空气中，不再是沙漠的干燥，而是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混杂着硫磺与铁锈的气味。天空，呈现出一种被战火熏烤过的、暗红色的色调。大地之上，不再有连绵的沙丘，取而代之的，是崎岖的、火山岩构成的山脉与峡谷。

这里，便是战争之国——纳塔。

这里没有高大坚固的城墙，没有安逸繁华的都市。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个以部落形式存在的、充满了原始与力量感的聚居地。这些聚居地，大多依山而建，用巨大的兽骨和坚硬的岩石筑起了简陋却实用的防御工事。部落的旗帜，在炽热的风中猎猎作响。

这里的每一个人，无论男女老少，似乎都是天生的战士。男人们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肤上布满了战斗留下的伤疤与象征着荣耀的部落图腾。女人们同样身手矫健，她们的眼中，没有稻妻女性的温婉，只有如同猎鹰般的锐利与坚韧。就连那些奔跑嬉戏的孩童，他们的游戏，都是在用木棍和石块，进行着最原始的搏斗。

这里的生存法则，既有毒蝎所熟悉的、残酷的“弱肉强食”，又有一种它所不理解的、炽热的“集体荣誉感”。

它看到，两个部落为了争夺一处稀有的水源，爆发了激烈的冲突。战士们捉对厮杀，毫不留情。但当其中一个部落的战士，试图偷袭对方正在取水的老人时，却被自己的首领一矛刺穿了小腿，并被愤怒地逐出了部落。

“懦夫！纳塔的战士，只与手持武器的敌人战斗！向老弱妇孺出手，是对火焰与战争之神的亵渎！”

这是它第一次，在一个将“战斗”奉为圭臬的地方，看到了对“弱者”的另一种形式的“保护”。

就在圣骸毒蝎还在试图理解这个充满了矛盾与力量的国度时，一场突如其来的、足以毁灭一切的灾厄，降临了。

“轰隆隆隆隆——！！！！！”

天空，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撕开了一道巨大的、丑陋的口子。那道口子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深邃的暗紫色，其中翻涌着混乱的、充满了负面能量的混沌物质。

一个巨大的深渊裂隙，就在距离它们最近的一个部落聚居地上方，突然打开了！

“呜——呜——呜——！”

凄厉的号角声，响彻了整个山谷。

紧接着，潮水般的、形态各异的深渊怪物，如同决堤的洪水，从裂隙中疯狂地涌出。

走在最前面的，是密密麻麻的、挥舞着简陋武器的丘丘人。它们的背后，是体型庞大的丘丘岩盔王和手持巨斧的丘丘暴徒。在它们的上空，漂浮着能够扭曲空间的深渊法师，以及能够召唤魔物的深渊咏者。

更可怕的，是那些来自更高层深渊的魔物。

拥有侵蚀能力、能够穿透护盾的兽境猎犬，如同黑色的潮水，在地面上高速奔流。身手诡异、能够操控多种元素的丘丘游侠，如同鬼魅般在战场上穿梭。而体型巨大的深渊使徒，则挥舞着足以斩裂大地的水刃与火镰，散发着令人绝望的压迫感。

它们的目标，并非单纯的杀戮。一股股肉眼可见的、黑紫色的深渊能量，从它们的身上散发出来，如同瘟疫般侵蚀着纳塔的大地，试图污染这里的地脉。

“为了纳塔！为了部落！！”

“孩子们！快躲到祭坛后面去！”

“战士们！随我冲锋！用我们的血肉，为部落筑起防线！！”

面对这如同末日般的景象，纳塔的战士们，没有一个后退。

他们发出了震天的战吼，眼中燃烧着不屈的、炽热的战意。他们手持着简陋的骨矛与石斧，义无反顾地，迎向了那无穷无尽的深渊大军。

一个年迈的、须发皆白的老战士，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一头丘丘王的重锤之下，为身后的年轻战士创造了攻击的机会，自己则被砸成了肉泥。

一位母亲，在将自己的孩子推入安全地带后，转身便拔出腰间的短刀，咆哮着冲向了一头比她高大数倍的兽境猎犬，用牙齿死死地咬住了对方的喉咙。

这是一场毫无胜算的、以血肉之躯对抗深渊洪流的、悲壮的战争。

圣骸毒蝎的本能，在疯狂地向它尖叫。

危险！快逃！

那些黑紫色的能量，很“恶心”，很“危险”！一旦被沾染上，自己的“壳”也会被腐蚀掉！保存自身，活下去，这才是最重要的！

它的节肢已经开始微微后退，准备潜入地下，远离这片必败的战场。

但就在这时，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到近乎悲痛的情感洪流，从它的“核心”——从影的内心深处，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狠狠地冲击着它的意识！

在那一瞬间，毒蝎“看”到了。

它看到了五百年前，坎瑞亚那片燃烧的大地。 它看到了无数张在黑日之下绝望哭嚎的面孔。 它看到了自己的姐姐，雷电真，为了守护稻妻，消散在自己怀中的那一幕。 它看到了自己那份无能为力的愤怒，那份撕心裂肺的悔恨，那份长达五百年的、冰冷的孤独。

眼前这惨烈的一幕，与五百年前的灾祸，何其相似！

“守护……吾必须……守护他们……”

影的意志，不再是冷静的指令，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源自神明灵魂深处的呐喊。

这股纯粹的、不带任何杂质的“愿望”，如同最炽热的岩浆，瞬间融化了毒蝎心中那层源于本能的、名为“自保”的坚冰。

它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如此深刻地，感受到了影的“愿望”。

它看着那些浴血奋战、用生命为同伴铺路的纳塔战士。 它又看了看那些在他们身后，躲在摇摇欲坠的祭坛后，瑟瑟发抖、眼中充满了恐惧的孩童。

它突然……明白了。

原来，这就是“守护”。

这不是一个空洞的、无法理解的词语。

它就是眼前这幅具体的、生动的画面——强者，站在弱者的身前。

它再看向那些不断涌出的、丑陋的深渊魔物。它们的目标，是“毁灭一切”。它们要毁灭这些虽然弱小、但却无比坚韧的纳塔人，要毁灭这个它刚刚开始觉得“有趣”和“温暖”的世界。

而最终，它们也一定会毁灭掉自己最重要的、唯一的“核心”——影。

不。

我不要。

我不要这个世界被破坏。 我不要这些“温暖”的东西消失。 因为那样的话……“核心”她，会变得比以前“更冷”。

我……不想让她再变回那块冷冰冰的、只有自己的“冰块”了。

一个全新的、前所未有的、完全属于它自己的念头，如同火山般，在圣骸毒蝎的意识中轰然爆发。

找到了。

这就是……我的愿望。

在这一刻，它第一次，在没有影任何明确指令的情况下，主动地，以一个“守护者”的姿态，调转了身体的方向，迎向了那片象征着毁灭的深渊狂潮！

“吼——！！！！”

它发出一声充满了愤怒与决心的咆哮，庞大的身躯，如同一座移动的紫色山脉，狠狠地撞入了深渊魔物的阵线之中！

它的战斗方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质变。

它不再是单纯地追求最高效的杀戮。

当一名纳塔战士即将被深渊使徒的水刃斩中时，它会用自己坚硬的巨螯，横档在战士的身前，为他挡下这致命的一击。

当一群兽境猎犬试图绕过正面战场，去攻击后方的老弱妇孺时，它会用“冥雷尾光”，在地上划出一道不可逾越的雷电之墙。

它的身体，成为了战场上最坚固、最可靠的堡垒。它用自己那被影吐槽过无数次的、巨大的、笨重的躯壳，为那些凡人战士，创造出了宝贵的、可以喘息和反击的空间。

纳塔的战士们，在最初的震惊过后，立刻明白了这只突然出现的巨兽，是友非敌。

“是山之灵！是火焰之神的使者！” “勇士们！随山之灵冲锋！”

他们的士气，被前所未有地鼓舞了起来。

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影与毒蝎的配合，达到了一种全新的境界。影不再发出具体的指令，她只是将自己的战斗经验与对战场的判断，化作一股平稳的“流”，注入毒蝎的意识。而毒蝎，则凭借着自己的“愿望”与对影的理解，将这股“流”，化作最完美的守护与反击。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头深渊使徒，被毒蝎的巨螯与纳塔部落首领的战斧，同时击碎核心后，这场惨烈的深渊灾祸，终于被击退了。

深渊裂隙，在耗尽了能量后，不甘地缓缓闭合。

战场之上，一片狼藉。纳塔人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他们守住了自己的家园。

幸存的战士们，在安置好伤员后，拖着疲惫的身体，缓缓地走到了圣骸毒蝎的面前。

他们没有恐惧，没有戒备。

他们的眼中，只有最真诚的、最质朴的感激。

一个头上扎着羽毛的小女孩，在家人的鼓励下，怯生生地走到毒蝎的面前，将一束用纳塔特有的、名为“烈焰花”的花蕊编织成的、还带着温度的花环，轻轻地放在了它那巨大的、冰冷的巨螯之上。

“谢谢你……大蝎子……”

圣骸毒蝎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它能清晰地“尝”到，从这些人类身上散发出的、名为“感谢”的、温暖的情绪。

这种感觉，和它从影身上感受到的“温暖”，很像，但又有些不同。

它那庞大的、狰狞的头颅，似乎是想要模仿人类的动作，轻轻地、笨拙地，点了一下。

然后，它转过身，拖着同样伤痕累累的身体，缓缓地离开了这片战场，消失在远处的群山之中。

数日后，在整个纳塔，开始流传起一个传说。

传说，在深渊降临之际，会有一只身披紫电的、如山岳般巨大的圣骸毒蝎，从大地中苏醒。它并非为了毁灭，而是为了守护。它会与纳塔的勇士并肩作战，用它那坚不可摧的甲壳，为凡人筑起对抗深渊的、最后的壁垒。

……

在一片狼藉的战场边缘，一处隐蔽的山洞里，圣骸毒蝎与影，寻得了片刻的安宁。

一心净土之中，毒蝎那已经成长为挺拔少年的光影意识体，再一次来到了影的面前。

这一次，它的身形无比的凝实，它的目光不再迷惘。

它看着眼前这个被锁链束缚、却教会了它一切的“核心”，用一种前所未有、清晰而坚定的声音，在影的脑海中说道：

“我……或许还不明白，什么是你口中的‘稻妻’，什么是那些需要被守护的‘子民’。”

“但我明白了……你。”

“你不想看到这个世界，被那些丑陋的东西破坏。你不想看到那些虽然弱小，但却很‘温暖’的东西消失。”

“因为那样……你会变回原来的样子，会变得比万年的冰块还要‘冷’。”

光影少年，向着影，伸出了由光芒构成的、模糊的手。

“我……不想让你再变回‘冰块’了。”

“守护你所在乎的这个世界，让你不再孤单……让你，能一直这么‘温暖’下去……”

“这，就是我的愿望。”

这番纯粹而真挚的、如同生命般沉重的誓言，如同一道真正的闪电，狠狠地劈开了影那冰封了五百年的心防。

她被深深地触动了。

她明白了。

这头诞生于偶然、成长于战斗的魔物，它已经找到了，那份属于它自己的、独一无二的愿望。

它的愿望，就是她的愿望。

“吾……知道了。”

影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如释重负的温柔。

“那么，履行汝的愿望吧。”

“回到稻妻，前往清籁岛。那里，有汝实现愿望所需要的东西，也有……吾等必须面对的宿命。”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去那个雷暴肆虐的岛屿，但毒蝎没有丝毫的犹豫。

核心的指引，就是它前进的方向。

因为它知道，这个给了它新生、给了它温暖、给了它愿望的核心……

永远，不会害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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