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尘世的归宿（上）

自天云峠那场惊天动地的雷鸣之契后，笼罩稻妻全境的神雷异象，便如潮水般悄然退去。天空恢复了澄澈，仿佛一位威严的神明，刚刚结束了一场漫长的、无人知晓的祝祷。

一个高挑、挺拔的身影，踏上了鸣神岛的土地。

她便是绯影·蝎。

她那由神力与魔物本质共同塑造的新生躯体，每一步都充满了力量与野性的美感。暗紫色的过膝高跟战靴，踩在古老的石板路上，没有发出寻常的脚步声，只有一种如同金属般清脆、带着奇特韵律的微响。背后那两片收拢的、羽翼般的巨螯甲胄，在阳光下折射出冰冷的、金属的光泽。她背负着两柄长刀——一柄是与她血脉相连、刀刃上带着不祥倒钩的“祸津厄灾之薙”，另一柄，则是封印着稻妻雷神之意识、象征着“无想”与“永恒”的“梦想一心”。

她的目的地，并非稻妻城那威严肃穆的天守阁，而是影向山巅，那座终年被绯红樱瓣所环绕的鸣神大社。

这是影的指令，亦是她自己的选择。她需要去见的，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与影平等对话、唯一有资格见证这一切的“局外人”。

当绯蝎的身影，出现在通往鸣神大社那长长的鸟居参道上时，立刻引起了当值巫女们的注意。她们从未见过如此装扮的访客，那股与生俱来的、属于顶级掠食者的压迫感，以及身上那股既神圣又妖异的雷元素气息，让她们本能地感到了警惕。

但还未等她们上前盘问，一个慵懒而妩媚的声音，便从大社的深处悠悠传来。

“呵呵，真是稀客。让她上来吧，不必阻拦。”

是宫司大人。

巫女们恭敬地退至两侧，绯蝎则面无表情地，一步步踏上石阶，最终，来到了那位身着华丽巫女服、嘴角永远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笑意的、鸣神大社的宫司——八重神子面前。

八重神子眯着她那双漂亮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狐狸眼，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的绯蝎。她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目光在绯蝎背后那两柄长刀上，停留了片刻。

“哎呀呀，”她用折扇掩住半张脸，笑吟吟地开口，“这位客人，面生得很呐。来我这鸣神大社，所求何事？是求姻缘，还是问前程？”

绯蝎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八重神子，紫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属于魔物的警惕与属于新生者的好奇。

在一心净土中，影却差点气得神魂不稳。

“这只该死的狐狸！她绝对是看出来了！她就是在装模作样！”

“呵呵……”八重神子似乎是听到了影的心声，笑得更开心了，“看来，是位不善言辞的客人呢。也罢，随我来吧。你身上这股味道，又是雷鸣又是魔物的，可别吓坏了来祈福的香客。”

说罢，她转身便向着神社后院一处僻静的茶室走去。

绯蝎沉默地跟在她的身后。

进入茶室后，八重神子屏退了所有侍奉的巫女，然后随手一挥，一道由纯粹雷元素构成的、闪烁着无数粉色樱花瓣的结界，瞬间将整个茶室笼罩。

“好了，影。”结界布下后，八重神子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好奇与一丝担忧的复杂神色，“现在，可以出来说话了。你这家伙，这次可真是……玩得有点太大了。”

绯蝎依言，将背后的“梦想一心”解下，竖立在身旁的榻榻米上。

刀身发出一阵轻微的嗡鸣，紧接着，一个由雷光构成的、与影一模一样的虚影，从刀中缓缓浮现，凝聚成型。

刚一现身，影便气急败坏地指着八重神子，怒道：“你这狐狸！方才绝对是在看吾的笑话！”

“哎呀，怎么会呢？”八重神子故作惊讶地眨了眨眼，“我只是在想，究竟是何等的‘大机缘’，能让你这位一心只求永恒的‘宅女’，不但出了天守阁，还给自己找了这么一副……嗯，‘别致’的新身体呢？”

“你……！”影一时语塞。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影将这数月以来所有的离奇遭遇，从遭遇圣骸毒蝎，到被强制融合，再到成为“电池”与“囚犯”，最后定下雷鸣之契，将这头魔物转化为自己半身的过程，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诉了八重神子。

期间，八重神子脸上的表情，可谓是精彩纷呈。

当听到影被乳胶紧身衣束缚、被当成电池抽取能量时，她努力地用折扇掩住嘴，但那不断耸动的肩膀和眯成月牙的眼睛，已经彻底出卖了她。 当听到影被迫以第一视角，观看毒蝎那拙劣不堪的战斗时，她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引得影怒目而视，才又强行憋了回去。 而当听到影最终与这头魔物定下契约，甚至不惜动用神力为其重塑身躯时，她脸上的笑容才真正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在审视着什么的目光。

等影终于将所有事情说完，茶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八重神子终于不再忍耐，爆发出一阵畅快淋漓的大笑。她笑得前仰后合，眼角甚至都挤出了泪花。

“影啊影！吾该说你什么好呢！五百年的自我囚禁，没能让你明白的事情，竟然被一头小小的蝎子给点化了！又是拘束，又是融合，又是快感堕落……啧啧啧，这要是写成轻小说，在稻妻的销路，想必会相当不错吧？”

“八重神子！！”影的虚影气得浑身电光乱冒，“汝若再敢多言一句，信不信吾今日便拆了你的鸣神大社！”

“好了好了，不笑你了。”神子好不容易止住笑，擦了擦眼角的泪花，神色终于变得正经起来，“说正事吧。你打算如何处理？总不能让你这位新生的‘半身’，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待着吧？”

“吾自有安排。”影冷哼一声，“此番前来，一是让汝知晓此事，二是……之后这孩子，恐怕要多来叨扰你了。”

“哦？”八重神子眉毛一挑，立刻明白了影的意图，“想把这个麻烦的‘学生’推给我？呵呵，也不是不行。不过嘛，学费可是很贵的哦。”

“随汝开价。”

“成交。”

……

交代完所有事情后，八重神子亲自带着绯蝎，一同前往天守阁。

有鸣神大社宫司的陪同，一路上自然是无人敢于阻拦。当她们来到天守阁门前时，恰好遇到了前来汇报军务的九条裟罗。

“宫司大人？这位是……”九条裟罗看着眼前这个从未见过、却散发着恐怖压迫感的陌生女子，本能地握住了腰间的佩刀，眼中充满了警惕。

“裟罗，不必紧张。”八重神子笑道，“这位，是将军大人的贵客。将军大人召见，你也一同前来吧。”

九条裟罗虽然心中充满了疑惑，但出于对神子与将军的信任，还是点了点头，沉默地跟在了她们身后。

进入天守阁的最高处，那具备用的人偶将军，正端坐在主位之上。

当它看到绯蝎与八重神子，以及她们身后的九条裟罗时，那双万年不变的、淡漠的紫色眼眸，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它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它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绯蝎背负的那柄“梦想一心”之上。

绯蝎走上前，在那具与自己曾经的“核心”一模一样的人偶面前，郑重地、双手解下了“梦想一心”，恭敬地奉上。

人偶将军缓缓地伸出手，接过了这柄属于它的、也属于影的佩刀。

在九条裟罗目瞪口呆的、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目光中，人偶将军将“梦想一心”的刀尖，对准了自己的胸口，然后……缓缓地、完全地，将其收入了双乳之间。

“嗡——”

当刀身完全没入的瞬间，一股肉眼可见的、金紫色的神力光辉，从人偶将军的体内绽放开来！

她那万年不变的、如同人偶般淡漠的表情，开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变得生动起来。

冰冷的眼神，被温暖与威严所取代。 僵硬的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熟悉的、属于雷电影本人的浅笑。 整个人的气质，从一台完美的、执行指令的机器，变成了一位真正的、有血有肉、君临天下的神明。

她回来了。

雷电影，在阔别了数月之后，终于回归到了她所熟悉的这具躯壳之中。

她缓缓地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这具虽然“旧”，却无比熟悉的身体，感受着那份失而复得的、对力量的绝对掌控感。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已经彻底呆滞的九条裟罗身上。

“裟罗。”

影的声音，不再是人偶那平稳无波的语调，而是充满了属于她本人的、温和而威严的磁性。

“将……将军大人？！”九条裟罗激动得浑身颤抖，几乎要喜极而泣，“您……您终于……”

“吾回来了。”影微笑着点了点头，“辛苦你了。吾不在的这些时日，稻妻在你的治理下，井井有条，民众安居乐业。汝之功绩，吾已尽知。”

“为将军大人分忧，是属下应尽之职！”裟罗激动地单膝跪地。

“很好。”影的眼中，充满了赞许，“待处理完眼前之事，汝可来道场寻吾。吾将亲自指点汝之武艺，作为对汝忠诚的奖赏。”

“谢将军大人！！”裟罗的声音，因激动而带上了一丝哽咽。

安抚好自己最忠诚的部下后，影才将目光，转向了身旁的绯蝎。

“这位，”她向裟罗介绍道，“是吾之半身，亦是稻妻新的守护者，绯影·蝎。”

她并没有将那些曲折离奇、有损神明威严的经历全盘托出，只是用了一个简单而郑重的身份，为绯蝎在稻妻的未来，定下了基石。

“从今日起，她将拥有与天领奉行、勘定奉行、社奉行同等的地位，其名号为‘祸津御建鸣神命’，其意志，便等同于吾之意志。”

……

安排好绯蝎在尘世的身份与地位后，接下来，就该算算“旧账”了。

名义上，是为了让绯蝎尽快熟悉这副由神力重塑的新身体。

但实际上……

影带着一脸“和善”的微笑，将绯蝎领到了天守阁内一处与世隔绝的、专门用于神明修行的巨大道场之中。

道场的中央，摆放着两把木质的练习用薙刀。

影拿起其中一把，随意地挽了个刀花，然后看向绯蝎，脸上的笑容，显得格外的“亲切”。

“绯影·蝎。”

她一字一顿地说道，语气中充满了让人不寒而栗的“温和”。

“数月以来，吾在于汝‘壳’中久居，承蒙汝之‘厚礼’，此等‘礼遇’，吾可是一日都未曾忘怀啊。”

“今日，便让吾，以这人之躯，与汝公平一战。也好让吾……好好地‘报答’一下汝这番盛情的‘款待’。”

最后一句话，影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那份被当做“电池”，被当做“囚犯”，被各种羞耻快感反复折磨的屈辱，必须用一场酣畅淋漓的“报复”，才能彻底洗刷！

然而，绯蝎那刚刚诞生不久的、单纯的意识，完全没有听出影话语中的阴阳怪气。

她只听到了“公平一战”。

她的眼中，瞬间燃起了熊熊的战意！

“好！”

她拿起另一把木薙刀，摆出了一个充满了野性与力量感的起手式。她渴望战斗，渴望检验自己这副全新的、强大的身体！

战斗，开始了。

绯蝎的战意，高昂到了极点。她将新身体那恐怖的力量，与源自魔物的战斗本能，发挥到了淋漓尽致。她的每一次挥击，都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她的每一次突进，都如同出膛的炮弹，充满了毁灭性的气势。

但……

她的对手，是雷电影。

是活了数千年，亲身经历过魔神战争，斩杀过无数魔神与大妖的，提瓦特大陆最顶尖的“武神”。

面对绯蝎那狂风暴雨般的攻击，影甚至连脚步都未曾移动半分。

她只是站在原地，手中的木薙刀，如同拥有生命一般，以一种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的精妙轨迹，轻松地格挡、拨开、化解了绯蝎所有的攻势。

“铛！铛！铛！”

木刀碰撞的声音，在空旷的道场中不断回响。

但那完全是一场单方面的演奏。

“你的重心太高了。”

影轻松地用刀柄一侧，点在绯蝎的腰间，后者瞬间失去平衡，狼狈地摔倒在地。

“你的每一次攻击，都预兆明显，毫无变化可言。”

在绯蝎刚刚爬起，准备再次进攻时，影的木刀已经如同毒蛇出洞，轻轻地敲在了她的手腕上，让她痛得差点握不住武器。

“你的步法，杂乱无章，只是在浪费体力。”

影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绯蝎的身后，用刀背不轻不重地拍在了她的背上，让她一个踉跄，再次扑倒。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为了“出气”而进行的降维打击。

影甚至没有怎么主动攻击，仅凭最基础的体术，与对雷元素流动的精妙掌控（她将一丝雷元素附着在木刀之上，使其坚逾钢铁），便将绯蝎戏耍于股掌之间。

最终，当绯蝎再一次气喘吁吁地从地上爬起，满脸不服气地准备冲锋时，影的身影，突然消失了。

下一秒，她已经出现在绯蝎的身后，一记干净利落的手刀，轻轻地劈在了绯蝎光洁的后颈上。

“唔……”

绯蝎眼前一黑，身体一软，便被影轻松地揽在了怀里。

这场单方面的“切磋”，终于结束了。

影看着怀里这个虽然战败，但眼中依旧燃烧着不屈火焰的“半身”，数月以来积攒的所有怨气，仿佛都在刚才那场酣畅淋漓的“欺负”中，烟消云散了。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如何？”她将绯蝎扶正，脸上带着一丝恶作剧得逞后的、愉悦的笑容，“现在，吾心中的怨气，可算是平了。汝呢？”

绯蝎揉着自己隐隐作痛的后颈，气鼓鼓地嘟囔道：“不公平！你这个活了几千年的老东西，欺负我这个才诞生不久的、纯洁的少女！”

“噗嗤。”影被她这孩子气的抱怨给逗笑了。

她收起笑容，难得地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正色道：“这，便是要让你明白的第二件事——汝虽已拥有神力之躯，但于‘武’与‘术’的理解，尚如三岁孩童。汝之不足，还有很多很多。”

她看着绯蝎那依旧有些迷惘的眼神，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这样吧。”她故作沉吟道，“神子那家伙，汝也见过了。她于各类术法，尤其是变化之术上，颇有心得。汝若想真正驾驭这副躯体，甚至有朝一日，能如吾一般，随心变幻形态，乃至变回汝旧日之魔物形态，便去向她学习吧。”

“至于武艺……哼，待汝何时能从那只狐狸手下出师，再来挑战吾吧。希望到那时，汝能让吾……战得尽兴一些。”

完美地，将这个最令人头疼的“学生”，丢给了自己那个最喜欢看热闹的损友。

祸水东引，大功告成。

……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稻妻的鸣神大社，多了一道奇特的风景。

一位身着奇异甲胄、容貌绝美、气质却如同一张白纸般纯粹的少女，成为了八重宫司大人最新的、也是唯一的“亲传弟子”。

在八重神子那充满了恶趣味的“教导”下，绯影·蝎开始了她对这个多彩世界的、懵懂而积极的探索。

她学习茶道，却总是不自觉地用神力将茶水煮沸，捏碎了不知多少名贵的茶碗。 她学习花艺，却总是将那些象征着“物哀”与“寂静”的花朵，插成了充满了杀伐之气、如同战场军阵般的模样。 她学习诗词，写出的“绯句”，内容也总是离不开“巨螯”、“尾刺”与“雷光”。

但她学得很认真，很快乐。

她像一块干涸了亿万年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这个世界的一切。

她会好奇地看着巫女们打扫庭院，会笨拙地模仿香客们祈福的动作，会因为吃到一串美味的“三彩团子”而高兴一整天。

她那颗诞生于魔物本能、在战斗与囚禁中成长起来的心，正在被这个充满了欢声笑语、充满了鸟语花香、充满了无数细微而美好之物的尘世，一点一点地，染上温暖的色彩。

她正在努力地，看看这个色彩纷呈、快乐无数的美丽世界。

而她与影的、漫长的归宿，也才刚刚，揭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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