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一片混沌的海洋，洛卡在其中载沉载浮。

无数光怪陆离的碎片，如同梦魇般纠缠着他。

他看见了，在幽暗的森林里，为了保护身后的双子，自己被狂怒所支配，化身为真正的野兽，在一声咆哮中将一个惊恐的帝国士兵活生生撕成两半，温热的鲜血溅满了他的脸颊。

他又看见了，自己冷静地站在高耸的山岩上，如同一个冷酷的死神，漠然地注视着山谷下的追兵步入自己设下的陷阱，被受惊的山丘巨猪群冲撞得支离破碎，垂死的哀嚎响彻山谷。

暴戾与杀戮的画面旋转着褪去，一些温暖的片段又浮了上来。

他看到腓力将一颗饱满多汁的野果递到自己嘴边，小脸上满是关切的神情。他还看到一个宁静的夜晚，自己正与欧缇丽雅交谈，清冷的月光温柔地洒在那头藏青色的长发上，她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一直紧绷的嘴角，勾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却足以惊艳时光的弧度……

那抹弧度，像是刺破黑暗的光。

洛卡猛地睁开了眼睛。

熟悉的树洞，熟悉的草木清香。映入眼帘的，是欧缇丽雅和腓力那两张写满了焦急的脸。他们正一左一右地坐在自己身边，静静地看着自己。

“你总算醒了。”

欧缇丽雅见他醒来，立刻收敛了脸上的忧色，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只是声音里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洛卡刚想说话，腓力却悄悄地凑到他耳边，用蚊子般的声音飞快地解释道：“洛卡，你可吓死我们了！索尼娅女王把你送回来的时候，你浑身都是黑色的伤口，姐姐她……她急得都快哭了，刚刚才好不容易平静下来。”

听到这话，洛卡心中一暖，抬起还有些无力的手，轻轻揉了揉腓力的脑袋。他转头看向欧缇丽雅，她正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他的视线。

“我昏过去多久了？”洛卡问道。

“不长，才半天而已。”

一个慵懒而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洛卡这才发现，索尼娅一直没有离开，就那么赤着双足，斜倚在树洞的门框上，双臂环在胸前，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

只是，她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带着点莫名的懊恼。

“你的身体简直就是个怪物。”索尼娅撇了撇嘴，继续说道：“晶壳蝎的神经毒素足以在几分钟内放翻一头成年大象，你被那帮小畜生结结实实蛰了好几口，居然能靠自己恢复过来。亏我还耗费了不少魔力尝试为你驱毒，现在看来，真是浪费。”

她顿了顿，赤色的眼瞳里闪过一丝惊奇：“说真的，在我的瓦露大森林里，恐怕也只有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魔獾，它们那身蛮横的恢复力，能与你媲美了。”

洛卡晃了晃脑袋，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身体里竟然没有任何难受的感觉。非但没有中毒后的虚弱，反而精力充沛，好像只是安安稳稳地睡了一个好觉。

他对着索尼娅那略带不满的表情，无奈地摊了摊手，回答道：“说实话，女王陛下，这副身体的秘密，就连我自己都尚未完全了解。”

他半开玩笑地补充了一句：“不过下次，最好还是不要再去晶壳蝎的洞里掏鸟蛋了，那体验可不怎么好。”

听到这话，索尼娅的表情柔和了下来，似乎是回想起了当时的情景。

“对于任何无法飞行的生物来说，下到那个洞穴里去取回一枚蛋，还要想着全身而退，这本身就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感慨。

她坦率地承认道：“我本来以为，你顶多是能把蛋从洞里带出来，但最后一定会被困在悬崖半山腰，还是要求助于我，把你从下面‘拎’上来。可我没想到……”

索尼娅的脑海中闪过那震撼性的一幕，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没想到你跟个疯子一样，一手抱着蛋，另一只手就那么在岩壁上攀爬，身上甚至还挂着几只没被甩掉的晶壳蝎……老实说，连我自己都有点被你吓到了。”

她说完，不再多看洛卡一眼，仿佛是为了掩饰自己刚才流露出的那一丝不寻常的情绪。她转过身，向着洞外走去。

“天色已晚，好好休息吧。”她的背影窈窕而充满力量，声音随着晚风一同传来，“以后，这个树洞、以及树洞周围这一片水草丰美的开阔林地，就暂时借给你们居住了。”

此话一出，欧缇丽雅不禁心中凛然。

她瞬间明白了。难怪从一开始，那个名叫丽夏的白色麋鹿，就把他们安排到这么一处堪称完美的住处。这里远离普通野兽的骚扰，又临近水源，清爽舒适，显然是这片森林中不可多得的宝地。原来，这一切早就做好了安排，是女王为“通过试炼者”准备的奖赏。

她立刻拉着还有些发愣的腓力，站起身来，朝着索尼娅即将消失在夜幕中的背影，毕恭毕敬地深深鞠了一躬。

索尼娅没有回头，只是随意地向后挥了挥手，慵懒的声音遥遥传来：

“谢你们的保镖吧，他可是出了不少力的。”

夜色渐深，清冷的月光为整片森林镀上了一层银霜。

索尼娅走出了洛卡他们所居住的树洞，赤足踩在微凉的、浸润着月华的草地上，没有立刻返回自己的居所。

她来到一片开阔的林间空地，抬起头，仰望着夜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然后缓缓伸开双臂，舒展腰肢，仿佛在向月亮毫无保留地展示着自己那具充满生命力的、完美无瑕的赤裸肉体。

一个温润而成熟的女声，从一旁的阴影中传来，打破了这份宁静。

“您这样真的好吗，索尼娅？就这样让他们在森林里长久地住下来。”

索尼娅回头望去，只见她的助手丽夏，一头通体雪白的麋鹿，从树林中安静地走出。月光照在它华美的皮毛上，流淌着圣洁的光辉。

它一边走，身形一边发生着奇妙的变化，骨骼伸展，体态变幻，最后，当它走到索尼娅身边时，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身无寸缕、体态丰腴、面容温婉的少妇形象，正是丽夏的人类形态。

“那位名叫欧缇丽雅的公主，”丽夏继续说道，她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深切的忧虑，“您不可能看不出来，她绝不是那种甘于寄人篱下的性子。她心中燃烧着复国的火焰，迟早会在我们的森林里发展她的人类追随者，建立反抗军的根据地。那样的话，必会将德罗瓦尼亚帝国的战火引进来，把我们整个森林都置于极其不利的地位。”

面对挚友的担忧，索尼娅的面色却依旧轻松。她放下手臂，转过身来，微笑着看着丽夏。

“我的好丽夏，你说的这些，我当然都明白。”

她走到一处被月光照得发亮的巨大岩石上，慵懒地坐下，用一种闲聊般的语气，说着自己对大陆未来的判断。

“可是，我认为德罗瓦尼亚对联合王国的入侵，只不过是一场更大战争的前奏罢了。一场席卷所有人类国度的风暴，正在酝酿。”

索尼娅的目光投向远方，仿佛能穿透无尽的林海与山脉。

“在西南方，费鲁桑正对贸易大国马霍因的王位虎视眈眈；在东南方，奥尔那赫的那些大公们早已蠢蠢欲动，他们厌倦了听从遥远皇权的号令，期盼着开疆拓土，来扩大自己的话语权，更有野心蓬勃之辈，试图效仿古老的帝国，统一各个邦国。”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冰冷：“就在我们说话的这会儿，奥尔那赫那些认钱不认人的雇佣兵们，恐怕已经整装待发。而对于想要向北扩张的他们来说，富饶而广袤的瓦露大森林，就是他们必须啃下的第一个目标。”

“至于北方，”她望向德罗瓦尼亚所在的方向，“那个冰雪帝国的胃口永无止境，对土地的渴望已经烙印在了他们的血脉里。我们这片森林，在他们南下的铁蹄面前，只会是一块迟早要搬开的绊脚石。”

“森林可以依靠魔法与众多生灵，和人类打上一场旷日持久的防守战，可又能坚持多久呢？十年？二十年？一百年？”索尼娅轻轻摇头，“我们不能永远被动挨打。森林必须拥有属于自己的、能够与外界人类交流甚至抗衡的力量。而欧缇丽雅，这位心怀复国大志、又急需一块根据地的亡国公主，正好可以为我所用。”

丽夏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难怪您不仅让她住下，还划给了她那么大的一块林地。”

“没错，”索尼娅慵懒地笑了起来，再次躺倒在岩石上，“就让她去折腾吧。她招揽的人越多，建立的势力越大，就越能成为我们森林与人类帝国之间的一道缓冲，一面盾牌。”

她向丽夏伸出手，发出了邀请：“好日子或许不长久了，但是，好日子能过一天，便是一天。现在，我的好丽夏，别想那些烦心事了，我们一起晒月光浴吧。”

丽夏脸上忧色尽去，也露出了微笑。她走到索尼娅身边，与她并肩躺下。

于是，在这片宁静的、不为外人所知的林间空地上，两具同样成熟美艳、充满了不同韵味的赤裸肉体，在清冷的月光下尽情舒展，仿佛两件由月神亲手雕琢的、最完美的艺术品。

小说相关章节：狼头王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