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你……好变态……”

空气瞬间凝固。

素世脸上的沉静瞬间被打得粉碎。她完全没料到会从爱音口中听到这样一句赤裸裸的评价，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句无心之语像一根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破了素世精心营造带着自我麻痹的温暖幻梦。她如同从柔软的云端，从温暖的的阳光内跌落至凌冽的严冬，随后瞬间被一头淋下混合着冰块的冷水。

然而就在这短暂的沉默间隙，素世再定睛看去，却发现爱音不知何时已悄然阖上了双眼。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如同受惊的蝶翼，表情忐忑，可动作又完全顺从。像是在屏息凝神地等待着即将降临的命运——无论是爱抚还是更深的侵占。

“小爱……刚刚说了什么吗？”素世也有点不太确定地问到。

“诶？诶？”爱音茫然地睁开双眼，灰色色的眸子里盛满了纯粹的困惑，“是关于喜欢的人吗？”

“你刚刚没有叫我？”素世的眉头蹙得更紧。

“没有啊……”爱音更加迷惑，她敏锐地捕捉到素世脸上褪去的温度，方才弥漫在两人之间的暧昧此刻迅速消散着。

“你真的没有喊我吗？哪怕是无意识的？”素世的语气也带上了一丝不确定的动摇，然而她分明听见了——嵌在自己的名字之后那声清晰的“变态”。

“确实没有。”爱音眼中的困惑逐渐被担忧取代。她艰难地抬起仍在微微发颤的右手，轻轻覆上素世的额头，“唔……没发烧啊……”

素世的眼神却在这一触之下骤然掠过一丝深刻的痛苦。她如同被烫到般猛地从爱音身上弹开，迅速退到沙发另一端，双手紧紧捂住脸，指节用力到泛白，仿佛要将什么不堪的念头生生按回脑海深处。

爱音无措地躺在原地，身体依旧无力。她急切地想撑起身追问，想弄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究竟为何，可瘫软的四肢根本不听使唤。

爱音没有骂我……素世感觉自己的内脏全部挤在了一起。那声“变态”不过是她潜藏已久的负罪感和累积如山的背德感作祟，从脑海深处窜出来给她当头一棒而已。

凭什么认定她觉得我很香，就代表我对她是独一无二的？素世在心中厉声诘问自己，刚才甚至不敢问她是否也在别人身上闻到过香气，潜意识里不就是在将“特殊气味”与“特殊感情”粗暴地画上等号吗？不就是在自欺欺人地侥幸认为，因为这自己都闻不到的虚幻的香气，她就该属于我，我就有资格对她为所欲为吗？

你真是糟透了长崎素世。

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感混杂着强烈的自我厌弃涌上心头。还好在这条歧路上踏出更远之前，这声幻听如同警钟般将她震醒。她用力揉了揉僵硬的脸颊，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翻腾的杂念强行压下。然后她拿起茶几上的口罩，僵硬地给爱音重新带好。

爱音完全懵了，眸子里面写满了惶惑不解。突如其来的疏离与沉默让她无所适从，她根本不知道为何素世突然好像开始嫌弃自己了。

“等你能动了就告诉我，”素世的声音带着刻意维持的平静，目光也刻意避开了爱音，“我立刻送你回家。”她需要空间，需要时间。

需要让爱音从这迷乱的情愫中抽离，冷静思考；更需要让自己理清这剪不断理还乱又充满罪疚感的感情。至少不能让爱音在这样懵懂不清的状态下，被自己一时冲动耽误了一生。

然而，这句听话落在爱音耳中却不啻于晴天霹雳。

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吗？是我的反应不够好吗？素世要放弃我了？是因为她的家人要来了？还是她后悔了？无数混乱的念头瞬间塞满脑海，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

爱音从来不是个习惯将问题闷在心里内耗的人，她的行动准则向来清晰:能解决就解决，解决不了就逃避。而现在显然到了必须直面问题奋力一搏的时刻。

“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她艰难地用胳膊撑起上半身，努力地想要与素世对视，捕捉她眼中任何一丝线索。

“没什么，是我自己的问题。”素世的回答简洁而疏离，也没有与爱音对视。清醒之后，她不敢面对爱音纯洁的目光，她害怕自己不堪的欲望被看见，虽然以前已经被看过了。

爱音的心更慌了。她可以百分百确定自己是喜欢素世的！自己的扭捏和犹豫根源不过是害怕素世只是抱着玩玩的心态。更重要的是，素世对她的意义，远比素世自己想象的要重大千百倍，那是十四年漫长灰暗人生里骤然劈开的第一道亮光，如同一个终生沉溺于深水的人突然学会了呼吸。

是因为那个问题吗？爱音感觉自己抓住了关键。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组织着语言：“之前……我或许不清楚，但现在我喜欢的，就是素世……”

“爱音！”素世却猛地打断了她，抬起头，蓝灰色的眼眸深深凝视着爱音，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入心底，“我很喜欢你。”她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清晰而沉重，“我知道这听起来像个彻头彻尾的变态才会说的话……但我真的很喜欢你。我知道喜欢上一个才认识一天、只有十四岁的孩子，是多么荒诞、多么不负责任……但我确定，这份感情是真实的。”

素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最终咽了回去。不行……她的初衷是让爱音冷静思考，而不是用这突如其来的告白去裹挟她的思维扰乱她的感情。十四岁正是情感最蓬勃也最容易被诱导的年纪，她绝不能用自己的感情去捆绑爱音的未来。

“我有一个问题。”素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开口。

“……是什么？”爱音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你还在别的人身上……闻到过这种香味吗？”素世紧紧盯着爱音的眼睛，她不确定爱音是否会撒谎，但她多虑了，爱音从不撒谎。

“没有……可是……”

“没有‘可是’！”素世的语气带上了一丝苦涩，如同有钝刀在心头反复切割，“你真的能分辨清楚吗？你喜欢的究竟是我这个人，还是因为我身上有这种特殊的味道，让你误以为我与众不同，进而误以为你喜欢的是我？爱音，你根本无法确定答案不是吗？”这正是她自将爱音带回家起，就一直在逃避的最核心也最恐惧的问题。

爱音沉默了。但没过多久，素世就感到身侧的沙发传来的动静，爱音站了起来。接着是轻微的脚步声一步步靠近。一片阴影笼罩下来，爱音站定在她面前。

素世困惑地抬起头。下一秒爱音一把扯下了口罩，那张因情动而染满红霞的精致小脸上，绽放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她猛地抓住素世的手腕，屈膝向前一倒，竟直接跨坐在素世的大腿上，双手如藤蔓般死死环抱住素世的脖颈。然后在素世惊愕的目光中，义无反顾地吻了上去。热烈的感情续上了素世刚刚因为幻听而中断的动作。

素世能清晰感受到这笨拙而生涩的触碰——这无疑是爱音的初吻。而唇瓣相贴的瞬间，那份同样陌生而悸动的战栗也让她意识到，这也是她自己的初吻。

爱音几乎无法做出更深入的举动。从贴近素世开始，独属于素世的馥郁体香便如同最猛烈的迷药瞬间冲垮了她仅存的理智防线，四肢百骸的力气都被抽干，大脑一片空白，只能笨拙地紧贴着那片温软。

素世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势推得向后倒去，背脊陷入柔软的沙发靠背。爱音则顺势伏在她身上，重心不稳地跨坐在她的腰胯之间。

时间仿佛凝固了。素世呆愣了好几秒，才猛然想起要推开她。然而掌心触及少女纤细却微微颤抖的背脊，对上那双近在咫尺且盈满了不顾一切的决绝与脆弱哀求的灰色眼眸时……她筑起的心防瞬间土崩瓦解。

原本要推开的手，变成了温柔的环抱。

素世一手紧紧搂住爱音纤细的腰背，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另一只手则温柔地抚上她后脑，指尖深深陷入那蓬松柔软的粉色发丝中，带着无限怜惜轻轻摩挲。她闭上眼睛，没有抗拒，也不再急躁，只是无比虔诚地细细品味着唇间那份温润而青涩的柔软。她没有试图加深这个吻去攻城略地，因为她能感受到爱音的生涩与无措，她只是这样静静地拥吻着，感受着彼此的气息在唇齿间交融。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短短一瞬，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当她们终于缓缓分开，同时睁开双眼时，眼底都映着对方迷离而沉醉的倒影。

无声地对视了片刻，爱音忽然抬起一根手指，轻轻按在了素世微启的唇瓣上，阻止了她可能要说出口的任何话语。然后飘忽又稳定的声音带着微微的喘息一字一句地流淌出来：

“我不知道我喜欢的到底是你这个人，还是你身上让我着迷的香气。我也不想知道！因为我只希望我很喜欢你！我只知道，现在，此时此刻，我想要的只有素世！就算是被这香气蛊惑了心智，我也想永远待在你身边！我想和素世一起在街头漫无目的地闲逛，想和你分享新出的冰淇淋是什么味道，想每个周末都能赖在你这个小窝里度过！我不在乎这香气对我有什么影响，不在乎我们之间隔着多少年的岁月，不在乎素世对我的态度究竟是真是假，不在乎……你是不是现在或者以后会不会欺骗我，就算是骗我，也是我自找的！

我只知道，当你捏我虎牙的时候，我没有半点反感！你开我玩笑的时候，我会害羞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躺在你怀里，我感觉到的是和在父母怀里不同的另一种温暖和安心！还有……你的嘴唇，尝起来好甜……

我想要素世能记住我！希望素世的世界里，能有一个属于我的、小小的位置！希望我的样子也能在素世的心中闪闪发光！希望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素世第一个想到的人会是我！我绝不允许你把我丢下！绝不允许你在让我尝到这种滋味之后又残忍地将我推开！那对我来说比任何折磨都要痛苦！”

她的眼眶渐渐泛红，一层薄薄的水汽氤氲在灰色的眼眸里，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我更不允许素世因为这件事谴责自己、伤害自己！素世应该做你想做的一切，而不是因为顾忌我就束手束脚永远得不到你真正想要的结果！我还喜欢你的声音，那么透亮，那么好听，和你的样子相配极了！我喜欢你的名字，‘素世’，像一首古老而优雅的诗！我喜欢你蓝灰色的眼睛，深邃得让我想起无垠的大海！我喜欢你的手指，那么灵活，每一次触碰都让我舒服得想叹息！我知道我这样很自私……但我真的、真的……不想和素世分开！永远都不会想分开！”

素世彻底愣住了，她呆呆地听着爱音这番如同火山爆发般炽热而混乱、却又无比真挚的告白。看着少女越说越激动，泪水在眼眶里倔强打转的模样，心口仿佛被最滚烫的熔岩填满，又酸又胀，几乎无法呼吸。

良久，她才仿佛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轻轻叹息道：

“……我知道了。这下子，真的都怪你了，小爱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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