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如约而至

连绵的阴雨亦未能浇灭赵氏兄弟奔赴桃源的决心。

清晨，雨丝暂歇。兄弟二人收拾好简单的行囊，带上从镇上精心采买的礼品，沿着沅水溯流而上。赵莼儿仔细辨认着归途上留下的记号，惊喜地发现它们依旧清晰可辨，如同忠诚的引路者。

“就是那里！”赵莼儿指向河岸一处被藤蔓半掩的山径入口，“顺着这条路走，便能寻到入口。”

跋涉近一个时辰，熟悉的陡峭山崖终于矗立眼前。赵莼儿目光如炬，很快便锁定了关键标记——三块叠放的青石旁，一株七叶一枝花在雨后显得格外青翠。

“阿鲈，到了！”赵莼儿难掩激动，紧紧握住弟弟的手。

洞口依旧狭窄逼仄，仅容一人侧身而过。兄弟俩默契配合，一人先行钻入，再小心传递行李。或许是归心似箭，又或是路径已熟，这次虽是两人同行，反而比上次更为迅捷。不多时，眼前豁然开朗，熟悉的林间气息扑面而来。

踏出山洞，濛濛细雨如烟似雾，轻柔地笼罩着整个桃源乡。雨滴敲打在层叠的叶片上，沙沙作响，宛如一首空灵而温柔的迎宾序曲。

穿过苍翠蓊郁的古木林荫，沿小径行约一刻钟，便见一位老翁正在豆田间躬身劳作。他身着粗布短衫，面容清瘦，雨笠微倾，锄草有声，神情悠然。

“老人家，”赵莼儿上前几步，恭敬作揖，“敢问此地可是桃源乡？”

老翁闻声，缓缓直起身，雨笠下露出一双深邃而淡泊的眼眸，带着一丝好奇，却又仿佛看惯了世间的迎来送往。

“哦？原来是有缘人。”老翁的声音不高，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与这片土地说话，“二位是如何寻得此地的？”

“是蒙宗主相邀，”赵莼儿从怀中取出那枚温润的桃花玉佩，双手奉上，“此物为证，烦请老人家过目。”

老翁接过玉佩，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仔细端详片刻，原本淡然的面容浮现一丝笑意，颔首道：“确是宗主信物。老朽陶潜儿，二位稍候，容老朽前去通禀。”

不多时，一队乡民匆匆赶来。为首的正是大和与小春，望见赵莼儿，脸上绽出惊喜的笑容。

“赵兄弟！果然是你！”大和快步上前，张开双臂给了赵莼儿一个结实的拥抱，“正念叨着你何时能到，不想竟这般快！”

“带你们去见宗主！”小春的声音带着雀跃，目光却仿佛黏在赵莼儿身上，亮得惊人，“赵哥哥，宗主可是一直惦记着呢。”

一行人簇拥着兄弟俩穿行于村落之中。沿途村民纷纷驻足，投来友善而好奇的目光，低语声在细雨中隐约可闻。雨幕下的桃源宛如一幅流动的水墨：落英缤纷的桃林、青翠欲滴的稻田，以及远处云雾缭绕、若隐若现的黛色山峦。

行至宗主府邸，庭院内侍从正清扫着湿漉漉的落叶，见众人到来，连忙躬身行礼。

厅堂之中，宗主桓逸正与一位老者对弈。见他们入内，桓逸从容放下手中棋子，俊雅的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

“欢迎重返桃源，”桓逸起身相迎，语气温润，“我便知，你们定会再来。”

“拜见宗主，”赵莼儿恭敬行礼，引过身旁的弟弟，“这是舍弟赵鲈儿。承蒙宗主厚待，特携弟前来拜谢。”

“不必多礼，”桓逸目光温和，转向身旁静立的少年，“明儿，还不上前见过贵客？”

桓明依言上前，向兄弟俩规整地施了一礼。赵莼儿暗自打量，只觉这少主比上次相见时更添了几分清华之气，眉目如画，气质沉静。他余光微瞥，只见弟弟竟也目不转睛地望着桓明，脸颊上悄然飞起两抹不易察觉的红晕。

“大和，小春也来了，”桓逸颔首示意，语气亲和，“既是故人重逢，都随意些，也好让赵家兄弟自在。”

众人围坐下来，赵莼儿趁机将带来的礼物一一奉上：两匹流光溢彩的上等绸缎敬献宗主；几件釉色莹润的精美瓷器赠与热情的大和一家；最后是两匹上好的湖丝，一白一蓝，分别送给桓明和小春两位小辈。

受礼者无不称赞礼物精雅，更夸赵氏兄弟知礼重情。相较之下，桓明显得尤为矜持，只是指尖轻轻抚过那匹雪白湖丝柔滑的边缘，低垂的眼睫下，却难掩一丝真心的喜爱。

“这些物什在外界自是珍贵，”桓逸温言道，目光扫过礼物，落在兄弟二人身上，“然于桃源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真正难得的，是二位有缘人的这份心意。”

“宗主所言极是，”大和由衷附和，“情谊无价，远胜珍宝。赵兄弟这份心意，才是最珍贵的。”

寒暄片刻，桓逸转向大和：“西边的‘栖霞居’已着人洒扫停当，你带赵家兄弟去瞧瞧。若有不合意处，再另择佳所便是。”

“遵命，宗主，”大和应下，转向赵氏兄弟，笑容满面，“随我来吧！那宅子景致绝佳，面朝千树桃花，背倚万仞青山，当初可是我一砖一瓦盯着造起来的！”

告别桓逸，众人沿着蜿蜒的石板路向西走去。途中，小春不停地向赵莼儿讲述着桃源乡的趣事，从节日庆典到市集交易，绘声绘色，妙趣横生。赵鲈儿则发现自己被桓明默默地跟随在后，可每每回头，总见桓明状似不经意地移开视线，专注地欣赏着路旁被雨洗得发亮的草木。

不多时，一座雅致的院落出现在众人面前。朱红色的大门上悬着“栖霞居”三字匾额，金漆微亮，笔锋清峻，如少年意气直贯檐角；门前两棵桂树新洗过雨，翠色欲滴。青石院墙不高，苔痕点点，青藤沿墙蜿蜒，藤间小花红白相杂，被雨丝轻轻一碰，便颤巍巍地抖出几缕幽淡的香气。

“如何？可还入眼？”大和语带自豪，推开大门，“请！”

步入庭院，景致豁然开朗。一方小巧的池塘居中，假山嶙峋，清泉自山顶淙淙流下，汇入池中，几尾锦鲤悠然摆尾；左侧一隅敞轩，内置石桌石凳，想是夏日纳凉品茗的佳处；右侧则是一排三间正房，门窗雕花玲珑剔透，檐角悬着铜质风铃，随风摇曳，发出清脆空灵的叮咚声。

“这…这未免太过奢华了？”赵鲈儿环顾四周，难以置信如此精巧的居所竟是他们的安身之处。

大和朗声笑道：“在桃源，此乃寻常规制。我们讲究‘天人合一’，居所不仅要舒适，更要与这方山水相融共生。”

进入正屋，内里布置同样雅致考究。客厅悬着意境悠远的字画，陈设着沉稳的紫檀家具；卧房内铺设着柔软厚实的棉褥，书桌衣柜一应俱全；厨房里锅灶齐备，餐具皆是细腻光洁的上品瓷器。

“这里的一切，都是为二位准备的，”大和正色道，“宗主特意吩咐，务必要让二位住得舒心。若有短缺，随时告知于我。”

正参观间，院外传来脚步声。一名年轻侍从匆匆而来，向大和行礼禀报：“大人，宗主吩咐，明日于府内设接风宴，特请赵家二位公子务必赏光。”

“知道了，”大和挥手示意，转而对赵氏兄弟笑道，“这是宗主的规矩，凡有贵客临门，必设宴洗尘。二位今日好生歇息，明日自会有人来接引。”

送别众人，偌大的庭院只剩下兄弟二人。细雨无声，顺着屋檐瓦当滴落，串成晶莹的水帘。远处暮色四合，几缕炊烟在雨雾中袅袅升起。

“哥，这一切…真像一场梦。”赵鲈儿站在院中，仰起脸，任由微凉的雨丝落在面颊。

赵莼儿轻笑，伸手将弟弟拉回廊下避雨，指尖拂去他发梢的水珠：“傻阿鲈，这不是梦。我们真的…在桃源乡安家了。”

赵鲈儿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哥，那个少主桓明…他好像挺在意我的？”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的羞涩。

“哦？”赵莼儿眉梢微挑，“何以见得？”

“他一直偷偷看我，说话时耳根会泛红。刚才离开前，他还特意低声问我喜欢吃什么果子。”赵鲈儿低头摆弄着衣角，声音渐低，“不过…总觉得他太过端方持重，像是画里的人，未必有真心。”

“小小年纪，懂什么真心假意？”赵莼儿佯怒，轻轻敲了下弟弟的额头，“听着，无论遇到什么神仙人物，都不许忘了你大哥。”

“我怎么会忘了你！”赵鲈儿嘟囔着抗议，“倒是你，那个小春，眼珠子都快黏在你身上了！送我们来的路上，他恨不得贴着你走，找尽由头跟你说话…”

赵莼儿耳根微热：“休得胡言！小春不过是…天性热情罢了。”

“是吗？”赵鲈儿狡黠地眨眨眼，“上次你跟我提起他时，那神情可瞒不过我。怎么，被我说中心事了？”

“小东西，越发没大没小了！”赵莼儿笑着捏了捏弟弟的脸颊，“放心，管他是谁，在我心里，阿鲈永远是我的小心肝、小宝贝，谁也越不过去。”

“噫——肉麻死了！”赵鲈儿故作嫌弃地拍开哥哥的手，“我们是亲兄弟，别说这些！”

“亲兄弟才更要相亲相爱，”赵莼儿笑着将弟弟揽进怀里，下巴抵着他的发顶，“饿不饿？去看看厨房有什么吃的？”

夜幕低垂，桃源乡的夜宁静得能听见露水滴落的声音，远处隐约传来虫鸣与溪流的淙淙。兄弟俩在新居的卧榻上躺下。

灯熄后，黑暗中传来赵鲈儿窸窣的挪动声，他轻轻靠向哥哥，声音细若蚊呐：“哥，要不要…像从前那样？”

赵莼儿沉默了片刻，才低低应道：“好。”

衣物在黑暗中褪去，发出细微的摩擦声。赵莼儿翻身覆上弟弟温热的身体。触感依旧熟悉：阿鲈纤细的颈项，光滑紧致的肌肤，微微凸起的锁骨，还有那饱满挺翘的臀。然而，曾经一点即燃的热情，今夜却像隔着一层无形的纱，难以投入。

赵莼儿有些机械地吻着弟弟的颈侧，手指抚弄着他胸前的蓓蕾，另一只手探向那私密的幽谷。赵鲈儿配合地发出几声轻吟，但那声音里，少了往日的迷醉与沉溺，多了几分刻意的迎合。

“哥，你今天怎么了？”赵鲈儿敏锐地察觉到哥哥的异样，冰凉的手指抚上赵莼儿的脸颊。

赵莼儿动作一滞，轻叹一声：“没什么，许是换了地方，有些不惯。”

“骗人，”赵鲈儿固执地按住哥哥游移的手，声音带着委屈，“你有心事。是不是…在想小春？”

赵莼儿没有回答，只是试图继续。赵鲈儿却执拗地推开他：“我不要这样敷衍的亲近。从前我们每次都很投入。今晚，你好像根本没在这里。”

“阿鲈…”赵莼儿无奈地叹息，翻身躺回原处，黑暗中望着模糊的帐顶，“我只是有些乱。这宅子，这地方，这些人，还有那些神神秘秘的规矩，都让我觉得陌生，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困惑。”

“我也是，”赵鲈儿的声音闷闷传来，“尤其是那个桓明…他看我的眼神怪怪的，让人心慌。”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各自沉浸在思绪中。

许久，赵鲈儿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哥，你还记得我们当初的约定吗？”

“什么约定？”

“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只属于彼此，永远不会分开，永远不会背叛对方。”

在黑暗中，赵莼儿准确地握住了弟弟微凉的手掌：

“阿鲈，我当然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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