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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考问与回答,东方来的征服者,1

小说:东方来的征服者东方来的征服者 2025-09-11 22:01 5hhhhh 6360 ℃

  西帝国皇宫的核心大殿,宏伟中透着令人窒息的压抑。穹顶高旷如凝固的夜空,稀薄的天光透过高耸彩窗,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流淌出幽暗、破碎的光斑。四壁雪白,其上繁复的镀金浮雕——缠绕扭曲的藤蔓与展翼欲飞的胜利女神——在壁灯摇曳的火光中投下巨大、狰狞、不断扭曲晃动的阴影。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到令人头昏的没药焚香气味,这甜腻的香气与青铜器冰冷的金属腥气、油脂灯燃烧的焦糊味,以及一种来自权力深渊的无形胁迫感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大殿中央,那株庞大得令人屏息的镀金青铜“神树”静静矗立,如同某种凝固的金属噩梦。其上栖息的机械鸣禽——金羽夜莺、银翎鸽子、铜身鹰隼——红宝石镶嵌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诡异、冰冷、毫无生机的光芒。机关沉寂时的死寂,比它们齐鸣时的喧嚣更添数倍压抑。皇座前方,两只镀金雄狮踞伏于地,沉重的狮尾时不时毫无征兆地猛然拍击底座,发出沉闷如地心雷动的“咚!咚!”巨响,震得地砖都仿佛在颤抖,同时它们喉中不时发出令人心悸的低沉咆哮,如同宣泄着它们主人随时可能爆发的毁灭欲望。而那具象征着无上权力、本可以升至半空、以睥睨万物的姿态俯瞰下方渺小众生的黄金皇座,此刻却沉重地落在地面,失去了那份令人眩晕的威仪,反而更像一个禁锢的囚笼。

  沉重的纯金冠冕歪斜地压在尼禄灰白卷曲、油腻凌乱的头发上,冠顶那颗鸽血红宝石在幽光中如同凝固的血滴,闪烁着不祥的光芒。他臃肿的身躯深陷在铺着深紫天鹅绒、宽大厚实的皇座里,仿佛被粘稠的恐惧吸住。苍白浮肿的脸上,深陷的眼窝泛着不正常的赤红血丝,眼底翻涌着暴躁、惊惧与绝望交织的漩涡。肥短的手指死死抠着鎏金扶手上冰冷的浮雕花纹,指甲刮擦着坚硬金属,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如同垂死野兽的抓挠。尽管他曾在无数个日夜,对所有愿意倾听的人(以及那些被迫倾听的人)放肆嘲弄、贬低那个东方皇帝——称铁穆贞是“放羊种地的贱种”、“要饭的奴隶”、“不识字的乡巴佬”、“住在帐篷里的蛮子首领”,甚至轻蔑地断言铁穆贞“连给自己舔鞋都不配”——但当瓦鲁斯那支他引以为傲的精锐大军为了讨伐那个“贱种”而一去不复返时,往日的轻蔑瞬间被冰冷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吞噬。尤其当午夜梦回,梦见自己在那群皮肤颜色令他鄙夷、面容陌生的东方战士狰狞的笑声中,被烈火焚烧、化为灰烬的景象反复闪现、萦绕不去时,他已恐惧得几乎无法合眼,目下的乌青浓重如墨,像是挨了两记重拳。殿角,身披精炼锁甲、手持长枪的帝国禁卫军如同冰冷的金属雕像般肃立,纹丝不动,连呼吸都微不可闻,只有冰冷的铁器偶尔反射着幽光。几名身着素色亚麻长裙的侍女垂手侍立在更深的阴影角落里,低眉敛目,呼吸轻得几乎断绝,如同精心雕琢却毫无生气的摆设,与这死寂的大殿融为一体。

  沉重的军靴踏击光滑大理石地面的“咚——咚——咚”声,由远及近,如同丧钟敲击,顽固地打破了大殿令人窒息的死寂。埃提乌斯将军魁梧厚重的身影,穿过两列沉默如墓石的禁卫军,步履沉重地步入那片光瀑与阴影交织的核心地带。他身披一件磨损严重、边缘沾染着干涸泥尘的暗红色羊毛披风,长途奔波的风霜凝结其上,更添沧桑。披风下,银灰色的环片铁甲紧裹着他宽阔坚实的肩背,甲片缝隙间残留着战场上溅落的泥点,此刻已然干涸。他方正刚毅的脸庞刻满风霜与陈旧的刀疤,如同被岁月和战火反复打磨的岩石。深陷的眼窝里,那双灰蓝色的眼眸沉淀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却又闪烁着一种磐石般的坚韧光芒。他在王座阶下停步,单膝触地,动作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却又因背负沉重压力而显出一丝滞涩。低沉沙哑的嗓音谨慎地响起,如同试探着风暴边缘的孤舟:“陛下……”声音在大殿的穹顶下回荡,显得格外孤单。

  尼禄猛地从御座上弹起!他臃肿的身躯带动整个沉重的升降机关都为之微微一颤,发出沉闷的金属呻吟!他前倾身体,赤红的眼珠如同淬毒的钢钉,死死钉在阶下的埃提乌斯身上,撕裂了殿堂的寂静:“说!”尖厉到破音的咆哮在空旷的穹顶下撞出阵阵回音,震得悬挂的金属灯饰嗡嗡作响,那声音钻入耳膜,令人头皮发麻。几名侍女惊得肩膀瑟缩,头垂得更低。

  埃提乌斯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混合着浓烈没药香与无形恐惧的空气沉重地灌入肺腑:“瓦鲁斯将军所部……全军覆没。”他声音沉痛,如同钝器敲击在冰冷的金属上,每一个字都带着锤击般的重量。“瓦鲁斯将军的首级……已被铁穆贞派人送回……”他顿了一下,喉结艰难地滚动,仿佛吞咽着巨大的耻辱,“更糟的是,战场上发现了大量……被俘的帝国士兵及黑森林部落仆从军……”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直视尼禄那双燃烧着狂乱火焰的眼睛,声音如同从齿缝间硬挤出来,带着屈辱的千钧重担:“他们……已向铁穆贞屈膝!”

  死寂。绝对的死寂。只有机械神树上那只金羽夜莺,仿佛被无形的丝线扯动,发出一声突兀、短促、毫无情感的清啼,随即被更深的、吞噬一切的寂静吞没。禁卫军们挺立的姿势似乎僵化了,连呼吸都停滞了。

  骤然间!一声凄厉至极、完全不似人声的嚎叫撕裂了凝固的空气!尼禄猛地从黄金御座上再次弹起,沉重的身躯带动整个宝座底座都微微晃动。他疯狂地撕扯着自己胸前华贵的紫金皇袍!昂贵的布料在蛮力下发出刺耳的“嗤——啦——”撕裂声!紫黑色的碎片如同凋零腐败的花瓣,纷纷扬扬飘落在光洁冰冷的金砖地上,露出底下苍白浮肿、布满粘腻汗渍、剧烈起伏的肥硕胸膛。泪水混杂着浑浊的鼻涕,顺着他因绝望和暴怒而扭曲变形、如同恶鬼般的苍白脸庞肆意横流,滴滴答答砸在深紫天鹅绒的座垫上,洇开一片片深色的、令人作呕的湿痕。他仰着头,对着虚空发出野兽濒死般、毫无意义的哭嚎,声音嘶哑破裂,回荡在死寂的大殿:“瓦鲁斯!我的军团!把我最精锐的军团还给我!还给我啊——!!”皇冠上的鸽血红宝石随着他剧烈的癫狂动作疯狂摇晃、跳跃,折射出妖异不祥的血色光芒。火炬摇曳的光芒将他那张扭曲、涕泪横流、因恐惧和暴怒而狰狞的脸庞映照得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

  他猛地转身,肥短的手指带着滔天的恨意和迁怒,如同淬毒的匕首,直刺阶下跪伏的埃提乌斯,唾沫星子随着歇斯底里的咆哮喷溅而出:“是你!埃提乌斯!是你把这头无能的蠢猪推上了指挥的位置!”声音尖锐如刀刮骨,手指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仿佛要隔空将对方的心脏剜出。“我的军队里全是懦夫!废物!叛徒!”他咆哮着,唾沫飞溅,“那群卑贱的黑森林野人也就罢了!可……可居然有那么多人!帝国的士兵!向那些……那些皮肤像泥土一样肮脏、眼睛像毒蛇一样狭长的黄皮猴子下跪投降?!”他声嘶力竭,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恶毒与难以置信的耻辱感,“他们是帝国的耻辱!是玷污了神圣血脉的渣滓!都该被钉死在十字架上喂秃鹫!让他们的腐烂尸体成为对后来者的警告!”他的指控愈发失控,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着,赤红的眼眸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大殿每一个角落,仿佛要择人而噬,寻找任何可以发泄恐惧和愤怒的对象。

  埃提乌斯头颅垂得更低,额角渗出的冷汗汇聚成滴,沿着深刻的法令纹滑落,滴在冰冷的地砖上,留下一个微小的深色印记。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无力感,带着深深的疲惫与压抑:“陛下……”试图解释或安抚,但在这狂暴的飓风面前,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

  尼禄却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他猛地一顿足,身体因激动而微微踉跄,目光如同最阴冷的毒蛇般缠绕住埃提乌斯,压低的声音阴森冰冷,如同来自墓穴的寒气:“你是不是……在心里就盼着那群信奉邪神、来自东方的异教徒早点砍下我高贵的头颅,好给你腾地方?!让你这个‘帝国守护者’来坐这个位置?!嗯?!”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病态的猜忌,仿佛埃提乌斯沉默的忠诚本身就是一种背叛。

  说到此,他那疯狂、充满怨恨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利箭,猛地钉在了王座旁侍立的三个女儿身上。那眼神里瞬间充满了更加病态的猜忌和扭曲的、仿佛被至亲背叛的怨毒。他猛地指向她们,声音陡然拔高到刺耳的尖利,话语粗鄙污秽不堪:“还有你们!朕的三个‘好’女儿!是不是也在日日夜夜盼着那个东方来的贱种、那个肮脏的黄皮猴子快点打进来?!好让你们能迫不及待地扑进他怀里?!被他抱上床?!张开你们‘尊贵’的大腿给他生下一窝小杂种?!继承这西帝国的皇位?!说啊!!”这疯狂的、无耻的指控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在现场每一个人的心上。禁卫军们头颅垂得更低,几乎要将冰冷下巴抵到同样冰冷的胸甲上。侍女们如同受惊的鹌鹑,身体剧烈颤抖,恨不得将整个身体缩进墙壁的阴影里,消失不见。

  尼禄左侧,加拉公主如遭雷击。她身裹一袭纯净无瑕的白色丝质长裙,银链腰带束出纤细得不盈一握的腰肢与饱满的胸脯轮廓。浅金色的长辫垂落胸前,发梢微卷,此刻却无力地散落。她那碧蓝如海洋般深邃的眸子里瞬间蓄满了晶莹的泪水,长睫剧烈颤动,如同风中残蝶。原本白皙如细瓷的脸庞血色尽褪,只剩下惊恐的死灰。纤纤玉指死死攥紧胸前的珍珠项链,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捏得惨白,仿佛要将那冰冷的珠子嵌入掌心。饱满的嘴唇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微微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强撑着摇摇欲坠的皇室仪态,如同狂风暴雨中即将碎裂的玉雕,连最后一丝辩驳的力气都被父皇这污秽不堪、震碎心灵的指控彻底抽干了。泪水无声地滑过脸颊,滴落在洁白的衣襟上。

  中央,安娜公主身披一袭华贵的深紫色锦缎长袍,袍身以坚韧的金线绣满细密繁复的帝国藤蔓与神圣十字纹样,在跳跃的火炬光下流淌着冷冽而昂贵的辉光。长袍紧裹着她修长笔直的双腿与浑圆挺翘、充满青春活力的臀部曲线。深棕色的长发如最上等的丝缎披散肩头,映着火光折射出迷人的栗色光泽。她那双祖母绿色的锐利眼眸此刻熊熊燃烧着无法遏制的怒火,英气的双眉紧锁如剑。听闻父亲那污秽下流、毫无人伦的指控,她坚挺的胸膛剧烈起伏,如同被激怒的雌狮。她猛地一步跨出,动作利落决绝,声音清亮而愤怒,如同寒光出鞘的利剑,试图劈开这令人窒息的、污浊的癫狂迷雾:“父皇!这是那些异教徒最卑劣、最无耻的离间计!”她直视着尼禄那双赤红的、充满混乱与猜忌的眼睛,没有丝毫退缩,“您怎能轻信这种污秽的谎言?!它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瓦解我们自己!”声音铿锵有力,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右侧,三公主霍诺里娅一袭鲜艳如火的猩红色天鹅绒长裙铺展开来,宽大的裙摆如同怒放的血色罂粟。璀璨的金链腰带紧紧勒住纤细柔软的腰肢,勾勒出少女初成的玲珑曲线。亮金色的卷发如阳光织就的波浪,蓬松地披散在玲珑的背脊上,随着她微微歪头的动作轻轻晃动。面对父亲那充满恶意的咆哮指控,她那清澈如山涧清泉的浅蓝色眼眸却低垂着,漫不经心地凝视着自己纤尘不染、镶嵌着细小珍珠的鞋尖,仿佛周遭的狂风暴雨、污言秽语与她全然无关。娇嫩如初绽花瓣的红唇边,甚至噙着一丝若有若无、难以捉摸的弧度,像一只躲在暗处、狡黠地观察着混乱与疯狂的小野猫,眼中闪烁着与其年龄不符的漠然与一丝隐秘的讥诮。

  尼禄猛地一挥手,似乎想用更大的咆哮压下安娜的辩驳,声音因激动和失控而嘶哑颤抖,口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溢出:“鬼话?!那你怎么给朕解释……”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女儿们,如同要挖掘出她们内心最深处的“秘密”,那神情混杂着被臆想背叛的扭曲痛苦与一种近乎羞愤的疯狂。

  “陛下!”埃提乌斯洪亮而急促的声音如同战鼓擂响,猛地打断了尼禄即将出口的、可能更加不堪入耳的疯狂之言。他额角渗出的冷汗已经汇聚成流,滑过饱经风霜、刻着疤痕的脸颊,在下颌处汇聚滴落。“请暂息雷霆之怒!东方城仍在!”他抬高声调,意图强行将话题拉回冰冷的现实,拉回那唯一可能存在的微弱希望上,“异教徒的兵锋已被阻挡在东方城城墙之外!”深陷的眼窝里目光灼灼,如同在暴君眼中那团混乱的火焰里,奋力投下一颗名为“希望”的火星。

  尼禄布满血丝、浑浊不堪的眼球猛地转向埃提乌斯,眼中的疯狂火焰似乎被这强硬的话语稍稍压制,但随之升腾起更深、更浓的疑云。他重重坐回御座,臃肿的身体让屁股下沉重的皇座都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他用一种冷硬如铁、不容置疑的语气怒吼道,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往外喷吐着恐惧的毒液:“把战况……一五一十……说给朕听!”肥短的手指下意识地、神经质地敲击着镀金的扶手,发出沉闷而急促的“笃、笃”声,那声音在死寂的大殿中格外刺耳。扶手边缘的金漆早已被他长久焦虑下的抠弄剥落,露出底下暗沉冰冷的黑檀木色。

  埃提乌斯暗自松了口气,虽然肩上的重压丝毫未减。他调整呼吸,声音恢复了低沉清晰、条理分明的汇报节奏:“瓦鲁斯将军离开东方城前夕,留下了他最得力的副手,日尔曼尼库斯主持防务。”他目光垂视地面,仿佛在梳理脑海中那份沉重的情报。“日尔曼尼库斯上任后,立刻着手加固城防,组织城内尚存的军团与民兵,恢复濒临崩溃的秩序,倾尽全力收集并统一分配粮秣与军饷,并不断向东方城周围与君堡发出求援急报。”他的语气中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与一丝极其渺茫的希望,“他还下令打开城门,收容了不愿屈服于铁穆贞淫威的黑森林部落残部,以及大量家园被毁、流离失所的难民,从中拣选尚有力气的青壮,剔除老弱病残,编组成一支人数可观的辅助军队。如今……东方城内守军已增至接近三万之数。”他抬起头,目光投向尼禄那张被恐惧和愤怒扭曲的脸,试图传递出一点坚韧的力量,如同在深渊边缘点亮一支微弱的蜡烛。

  “铁穆贞麾下的骑兵主力,如遮天蔽日的乌云般压境,”他的声音转冷,带着一丝对敌人战术的嘲讽,“却在坚固的城墙外停下了脚步,只能徒劳地仰望。他们用强弓将大批书信射入城内,箭杆上绑着劝降的纸张……”埃提乌斯嘴角扯出一个冷硬的、毫无笑意的弧度,“那些纸上宣称那铁穆贞乃是‘上帝之鞭’,他的征伐是执行上帝的旨意,是对帝国……道德沦丧、腐朽堕落的终极惩罚。”他几乎是咬着牙,艰难地复述着那些如同毒药般的话语,“他们无耻的宣称,选择这样一个不信奉我主基督、来自遥远东方的黄皮异教徒来统治西帝国的土地,乃是上帝深奥难测、凡人不可揣度的安排,凡人无权质疑,只能俯首帖耳地服从,否则……就是不敬神的滔天大罪!必将遭受神罚,永堕地狱!”

  “放他的屁!日耳曼尼库斯对此嗤之以鼻!”埃提乌斯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帝国军人的傲骨,“他下令守军弓弩手以更密集的箭雨回敬!铁穆贞的骑兵无法在箭雨下立足,最终只得暂时退去,未能撼动城池分毫!”他抬起目光,迎向尼禄那双已被疲惫和更深恐惧占据的赤红眼眸,试图将这份微弱的、象征抵抗仍在持续的“捷报”化作一剂强心针,注入这疯狂君主濒临崩溃的神经。

  尼禄紧绷如弓弦、随时可能断裂的身体终于泄了一丝力气,肩膀微微垮塌下来,仿佛支撑他的那根无形的柱子裂开了一道缝隙。他长长地、带着浓重鼻音和剧烈喘息地呼出一口气,“好……”声音低沉沙哑,仿佛瞬间被抽干了十年寿元,苍老而虚弱。他用肥厚的手背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与鼻涕,赤红的眼眸黯淡浑浊了几分,如同即将熄灭的炭火余烬。手指颤抖着,无意识地轻抚着因极度紧张而胀痛的额角。“埃提乌斯,”他的语气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急迫与虚弱,甚至掺杂着一丝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哀求,“立刻!派援军……去支援东方城!快!要快!”

  埃提乌斯深深低下头,盔甲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遵命,陛下。”他强压下喉头的艰涩与对帝国现状的悲观,声音保持着军人的沉稳,“臣……已紧急下令,调集帝国南方、北方、西部各行省以及外岛的所有可用兵力前去守卫东方!同时,加紧从各地强行征募新兵!”他粗糙、布满老茧的手指紧紧攥住腰间的剑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惨白,仿佛要将对庞大帝国动员体系迟缓笨重、兵员素质低下、以及前线那令人窒息压力的忧虑死死攥碎。冰冷的汗水再次沿着鬓角滑落,滴入锁甲的缝隙。

  尼禄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他,薄唇抿成一条冷酷无情的直线,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每个音节都像是冰冷的铁锤砸落:“务!必!迅!速!”

  他的手指终于停止了神经质的敲击,扶手上那片被他抠掉金漆、裸露在外的暗沉黑檀木,如同帝国的一道丑陋伤疤,反射着壁灯幽暗的光。

  埃提乌斯再次躬身,动作沉重如背负山岳:“是。”暗红色的披风随着他利落的转身旋起一道沉重的弧线。沉重的军靴踏击地面的“咚——咚——咚”声,再次成为大殿里唯一的声音,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宣告着又一轮徒劳挣扎的开始。

  “埃提乌斯将军!”一个清亮而隐藏着焦虑的女声自身后响起,打破了这沉重的步伐节奏。

  埃提乌斯顿住脚步,高大的身躯在光影中凝固了一瞬,缓缓回身。安娜公主快步追至殿门的光影交界处。深紫色的锦缎长袍随着她急促的步伐如水波般漾动,袍身上精致的金线刺绣在摇曳的火炬光下流淌着冷冽而昂贵的辉光。深棕色的长发披散肩头,此刻略显凌乱,映着火光闪烁着栗色的深沉光泽。她那双祖母绿的眼眸锐利依旧,如同淬火的翡翠,却难掩深处的一丝焦灼不安。她双手下意识地交叠在胸前,指尖难以察觉地、焦虑地敲打着手臂。

  埃提乌斯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面对面看着这位皇室中罕见保持着清醒与理智的公主,嘴角扯出一个苦涩到极点、充满了无力感的弧度:“公主殿下……”。

  安娜公主紧蹙着浓密而富有英气的眉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你刚才说……东方城能挡住那些异教徒……是真的吗?”她的目光紧紧锁定埃提乌斯刻满风霜的脸庞,仿佛要从他疲惫的皱纹和灰蓝的眼眸深处,读出不敢宣之于口的残酷真相。

  埃提乌斯缓缓地、无比沉重地摇了摇头。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牵扯着他沉重的锁甲,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那些东方人……他们甚至还没有真正对东方城发起过一次像样的、全力以赴的进攻。”他的目光越过安娜公主担忧的脸庞,投向殿外那条深邃幽暗、仿佛通向无尽深渊的长廊,那里只有摇曳不定的火把光芒在冰冷光滑、雕刻着帝国昔日荣光的石壁上跳动跳跃。“瓦鲁斯那支帝国精锐的惨败,如同一把锋利的剃刀,已将帝国的东方腹地剥去了所有甲胄,”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充满了痛惜与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现在,它彻底暴露在敌人磨利的刀锋之下,毫无遮蔽。”他停顿了一下,喉结滚动,艰难地继续,“如今我们调去支援日尔曼尼库斯的部队,多是缺额严重、腐朽透顶的劣货,而为了补足兵员仓促征募的新兵……多是些从未摸过武器的乡野农夫、市井游民,甚至是监狱里拉出的囚犯和地痞……他们……”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说出这个词都带着耻辱,“……他们是一群名副其实的乌合之众!空有人数,毫无战力!”绝望的底色如同浓墨,在他深陷的眼窝里弥漫开来,几乎要将他吞噬。“我们现在所能做的……唯有日夜祈祷,”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虚无的疲惫,“祈祷日耳曼尼库斯和他的三万杂乱守军,能在那个‘上帝之鞭’发起致命一击前……支撑到援军抵达。这……是唯一的希望。”他将“希望”二字说得异常沉重。

  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积蓄勇气,目光复杂地重新聚焦在安娜公主脸上,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带着一丝最后的、明知无望却仍忍不住的试探:“真的……没有任何可能……把卡里古拉殿下交出去吗?或许……以此为由,能为我们争取到宝贵的时间……”这个念头在帝国东疆即将崩溃的边缘显得如此荒谬,却又如此自然地从绝望深处滋生出来。

  安娜公主的嘴角同样浮现出一抹苦涩到极点、充满了自嘲与深深疲惫的笑意。“父皇这次能把他锁在深宫塔楼的最顶层,派重兵把守,不让他再出来无端杀人、肆意妄为地添乱,已经是……”她深绿色的眼眸黯淡下去,如同蒙上了厚厚的尘埃,“……是上帝怜悯、或者说是那些异教徒的威胁带来的……唯一‘奇迹’了。”她的语气随即转为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现实,“而且,”她直视着埃提乌斯的眼睛,眼神锐利,“你我都心知肚明,埃提乌斯将军,就算现在把那个混账捆起来,像献祭的羔羊一样送到那个‘上帝之鞭’的铁蹄前给他杀……也于事无补了。他所要的,从来就不只是一个疯子的头颅。”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千钧,敲打在冰冷的现实上。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那深沉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无力感,如同沉入漆黑冰冷的海底。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不约而同地从两人胸腔最深处溢出,在冰冷空旷、弥漫着没药与恐惧气息的殿门处交融,化作两团转瞬即逝的、微弱的白雾,旋即消散在凝重的空气中。廊壁上嵌着的火炬不安地跳跃着,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空气,将他们孤独而沉重的身影拉长、扭曲、变形,投在冰冷光滑、雕刻着帝国昔日辉煌战史的大理石墙壁和光可鉴人的地砖上。远处,皇宫厚重宫墙高耸的轮廓在初降的夜色中如同蛰伏的、即将死去的巨兽,沉默地见证着帝国心脏的风雨飘摇与走向末路的悲鸣。

  埃提乌斯深深望了安娜公主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言,仿佛要将这帝国最后一丝理性的象征刻入心底,作为支撑他走下去的微光:“公主……请务必保重。”他不再多言,猛地转身,如同投入深海的顽石,大步踏入长廊那片愈发浓郁的幽暗之中。精铁甲片随着他沉重而迅捷的步伐相互碰撞摩擦,发出规律而冰冷刺耳的“咔嚓……沙沙……”声,那声音由近及远,节奏分明,最终被皇宫深不见底、吞噬一切的黑暗彻底吞没,不留一丝痕迹。

  安娜独自伫立在空旷的回廊风口,深紫色的锦袍被穿堂而过的、带着深秋寒意的冷风猛烈卷起,猎猎作响。深棕色的长发在风中飞扬起舞,凌乱了她的发髻。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却立刻挺直了背脊,如同一块在风暴肆虐的海岬上最坚韧、最沉默的礁石,直面着即将到来的滔天巨浪。冰冷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身旁冰凉刺骨、雕刻着帝国辉煌战史的巨大石柱,那触感坚硬、冰冷,如同触摸着帝国此刻冰冷而僵硬的脊骨。深邃的祖母绿色眼眸越过重重巍峨的宫墙阴影,投向帝国东方那片被血色战火阴云彻底笼罩的未知之地,瞳孔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坚毅火焰。一声低语,轻得如同风中叹息,消散在呼啸而过的风里:“撑下去……日耳曼尼库斯……撑下去……”

  黑森林深处,参天古木如沉默的巨人矗立,遮蔽天日。虬结的枝干在头顶交织成一片幽暗的、永不见晴空的穹窿,只在狭窄的缝隙间吝啬地漏下斑驳、冰冷的微光,如同破碎的星辰。在这片原始蛮荒、危机四伏的腹地,铁穆贞那恢弘如移动城池的翰耳朵行宫群静静地蛰伏着。上百座大小宫帐如同忠诚的臣民,层层拱卫,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中央那座巍峨如山、象征无上天威的“龙帐”。宫帐的骨架,由坚韧的百年硬木与精心特选的竹材,以繁复精妙的榫卯技艺牢固咬合而成。外层覆盖数层厚实致密、经过特殊处理的防水毛毡,最外侧则紧绷着绘有狰狞威严龙纹、翻腾不息云雷纹与凶猛咆哮异兽图案的华丽锦缎与鞣制坚韧如铁的皮革,既能抵御林间的风霜雨雪,更在无声中彰显着无与伦比的皇权天威。帐顶,那尊鎏金的蟠龙饰物,在幽暗林光的映衬下,兀自流转着内敛而尊贵的、令人不敢直视的金芒,如同沉睡巨龙的独眼。

  龙帐之内,景象与帐外幽暗肃杀的森林天地判若云泥。无数烛火与燃烧着上好油脂的兽油灯将宏阔的帐内照耀得亮如白昼,温暖的光线驱散了林间的阴寒。厚重的纯羊毛地毯无声地吞噬了所有足音,其上繁复华丽的龙纹、云雷纹、以及猛兽图案纹样蔓延至帐壁边缘。清雅悠远的檀香与沉静内敛的松烟墨香,在温暖如春的空气中浮动、交融、缠绕升腾,无声而坚决地驱逐着帐外森林渗入的湿腐苔藓气息与凛冽萧瑟的杀伐之意。支撑着宏阔穹顶的粗壮雕花木柱上,錾刻精美的鎏金蟠龙缠绕盘踞,张牙舞爪,鳞甲须发皆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便要挣脱束缚腾空而去。帐壁上,象征至高皇权的日月星辰纹饰在灯火下熠熠生辉,更有气势磅礴、壮丽万里的江山巨幅画屏,如同凝固的帝国版图,悬垂于主位之后,昭示着四海归心的雄心。角落的紫檀木架上,陈列着造型古拙厚重、纹饰神秘的青铜礼器——鼎、簋、尊……器物表面覆盖着时光赋予的幽深包浆,光泽内蕴,无声诉说着悠远的历史积淀与无上的权力力量。

  铁穆贞高踞于中央那张宽大厚重、通体由整块黑檀木雕琢而成的龙椅之上。龙椅扶手精雕着盘绕虬曲、威严毕露的夔龙纹饰,椅背正中镶嵌一块温润如脂、大如掌心、莹白无瑕的圆形白玉璧,在灯光下流转着柔和内敛的宝光。他身披一件明黄色的锦缎龙袍,袍身以灿然金线满绣形态各异、腾云驾雾、鳞爪飞扬的五爪金龙,在满帐辉煌灯火的映照下,金龙仿佛活了过来,金光流溢,尊贵威严得令人不敢逼视,心生敬畏。腰间紧束一条镶嵌方形羊脂白玉的宽厚皮鞓带,一柄鲨鱼皮鞘、寒光内蕴的百战弯刀悬于其侧,刀柄缠裹细密的金丝。胸前那枚硕大无比、切割完美的鸽血红宝石戒指,在龙袍金辉的映衬下,闪烁着妖异而尊贵的、仿佛能灼伤灵魂的血色光芒。

  此刻,他正伏身于巨大的黑檀木书案前,凝神批阅着堆积如山的奏折。案头堆叠的文书卷宗高如小丘。他手握一支上品紫毫笔,饱蘸浓黑的墨汁,朱砂御笔置于一旁的玛瑙笔山上。时而凝神细阅,目光锐利如鹰隼审视猎物,穿透纸背;时而悬腕疾书,笔走龙蛇,朱批如血,落下雷霆万钧、不容置疑的决断。方正刚毅的脸庞在摇曳的灯火下半明半暗,浓眉时而紧锁,深邃如渊的眼眸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智慧光芒。偌大的龙帐内,此刻唯有笔尖划过坚韧纸面发出的细密“沙沙”声,以及烛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在庄严肃穆、落针可闻的空气中回荡。那份属于开疆拓土一代雄主的、近乎实质的专注与无形威压,沉甸甸地弥漫在暖融的帐内每一个角落,令人屏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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