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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那个伴随着“沙沙”声的夜晚过去后,妈妈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她依然在清晨给我冲麦乳精,在深夜里看那本厚厚的《复活》,她依然用一种近乎偏执的整洁,来对抗生活的混乱。
但有些东西终究是不一样了。我能感觉到,我们家那根因为外公生病而绷紧的弦,并没有松下来。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以一种更内在、更沉默的方式继续拉扯着妈妈。
那本《复活》,她看得越来越慢了。有时候,一整个晚上书签都停留在同一页。她不是在看书,而是在透过那些密密麻麻的铅字,看着某个更遥远、更让她费神的东西。
我们家那台红色的拨盘电话机,成了这个家里最神秘,也最让我感到不安的物件。
它很少再像以前那样,因为单位的公事而响起。但每隔几天,总会在某个固定的、晚饭后的时间,发出“铃铃铃”的、清脆的声响。
每一次,妈妈都会像一只受惊的鸟一样,身体微微一颤。然后,她会放下手里的碗筷,或者针线,走到电话机旁。她不会立刻接起来,而是会先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给自己做某种心理建设。
接起电话后,她总是说得很少。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安静地听。我只能听到一些模糊的、从她嘴里飘出来的词:“嗯”、“好的”、“知道了”、“谢谢您关心”。她的声音,会变得比平时更柔软,也更客气,带着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恭敬的距离感。
每一个电话,都不会超过五分钟。挂了电话后,她常常会陷入更长久的沉默,有时候会去阳台上站很久,有时候,则会拿起那本《复活》,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用手指摩挲着它深绿色的、冰冷光滑的封皮。
我知道,电话那头是那个儒雅的吕叔叔。
但那个冬天,他再也没有像上次那样出现在我们家里。
直到一个下着小雨的周三晚上。
那天,妈妈的心情似乎格外好。她下班回来,给我带了一只我一直想要的发条青蛙玩具。晚饭,她也难得地炒了一个荤菜——韭黄炒鸡蛋。金黄的鸡蛋,配上嫩绿的韭黄,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特别有食欲。
饭桌上,她甚至还和我开起了玩笑,问我学校里有没有小姑娘给我写情书。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看着我的窘迫样,发出了久违的、清朗的笑声。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
妈妈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她站起身去开门,门口站着的,正是那个穿着深色风衣、头发上带着一层细密雨意的吕叔叔。
“没打扰你们吧?”他笑着说,声音温和又有磁性,“刚在附近开完一个会,路过这里,想起有份关于税改的文件,明天开会要用,落在办公室了,想让你帮个忙,去单位取一下。”
“啊……好,好的。”妈妈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地就要去拿挂在门后的钥匙。
“不急,不急,”吕叔叔摆了摆手,目光落在了我们的饭桌上,笑着说,“先吃饭,吃完饭再去。正好,我有些关于文件里的细节,想跟你当面讨论一下。”
他很自然地就走了进来,在我的身边坐下。妈妈给他拿了一副干净的碗筷,给他盛了一碗饭。
那一晚,我们家那张小小的饭桌上,再次充满了那种类似家庭的、温暖而和谐的气氛。他没有再跟我聊“鲁提辖”,而是和妈妈聊起了那本《复活》。他们聊着聂赫留朵夫的忏悔,聊着玛丝洛娃的苦难,聊着一些我完全听不懂的、关于“灵魂”和“人性”的话题。
妈妈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那种我曾在她研读业务时见过的、专注而又明亮的光。在讨论某个观点时,她甚至会因为激动而和吕叔叔发生小小的争论。她的脸颊,因为兴奋和那一点点酒精(她给自己倒了小半杯红酒),而泛着健康的红晕。
那一刻的她,是那么的动人,那么的有生气。
雨越下越大,敲打着窗户,发出“噼啪”的声响。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了九点。到了我该上床睡觉的时间了。
妈妈站起身,对我说:“何晨,去睡觉。”然后,她又对吕叔叔带着一丝歉意地说:“吕局长,您坐,我先去把文件给您取回来。”
“不用,”吕叔叔也站了起来,笑着说,“外面雨大,你一个女同志不方便。我开车送你过去,拿了文件,再送你回来。”
这个提议,听起来合情合理,无法拒绝。
妈妈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她走进房间,拿了一把伞,又穿上了一件外衣。
临走前,她走到我的床边,帮我掖了掖被角。我假装已经睡着了,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混杂着饭菜香、红酒香和她独有体香的、温暖的气息。
我听到她和吕叔叔一起走出了家门,我听到楼道里,他们俩一前一后的、沉稳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我没有睡着。我只是睁着眼睛,看着窗外那片被雨水打湿的、无尽的黑夜。
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多久。在孩子的世界里,等待的时间总是被无限拉长。我只知道,当妈妈一个人回来的时候,我房间里那只小小的闹钟,时针已经指向了十一点。
她回来的脚步声,很轻,很轻,像一只怕惊扰了谁的猫。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去洗漱,也没有开客厅的灯。我从帘子的缝隙里,能看到她就那么站在门口的黑暗中,一动不动,像一尊被雨水淋湿了的、孤零零的石像。她站了很久很久,久到我几乎以为她要在那里站到天亮。
然后,她动了。
她没有走向卧室,也没有走向卫生间,而是径直地、像梦游一样,走到了那台红色的拨盘电话机旁。
我看到她拿起听筒的手在微微地发抖。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这一次,她没有沉默,也没有客气。她的声音,是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混合着哭腔、委屈和某种孤注一掷的颤抖。
“喂?”电话那头,传来那个熟悉的、沉稳而又温和的男声。
妈妈没有立刻说话。她只是紧紧地握着听筒,我甚至能听到她急促的、努力想要平复下去的呼吸声。
“……吕局长,”终于,她开口了,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的颤抖,“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扰您。”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用一种很自然的、带着关怀的语气问:“到家了?雨很大,没淋着吧?”
“没……没有,谢谢您送我回来。”妈妈的回答,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然后,是一阵短暂的、却又无比漫长的沉默。我能感觉到,妈妈正在组织着她的语言,那是一个极其艰难的过程。
“那个……吕局长,”她再次开口,声音压得更低了,仿佛怕惊醒什么一样,“刚才在办公室……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您别误会。”
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意思,我只知道,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急于解释的恳切和一种害怕对方真的误会了的恐慌。
“我就是……就是觉得,太晚了,孤男寡女的,影响不好。”她找了一个很蹩脚,也很正确的理由。
电话那头,似乎说了些什么。我听不清具体的内容,因为那个男人的声音总是那么沉稳,穿透力不强。但我看到,随着电话那头的话语,妈妈那原本紧绷的、像要断掉一样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放松了下来。
她紧紧抿着的嘴唇,微微地张开了。她那双一直盯着地面、不敢抬起的眼睛,也慢慢地,抬了起来,看着面前那片空无一物的、黑暗的墙壁。
电话那头又说了一会儿。妈妈只是“嗯”、“嗯”地应着,声音里的那种紧张和恐慌,正在一点点地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混杂着愧疚和某种如释重负的复杂情绪。
最后,我听到妈妈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说:“……我知道了,谢谢您。您也……早点休息。”
她挂断了电话。
听筒里,只剩下“嘟……嘟……嘟……”的忙音。
妈妈还举着那个已经没有了声音的听筒,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看到,她慢慢地,把听筒放了回去。然后,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台红色的、冰冷的电话机外壳。那动作,像是在抚摸一件滚烫的、却又舍不得放手的烙铁。
过了很久,她才转过身,走进卫生间。
哗哗的水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我知道,她想洗掉的,不仅仅是身上的雨水,更是那份让她无所适从的唐突以及那份因为自己“坚守了底线”,却又仿佛误解了别人的、巨大的、无处安放的愧疚。
我用被子,死死地蒙住了自己的头。
那时候我还没明白。
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有些拒绝,并不是结束,它恰恰是另一场更漫长、也更磨人的拉锯战的真正开始。
(7)
那个冬天似乎格外的漫长,但也终有尽头。当家属院窗外那棵高大的香樟树,重新抽出嫩绿得近乎透明的新芽时,春天终于还是来了。
我的生活,也似乎随着季节的更替,重新回到了某种固定的轨道上。妈妈依然忙碌,但那种紧绷得仿佛随时会断裂的神经质,似乎被她用一种更强大的、后天习得的平静给包裹了起来。她会在深夜里,一边听着复读机里流淌出的、舒缓的钢琴曲,一边在灯下,一丝不苟地用红蓝两种颜色的笔修改着那些我看不懂的税改流程图。
而我,则重新回到了学校,回到了那个由粉笔灰、课间操的广播声和同桌曾文静身上淡淡的墨水香味所构成的、熟悉的世界里。
曾文静的病,在开学后不久终于好了。但重新回到座位上的她,却像是被一场大病抽走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她的话变少了,也更少笑了。以前,她会在自习课上偷偷地在草稿纸上画小人,或者跟我讲她周末又看了什么有趣的课外书。但现在,她大部分的时间,都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手里捧着一本书,一看就是一整节课。
她的眼神,也常常会变得很飘忽。有时候,我跟她说话,她明明看着我,但那目光却像是穿透了我,落在了某个很遥远的地方。
有一次,上语文课,老师让大家用“虽然……但是……”造句。
轮到曾文静时,她站起来,沉默了很久,然后用一种很轻,但全班同学都能听见的声音,说:“我们家那盆茉莉花,虽然每天都浇水,晒太阳,但是……它还是生病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淡淡的忧伤。全班同学都觉得这个句子造得很奇怪,但只有我知道,她说的可能并不仅仅是那盆花。
放学后,我们一起走出校门。快到她家楼下时,她会习惯性地放慢脚步。那栋楼里,不再传来激烈的争吵声,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令人感到窒息的、死寂般的安静。
“我爸爸最近,很喜欢喝酒。”有一次,她突然没头没尾地对我说了这么一句。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笨拙地说:“喝酒……伤身体。”
“他以前不这样的,”她低着头,踢着脚下的一颗小石子,“妈妈说,他是……工作上,不顺心。”
我能感觉到,她在用这种小心翼翼的、碎片化的方式,向我这个她唯一能信任的同类,发出一种寻求共鸣的信号。而我只能像个无能为力的哑巴一样,沉默地听着。
我们俩,就像两只过早地感受到了寒意的小动物,下意识地想要凑在一起,互相舔舐伤口,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林海峰,则以一种更彻底的方式从我们的世界里消失了。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试图用他那个新世界来吸引或攻击我们。他彻底地沉浸到了那个由电脑和网络构筑的、我们无法企及的世界里。
他的座位,被调到了教室的最后一排。他上课的时候,不再睡觉或捣乱,而是会把一本很厚的、印着奇怪英文和代码的、名叫《电脑爱好者》的杂志,夹在课本里看得津津有味。课间的时候,他会和几个同样家境不错的男生,围在一起神秘兮兮地讨论着一些我完全听不懂的话题。
“……昨天晚上,我又在石墓阵烧了一夜的猪,爆了一本《半月弯刀》!”
“……真的假的?你现在多少级了?我才刚学会召唤骷髅……”
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一种属于成年人的、秘而不宣的骄傲和兴奋。他们有属于自己的黑话,自己的世界,自己的荣耀。那个世界,将我和曾文静,以及教室里绝大多数的同学都彻底地排斥在外。
这种无视,远比他之前任何一次挑衅,都更让我感到那道鸿沟的巨大和冰冷。
我们三个人,就像三条行驶在不同航道上的小船,虽然还同处于一间教室里,却已经渐行渐远,驶向了各自完全不同的、由家庭所铺就的未来。
那道已经存在的裂痕,是在期中考试之后以一种近乎于羞辱的方式,被彻底地撕开的。
那次考试,我考得很差。因为外公生病,因为家里发生的种种变故,我落下了很多功课。我的数学第一次没有及格。
曾文静,依然是班里无可争议的第一名。她的名字,被红纸写在光荣榜的第一行,贴在教学楼最显眼的位置。
而林海峰,则考了全班倒数第三。他的试卷被老师用红笔画满了叉,惨不忍睹。
但在考试成绩公布后的第二周,一件让我们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林海峰的爸爸,丰泰集团的林老板,以公司慈善的名义,向我们学校捐赠了一个全新的电脑教室。二十台崭新的、白色的联想电脑,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一间新装修的教室里,屏幕上还贴着蓝色的保护膜。
在那个周一的升旗仪式上,校长用一种极其激动和高亢的语调,在国旗下,对林老板的“慷慨义举”和“对教育事业的无私奉献”,表示了最衷心的感谢。
然后,在全校师生的注视下,林海峰,这个全班倒数第三的差生,作为“捐赠方的学生代表”被请上了主席台。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明显是新买的名牌运动服,从校长的手里接过了一张写着“捐资助学,情系教育”的、巨大的红色奖状。
那一刻,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照在他那副因为尴尬和不知所措而显得有些僵硬的笑容上。台下,他的父亲林老板,那个总是叼着雪茄、满脸横肉的胖男人,正站在一群校领导的簇拥中,满面红光地为他鼓着掌。
我站在队伍里,看着主席台上那个与周围一切都格格不入的林海峰,又看了看站在我身旁,那个因为考了第一名,本应上台领取奖状,此刻却只能和我一样,站在台下鼓掌的曾文静。
我看到曾文静那张总是很文静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和我一样的、充满了困惑和茫然的表情。
我忽然觉得,我们平日里在课堂上学的那些,关于“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诚实和努力的道理,在主席台上那张巨大的、刺眼的红色奖状面前显得那么的苍白,那么的可笑。
那天,我开始对这个看似公平的、用分数来衡量一切的世界,产生了怀疑。
而这种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再也无法拔除了。
那个充满了困惑和茫然的春天,最终还是在日益聒噪的蝉鸣声中,滑向了夏天。期末考试的成绩单,像一张早已注定好命运的判决书,发到了每个人的手里。曾文静依然是第一,我勉强挤进了中游,而林海峰,则毫无悬念地继续在榜单的末尾徘徊。
那张写着“捐资助学”的巨大奖状,在学校的宣传栏里被晒得微微褪了色。但它所带来的那场无声的地震,其余波却还在我们这些孩子的心里久久回荡。
暑假如期而至。
妈妈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忙碌。局里要搞一个关于税改的、全省性质的成果展览,她是主要的筹备人之一。
那段时间,她几乎是以单位为家,每天都带着一身疲惫和满身的油墨味回来。她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再管我。
就在这时,舅舅程伟又一次恰好地出现在了我们家。
他这次来,不再是两手空空,而是提着一个印着娃哈哈字样的、红色的铁皮礼盒,里面装着几瓶八宝粥和一些饼干。他满面红光,看起来精神焕发,像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喜事。
“姐!晨晨!”他一进门就咋咋呼呼地嚷道,“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你弟我,要出人头地了!”
原来,他所在的那个半死不活的土产公司,终于要进行改制,准备和一个香港来的老板合资搞一个农副产品深加工的工厂。而舅舅,凭借着他那三寸不烂之舌,以及常年在棋牌室里练就的、察言观色的本领,居然提前巴结上了港商派来的一个经理,被许诺在新工厂里当一个管仓库的小头头。
“姐,你别看这官不大,”他得意洋洋地对我妈说,“这可是合资企业!以后我就是白领了!跟那些泥腿子可不一样了!”
他这次来,除了炫耀,还有一个目的。他看我一个人在家没人管,便自告奋勇地提出要带我去乡下体验生活,让他这个未来的“白领”舅舅,好好地带我见见世面。
妈妈大概是忙得实在分身乏术,也或许是觉得乡下空气好,有助于我散心。在舅舅再三保证会把我照顾得白白胖胖之后,她居然同意了。
于是,我就坐上了舅舅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其他零件哪儿都响的凤凰二八大杠,一路颠簸着,去往那个我只在外公生病前偶尔才会去的、遥远的乡下。
乡下的夏天,和县城里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这里没有高楼,没有汽车的喇叭声。只有一望无际的、绿油油的稻田,和被太阳晒得滚烫的、蜿蜒的田埂。空气里,充满了青草、泥土和牲畜粪便混合在一起的、浓烈而又充满生命力的味道。巨大的、不知名的蝴蝶,在野花丛中翩翩起舞。蜻蜓低低地飞着,翅膀在阳光下,像一层透明的玻璃纸。
舅舅的土产公司,就在镇子的入口处。那是一排低矮的、灰色的平房,墙皮已经大面积地剥落,露出里面斑驳的红砖。院子里堆满了各种积压多年的、已经看不出本来面貌的农产品,散发着一股陈旧的、发了霉的味道。
这里就是舅舅即将“出人头地”的地方。
我的暑假生活,就在这个破败的院子里,以一种极其缓慢的、近乎于停滞的节奏展开了。舅舅每天都忙着和他那些未来的“同僚”们,喝酒、打牌,商量着新工厂成立后,如何“大展宏图”,根本没时间管我。
而我则找到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安静的避难所。
土产公司的隔壁,是镇子上的卫生院。卫生院后面,有一排老旧的、青砖黛瓦的教职工宿舍,据说以前是给老中医和家属们住的,现在大多已经空置了。只有一个院子还住着人。
我第一次注意到那个院子,是因为它门口那棵巨大的、几乎遮蔽了半个天空的黄桷树。那棵树,比我们家属院里的香樟树,还要老,还要大。
而那个女孩,就坐在那棵巨大的黄桷树下。
她看起来比我大几岁,大概十三四岁的样子。她很白,是那种因为不常出门晒太阳而显得有些苍白的、不健康的白。她很安静,甚至比曾文静还要安静,但那种安静,不是文静,而是一种超乎年龄的、仿佛对周遭一切都漠不关心的冷静。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衬衫和一条灰色的裤子,脚上是一双最普通的塑料凉鞋。她就坐在一张小小的竹凳上,手里捧着一本很厚很厚的、连封皮都磨损了的、砖头一样的书。
她看得那么专注,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她和那本书。连我这个陌生人在她院子门口站了很久,她都没有抬一下头。
她,就是郑文清。
我是在后来偷听舅舅和镇上的人聊天时,才知道她的名字和她那令人唏嘘的身世。
她是跟着外公住在这里的。她的外公,是卫生院那个退休了的、德高望重的老中医。而她的父母,据说,原本都是东北抚口那边,一个大工厂里的大人物——一个是总工程师,一个是厂办的干部。后来不知道犯了什么事,父亲被抓进去了,母亲则在一个雪夜里跳了楼。
于是,她就成了孤儿,被外公从千里之外的东北,接到了这个南方的、偏僻的小镇上。
我知道这些的时候,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我再去看她时,眼神里,就多了一丝我自己也说不清的、混杂着同情和某种同类辨认的情绪。
我们的第一次交谈,发生在一个下着雷阵雨的午后。我被舅舅差遣去隔壁卫生院的小卖部买酱油,回来的路上,雨突然就大了。我抱着酱油瓶,狼狈地冲到那棵巨大的黄桷树下躲雨。
郑文清就坐在屋檐下的竹凳上,依然在看那本厚厚的书。
她看到我被淋得像只落汤鸡,没有笑,也没有说话。她只是默默地站起身,走进屋里,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块干净的、洗得发白的旧毛巾。
她把毛巾递给我,说:“擦擦吧。”
她的声音,很清脆,带着一点点北方人特有的、平直的腔调,和我们南方人软糯的口音完全不同。但很好听。
“谢谢。”我接过毛巾,小声说。
我们就那么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在屋檐下,听着外面“哗啦啦”的雨声,谁也没有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我忍不住,好奇地问她:“你在看什么书啊?”
她把书的封面亮给我看。那上面,印着两个遒劲有力的大字——《辞海》。
我愣住了。我无法想象,会有一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女孩,把一本这么枯燥的、像字典一样的大部头看得津津有味。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困惑,淡淡地解释了一句:“外公说,人可以不识字,但不能不识理。这书里,什么理都有。”
那句话,我当时听不懂。但我却被她那种超越年龄的、一本正经的沧桑感,给深深地镇住了。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她和我,曾文静,林海峰,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她不属于我们那个由分数、电脑和新衣服构成的、孩子的世界。
她像一个从成年人的世界里,不小心走错了片场的、小小的灵魂。
雨停了。我把毛巾还给她,抱着酱油瓶回了那个破败的土产公司。
从那以后,我每天下午,都会有意无意地,溜达到她家门口。有时候,我会看到她在院子里,帮她那个步履蹒跚的外公晾晒草药。有时候,我会看到她踩着一张小板凳,吃力地修补着屋檐上漏雨的瓦片。
她做这些事的时候,神情总是那么的平静,那么的专注,仿佛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那个瞬间,那种与年龄不符的、承担起家庭重担的成熟,像一道闪电,击中了我。
暑假结束的前一天,我要回县城了。我鼓起我所有的勇气,把妈妈给我买的那只还没怎么玩过的、崭新的铁皮发条青蛙,用一张报纸包好,送到了她家门口。
她收下了。没有说谢谢,也没有说不要。
她只是转身回屋,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小小的、用手帕包着的东西。
她把手帕打开,里面是几块晶莹剔透的、琥珀色的东西。
“这是冰糖。”她说,“我外公自己熬的,润肺。送给你。”
我接过那几块还带着她手心温度的冰糖,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
那个暑假,和郑文清的相遇,就像一场没有对白的、深刻的电影。它没有让我感到轻松,反而让我对生活这两个字,有了一种更沉重、更早熟的理解。
当舅舅骑着他那辆破自行车,把我重新带回那个熟悉的、充满了压抑气息的县城时,我觉得,自己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
我推开家门,看到妈妈正站在客厅里。
她瘦了更多,但精神却很好。她穿着一身崭新的、剪裁合体的深蓝色套装,脚上是一双半高跟的皮鞋。她的头发,精心打理过,脸上,还化着我看不懂,但感觉很职业的淡妆。
她不再是那个只属于我的、穿着家居服的妈妈了。她看起来,像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陌生的女战士。
“晨晨,回来了?”她对我笑了笑,“快收拾东西,妈妈明天,要去市里,参加一个月的培训。”
她的笑容里,带着一丝我熟悉的疲惫和一种我从未见过的、义无反顾的决然。
(8)
妈妈去市里参加培训的那一个月,是我记忆里,最漫长,也最奇怪的一个月。
她走的那天早上,天还没亮。她把我叫醒,把一叠用信封仔细装好的、零零散散的饭票和钱,交到我手里。她蹲下身子,帮我把衣领理了又理,那双总是很温暖的手,此刻却有些冰凉。
“晨晨,妈妈不在家,你要听王阿姨的话,自己按时吃饭,好好写作业。”她的声音,很轻,也很平静,但那双看着我的眼睛里,却藏着一片我看不懂的、深不见底的海。
我点了点头。
她就那么走了,没有回头。我站在窗前,看着她瘦削的背影,消失在黎明前那片青灰色的晨雾里。
那一个月,我们家彻底地成了一座孤岛。
妈妈不在,屋子里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檀香皂和她独有体香的味道,一天比一天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旷的、带着灰尘味的寂静。我每天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冲到电话机旁,看它有没有响过。但它总是沉默着,像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
培训的前两个星期,妈妈每天晚上都会在固定的八点钟,从市里打来电话。电话是打到邻居王阿姨家的,王阿姨会扯着嗓子,在楼道里喊我的名字。每一次,我都会像一只听到了主人呼唤的小狗,飞快地冲出家门。
电话里,妈妈的声音听起来很好。那是一种我很久没有听到过的、带着一丝兴奋和新奇的轻松。她不会跟我描述城市有多繁华,而是会讲一些更具体的、我能听懂的小事。
“……晨晨,我今天在市里的新华书店,看到你上次想要的那套《郑渊洁童话全集》了,装在一个大盒子里,可漂亮了,妈妈回来的时候给你带上。”
“……我们宿舍楼下,有一家卖生煎包的,味道跟你外婆做的很像。我今天早上吃了四个。”
“……今天上课,老师讲了‘反倾销税’,我以前只在书上看过,今天才算真正弄明白……”
她讲这些的时候,声音里带着一种重新找回学生时代感觉的、淡淡的雀跃。有时候,她会突然停下来,压低声音,用一种更亲密的、分享秘密般的语气说:
“……你吕叔叔今天还问起你了,问你的期末考试成绩出来没有。”
她口中的“吕叔叔”,说得那么自然,仿佛他真的是我们家庭里一个不可或缺的成员。
我能感觉到,电话那头的她,是快乐的,是充满希望的。她像一棵长期处在阴影里的植物,终于被移到了阳光下,每一片叶子都在努力地舒展开来。
但这种舒展,并没有持续多久。
从第三个星期开始,妈妈的电话,变得不再那么准时了。有时候会推迟到九点,有时候,甚至一整个晚上都不会响起。
就算打来了,她的话,也变得特别少。不再跟我讲那些市里的新鲜事,只是匆匆地问我几句“吃饭了没”、“作业写完了吗”,然后就挂断了。她的声音,也失去了原有的活力,变得很疲惫,很沙哑,像是在很吵闹的地方扯着嗓子喊了很久一样。
有一次,我甚至在电话里,听到了她那边传来“哗啦啦”的、搓麻将的声音,还夹杂着男男女女的、高声的谈笑。
我问她:“妈妈,你在干什么呀?”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她才用一种含糊不清的语气说:“……没,没什么。在……在跟同事们,闲聊呢。”
我不知道什么样的闲聊,需要伴随着那么嘈杂的麻将声来进行。
那个月,我过得浑浑噩噩。白天在学校,看着曾文静和林海峰他们,我觉得自己和他们之间,隔着一个暑假的距离。而晚上,守着那部时而响起、时而沉默的电话,我又觉得自己和那个身在市里的妈妈,隔着一个我完全无法想象的、喧嚣而又陌生的世界。
一个月后,妈妈终于回来了。
她回来那天,是舅舅程伟开着一辆不知从哪儿借来的、破旧的面的车,把她从长途汽车站接回来的。
她瘦了,也黑了,但整个人,却像被一层看不见的、冰冷的玻璃罩子给罩了起来。她不再像走之前那样,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期盼。她又变回了那个沉默的、不动声色的、心事重重的妈妈。
她给我带回来了那套精装版的《郑渊洁童话全集》,但交到我手里时,却没有像以前那样,笑着摸摸我的头。
她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拿去吧。”
舅舅程伟看着妈妈这副样子,有些奇怪,但还是嬉皮笑脸地凑上去说:“姐,你看你,去城里进修了一个月,怎么回来还一脸不高兴?是不是培训太累了?”
妈妈没有理他。她径直走进卫生间,把门关上。里面,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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