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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第二十六章,眸中影,1

小说:眸中影 2025-09-11 10:50 5hhhhh 294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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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女士们先生们,本次动车还有15分钟抵达H南站……”

  

  冰冷的电子女声钻进耳朵,刺破了脑海里那层包裹着初中以来所有回忆的薄膜。

  那些清晰得仿佛能摸到纹理的画面——淋雨的阳台、冰凉的银链、医院消毒水的刺鼻、火炉边柴禾的噼啪、她后背绷紧的系带——瞬间被疾驰的车窗甩成一片模糊的色块,糊在飞速倒退的铁轨和灰蒙蒙的田野上。

  

  车厢里小孩的尖叫哭闹,像背景噪音。

  

  要是昨天没犯浑,没拉住她手腕,没把那句滚烫的“别走” 和“我爱你” 喷到她脸上。也许……也许还能远远地,看着她在那扇新的门后面,过点安稳日子。

  

  手机屏幕亮起,刺得眼疼。她的消息像决堤的洪水,塞满了那个小小的绿色方块。文字一条压一条,最后变成几条语音转译的冰冷字体:

  「小川你去哪了」

  「回个消息好不好」

  「小川你什么时候回家?」

  「你别吓姐姐好不好」

  每个字后面,都像拖着看不见的颤音,裹着能把人灼伤的焦灼。可我看着,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烧得心口发闷。

  

  管我干嘛?我现在又算你什么人?

  

  离家出走?让她悔青肠子?算了。

  

  手指头在屏幕上戳了几下:

  「我回家了」

  

  发送。锁屏。世界清净了。抓起瘪瘪的书包挤到门口,等着下车。

  

  浑身上下,就这点家当。手机里躺着的六千多块,像一堆冰冷的数字——考试奖金、她塞的“多余” 生活费、压岁钱……沉甸甸的,特别是她给的那些,像烙着“亏欠” 俩字,硌得慌。

  

  坐上回县里面的客车,这么久了,这条路还是有些颠簸。一点没变。

  打开手机。屏幕上是她紧跟着我那条回复的追问:

  「姐姐一直在家,你就没回来……」

  

  懒得解释。手指划开地图,甩了个定位过去,再补一句:

  「我真回家了」

  

  县城的风裹着沙尘和汽车尾气,劈头盖脸砸过来。明明才离开一周,却像离开了很久。超市出来,书包硬塞进几瓶水、几袋方便面、一堆杂七杂八的生活用品,鼓胀得像要炸开。

  

  自行车行门口,油污味呛鼻。一个男人撅着屁股蹲在地上帮我安装,半边脸糊着黑乎乎的机油。

  “张鸣?” 开始我就觉得有些眼熟,我试探着叫了一声。

  他抬起头,眼神像扫过路边的石头,陌生又空洞:“要装车灯吗?”

  “不用……谢了。”

  

  走远了,忍不住回头。那个油腻腻的门面,一个挺着大肚子的短发女人正拿着块干净毛巾,细心地给他擦额头上的汗。我敢肯定那不是他姐。

  我才刚高中毕业,他都已经成家了。

  

  当年那个在学校操场老树下,梗着脖子说要娶他姐当老婆的愣头青,如今指甲缝里塞满了洗不掉的黑色油泥。而他那个短发的姐姐,早成了两个娃的妈,在短视频和尿布间打转。

  

  是啊。姐弟相爱?扯他妈淡。结婚?结个屁的婚。白日梦早该醒了。

  

  

  刚蹬出县城,最后一点天光就被黑黢黢的山影吞了。没车灯的自行车,像片叶子飘在山路上,靠着水泥地一点反光认路。

  

  心里那点邪火还没灭,巴不得哪个不长眼的司机喝高了,开着大灯冲过来,把这堆烂肉连同这堆破事撞个稀巴烂——可山像堵沉默的墙,只有轮胎碾过碎石的声音,和自己粗重的喘息,在死寂里格外刺耳。

  

  下坡时夜风灌进领口,我死死捏住刹车,骨子里还是怕死的。

  

  老屋像座黑沉沉的坟,蹲在夜色里。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浓重的霉味和灰尘味扑面而来。手电光扫过斑驳的木墙,最后钉在墙上那张蒙尘的旧照片上——照片里,她搂着还是豆丁的我,对着镜头用力吹散一把蒲公英。

  指尖拂过相框玻璃上厚厚的灰,碰到她那张灿烂的笑脸。腿一软,膝盖狠狠砸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蜷缩在照片底下那片刺骨的冰凉里,喉咙里压抑了太久的东西,终于像开闸的洪水,冲破所有堤坝。

  

  “呜——”

  

  那声音不像哭,像哀嚎。妈妈走时没流干、硬生生憋回去的眼泪,此刻混着滚烫的羞耻、绝望和无处安放的依恋,一股脑地涌出来,砸在积满灰尘的水泥地上,洇开一片深色的、无声的绝望。

  

  老屋像个沉默的棺材,只回荡着我这不成调的、撕心裂肺的呜咽。

  *****

第二十一章

  那盏昏黄的灯一亮,像黑暗里戳了个窟窿眼。没一会儿,婶婶和舅妈就踩着夜色推开了吱呀作响的门。正对着空荡荡的灶台发呆,火炉里连点火星都没有。

  

  “小霜呢?”舅妈嗓门依旧尖利。

  “没回。”我眼皮都懒得抬,转身就往里屋走。

  “可她说——”

  “过几天回吧。我要睡觉了。” 木门吱呀一声合拢,截断了她后面的话。

  “嘿!这孩子!怎么跟长辈说话的!一点礼数不懂……”

  “行了行了,跟个孩子计较啥……”

  ……

  

  直到那尖锐的抱怨和无奈的劝解被夜色吞没,我才摸着咕咕叫的肚子,琢磨弄点吃的。

  

  想用电磁炉烧壶水泡面,“嗡”一声轻响,屋里彻底黑了。保险丝熔了。翻箱倒柜,只在抽屉角落摸到半截锈得发红的破铁丝。死马当活马医接上,刚插电,“滋啦”一道蓝光闪过,整个屋子彻底陷入黑暗。

  

  灶膛里塞满干柴,打火机按得火星子直冒,就是点不着——早没油了。

  饿得前胸贴后背,头硬着拎起那袋快捂出味的鲜肉,还是敲开了婶婶家的门。

  

  “婶婶……肉放你家冰箱存一晚?明天臭了……”

  

  婶婶没多说,默默接过袋子塞进冰箱。“明天让你叔来修电闸,” 她指了指冒着热气的饭桌,“吃个饭再走?”

  “嗯……” 饿得眼发花,也顾不上刚才那点生硬。本来只想甩舅妈脸子,看见婶婶倒没那么烦。

  

  饭桌上我狼吞虎咽,全然不顾礼数。她忽然放下筷子:“你姐的事……”

  “她自己愿意的。” 我埋头,把饭粒扒拉得哗哗响。

  “唉……” 她长长叹了口气,像要把肺里的气都叹光,“你舅妈这些年催命似的,小霜总说……等你长大。”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那男的……四十五了,就村口那家小卖部的王剑……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你舅妈说她回来就……”

  

  一口饭猛地噎在喉咙里。这些年……是我这根没用的保险丝,烧断了姐姐本该亮堂的人生路。

  “……她她喜欢就好。” 我把那口噎人的饭硬咽下去,嗓子眼却火辣辣地疼。

  

  第二天上午,叔叔过来换了新空开。拿回肉,对着电磁炉一通瞎鼓捣,油烟呛得人直咳嗽。端上桌的玩意儿黑乎乎一坨,分不清是肉还是焦炭。主食?泡面。家里米缸早空了。

  

  昨天热得像蒸笼,蚊子跟轰炸机似的,基本没合眼。吃完那碗油汪汪的泡面,对着嗡嗡转的风扇倒头就睡,醒来日头都偏西了。桌上泡面桶里的残汤凝出一圈厚厚的、暗黄色的油。

  窗外的蝉鸣像震耳欲聋。心里憋得慌,抓起那辆新买的自行车就冲上了公路。没啥目的,就想让车轮带着风,把心里那些郁气吹散。

  

  夕夕阳正沉进山坳,光从橘红褪成灰紫。

  车轮碾过碎石,风鼓荡着衬衫,像要把它撕开。

  

  下山,天彻底黑了。突然,两道刺眼的白光像野兽的獠牙,猛地从后面咬住我单薄的影子。我拼命往路边靠,那光柱却死死黏着我,就是不超车。猛地回头,刺眼的远光却灭了。是她。也猜到了。爱跟就跟吧,看你能跟到什么时候。

  

  离家还剩下一里地。后面传来不一样的喇叭声。又有车来了。我再次贴紧路边,那两道白光才猛地加速超了过去。眼睛扫过驾驶座,那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我又别过脸,不知道躲什么。

  所有车灯碾过黑暗,很快消失在弯道尽头。我重新蹬起车,四周重新被浓稠的黑暗包裹。奇怪,倒觉得呼吸顺畅了些。

  

  她这是……开了一整天回来的?之前我们都是挤动车,头回见她直接开车从S市回来。

  蹬到村口那个巴掌大的停车场,那辆眼熟的白色轿车就在那儿。车灯还亮着,像两只疲惫的眼睛。看见我过来,驾驶座的门弹开,她钻了出来,正从后备箱往外拖大包小包的东西。

  

  等我?

  我没吱声,伸手就去捞她手里勒得紧紧的塑料袋。

  

  “不用……” 她往回缩。

  我直接掰开她攥得发白的手指,塑料袋勒进掌心,她小声抽了口气。我把那些袋子往自行车把上一挂,推车就走。她小跑着跟到身侧:“车……多少钱买的?”

  

  “六百。”

  

  “该跟姐姐说一声的……” 声音散在夜风里,轻得像叹息。

  “怎么……也不加个灯?多危险……” 过了好一会儿,她又开口。

  我没理她,脚下快了几步,把她甩开一点。她也没再追问。昏黄的路灯下,只有自行车花鼓单调的“咔嗒”声,像敲打着凝固的沉默。

  

  暖水瓶里的水垢打着旋沉底。我把水杯推到她面前。桌上的风扇嘎吱嘎吱地摇着头。她并拢膝盖坐在条凳另一端,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像个等着挨训的学生。

  目光扫过桌上那碗凝固着油的“焦炭”,她忽然伸手去拿筷子:“小川吃过饭了?姐姐尝尝你的手艺——”

  她大概是以为那是我给她留的晚饭。

  

  “不行!” 我猛地扣住她手腕,嘶哑的声音把自己都吓了一跳——风扇对着吹一下午,喉咙干得像沙漠。

  她惊得一哆嗦,飞快地缩回手,眼圈瞬间就红了,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怕她误会,我赶紧缩回手,嗓子眼发干地解释:“放……放一天了……没盖……怕苍蝇什么的……”

  空气凝住了,只有风扇嘎吱嘎吱地响。

  

  “那……我去弄饭……” 她先打破僵局,起身就往灶房钻。里面很快传来打火机点不着火的脆响。

  

  “有电磁炉为什么不用?” 我堵在灶房门口,看着她狼狈地一次次按着打火机。

 她被我突然出现吓了一跳,手里打火机差点掉了。“这样……这样炒菜香……”她找了个让我觉得蹩脚的理由。

 

  我把下午在小卖部买的打火机塞给她——看见那个秃顶老王我就不舒服,可村里就他一家店。

  转身去收拾桌子,淘米煮饭。等她在那烟熏火燎地折腾完,饭也熟了。

  

  饭桌上,那口憋了半天的气顶到嗓子眼,刚想问她是不是真要嫁给小卖部秃顶老王那个儿子王剑,就听见院外传来婶婶的声音:“小霜?回来啦?烧柴的烟味我就猜是你!”

  她赶紧放下碗迎出去。两人站在浓稠的夜色里,压低声音说着什么。风扇在我旁边嗡嗡地响,听不真切,但猜也猜个八九不离十。

  

  她回来时,脸上那点不自然还没褪干净,若无其事地夹菜。

  “怎么不让婶婶进来坐坐?” 我盯着她。

  “婶婶……家里还有事。” 她扯出个笑。

  “她说什么了?”

  “没什么……小事。”

  “结婚也是小事,对吗?” 手里的碗底重重磕在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手里的筷子掉了一根在地上。她慌忙弯腰去捡,长长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脸。

  “小川,我……” 声音闷在头发里。

  

  “擦亮眼睛,” 我打断她,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个地中海——” 后面更难听的话卡在喉咙里,我怕自己会喷出火来。

  婶婶提过,那个小卖部秃顶老王的儿子王剑,在村里当了个什么狗屁书记,镇上有点“脸面”。在我眼里,就是个阿谀奉承的草包,村里穷得叮当响,也没见他放个屁。又想起她头婚的惨淡收场,我只想提醒她,王剑这秃瓢肯定也不是个好东西。

  

  她攥着剩下的那根筷子,指节用力到泛白,没说话。

  不会是因为我说王剑“地中海”,她不乐意了吧?

  

  “吃饭吧,” 我扒拉了一口冷饭,“再不吃真凉了。”

  两人重新埋头,对着碗里的饭菜,像在完成一项艰难的任务。

  我胡乱扒完,起身坐到旁边那张旧条凳上——妈妈在时管它叫沙发,不过是条凳上钉了层薄海绵,再包了层磨得发亮的假皮。

  

  她慢吞吞吃完,收拾好碗筷,就在我对面坐着,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很久,久到有几只飞蛾在灯下转,她才轻声说:“很晚了……回屋睡吧。”

  “我睡这儿。” 我几乎是抢着回答,才想起屋里根本没铺床,“哦对……没铺床。你……自己随便铺一下睡吧。”

  

  家里就两间房。妈妈的房间早成了堆破烂的仓库。我和她的那间,她嫁人后基本就归我了。以前回来,夏天打地铺,冬天分被窝。

  

  “要是觉得热……还有个风扇。” 看她没应声,我又补了一句。

  “……好。” 她声音低低的。

  她进房间窸窸窣窣弄了一阵,又出去了一趟。回来时,手里拿着盘蚊香,点燃了放在我脚边。

  “风扇……别对着头吹,会感冒的。” 她说着,伸手关掉了屋里唯一那盏昏黄的灯。

  她房间的灯,也很快熄了。

  

  半夜,惨白的月光从破旧的木窗棂爬进来,像一层冰冷的霜,照亮墙角层层叠叠的蜘蛛网。听见她房间门“吱呀”一声轻响,拖鞋擦过冰凉的水泥地,发出沙沙的、细微的声响。不知道起来干嘛。

  我闭紧眼装睡。直到那沙沙声又响起来,慢慢挪回房间,门轻轻合上。

  

  黑暗里,忽然觉得家乡这月亮真亮。城里那些五颜六色的霓虹灯,晃得人眼晕,把这干干净净的月光都盖没了。

  

  第二天早上,她手脚麻利地弄好早饭。刚坐下,电话就响了。她走到院子里接,声音压得很低。没一会儿回来,抓起包:“小川,你先吃,姐姐出去一趟。”

  早饭她自己一口没动。我盯着那碗炒饭,心里那点邪火又拱了上来:用得着这么心急火燎去见那个秃瓢王剑吗?也好。省得让他看见这破屋烂瓦,看见我这个甩不掉的拖油瓶……

  

  吃完饭,屋里空得像口棺。游戏图标戳在屏幕上,像一个个嘲笑的鬼脸。刷同学那些酸掉牙的毕业感言,短视频里扭动的身体像一堆无骨的蛆虫。干脆蒙头睡觉。

  中午,手机屏幕亮了一下:「自己弄饭吃,姐姐晚上才回来」

  呵。追求你的“好日子” 去吧。这时候还装模作样惦记我?我饿不死。

  扒拉完冷饭,又栽回床上。醒来时,窗外日头偏西,脑子里突然蹦出后山那块地方——小时候管它叫“花海”。好些年没去了,估计早让野树丛吞没了。

  

  抄起墙根那把生锈的镰刀,一路劈砍着疯长的野草和带刺的荆棘。手心被粗糙的木柄磨得发红。最后一片藤蔓撕开,所谓的“花海” 露了馅——稀稀拉拉几簇蔫头耷脑的野菊,混在齐膝高的杂草里。真想不通,小时候怎么会觉得这破地方是“海”。

  

  来都来了。四仰八叉躺下。吹着风,听着蝉鸣,还行。至少……还算块清净地。

  

  蝉声震得耳膜嗡嗡响,才瞥见旁边那棵歪脖子小梨树。她嫁人那年,它开了一树白花,扎眼得很。后来就结了一个果,又小又青,啃一口,酸涩得像灌了一嘴胆汁,难吃得要命。

  *****

  第二十二章

  ——————

  那会儿是四月吧?风卷着她没扎好的几缕头发,发梢扫过院角那棵桑树的叶子——后来被妈砍了当柴烧了。

  

  那天她穿着洗得发毛的白T恤,胸口那几个字母都快磨没了。黑色牛仔裤裹着细长的腿,脚上的帆布鞋沾满了新修水泥路扬起的灰。她一直这样,抠抠搜搜,到现在也没变。

 妈总说姐姐像根旱季里的野芦苇,风一吹就摇摇晃晃,得赶紧找个“好人家”插进安稳的泥巴里。

 

  记得她蹲在晒得烫屁股的水泥地上搓衣服。深色的衣料紧紧裹着单薄的肩,随着搓洗的动作一耸一耸,脆弱得像用力一掰就能折断。搓着搓着,动作慢下来,最后停了。我躲在门框后面偷看,她睫毛上挂着不知道是汗还是泪的水珠。

  那时,那个会揪我耳朵、吼我别皮的姐姐,忽然变成了一个碰一下就会碎掉的玻璃人。

  

  我到现在也不太清楚,那会儿心里头那股拧巴劲儿是啥意思。

  

  铁皮盆里的洗澡水被太阳晒出晃眼的光斑。

  她给我搓背,手劲比妈轻多了,像挠痒痒。温热的水流漫过后颈,有点痒。“以后……该学着自己洗了。” 她说。

  一只空蝉壳挂在晾衣绳上,风一吹就打转。我踮脚去够晾衣绳晒衣服,两片轻飘飘的、带着蕾丝边的黑色布料,突然被风吹落,糊在我脸上。一股陌生的、淡淡的花香。

  “这……这不是妈妈的……” 我懵懵地扯下来。

  “小川!” 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红着脸从屋里冲出来,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一把抢过去攥在手心,像藏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小川要当小男子汉,照顾好妈妈,知道吗?” 她那时总这么说。

  

  夜里,她手指头绕着我睡翘的头发打转,一滴滚烫的水珠砸在我枕头上,洇开一小片深色。她把下巴搁在我头顶,声音闷闷的,像暴雨前压城的黑云:“听妈妈的话……”

  “不听……我马上回来打你屁股……” 过了很久,她又像平常那样凶巴巴地补了一句。那算是她……单独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第二天,屋里屋外吵得像捅了马蜂窝。妈妈、婶婶、叔叔他们忙得脚不沾地。我嫌吵,溜出来,好像就躺在这棵歪脖子梨树底下。

  再溜回去,正好撞上她出来找我。“就等你了!快点!” 她拽着我胳膊往里走。

  堂屋里坐了一堆脸皱得像核桃的老头老太,冲我举着酒杯,嘴里呜哩哇啦说着听不懂的吉利话,酒气熏天。

  “小川,饿了……自己找饭吃。” 她趁着间隙,飞快地低声嘱咐。

  “知道了!我又不会把自己饿死!” 我不耐烦地顶回去。那也是我们之间……最后一句对话。

  

  刚溜出门没多远,就撞见一个穿西装打领带、胸前别着朵蔫了吧唧红花的男人。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一股刺鼻的发胶味。

  “小朋友,苏霜家是从这儿上去吗?” 他像捏着嗓子问,声音又细又软,只听声音就像是个女人。

  

  我点了点头,心里像吞了只苍蝇。这就是姐夫?第一眼就烦。觉得他像根豆芽菜,风一吹就倒,肯定护不住姐姐。说好“安稳的泥巴” 呢?真不知道妈妈他们怎么想的。后来证明我没看错。结婚才一年多就离了,连孩子都没能拿回来看一眼……

  

  我挤在闹哄哄的人群里,看着姐姐穿着那身红得刺眼的衣服,被他扶着胳膊,钻进了那辆扎着彩带的小轿车。她就那么……嫁出去了。

  我扭头就去找朋友玩,天擦黑才回家。一进门,看见妈妈和婶婶坐在门槛上抹眼泪。

  “哭什么哭!姐姐又不是死了!她还会回来的!” 我像个混账一样说她们。

  也许就因为我这句屁话,她在那边……没过上一天好日子。

  

  第二年春天,梨树又开了一树白花,风一吹,花瓣像雪片似的往下掉。地里的竹笋张得老高时,妈妈接到电话,说姐姐生了个丫头。还没来得及等他们抱着孩子回来看看,妈妈就红着眼告诉我,姐姐离了。孩子……那时候至少还能她身边……

  

  具体怎么离的?谁对谁错?妈没说,我也懒得问。过去懒得问,现在……更不想知道。

  ——————

  “谢谢了,小梨树。” 我拍了拍粗糙的树干。那时候才七岁的屁孩子,都能看着姐姐嫁人没掉一滴猫尿。现在都十七了,再看着嫁一回又能如何?那天……怎么就管不住那张破嘴,干出那档子蠢事?拍了拍自己的脸。

  

  站起来,又拍拍屁股上的草屑。

  夕阳像个巨大的蛋黄,沉进远处的田埂。晚风吹在身上,带着点凉意。

  

  世间事,不过如此。

  

  直到天边最后一点红霞被黑夜吞没,手臂被蚊子叮了好几个又红又肿的包,才骂骂咧咧地摸黑下山。

  她坐在饭桌前,几盘菜被温水煨着。

  “可以自己先吃。”

  “等你一起……”

  那你就等着吧……等到菜凉透。

  

  第二天,她在家叮叮咣咣收拾东西。手机突然响了,一个备注“林慧” 的同学发来游戏邀请。点开第一条语音,带着笑和喘气:「银哥~带我玩嘛~」

  那声音又尖又嗲,在空荡荡的屋里撞出回音。

  

  银哥?淫哥?突然觉得这名字恶心透顶。听他们说过,这是小时候读书前她给我起的,现在我宁愿叫苏川!

  

  实在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加的这号人。不过无聊得发痒,就点了同意。其实就想找个人说说话,管他是谁。

  「叫我苏银就好」 我打字回过去。

  

  手机里立刻传来林慧夹着嗓子的指挥声,叽叽喳喳像只麻雀。打着打着,居然觉得有点意思。等林慧下线,她居然主动递过来一杯水,没话找话:“同学?” 她看着我。

  “嗯。” 我眼皮都没抬,手指划拉着手机屏幕。

  “小川……” 她手指绞在一起,“跟姐姐回市里……行不行?”

  “我就在家。” 我锁上手机屏幕,抬眼盯着她,声音里压着不耐烦。

  “别闹了好不好?姐姐错——” 她飞快地避开我的视线。

  “这里才是我的家!” 我没等她说完,猛地站起身,声音拔高,“你要回,自己回去!” 手里的手机差点砸地上。我摔门冲了出去,只想躲到后山那棵梨树底下清静清静。

  “我——”

  “那你……早点回来吃饭……” 身后传来她悠绵的声音。

  

  接下来几天,天天跟林慧打游戏。

  她那些小心翼翼的询问,我都用“嗯”、“哦”或者直接装聋作哑顶回去。只盼着高考成绩快点出来。她要是肯支持,我就去读。不肯?我也不贷款。立马找个地方打工,快点离开她。

  反正都是要还这些年欠她的。早晚的事而已。

  

  这天,林慧突然甩过来几张照片:「县游泳馆开业了」 照片里林慧穿着布料少得可怜的泳装,水珠在腰窝积成一小洼。

  「要不要看水下镜头?」

  我正眯着眼,手指放大屏幕上那截细腰和晃眼的白腿,她端着杯水凑过来,假装不经意地问:“是不是……喜欢……”

  “关你什么事!” 我猛地吼回去,一把推开她递过来的水杯。

  

  我觉得她很莫名其妙,这几天好像很在意我似的。

  “小川,姐姐我……”

  “少管我!” 我抓起手机,再次摔门冲向后山。还是那片荒草坡清净。我第一次这么大声吼她。

  冷静下来,才琢磨不对劲。林慧这骚东西发什么疯?跟她压根不熟!记得她之前好像有男朋友来着?前几天手贱翻了下她朋友圈,刚发了个“单身万岁”……不会是我随手点了个赞,就被她当成鱼钓了吧?

  

  那晚她没再和我说话。可能是被我吓到了。

  我熬到深夜,又刷到林慧的朋友圈九宫格。县城那家土掉渣的KTV,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光淹没她的锁骨。配文酸得倒牙:「本身青灯不归客,却因浊酒恋风尘」

  

  第二天一大早,新自拍又弹出来:后仰的脖颈绷出脆弱曲线,喉结处印着玫红吻痕。

  「昨晚喝大啦」 语音带着撒娇的鼻音,「苏银不心疼我?」

  操你妈的!找接盘侠找到我头上了?手段真他妈6!短短三天,差点被这夹子音钓成翘嘴。不过对付我这种确实有一手。

  林慧再发邀请,我一律回:「老家网烂,游戏没更新」

  

  几次之后,那边消停了。我手指悬在删除键上,犹豫了一下。终究没那个狠劲打电话过去骂娘——毕竟只是猜测。算了。眼不见为净。删除。拉黑。手机屏幕暗了下去。

  *****

第二十三章

  “小川,今晚舅妈和婶婶来家,你早点回来……” 那天下午,我正往后山荒草坡上爬,她在后面喊了一声。

  我又睡过去了。感觉这日子就剩三件事:睡觉、进食、排泄。就连一个倾述的人都是奢求。

  

  手机在兜里震得发麻,是她打来的电话。我才像被线扯着,慢吞吞往回走。我们的聊天记录还留在她偶尔发的“早点回来吃饭”,现在只是多了一条冰冷的语音通话记录。

  推开门,舅妈和婶婶早坐屋里了,像两尊门神。空气里飘着香、纸钱烧糊的呛人味。风扇在后面嘎吱嘎吱摇着,搅得那味儿更冲。

  

  “小川回来啦?快坐……” 婶婶先开口。

  撞上舅妈那张拉得老长的脸,还有那对剜人似的眼珠子。我一声不吭,拉开条凳坐下,端起碗就往嘴里扒饭。

  

  “小川!” 她从灶房出来,声音带着点压不住的火气。

  “没事没事,” 婶婶打圆场,“小霜你也先过来吃!”

  舅妈倒难得闭着嘴,只是那眼神像淬了毒的针。直到她挨着桌子坐下,那毒针才射出来:“小霜,觉着咋样?人家在县里有房,还不嫌弃你二婚呢!”

  “我……不喜欢他。” 她的声音比这几天跟我说话还细。

  我懒得听,继续埋头猛炫碗里的饭粒。

  “看不上也正常。” 婶婶插了一句。

  “看不上?!” 舅妈嗓门陡然拔高,“你都二婚了诶!人家能接受你就不错了!你还挑拣?当初让你自己挑,挑了个啥?闺女闺女没留住!现在呢?你妈都蹬腿了!就听舅妈一回!嫁过去得了!离家近,挨欺负了有我们!再说你不是电话里都点头了吗?现在反悔?脸呢?”

  

  连珠炮似的话砸过来,震得我嗡嗡响。我抬眼瞟她。她双膝并拢,手指死死抠着桌沿,眼睛直勾勾盯着我,眼圈红得像要滴血。我马上避开了她的目光。

  

  “你一个劲的催什么啊?” 婶婶也火了,声音发沉,“小霜啥时候答应嫁了?她说回来试着处处看!到你这儿就成板上钉钉了?这些年小霜过得啥日子?你还这么逼她?”

  “好好好!你现在也护犊子是吧?” 舅妈气得胸脯起伏,转向姐姐,“你自个儿说!到底咋想的?”

  “小川……还要复读……是吧小川——” 她像抓住根救命稻草,声音抖得厉害,眼睛死死粘在我脸上。

  “复读?” 舅妈像听到天大笑话,“你嫁过去,钱还不是随便花?复读一百遍都行!”

  “我……我自己……有能力的!” 她声音更小了,像被掐住了脖子。

  “你?” 舅妈嗤笑一声,“别忘了!当初你自个儿不是嫁了个S市里‘富二代’?现在不也一个样?有啥不好的?闭着眼享受还不会?”

  

  婚姻?在这里,就是场明码标价的牲口买卖。

  

  “小川,你说!” 舅妈那毒针似的眼珠子猛地戳向我,“你姐这事咋办?”

  “随便她。” 我嘴里塞满饭,含糊地甩出三个字,眼睛盯着碗底,谁也不敢看。

  “真想气死我!” 舅妈像早料到了,把碗往桌上一墩,震得盘子跳,“那你老了瘫床上等死!?”

  “坐门口等你们来接我,” 她的声音突然清晰又硬气,“像小时候那样。” 就因为我那句“随便她”?

  舅妈噎住了,脸憋成猪肝色。她猛地站起身,饭也没吃完,招呼也不打,摇着头,脚步咚咚地冲出了门。

  

  “小霜……” 婶婶叹了口气,“舅妈那头,还有王家……我去说。不过……” 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这事儿,肯定对你和小川……有说道。乡下……就这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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