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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人,1

小说: 2025-09-11 10:49 5hhhhh 9800 ℃

祥子已經許久沒有這麼激動過了。

出發之前,她認真的向父母保證,一定會保護好自己,然後拿上精心準備的禮物,踏上與朋友的重逢之路。

路上,她三不五時地整理著衣服,唯恐漂亮的衣服不能展現出自己最完美的一面。綁著頭髮的髮帶也沒能倖免,她總是在不停地撥弄、拉拽,猶豫著要不要拆開重新綁一下,儼然忘記在出門前,溫柔優雅的母親已經為她確認好多次,她的髮帶完好且端正。

可是祥子依然緊張。

畢竟這還是東國蛇妖一族的小公主第一次自己出遠門,理由則是為了尋找好朋友。

半妖的好朋友。

祥子非常期待與好幾年未見的朋友重逢時的場景。

見面時是要先禮貌地問候一番嗎?就像母親與青梅竹馬的母親那樣。

或者,先躲起來偷看一下?在那些依然清晰的童年回憶裡,她記得好朋友偶爾會表現出笨拙與呆板的一面,這個時候只要再稍稍逗弄個幾句,就會立刻露出可愛的表情。按照人類的時間算,六年也算很久了吧,她忽然間很想再看看那張漂亮的臉蛋上露出或驚慌或委屈的表情。

糟糕,聽起來有些壞心眼,會不會嚇到那個人呢?

要不…還是直接些,見面後乾脆撲上去抱住對方好了?雖然實在不符合禮節,可是那個人溫柔且寬容,當年被咬到中毒都沒有生氣過,現在只是一個擁抱罷了,應當不為過。

在靈活而聰明的小腦瓜子裡預演了無數次重逢的情景,祥子懷揣著滿心的喜悅與期待,再次登上闊別六年的偏遠海島。

剛剛落地,她就馬不停蹄地前往朋友曾經提過的漁村。

對現在的祥子來說,沒什麼能比見朋友更重要的。

結果在到達村子後,祥子那些預演了無數次的重逢情景一個都沒有實現。

在祥子的眼裡,眼前這座小小的漁村可謂相當的破敗。別說與東國那巍峨的城池相比,就連附近一帶的普通村莊都無法比擬。

窮苦破落。

這是祥子唯一能夠想到的形容了。

站在距離村口還有一段路的路邊,她沒有冒然地進入。迎著潮濕的海風,幻化為人形的蛇妖公主微微皺起眉峰,銳利的針芒狀瞳孔中流露出思索與探究的情緒。

片刻過後,她閃身藏進灌木叢中。再出現的時候,就只能在一片郁郁蔥蔥的草葉間窺見若隱若現的霧藍色。

祥子小心翼翼地靠近漁村,離得越近,咒罵與指責的聲音就越清楚。

等好奇的目光透過灌木的遮掩望向村口聚集的人群後,就算是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祥子還是不由得抬高了腦袋,金珀般的蛇瞳中流露出驚訝。

衣著樸素的村民們三三兩兩聚在一塊,他們彼此挨得很近,眼裡有痛恨也有畏懼。沒人敢靠近躺在村口處的那攤爛肉,甚至個個掩住了口鼻,仿佛這具已經發臭的腐爛尸體,生前並不是他們的同伴。

祥子忍不住往前湊近了些,不斷吐出的信子品嘗到了空氣中的味道。

腥氣自不必說,濃郁中混雜著強烈的惡臭,這是被劇毒迅速侵蝕之後造成的結果。只是那種腥氣有些過於濃烈了,好像那具尸體的血都流幹了一樣。除此之外,毒素的味道也相當明顯,由於融進了尸體的皮肉與血液裡,惡臭裹挾著毒素在空氣中經久不散。

至於毒性,身為蛇妖的祥子覺得不算猛烈,至少對妖怪來說沒什麼威脅。

但是這依然是妖怪的毒素,殺人只在彈指一揮間。

這邊祥子還在思考眼前這究竟是什麼情況,那邊村民們的激憤情緒已經愈演愈烈。

「當年就說了,應該將半妖殺掉的!」

「當初要是除掉那個半妖,現在也不會搞成這個樣子…!」

「…總之,接下來怎麼辦?」

「這個尸體不能碰吧,有毒的…」

「還碰什麼碰,一把火燒掉啊!……還有,找些人一塊上山,把那個半妖處理掉!」

「…我說,妳沒有意見吧?我們好心讓她在村子裡生活,結果她卻害死了人,妳是她的母親,妳要怎麼說!」

在吵吵嚷嚷間,一名金髮的女人被粗魯地拉到了人群前。

看著那張陌生又有些熟悉的臉,祥子的鎏金蛇瞳在陽光下迅速縮放。

那是一張歷經了風霜,卻依然沒有被歲月完全磨滅精緻風情的臉孔。也是一張與祥子的朋友長得極其相似的臉孔。

原來這就是朋友口中的母親嗎?

祥子躲在灌木叢中好奇地歪歪腦袋。

「…隨便你們。」

蛇妖公主對朋友母親的好奇沒有能撐過一個呼吸,對方吐露的冰冷回答讓她下意識地用尾尖纏住了一根無辜樹枝。

啪嗒。

樹枝瞬間斷裂,蛇妖的瞳孔也在人類母親荒唐的回答中拉得愈發細長與銳利。

女人卻對此渾然不覺,只是伸手將一個同樣擁有金髮的孩子牢牢地摟進懷裡,然後用那冷酷的聲音和語氣再次重複自己的決定。

「隨便你們想幹什麼。」

說完,她拉著那個來不及說話的孩子走了,匆忙的腳步與背影仿佛正在躲避什麼。

就連孩子的母親都無所謂,村人對半妖的敵意就好像被添上了更多柴薪,燒得旺盛燒得可怕。於是他們不再耽擱,一把火燒掉腐爛的尸體後就四散離開,接著很快重聚,手裡拿著農具抓著火把,叫囂著結伴走向了遠處的山林。

他們要除掉那個殺了人的半妖。

祥子沒有遲疑,立刻跟了上去。

那是她的朋友,最重要的朋友。

相比起村民們漫無目的的搜尋,祥子對半妖朋友的了然顯然更多些。

哪怕她們相處的時間只有短短一天。

還是那座深山,還是那片山泉,甚至還是那塊巨石。

祥子不費吹灰之力地找到了自己的好朋友。

可是她的朋友已經變了樣。

半妖的朋友穿著與那些村民差不多的粗布麻衣,身體隔著薄薄的布料,緊緊貼合著身旁的冰冷巨石。

她的臉色相當糟糕,慘白一片,仿佛失血過多,又似乎是被什麼玩意兒給嚇到了。在那不間斷的喘息聲中,半妖的瞳孔時而收縮時而放大,妖紋與鱗片在眼周蔓延開來。隨著呼吸越來越急促,她的身體顫抖了起來,身體中湧現的無形力量促使她抬起了帶著淤青與傷疤的雙手,死死地抱住腦袋、用力地揪住頭髮。燦金色的劉海下,曾經透亮的眼眸失去了所有的光彩,針芒狀的獸瞳之中流竄著失序的恐懼與質疑。

半妖已經不再像人,卻也不能算作妖。

祥子悄悄走近,耳邊立刻傳來與六年一樣的流水聲、粗重的喘息還有痛苦的嗚鳴。

雙腳繼續前進,她就聽見了更多聲音。

是半妖的朋友在喃喃自語。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我沒想咬他,我不是故意的…」

「好疼,別再打了,我不想死,好疼…」

朋友失控的隻言片語終於還原了整個「妖怪殺人事件」的真相。

妖怪的子嗣伴隨著年齡的增長,在村子裡面臨的歧視越來越多。她很溫柔很善良,甚至能說是軟弱,就算是被欺負了,也總在盡可能避免與村民發生正面的衝突。

因此在面對或明或暗的攻擊時,她多半是沉默不語。

可是半妖在人類眼裡與妖怪沒有區別,而妖怪,是絕大多數人類無法撼動的存在。他們日日夜夜擔驚受怕,最終因為這份恐懼而選擇傷害。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是無數人相信的真理。

在那反復的針對與傷害中,渴望活下去的半妖孩子被妖怪的血統與本能支配。她張開嘴狠狠地咬住了往死裡欺負自己的人的手臂,而身體裡那尚未學會妥善運用的毒素,就在這樣的幼稚攻擊中被迅速注入進人類脆弱的血脈中。

於是一切發生得順理成章。施以暴行的村民死掉了,她也無法再回去。

妖怪與人類的孩子註定會淪為非人非妖的怪物。

祥子站在二十步外的地方,黃金的眼眸深深注視著自己的朋友。

她無法為朋友做太多事情,現在能做的就只有幫助她找回丟失的理性。

沒再過多猶豫,祥子抬腳繼續前往走,每一步都走得穩重堅定。當自己距離半妖的朋友還剩整十步的時候,祥子叫出對方的名字。

「初音。」

名字仿佛咒語,在被念出聲來的剎那,立刻遏制住了半妖的所有動作。

她沒有再瘋狂的自言自語,也沒有再抱著腦袋顫抖,瞪大的眼珠一寸寸移動,直到視線定格在祥子的臉上。

祥子眨眨眼睛,對僵持在原地的半妖朋友露出了笑容。

「初音,妳還記得我嗎?」

說著歪歪腦袋,霧藍的髮絲隨動作搖擺,漂亮的髮帶如同在海中翩翩起舞的藻類。

見對方不吭聲,祥子又前進了幾步。

很快的,二人之間的距離被縮短到五步。看著近在咫尺的朋友,祥子再一次開口。

「初音,不記得我了嗎?」

依然沒有回答。

金髮的失控半妖在沉默中與蛇妖的公主對視,薄色的瞳眸在陰冷的林中顯得晦暗不明。

祥子皺起眉峰,眼裡流露出了些許苦惱。她還太年輕,對許多事情都了解得不多,無法確認要怎麼樣才能夠幫助到自己的朋友。

要是母親在就好了。

就在這個時候,始終踡縮著身體的半妖動了。

她緩緩站起來,搖搖晃晃地邁開了腳步,在祥子驚喜的目光中,她猛地撲了上去——

豐川財閥的年輕董事長從不知道是美夢還是噩夢的夢境中忽然驚醒。

她在劇烈的喘息聲中睜大眼睛,任由細密的汗珠沿著鬢角爭先恐後地淌下。

「…您還好嗎,大小姐?」

說話的是助理。她端來一杯水,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您剛剛睡得並不安穩。」

豈止是不安穩?

豐川董事長用了十來秒調整紊亂的氣息,等大腦完全清醒過來,她拿起水杯一飲而盡。

「…現在什麼時間?」

「距離下午的緊急會議還剩十分鐘。您要是還沒有醒,我就準備叫醒您了。」

「……知道了,快走吧。」

「好的。」

用力揉了揉太陽穴,將幾百年前的古早回憶暫時封存起來。剛剛才做完奇怪夢境的豐川董事長撐著桌子站起來,低頭檢查一下衣裝,在確定沒有任何問題之後,她帶著母親指派的助理走出了辦公室。

隨著時間的推移,時代由慢向快的逐漸改變。尤其是在黑船撞開緊閉的國門之後,妖怪眼裡的世界變遷愈發快速了起來。

過去是人類畏懼他們。現在卻輪到他們來適應人類了。

豐川董事長的手機響得很不是時候。她正在開會呢——坐在高樓大廈的會議室中,面對一群同樣衣冠楚楚的董事會成員。他們剛剛談到關鍵時刻,放在簽字筆旁邊的手機卻在這種時候響了起來。鈴聲搭配著震動,仿佛催命符咒。

穿著西裝與短裙的豐川董事長神情很是淡然,因為背對著殷紅的夕陽,矜貴的鎏金瞳眸呈現出一種略顯深沉的濃稠琥珀色色澤。她雙腿交疊,姿態慵懶表情平靜,在與各個閉上嘴的董事會成員對視兩秒後,她垂落目光,望向擾人的手機。

犬神。

這是來電顯示的備註。

「…繼續。」

冠以「豐川」之名的祥子小姐開口,同時關掉了手機。

於是這場頗為緊急的會議得以繼續。只是沒有人發現,坐在主位上的年輕女人放在腿上的左手已經緊握成拳。

整場會議結束時,太陽早就落山了。若是這個時候從位於城市中心的大樓落地窗前往下俯瞰,必然能夠目睹到一片繁榮的景象。

這些全是人類的成就。

可惜今天的祥子對這些沒什麼興趣。

在與各個拿不下確切主意的老不死們道別後,她乘坐專屬電梯直達地下的停車場,包裹在絲襪與幼細高跟鞋中的雙腿雙腳正在加速加錯。就算途中遇見了剛剛結束加班的好員工,她沒有往常的好心情,能對對方說上一句辛苦了。

坐進車裡,來不及喘一口氣,祥子立刻下令。

「開車…!」

隨著命令的下達,人類的高科技產物運作了起來。鋼鐵怪物發出低吼,轉瞬間駛出大樓的地下停車場。

當然,還是比不上妖怪與生俱來的強大力量,勝在絕對不會引人注目。

畢竟身處在這個時代,妖怪就得學會將自己隱藏。

漆黑的邁巴赫開得相當平穩,速度卻比往常還快。這得歸功於豐川董事長的命令,她讓向來注意行車安全的司機先生不得不一再地提高速度。

很快,車子開離市區,又進入郊區,最後駛向了鄉下。此時的時間已經有些晚了,大約九點多的樣子,距離車子最近的鄉下村鎮已經回歸了夜晚的安寧,雖然家家戶戶依然有光,鎮上卻不見什麼行人。

這裡與繁華的不夜城還是有天壤之別的。

車子的性能極佳,司機的水平優異,因此狹窄的村鎮道路並沒有影響車子的行駛速度。不過在開離村鎮,進入更偏僻的道路之後,車子的速度還是無法避免地慢下來。

就這樣磨磨蹭蹭地開了一會兒。忽然,邁巴赫在某處拐離了行車道路。

那是一條人類無法窺見的山道,就在路邊拐角。當車子減速拐進去時,空氣中立刻浮現奇怪的波紋。那些波紋像極了小孩子喜歡的肥皂泡,在昏黃的路燈與暗沉的夜幕下閃現五顏六色的光彩。等車子進入那層肥皂泡以後,這樣的異象就消失了。

肥皂泡沒了,光暈也暗淡磨滅,同時不見的還有那輛昂貴的汽車。

現在整條道路都空無一物,只有盡職盡責的路燈還在炎熱的夏季夜晚裡發光發熱。

駛入秘密山道的車子又一往無前起來,車速在經歷減速的折磨後再次提升。

這次坐在後座的祥子沒有再催促司機,她看起來很平靜,眉宇間卻不見之前在會議室中的從容淡定。在頻繁的皺眉間,祥子打開窗戶,夏夜的濕悶晚風立刻迎面吹來。好在這會兒已經進了山,七月的炎熱在山裡被消減了不少威力。

窗戶外的世界沒什麼光亮可言,除了那晃眼的車燈之外,蛇妖的眼眸裡只有飛馳而過的樹林。這些樹木大同小異,與外面的鋼鐵叢林相差無幾。

過了一會兒,霧藍劉海下的細眉用力皺了起來。那是一種強烈的厭惡情緒,通常是看見或者聞見什麼令人惡心的事物與味道才會有的神情。隨著祥子的眉峰越皺越緊,邁巴赫緩緩停下,停在一片通明的燈火前。

在這座詭異而寧靜的深山之中,居然坐落著一間頗具規模的溫泉旅館。

沒有等司機下車開門,祥子已經自己出來。剛站穩,在緊急會議中致電給她工作手機的人就出現在面前。

還是那副游刃有餘的鎮定模樣,至少臉上的表情是這樣——曾經在八幡宮前守門的犬神這會兒看起來其實比平時狼狽不少,衣服上的破損自不必說,就連那張銳氣英武的臉龐上都殘留著幾道血痕,瞧著那痕跡,應當是被飛濺的銳器割傷的。

蛇妖因為眼前的這一幕而眯眼,本來就嚴肅的表情變得愈發冷硬。

她的不愉快已經顯而易見。

「…情況怎麼樣?」

祥子開口的瞬間,視線掃向了犬神的身後。

沒見到熟人,全部是旅館的工作人員。

威嚴的犬神小姐站得筆直,一如她的原型,莊嚴而忠誠。在聽見祥子的詢問之後,她沒說話,微微搖頭,側身示意祥子跟上自己。

於是二人一前一後地走進了溫泉旅館。

這間溫泉旅館隸屬豐川家名下。是的,就是豐川財閥的那個豐川。一進去,濃烈的硫磺味道就開始攻擊嗅覺,而且越是往裡面走,味道就越是濃重。只是與平時不同,這次的硫磺味道中還混雜著一些強烈惡臭,害得祥子的眉峰沒鬆開一秒。

一路往前走,所見的溫泉旅館的工作人員都表現出一種不同於以往的忙碌。就算在看見祥子時會露出謙卑尊敬的表情,腳下卻沒停過。

他們顯然特別忙,忙到來不及問候豐川家的當權人。

「海鈴,情況究竟怎麼樣?」

在走過旅館第一個拐角時,祥子再一次問出之前沒有得到答案的問題。

「死了。」犬神的回答倒是相當簡單。

「我沒問那些外來者。」

「喔,妳的意思是……她沒事,如果不算受傷程度的話。」

犬神神情微楞,腳下一頓,動作之突然讓身後腳步極快的祥子險些撞上她的後背。

但是犬神小姐沒道歉,反倒轉身面向蛇妖。

「…如果不死算沒事,那麼她確實是沒事。如果問具體情況,那麼我只能用相當糟糕來形容。很抱歉,我還沒見過她那副模樣。」

八幡宮的犬神在蛇妖面前擰起眉頭,猶豫了兩秒,她遲疑地抬起手,摸了摸臉頰。

「難道半妖都是不要命的家伙?要是得讓我賠上這張臉,我寧可當場逃走。」

「……她要是能有妳這麼理性,我也許能夠更放心一些。」犬神的某些信息令蛇妖倒抽涼氣,她立刻繞開身前的「柱子」,往溫泉旅館的深處走去,「…還有,我們認識沒有三百年也有一百年,妳什麼時候見她這麼不要命過?」

「幕末那會兒妳被一群和尚追殺時?」

「……妳還想說她這次這麼不要命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嗎?」

「算,也不算。畢竟沒有實際行動,只是嘴巴這麼說了。不過當然,並不像只是嘴巴上說說而已。」

「…是嗎。」

二人間的氣氛重新回歸於沉默,她們都不再說話,腳下的步子卻變得更快。

越往裡走,異味就越濃烈。

那已經不是純粹的惡臭了,還有相當程度的腥味。惡臭的來源不明,祥子也懶得多猜,腥味則是源於血液,這個倒是非常明顯。

祥子因為這些古怪的難聞味道而愈發沉默,她不再是單純的皺眉了,就連原本矜貴持重的金色眼眸裡都浮現出顯而易見的焦慮。她不敢想象之前拒絕接起的那通電話,害自己錯過了多少重要的事情。

在經過一條長長走廊,又拐過一個拐角後,惡臭腥味的源頭總算出現在祥子眼前。

眼前的這一片屬於溫泉旅館的庭院,用最簡單易懂的方式來說就是,大約有六個羽毛球場那麼大。只是往日裡那些美麗的造景,現在已經被破壞得一乾二淨了。假山、泉水、花叢還有小亭,就連那個祥子覺得很有意思的驚鹿,這些全沒了,連帶著部分走廊與圍墻,盡數淪為了無用的廢墟。

至於罪魁禍首,這會兒正無聲無息地躺在庭院的正中間。

破壞者的模樣極具辨識性——最經典的黑白配色,在夜晚屬於極佳的偽裝。奈何這會兒溫泉旅館燈火通明,無論是人類的電燈還是古早的妖怪燭火,反正旅館的負責人將整個庭院照得無比透亮,從而使得野蠻的外來者完全暴露在蛇妖眼前。

那東西比起有六個羽毛球場大小的庭院來說只能算普通,整體來看大概只有一個羽毛球場那麼大。牠的爪子長而尖銳,目測有半個公園長椅那麼長。因為據說是死了,黑白配色的身體躺在一堆廢墟裡毫無動靜,不見呼吸起伏,也感覺不到妖力。

祥子沒有立刻走上前,也沒有急於去見某個總讓她擔心的人。她站在一側沒被完全破壞的走廊下四處觀望,銳利的眸光掃過各處破損。塌陷的屋簷、倒下的假山和那些被破壞殆盡的繡球花花叢。祥子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沉默了片刻,然後才走下走廊,走向了那團黑白配色,瞅著就皮糙肉厚的外來物種。

這裡是妖怪的溫泉旅館,沒有人類,自然不必大費周章地佈置結界。沒有結界,眼前的所見所聞即為真實——那東西確實死了,死得相當透徹,身體沒有起伏,妖力蕩然無存,四周還環繞著厚厚的、粘稠的、沒有完全乾涸的污濁液體。

那股明顯的惡臭與腥氣正是源於這些液體。

祥子又往前走了好幾步,直到面向了那具尸體。

這次,她看清楚了全貌。

果然是不屬於日本的外來物種,死得徹底、也死得難看。牠是中毒死的,右前爪腫脹得異常肥大,肉墊的部分潰爛得嚴重,哪怕已經死了,漆黑的皮毛下還有血液在滲出。心裡早有了計較的祥子伸手撥開那個死沉死沉的爪子,不出意外的,血就是從爪子下的肉墊間爭先恐後流出來的。血完全黑了,毒素進入了肌理脈絡,任何止血手段都沒有用。

而在附近的血漿裡,鎏金的蛇瞳還捕捉到了些相當眼熟的東西。

鱗片。確切地說是蛇鱗。

那些鱗片散落四處,有被殘忍破壞的痕跡,現在正毫無光澤地躺在尸山血海裡,每一片都如同即將沉沒的小船。

祥子看著那些鱗片,只覺得眼前陣陣發黑。若她是人類,這會兒估計早暈了吧?可惜她是妖怪呢,眼前發黑只是錯覺罷了,她現在好得很,好得想找人狠狠咬一下。

揉揉額角,收回視線的祥子準備返回走廊。

結果剛剛轉身,就看見另外兩個人站在走廊下。

頂著貓耳與分叉尾巴的貓又小姐神情絕不愉快,大約是因為她現在的模樣實在很糟糕。熊本來的貓又小姐愛美,小日子過得精緻而又滋潤,可是這會兒卻被外來的物種折騰得破破爛爛,衣裳襤褸得仿佛街邊的乞丐,這怎麼能讓她不生氣呢?見蛇妖正在用詫異的目光打量自己,貓又的玫紅色獸瞳瞪得溜圓,不過又很快移開了視線。

比起貓又小姐,站在旁邊的同族倒是一如既往。她沒什麼表情,只是在與祥子對視片刻之後,又將目光投向庭院裡的那攤爛肉。那雙與祥子極其相似的鎏金色眼眸,在這個沒人類涉足的妖怪溫泉旅館中展現出真實一面。

陰沉、冰冷還貪婪,盯著那團死肉的眼神像是在看什麼可口的食物。

祥子上前,來到同伴們的面前,剛剛準備說話,話頭就被貓又小姐搶走。

「這東西離譜得很,本來還以為是來泡溫泉的,大家都沒怎麼在意,畢竟現在人類都能世界各地的飛來飛去了,更何況是妖怪。結果在下午等妳來的途中,這個家伙瞅見了初子,妳知道初子是…」

「是半妖。」

同族的語氣寡淡而冷漠,眼睛還盯著庭院裡的那攤爛肉。

「於是我們的這位‘客人’呢,相當不喜歡半妖的樣子,沒說兩句就動起手來。要只是這樣也就算了,誰知道…」

「沒禮貌的異邦人,我討厭這家伙。」

最後開口的犬神小姐滿臉不悅。

「而且沒禮貌不說,眼神還討人厭。最重要的就是,他說他最喜歡吃蛇。」

「對,他說等弄死初子這個半妖後,就拿妳和睦子當餐後甜點!」

貓又小姐氣得炸毛,抬腳就要踢向走廊的柱子,卻被身旁的小蛇妖阻止。

「壞了需要賠。」

「…嘖!」

「這家伙不是一個人來的,同夥都是外來物種。而且…用人類的話來形容就是,全部是些捕蛇好手,豐川さん,我懷疑是…」

「這還需要懷疑嗎?就是針對她們兩個來的吧!尤其是那個土黃的家伙,體型是不大,結果險些把睦子當作快餐店的薯條直接啃了!祥子,妳得想點辦法,這樣未免太無法無天,這裡可是妳的地盤好嗎!」

貓又小姐的控訴令祥子的腦門陣陣抽痛,卻也讓她意識到,自己最近確實好說話許多。不然怎麼會有人膽敢將主意打到自己的身上?甚至意圖尋求異國妖怪的幫助,以此來圖謀決不能夠染指的東西。

果然啊,貪婪是所有生物都具備的特性。

「………海鈴,這裡由妳負責,讓人將旅館全部恢復原狀。喔…死掉的東西由妳們自行處理。若麥,幫我將事情調查清楚,我懷疑是西邊那些人。睦,妳回去見見我母親,將這裡的事情全部告訴她。」

沉默不過一刻,祥子立刻開始有條不紊地安排起工作。

眼前三人神情各異,應答得卻毫不含糊。

恪盡職守的犬神大人答應得最迅速,說完一句請放心後就快步離開,仿佛再晚一步這個任務就會被祥子交給別人負責。貓又小姐的反應則要慵懶許多,她甚至有空抱怨祥子居然又要自己跑腿,還是危險的跑腿。抱怨歸抱怨,行動倒不見磨蹭,只見她抓住身旁的小蛇妖,眨眼的功夫就跳上屋簷。等祥子抬起頭,望向那籠罩在月光下的屋簷時,尾巴分叉的貓咪正得意地微笑。

那是真的在笑,還是不懷好意的笑。

比起貓,祥子的同族顯得讓人安心許多。她正纏繞在貓咪的脖子上,青青翠翠的一條,如同翡翠色的項鏈。「項鏈」從貓咪的頭頂探出三角形的腦袋,金豆豆般的蛇瞳竟然比平時多了些可愛。

牠趴在貓咪的頭頂說明白,讓祥子放心,然後抬起了焦紅色的尾尖,抽在貓咪屁股上。

結果貓咪跳了起來,一邊吱哇亂叫、一邊竄進夜幕中。

聲音有些大了,祥子聽得頻頻歎氣,卻沒有心思再管她們。

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處理。

血水從庭院一路往旅館的深處延伸,導致越往裡面走,旅館就越像兇案現場。

強大的蛇妖無需他人帶路,獨自一人徑直走向溫泉旅館的最深處。在那條走廊的盡頭,相同的血脈讓她感知到更多的異樣氣息。

不必牽連無辜之人。

一路往前,祥子始終沒太關注那些滴落在地面或者剮蹭在墻壁上的血跡,甚至連視線都沒有刻意偏移。她緊盯著前方,高跟鞋在空蕩蕩的走廊間踏出了雷霆萬鈞的氣勢。

很快,她來到了走廊盡頭的房間前。

私人房間的把手是純金的,繁麗的蛇形紋路令人心生寒意,尤其是在被血跡染紅之後,赤黃相間的繁華蛇紋給人一種活物的詭異感覺。站在門前的祥子自然不害怕,卻也沒有立刻開門進去。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金珀的瞳眸在這一刻深沉似渾濁蜜蠟,垂在身側的手捏緊,然後鬆開,反復幾次後才抬起右手,握住門把用力地壓下。

門被打開,更為濃烈的血腥氣息撲面而來。祥子下意識屏住呼吸,本來就已經糟糕透頂的心情在目睹了房裡的景象之後變得更加煩躁。

整個房間與她們上次過來度假時相差不大。窗前擺著坐墊與小桌,小桌上的將棋棋盤與棋子纖塵不染,就連局勢都維持著之前的樣子。墻邊還有電視與矮櫃,矮櫃上的茶具與花瓶應當換了一套,可惜祥子現在沒什麼心情觀察與欣賞。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花瓶裡甚至有一束當季小花,白色的,不過想不起來名字了。

如果沒有從走廊拖拽到浴室門後的那道斑駁血痕,祥子還是挺樂意回顧一下自己與初音之間的那些甜蜜過往的。

站在門前,蛇瞳看著那些血痕,眼瞼用力地眨動。緊接著,祥子將高跟鞋與外套脫去,踩著絲襪走到浴室門前。

先是敲門,等待片刻後卻得不到絲毫回應。鎏金的眼眸微微眯起,又迅速地睜大,眉峰緊鎖的蛇妖不肯再等待,主動開門走進了浴室。

一進浴室,滿屋子的血氣就勾動祥子作為妖怪的本能。

——這裡面有重傷的同族。快,找到她吧、吃掉她吧。

妖怪的本能在叫囂,祥子卻冷靜理智得不像妖怪。她反手關好門,睜著黃金蛇瞳,透過滿屋子的霧氣看向自己想要找的那個人。

浴室裡的浴池頗大,由灰黑色調的石磚堆砌而成,平時裡面一般裝滿了從外面引入其中的溫泉水。可是現在不太一樣。現在裡面全是乳白的…喔,應當說之前還是乳白色的,此時已經變為淺粉色的液體。

用來恢復傷勢的藥浴被鮮血染紅了。

祥子的臉色更沉了,腳下往前幾步,站在浴池旁看向水霧繚繞的浴室最深處。

她的目標,金髮半妖的大半身體都浸泡在液體裡。也許是睡著了?反正祥子進門時沒有半點反應,身體倚靠浴池池壁,大半張臉都藏在濕漉漉的燦金劉海下。

祥子沒有立刻說話,或者說聲音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尷尬地卡在了喉嚨裡——她已經有所預想,卻依然沒料到相伴多年的人居然傷得那麼重——僅僅肩膀,外翻著的皮肉與深可見骨的爪痕就足夠吸睛,迫使多數時候都能夠保持冷靜的蛇妖努力瞪大眼睛,以此確認自己的所見是不是事實。

就算是有專門調製的藥浴,傷勢的恢復情況依然令人擔心。

最多就是不再流血。

被水汽濡濕的絲襪黏答答的,踩在浴室的地磚上會發出噠噠噠的聲音。於是祥子剛剛抬起腳,之前還以為已經睡著的人就忽然間抬起了頭,睜開了眼睛。

想要前進的腳步被迫停下來,一如前一秒才準備出口的呼喚。

那張姿容驚艷的臉龐,漂亮得不像人類的臉龐,被三道猙獰爪痕傷害得徹底。那顯然是食肉生物的傑作,誰家無害的食草生物下手這麼狠?三道整齊的爪痕從額前傾斜而下,乾脆利落地貫穿了金色的細眉與整個左眼,直至到達顴骨的位置。

半妖已經睜不開受損的左眼,僅剩的右眼在水霧朦朧的浴室裡也再難尋覓過去那常見的含情柔光。她的眼神很冷,與覆蓋在身體各處的鱗片一樣冷。

夢境跨越數百年的時間再次重演。

站在浴池前,蛇妖與半妖在沉默中對視。她沒吭聲,她也沒有動,氣氛一下子僵住了。

半妖身體各處能被視線捕捉到的傷勢已經不再流血,只是傷口被水汽與液體泡得發白。祥子用目光一遍遍親吻那些傷口,眼瞼不斷地眨動,仿佛妖怪也會被眼疾所困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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