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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sy】长河漫漫路迢迢,5

小说: 2025-09-11 10:48 5hhhhh 2150 ℃

“你嫉妒吗?”

“我?我肯定嫉妒啊,那时候你还在马背上冲着我笑,笑得特别挑衅,你的马术好得不得了。”

“那你怎么不来?”

“长官说我跑得快跳得高,机动性这么好,不如去前线当步兵,不过我没想到你后来退了骑兵连也跑去当步兵了。”

长崎爽世听了这话看向了千早爱音的侧脸,回想起来当初在那栋粉蓝色的房子里发现的照片,她在想发生了什么事,让千早爱音那半边的耳朵永远失去了声音。

她骑着马,伸手揪着对方扎在脑后的高马尾,突然之间被深厚浓郁的悲伤淹没,她不知道怎么去问,但是长崎爽世在思考,如果她在未来,在千早爱音的过去里能否改变这样的结局。

“我骑马的时候看起来怎么样?”

“你当时骑着高头大马,可好看了,新兵连的伙伴们都在对你抛媚眼吹口哨。”

“那你呢?”

“没有。”

“为什么?”

“因为是你在对我挤眉弄眼啊。”

千早爱音仰天大笑着,清脆爽朗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天地间,歪着身子凑过来亲她,两匹老马就贴在一起走。长崎爽世让千早爱音重新教她骑马,她们就慢慢悠悠地在荒山平原间嗅着清爽的空气,没有城市的喧嚣,没有远方的寂静。

天黑下来的时候两个人躺在帐篷里开着顶棚看着星星,不知为何长崎爽世就是很想问,真的真的很想问。

“你不后悔吗。”她盯着千早爱音的眼睛,那双眼睛在黑夜里似乎比星星还要亮。或许是因为头顶上的那些离她太遥远,而面前的这个人近在咫尺。

千早爱音平躺了下去没再看她,只是无声地吸了一口气。“不后悔。不后悔回头来找你,不后悔救你,也不后悔最后答应你了。”

“你答应了我什么?”

“答应和你在一起啊。”

千早爱音仰起头笑,笑得灿烂。那张英俊和明媚并存的脸对她露出了十分温柔的神情,柔顺鬓发垂在两侧,长崎爽世想,或许她们真的该是恋人。该是一对相遇过后,不顾世俗眼光而坚定选择彼此,在一起走到尽头的人,目睹着对方生命逝去的人。

长崎爽世伸手拥抱了千早爱音,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没能按时地给她送上一份生日礼物,企图逃跑眼睁睁地看着她掉下了河,还没能回过头搀扶她一把。

这么想着,长崎爽世觉得她自己一直一直在欺骗着对方,从她自己的一切开始。似乎连这份感情,都是先品尝了最老最深最沉的那一部分,才开始被慢慢润色,慢慢记住。她一直没敢告诉千早爱音,她其实从来都不记得,不清楚她们的过往,哪怕是一个片段。她不敢说,小心翼翼地藏着自己的秘密,生怕被发现。就算心里知道那些属于对方的未来已经发生了,她们从来不曾分离,长崎爽世也不敢赌一下。

如果真的改变了呢,如果真的偏离轨道了呢。即使那个未来在她看来无比的凄凉惨淡,或许千早爱音会离开她,会生活得很幸福,不用晚年死在风雪中,但长崎爽世就是不愿意放手。

在刚刚睁眼的时候嫌弃着那个垂垂老矣的老婆婆,现在又不愿意和任何人分享这个明媚的阳光的女人。她用一个又一个的谎话支撑着自己这个根本没能经历过千早爱音过往人生的谎言,她想,如果被发现了她会被千早爱音如何对待?

手指摸上了面前人的眼睛上,千早爱音长长的睫毛扫着她的指腹,夜晚的时候人总是思绪很多,多得可以说是天马行空,也可是说是乱七八糟。

“你别往心里去,如果我不在,你就没了。”

“你爱我,比爱你的那只耳朵还多吗?”

“至少在当时,我觉得我们两个一起殉情了也不错。”

千早爱音说完,抱着她在帐篷里头滚,长崎爽世嘴上说着嫌弃的话,但是默默地抱紧了千早爱音,两个人躺着互相对视着笑,一起把帐篷里搞得乱七八糟的。从额头滚落到锁骨的汗水,黑暗里暧昧的喘息,快速用力的撞击,浸湿粘稠的体液,身体像是情欲的黑洞,一把把她们都拽了进去,她在她的怀里,那些温暖和湿润都如此真实。

两个人再次上路的时候依旧是骑着马,大概度过了这些天后,长崎爽世的马术水平也精进了不少,虽然说不上多好,但也能在两个人无聊的时候来上一场短时间的赛跑。结果是有输有赢,她们顺着太阳升起的地方移动着,一直走一直走,长崎爽世在问她们要去哪里,千早爱音说她们要去接一个人。

“接谁?”

“渡嘉。”

这个名字敲打在了长崎爽世的心中,她在千早爱音的身后愣愣地看着对方的后背,花了一点时间才平复下自己的心情。

这是她第一次,在自己的“未来”里听到“过去”的名字,脑子里是渡嘉那张利落的又十分美丽的脸。自己和这个据说是领养的女儿,真正意义上的交流只有几句话,顺便参加了一个毫不知情的婚礼,而她们现在要去的地方也远得不得了,完全可以说的上是深山老林了,虽然没有山也没有林。

长崎爽世的脑子有些混乱,她不知道为什么千早爱音会去接这么一个小姑娘,毕竟在她的印象里,渡嘉应该是她带回来的,而不应该是由千早爱音主动提出。可是长崎爽世不敢问,她在思考应怎么去了解这个事情的始末而不让千早爱音发觉,其实她并不知道过去两个人的决定。

破旧的孤儿院里只有寥寥的几个人,她们的马进去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在盯着看。院子外面的护栏全生锈了,孤儿院的招牌在风里摇摇晃晃。长崎爽世没有进去,千早爱音把手里的缰绳递给了她,走进了房子里,她一个人站在外面摸着马,感觉到有人拽着自己的衣服的时候回过了头,看到了一个脏兮兮的小孩站在身后。

长崎爽世皱起了眉毛。

那小孩满是灰的脸上扬起了一个笑容,长崎爽世发现了对方眼球里是淡淡的一抹灰色,马在旁边突然有些急躁,抬起蹄子来撩了两下土,没把小孩惊到,倒是把她给吓到了。

“你害怕?”

“你不怕吗?”

“我不怕,你是来收养小孩的吗?”

“是的,不过应该不是你。”

话音刚落,千早爱音就笑着和带着修女头饰的女人走了出来,那个修女左顾右盼着,看到她们这里的时候眼睛亮了亮,伸出一只手来挥舞着。

“渡嘉,过来,有人收养你了。”

当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长崎爽世十分意外,她猛然低头看向自己身边这个干巴巴的小孩,她甚至没能认出来这是个女孩儿。想一想之后渡嘉的模样,她真的没办法想象出眼前这个瘦小的孩子是怎么长成后来的样子的。

这小孩似乎很得意地冲着她挑了挑眉毛,而那边的千早爱音同样很意外这么个煤球就是她要领养的孩子。这个地方其实并不需要什么手续,在收拾好行李后三个人就一起走了。原本还说让长崎爽世带着渡嘉骑一匹马,然而她却非常坚定地把渡嘉丢给了千早爱音,一个人跨上马扬长而去。

她们从来没有养过孩子,本以为会很麻烦的长崎爽世没成想渡嘉根本就不需要她们两个操心,自己吃饭,自己洗澡,自己处理自己的一切,不哭不闹不喊不叫,她们干什么渡嘉就安安静静在一边待着。千早爱音拉过她跟她说要不要编个话跟渡嘉解释她们的关系,长崎爽世问你想怎么编,对方想了想,说姐妹怎么样。

这个回答让她有点吃惊,但是想起来也是意料之中的回答,长崎爽世闭嘴没有跟对方说其实并不用隐瞒,因为那个小丫头清楚得很,可是这个理由她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因为长崎爽世盘算着能不能套出点话来。

她其实一直都是这样,心思沉闷又心眼颇多。

一天晚上,三个人在夜幕下升起了火,洗漱干净后的渡嘉其实长得非常得出众。她与渡嘉都不是什么话多的人,一向聒噪的千早爱音作为润滑剂开始天南地北地侃侃而谈,说她们两个曾经当过兵打过仗,中过子弹也踩过地雷。

“你的耳朵是被地雷炸的吗?”

“是的,你真聪明。”

千早爱音笑着把手上的烤肉递了过去。长崎爽世靠在一边听着,沉默不语,她不插话,就听着那一大一小的对话,提取着对她有用的消息。

千早爱音像每一个家长一样喜欢跟自己的孩子说年轻时候的英勇事迹,说到激动的地方还会手舞足蹈。听到千早爱音用“姐妹”来称呼她时,渡嘉打断了话头。

“你们不是情人吗?”

“嗯……不,我们是——”

“我们是爱人。”

一直不说话的长崎爽世站了起来,她直视着那个早慧的孩子,盯着那一双泛着灰色的眼睛。

千早爱音很吃惊,站在一边疯狂地对着她打着手势,可是她看到了就当做没看见,走到了女孩儿的面前,蹲下身子说。

“我和她就是一对爱人,你现在被我们收养,我们没钱,没房子,只有一辆车子,不能在人多的地方定居,你看不上电视也没有洋娃娃,甚至会跟着我们会睡在荒郊野外。”

“爽世!别说啦。”

渡嘉看着她笑了起来,那个笑一点都不像是小姑娘的笑。千早爱音拉过了渡嘉,企图解释些什么,可是坐在火堆旁边的长崎爽世再次先一步开口了。

“你知道什么见不到开端也看不清末尾吗?”

长崎爽世没有看向千早爱音,反而还是看着渡嘉。

篝火噼啪作响,渡嘉一时说不出话。

张开眼睛的时候只有火和黑色的土,长崎爽世手里抱着一杆被血污涂抹着的枪支,靠在土质松垮的沟壑下面,蜷缩着身体一动不动。周围都是来来往往的人。她听不见别人在说些什么,巨大的爆炸声回响在耳边,一声接着一声,持续不断的像是鼓点砸在胸口里,震耳欲聋。

碎石和黑色的土散落在她的周围,长崎爽世伸手摸了一下地,她发现着地是湿的,是软的,一抬手能看见土里夹杂着的白花花的肉沫。她干呕了一声,身边靠着的人似乎已经死了,长崎爽世看到了对方被炸得像是豆腐渣一样的腿。

吼声、叫喊声、爆炸声混杂在一起,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场景的长崎爽世直接就愣住了,她急速呼吸着,在这样的地方大声呼喊着千早爱音的名字。

战壕里趴满了人,她站起身来抱着枪在里面跑,路过了一个个举着枪射击的人,身边有跟着她穿着一样制服的士兵把她扯下来,嘶吼着你不要命了吗?站直了在这里跑。

嘶吼声,哀嚎声,射击的声音不绝于耳,一枚手榴弹丢进来的时候,那人把她拉下趴在了地上,背后似乎有灼烧感,当耳朵被震动之后她回过头去,看见了许多之前她路过的人,都死了。有些是全尸,而有些则支离破碎。

一开始拽着她的那个人,把一个钢盔按在了长崎爽世的脑袋上后就爬过去捡尸体,那些士兵几乎是蜂拥而至,长崎爽世就这么愣愣地看着这些人将战友们的身体揣进了兜里,放进了衣服里。

她跑开了。一路跑一路捂着嘴,枪声还在持续,连天的炮火似乎就跟在身后,她紧紧握着手里的枪,那似乎是她最后的依靠。长崎爽世在想,千早爱音呢,千早爱音去哪里了?

所有人的衣服和脸上都是黑色的泥,那些泥里混杂着发黑的血迹,每个人都像是从煤堆里滚过一遭,只是身上不是灰烬的味道,而是血肉迸溅时散发出来的腥味,与那些粘在身上呛人的硝烟。

温热的血液喷洒在脸上,长崎爽世感觉到一边的耳朵似乎听不见了,她被气焰掀翻在了一边,后背重重砸在地上,似乎没能感觉到疼,只是所有人的声音都好似被放慢,都像是蒙上了一层纱,遥远又空洞。

而当痛疼袭来的时候长崎爽世才终于明白了,什么是战场。

眼泪从眼睛里流了出来,她躺在地上没能松开手里的枪,即使她根本不知道怎么使用却也没能松开。长崎爽世躺在地上一时间起不来身,手顺着腰往下摸,摸到了屁股,摸到了大腿,她才松了一口气。

地上炸开的土散落在一边,她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碎石又爬了起来,长崎爽世记得千早爱音说过,她们是一个队伍的兵。

即使明白今后的千早爱音腿脚齐全没有缺胳膊断腿,但是长崎爽世还是心里头害怕,她忍受着嗓子里涌出来的干呕的感觉,提着枪继续跑,她要找,在这个战壕里找到她的爱人。

脚下踩的是混着鲜血与碎肉的土地,眼里是作战的活人,那些写在后世里一笔带过的战争,长崎爽世没能想到居然是如此的光景,连天似乎都是沉的,就如同一只咆哮着追赶在身后的怪物,露出锋利的獠牙要将她吞噬殆尽。

长崎爽世想,她会找到对方的,就算看不清其他人的脸,就算她的视野里只有黑与红,她也不会看错的,她会找到千早爱音的。

似乎在她乱窜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巨大的爆破声传来,她伸手摸了一下耳朵,温热的触感刺激着神经,她摸到了血。

身后好像有谁按上了她的肩膀,视线倒转倒下的时候有了另外一个人的体温。枪炮落下连周围的惨叫声都没能听见,她只看到了火,看到了红。

千早爱音拉着她跑,一直跑一直跑,这个战壕被坦克踏平,敌人们冲了进来,不止她们在跑,所有的人都在跑。

而在这种慌乱的逃亡路上,两个人的手还紧紧的牵着。她问,我们这是在逃跑吗?千早爱音喘的像一头牛,对方胸腔在剧烈地换着气,她说,不是的,我们只是在撤退。

一起跑进了一个树林的后方,她们坐了下来,一个新的战壕在眼前,长崎爽世低下头望过去,看见的全是伤兵。当远处的炮火声停下的时候她终于缓过神来,长崎爽世的手猛地抓住了对方,她抬眼看过去,看到了对方那幽幽的眼睛。

炮火声似乎还在耳畔,长崎爽世的两只手紧紧捧着对方的脸,在一个全是哀嚎与残废的战壕里哭了出来。眼泪顺着脸往下流,泪水混杂着泥土和血污成了很深的颜色,千早爱音慌乱地夹着枪哄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两只脏兮兮的手不停擦着她的眼泪,把脸擦得更花了。

在这里士兵们互相慰藉似乎是很正常的事情,她将脸埋在了对方的胸口,极力掩盖着自己的哭声,而千早爱音的声音就一直响在耳边,对方问她是不是哪里受伤了,是不是哪里流血了,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说疼了。

她窝进千早爱音的怀里摇着头,手指攥着那破破烂烂的外套。长崎爽世第一次看千早爱音的眼睛看到入迷,从蒙蒙的眼泪里望过去,盯着她的那双眼瞳里仿佛住着满天星,是天是云,是风是雨。两个人藏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她抬起头用自己满是灰尘的嘴唇去亲吻对方的双眸,鼻尖,嘴唇。

千早爱音没有挣扎只是由着她这么做,吻完了,长崎爽世用手拨开眼前人沾了脏东西后变得灰不溜秋的粉色鬓发去看右边的耳朵,她小声地趴在耳边说了几句话,或许是气息喷在上面有些痒,千早爱音稍稍躲了一下回过头来问她怎么了,她说你听得见吗?千早爱音说听得见,然后长崎爽世又想哭了。

这种感情是说不清的,面前的爱人满脸污泥浑身脏兮兮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喜欢极了,她用手擦着对方脸上的红色的印记,直视着她最喜欢的那双依然亮如星辰的眼睛,不知为何突然感觉到了巨大的悲伤。

“身上的血哪儿来的?”

“不是我的,我在前线的时候留下来的。”

“耳朵没事吧?”

“没事,好得很。”

“你在找我?”

“对,我怕你出事了。”

千早爱音从兜里掏出了一块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递给了她,说赶紧吃这边已经没什么吃的了。长崎爽世低下头看着手里这东西,虽然她并不清楚这场战争究竟是什么时间点又是什么情况,然而最基础的常识她还是懂的,于是又重新抬起头望着对方问,补给呢。

这个问题似乎是让对方很是出乎意料,原本那张即使是撤退都没能露出尴尬的脸挂上了一种很难以说明的笑容,对方磕磕绊绊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由于本身的性格以及是那种不擅长说谎的类型,所以一直没能完整叙述出一句话来。长崎爽世却不一样,她熟知如何伪装,也清楚如何欺骗与隐瞒,脑子转得很快立刻知道了现在的情况,她将手里那个不像食物的东西塞进了千早爱音的嘴里,然后揪着对方的领子问。“我们是被抛弃了吗?”

天上的颜色越来越暗,她看着对方的脸,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满是伤病的战壕里没有人大声喧哗,好像所有人都明白了什么事情。

“不是的,我们只要等到撤退的指令,我们就能活下来。”

长崎爽世盯着天空中似乎是在巡逻的飞机,紧抿着嘴一声也不吭,她没有反驳也没有应和,因为她知道,估计这个撤退的命令是不会出现了。

就好像历史里的战争中总是会有那些不知名的队伍,在大部队撤离的时候负责断后。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印象里的历史书中几乎是没有什么完整存活下来的队伍,比起零星还有几个幸存者更多的则是全灭,而她们现在是士兵,当离开的长官对着她们下达命令的时候,即使是心里知道那个号声并不会响,她们也不能逃走。

即使只剩下最后一个人。

长崎爽世是知道这场战争最终是以胜利划下的句号,但是和平年代里的寥寥几句,根本无法写清战争的牺牲与残酷。那些真的炸开后像是豆腐渣一样的肉体就在眼前晃荡,失去了肢体的人在撕心裂肺的哀嚎,她摸着自己的手臂靠着泥土瑟瑟发抖。长崎爽世第一次产生了惧怕的情绪。

她回过身来扯着千早爱音的衣领,压着嗓子问:“是不是补给全部用完了?”

千早爱音没有回答只是垂下了眼,眼皮盖住了那双眼的光芒,然后跟她说:“没事,我们还能找别的吃。”

长崎爽世颤抖着,突然在脸上扯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微笑。“你是说……我们吃人肉吗?!”

她是看到过的,看到那些人扒着死去的战友的尸体,那些揣进兜里的腐肉,她不愿意相信这将是之后她们两个人的食物来源。

“不是!我们可以去山上看看,后面的林子里总是会有吃的!”

虽然说不上娇生惯养,但就算最苦的生活里也没有这么艰难过。千早爱音花了四个小时满山跑找吃的,回来的时候灰头土脸的,手里捏着一些野果子冲着她傻笑。长崎爽世看着千早爱音话都说不出,只剩抑制不住的喘气声,咬了咬牙,掐着千早爱音的下巴,把仅剩的小半瓶纯净水含在嘴里渡了过去。她拉着一张脸,从千早爱音的手上接过了那些野果子塞进了嘴里,她想,她得带着这个人一起活着出去。

她牵着千早爱音慢慢往回走,长崎爽世满腔的怒火想要说发泄,但是看着对方这张傻脸就又说不出来,所有的愤怒情绪在一瞬间收了回去。

两个星期后,她终于一枪爆头射杀了第一个人。下一刻,因为一个战友在她不远处踩了颗地雷,被炸得尸首分离而神情恍惚。千早爱音冲过来把她从作战区域拎出来,她还是一直没能回过神来。

因为她想起来在那条她们跑货运的路上,自己的爱人告诉她,那只聋了的耳朵,就是因为踩进了地雷区。

那个血肉横飞的场景似乎还浮现在眼前,长崎爽世已经受不了了,她受不了这样的生活,受不了在死亡面前苦苦挣扎,受不了在战场上耗尽自己最后的求生欲。她想要带着千早爱音离开。

可是她的爱人却不这么想,正确的来说,在两个人相处了一周之后她才明白,原来这个时候的两人,还并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

在得知了这一点之后长崎爽世整个人的心理状态就有些失衡,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甚至是不明白她为何和所有人不一样,是不曾记得过往一切却经历着未来的人,是从今后的死亡里超脱出来逆转着时间的人,是苟且偷生的人。

而如今的这个千早爱音,似乎并没有那么爱她。

这是能感觉到的,即使她用舌头舔过了对方的脸,即使她将那口水送进了对方的唇,即使她们两个在这种环境下只有彼此,即使千早爱音无比迁就着她,长崎爽世能感觉到,自己面前的这个人,不是在今后愿意跟她一起枉顾世人的偏见,一起逃亡去无人知晓的地方,最后在荒野之上的白雪里望尽那条河的人了。

这让她想起了那个被她和千早爱音收养的女孩最后的话。

她们两个窝在战壕里,周围的战友已经死的死伤的伤,死去的被她们拖着尸体摆放在一起,有些留在战场区领不回来,只能露天腐烂掉,活着的还没缺胳膊断腿儿的寥寥无几,长崎爽世想,或许就真的只剩下她和千早爱音了。

她一遍一遍地跟对方说,绝对绝对不可以去地雷区,绝对不可以去,千早爱音笑着说没事去那种地方干什么,然后提着枪摸着手里已经没有多少的子弹,上膛射击。

她们已经弹尽粮绝了。她和千早爱音端起了枪从战壕里跑了出来,她们冲向了炮火纷飞的战场,为了穿过这一片区域,去往对面能够活命的地方。

那条路要走上很久很久,或许是一辈子的时间,又或许是两辈子的时间,那是没有世俗眼光,没有流言碎语,真正无人过问的地方。

千早爱音拉着她的手说我们一起活下去,然后用满是黑泥的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她们的子弹快要打完了,但是两个人不约而同留下了最后一颗子弹,不知道到底算是给自己一条后路,还是说当做控制着自己的精神不崩溃的边缘。

炮弹砸在身边掀起的气浪似乎能把皮肉都烧干,敌人开着坦克直接冲进了原来的战壕里,碾碎了放在里面的战友尸体,炮弹杀死了当日守夜的士兵,她与千早爱音和剩下零星几个人跑了出来,她们知道,想要活下去,就只能冲出警戒线。

天开始下雪。雪下得很快,潮湿让她们难以入睡,寒冷又夺走了最后的温度。她们唯一留下的步枪弹药还装在手里枪膛里,千早爱音为两个人装上了刺刀,在背影的石头后面互相拥抱着睡觉。

当大雪覆盖着地面的时候,千早爱音告诉她,必须要走了。因为这种被银装素裹着的世界里,她们这些活下来的人就如同最显眼的靶子,不走就是死。

她看着对方很久很久,千早爱音好看到即使是死亡来临,在身体与精神双面的疲惫下都没能掩盖那份天生的魅力。记忆里千早爱音侧着耳朵听她说话的样子似乎一张网,缠绕在长崎爽世的心上,她扣住千早爱音的手腕,嘴唇颤抖着。“我们不要去地雷区。”

千早爱音似乎是能够感觉到她的焦灼,回过身来把她头上的钢盔摆正了,两个人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千早爱音跟她说,我们不去地雷区,因为这一场雪,已经让人分不清区域了。

她们这些活着的人抱着枪走在大雪里,地面上是齐到脚腕的雪,踩下去的时候会发出不小的动静,整个平原上都没有一丁点的声音,一望无际就像是白色的布,她们这些人就如同白纸上的墨水点,显眼到令人心悸。

她走在千早爱音的身后,看着对方愈发瘦削的身体,这些天没有正常进食所有人都瘦了一圈,她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手腕,细得能够看到皮肤下面骨骼的轮廓。两个人的胃里全是树皮与草。

“爽世。”

“嗯?”

“你说我们这算是什么呢?”

“什么算什么?”

“……你家在哪里?”

“在一个小城里。”

“你母亲呢。”

“她是个商人。”

“你父亲呢。”

“在我很小就父母就离婚了。”

“抱歉。”

“没事的。”

她们总该说些什么,在这冰天雪地里说,长崎爽世在寒风中睁开眼睛,她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时候,在她走不动路咬不动牙的时候,那个纷飞的大雪中千早爱音的身影,同样是像这样走在前面,盯着风雪,踩在白色的世界里,一片寂静。

她似乎能够明白了,在最初她醒来那时候的千早爱音,心里那种无可奈何的情绪了。

她的爱人,长相可爱又不失帅气,似乎就是那种阳光开朗,无忧无虑的类型,然而她知道其实千早爱音非常非常地敏锐,总是能够有意无意地察觉到很多东西,然而这种能力似乎并非是她这种敏感的性格,而是一种天赋直觉。

在那颗树下死去的千早爱音,是知道她不爱她的,就如同眼下的长崎爽世也明白,风水轮流转,她们如今都还没有真正在一起。

白色的雪掩盖下了土地里的黑与血液的红,也掩盖下了地形的区分与真正的安全区。寒风像是一把刀子割着她的脸,长崎爽世抬起脚踩下去的时候感觉到了一阵恐慌,她听到了细小的机关声。她停在原地,屏住呼吸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千早爱音的身影在她的视线里越来越远了,被白色的雾所掩盖,被冰冷的风所吹散。

长崎爽世觉得,她是后悔的。

她或许该叫住千早爱音,该想办法脱身,但是最终她没有说出口,那些不甘心都沉静了下来,就像是这一片白色的荒原,雪掩埋掉了所有的躁动与争执,因为光是寒冷就能让人思绪缓慢。

可能这样更好。

她不是不知道什么是更好的选择,也不是不知道这种倒退的人生到最后什么都不能得到。长崎爽世还记得在那条送货的路上,千早爱音对她说过的话。如果不是她,那么耳朵应该是没问题的,长崎爽世觉得,如果不是她,那么或许对方今后的人生不会死在无人知晓的地方,不会跟她一样被追着打杀,更不会守着一片令人绝望的土地,就这么守着她这个还没有爱上对方的人到老。

风还在吹,呼啸着吹了过来。眼泪都被冻在了眼眶里没能流下,虽说长崎爽世决定一个人站在原地,不代表她不后悔,也不代表她是真的甘心。因为她明白这种逆转的人生,如果她在这里消失了,那么今后她所有的存在都不会实现,没有长长的贯穿起始的路,没有粉蓝色的房子,没有那个婚礼下的表白,没有死去的狗,也没有那条从来没见过的河。

代替这些的将是她不知道的人,不知道的事,或许千早爱音会有一个比现在更加美好的幸福的人生。至少那双耳朵会很敏锐,不会再只能侧着耳朵才能听见声音。这样的结果很好,但是长崎爽世却明白,这都不是她想要的。

她的内心在嘶吼,在嚎叫,在痛斥着自己这种不理智的选择,她无法接受千早爱音今后所有的人生中没有她的存在,即使她爱,却无法真正做到放手。

河是空间的回溯,路是时间的尽头。

她是逆流而行的人,是路上唯一和众生背道而驰的存在,如果千早爱音不记得她了,那么长崎爽世这个人将不复存在。

或许这都不是最重要的。长崎爽世一个人立在风中,雪落在她的身上没能融化,时间似乎也停止了,只有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了炮火的声音,她想,或许再过些时候敌人的部队过来了,她就要死了。也或许并不需要这么长时间,因为她已经冷得有些睁不开眼了。

天地间所有的声音都被压下去,她的手被冻得握不住枪的时候,千早爱音回来了。

她愣愣地盯着对方眉毛上的积雪,人一过来就放下了身上的东西跪下来,用手扫开了地上的雪,看着她脚下踩着的地雷,突然就笑了。

“你看,还说让我别去地雷区,结果是你自己踩到了。”

茫茫的原野上,两个人看着黑漆漆的地雷面面相觑,那被冻在眼睛里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

“你回来干什么,我不会死的,你快走。”

“你肯定想要我回来呀,还需要别的什么理由吗。我要是真走了,你不得一个人闷闷不乐哭鼻子。”

千早爱音在原地坐下来,叽叽喳喳地跟她讲着话,讲她们两个,什么都讲。

“我们读大学那年,战争爆发了嘛,军队来学校征兵。我是真的想要保家卫国,但是你在征兵处那里一直说是什么为了我的耳朵,那时候我还以为你在告白呢。”

长崎爽世不说话,她就继续说。

“其实我以前还觉得你挺奇怪的。”

“是吗,为什么?”

“因为那时候你天天缠着我,让我一下了课就来找你,带着我去这去那,每一个跟我搭讪的人都被你赶走了。当时我是觉得你是不是喜欢我的,但是你又说我自恋狂。后来,我是真的没想到会在征兵处看到你,还一定要跟我一起。”

“你想和我一起吗?”

千早爱音抬起了眼睛看着她,然后想了想思考了片刻说。“嗯,我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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