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头蛇在毒雾与哀嚎中，一步步后退。

它原本是沼泽的无冕之王，几乎无敌。

但今天，它遇到的不是“敌人”，而是污染本身。

——是会呼吸的灾厄。

在学者与向导的注视下，沐尘如同某种异象显化。

他一次次被撞飞，又一次次站起来，

铠甲破裂，黏液喷溅，甲壳鼓胀变形，再生组织蠕动如新。

每当他逼近，一条蛇头便被他一口浓痰击退、或一记骨刃贯穿、或直接徒手撬开蛇嘴，把污秽灌入喉咙深处，强行“腌死”！

每一声爆炸、每一次扭曲的嘶吼，都是一个头的终结。

“七。”

“六。”

“五……”

当场面只剩下三颗头颅还在喘息挣扎时，九头蛇终于——

怕了。

它猛地发出一声断裂般的怒吼，双足协调一蹬，巨尾一扫，

以一种与体型极不相称的高速身法在淤泥中一跃数十米！

“咕哧——！”泥浪飞溅！

转瞬之间，窜到沼泽树墙后连个影子都看不见了！

沐尘立刻追了上去。

但仅仅奔出十几步，他就缓缓停了下来。

“移动速度……不如它快。”

他喘息一口，肩膀鼓胀的毒囊一阵蠕动，将残留剧毒回收入体。

地面上残留着腐烂沼泥、尸肉碎块、爆炸过后的孢斑。

他转过身，望向不远处的一棵腐树后。

两双眼睛正呆滞地看着他。

——女学者眼中，是狂热、渴望、甚至尊敬。

——向导则紧贴树干，全身汗湿、脸色泛青、双手死死捏着刀柄，好像随时准备一刀自保。

沐尘轻轻点头，目光掠过两人，沙哑开口：“不打扰你们了。”

然后他迈步，缓缓朝尸堆中走去，开始收集材料。

他的声音沉闷、带着粘液在肺中震动的湿响：“还有三张嘴，我会再来的。”

沐尘俯身，从九头蛇残留的碎肉中剖出一大块毒腺组织与鳞骨碎片，黏稠的脓液滴落，沿着他甲壳的缝隙缓缓流入甲内的储毒腔。

他缓慢站起身，抬头辨认风向、嗅觉微张。

空气中，那三颗逃逸蛇头残留的微弱体液气味与震荡感应，正缓慢远去。

“不能让它缓过来。”

沐尘低声自语，“那种剧毒抗性，它一旦脱战，会恢复得比想象中快。”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踩水。

“喂！等一下！那种甲壳材料……你是怎么催生的？——那种脉动肌纤维我只在水渊虫类的共生体上见过，你怎么驾驭的？你到底用了什么术式嵌合核心？——还有你刚才那种骨质延伸，是咒生类转化吗？还是——”

沐尘一回头，便见那位女学者兴奋得脸颊泛红，眼中仿佛燃烧着小型炼金阵。

她身后，那个向导跟得有些发抖，一边戒备一边苦劝：“别靠太近……别靠太近啊姐你冷静点——！”

沐尘看着她滔滔不绝，沉默片刻，然后淡淡道：“你可以去咕嘟镇找我，我在下水道，设了个工作间。”

“我出发前会写点笔记放那儿，有问题可以留纸条。”

学者眼睛更亮了：“你住下水道？那个报告里提到的‘异臭实验室’是你？！”

沐尘点头，转身继续前行：“我现在要追它，不能拖，不能让它有机会恢复。”

“我明白，我明白，我只是——”

“行了！”向导终于憋不住了，一把拉住学者的后领子，把她从泥水中强行拖走，“你要是真想采访那位先生，回去洗个澡、写好遗嘱，再准备两副过滤面罩，别在这儿找死！”

学者挣扎：“你不懂，这是历史级别的生物战技交汇，我们可能是第一个观察到的活人——”

“你要是再不走，我们俩可能都成标本！”

向导硬是拽着她往回走，学者一边回头一边喃喃自语：

“可那甲壳部件是活的……还有那胸腔喷压结构是怎么维持体温的……而且寄生共生理论……我有好多问题没问啊……”

她的声音渐行渐远，直到回到沼泽边缘，才被脚下一个泥坑差点绊倒，短暂停下。

而此时，沐尘已沿着气味的轨迹，再次踏入毒雾与泥浆深处，身影在腐蚀气息中渐行渐远。

两日过去。

沼泽的深处，再无九头蛇的咆哮，只有死寂、焦灼与令人作呕的血水翻滚声。

最终，沐尘一步一步，从毒雾中走了出来，双手紧紧攥着一根粗壮的骨钩藤绳，

那绳子尽头，拖拽着一具庞大得无法用“完整”形容的九头蛇尸体。

九个头，有五个已经扭曲塌陷，三个焦黑溃烂，最后那个被割得只剩骨茎。

尸体巨躯在沼泽淤泥里磨出了一条长达数百米的沟渠，从腐败水泽一路延伸到陆地边缘。

——他追，它逃。

——它逃，他追。

它插翅难逃。

最终它在腐蚀与撕咬中死去，被拖成这副难以辨识的狰狞形状。

而沐尘，也疲了。

他身上溃烂的甲壳自动脱落了一层，脓液和酸浆已经不再活跃，

即使是他这种地底秽物造就的异人，也因连日的战斗和追猎而疲惫与倦怠。

“……肉不能浪费。”

他坐在九头蛇尸体旁，用臂甲裂口的齿状刀缘切下一块腹部肌肉，

黏膜里还渗着毒液与残余孢子，但对他而言不过是“轻调味”。

他抓起就啃，骨头咬断的声音像咳嗽，嘴角滴下紫黑汁液，眼神却格外平静。

当他终于拖着那庞然尸体，踏上通往镇子的主路时，天色已然昏黄，日暮低垂。

而此刻，一支商队正沿着道路缓缓前行，马车上堆满布匹、香料、粮食，一名老车夫悠哉抽着烟斗，吹着口哨。

远远的，前方烟尘弥漫，他们还以为是别的旅人。

然后，就看到了——

一团恶臭浓雾逐渐逼近，空气的颜色仿佛都在扭曲。

“……欸？那是什么？”一个护卫揉了揉眼。

下一刻，整个商队沸腾了。

“——卧槽，那是九头蛇！？！”

“——不，那后面拖着它的是……人？！”

“不是，是……那是、是老八！！！”

商人张大嘴，烟斗啪一声掉在地上，没捡。

所有人都呆若木鸡，看着这个披着破烂甲壳，拖着沾满腐肉的九头蛇巨尸，满身腥臭的男人，一步步踏上了他们的旅程方向。

有孩子吓哭，有战士握紧武器，有随行术士准备召唤屏障。

但——没人敢动。

那不是敌人。

是灾难，是胜者，是……某种自然法则的化身。

“——是那个在下水道住着、单枪匹马深入邪教、毒死土匪、吓疯警察的家伙……”

“他来干啥？”

沐尘拖着尸体，在人群面前停了停，抬起脓液淌下的面甲，沙哑问：“咕嘟镇，怎么走来着？”

众人呆滞指向远方。

沐尘点头，继续前行。

——那一天，商队众人目送着沐尘和九头蛇尸体穿越夕阳余晖的道路，

没有一个人再觉得，他只是“异类”。

那是一尊，带着尸体巡游的人形灾星。

隆隆车轮声在管道道路上回荡，蹄声、铁靴、甲胄摩擦如一支秩序严明的钢铁长蛇，缓缓前行。

这是一支贵族护送队伍，中段一辆嵌金描银的奢华马车尤为显眼，四周有数十名护卫与数名身披家徽的骑士紧紧环绕。旗帜高举，马车窗帘轻摆，随风飘出一缕檀香。

忽然，前方传来动静。

“队伍停止。”

骑士高声下令，整支队伍顿时停下，士兵收缰、护卫握剑，气氛凝重。

车内，贵族年轻人的不悦声音响起：“怎么回事？又是商旅吗？这些低贱的货运还真是不长眼。”

他掀开帘子，眉眼桀骜，衣饰考究，手腕戴着用魔法恒温的香帕。

一名骑士立刻俯身禀告：“大人，前方路中有异物阻路，已派侦察兵前去确认。”

贵族蹙眉：“哪来的肮脏东西。”

侦察兵小跑上前，眼看远方有一团黑绿色蠕动的肉山正被某个高大人影缓慢拖行，周围臭气冲天，连空气都泛着诡异的黄绿。

“……那是……尸体？”他眯眼看去，“还在流汁……”

终于绕过侧翼一看，眼角猛地一跳。

一个穿着由腐烂甲壳、牙齿、脓块和触须构成的铠甲人，正徒步缓慢前行，拖着一具几乎占满整条道路的九头蛇残尸。

空气震荡，臭气扑鼻。

他差点原地干呕。

“你是……什么人？你在干嘛！？”他捂住鼻子问。

沐尘停下脚步，语气沙哑，眼神从盔甲裂缝中扫来：

“这是悬赏，我来拖回去领命。”

侦察兵愣住。

他不是盗尸狂，也不是异种侵袭？

回到队伍，侦察兵满脸复杂地禀报：

“前方是……一名猎人。他击杀了九头蛇，正在拖尸回城。”

“九头蛇？你说九头蛇！？”贵族皱眉，“沼泽魔兽那一只？你确定他不是在做梦？！”

“……属下亲眼所见，那怪物现在像……像晒咸鱼一样被拖在地上……而且，他自称名叫‘老八’。”

贵族一听“老八”这诡异名字，便忍不住冷笑：“怪胎的名字也如此粗鄙——哼，我倒想亲眼看看这‘勇士’。”

可随着队伍靠近——

轰！！

一股浓烈如尸坑般的恶臭风暴扑面而来！

香车华帐瞬间被腐臭污染，空气如同发酵过的孢子热浪，仆人们顿时干呕，骑士强忍翻胃，甚至战马都开始侧头踢蹄。

“呕呃——！！”

“我的天啊……！！！”

贵族脸色骤变，连忙把香帕捂得更紧，眼角泛红：“——这是……什么该死的气味！！这……这是兽尸吗？！尸毒这么浓？！简直——！！”

他强忍作呕，打开车窗一丝缝，勉强看了过去。

沐尘站在道路中央，手里攥着骨钩绳，双臂甲壳蠕动着，粘液还在往下滴。

贵族捂着鼻子大声喊道：“你……猎人！报上名来！”

沐尘缓缓抬头，声音闷哑如同垃圾翻滚：“我叫老八。”

贵族：“……”

队伍沉默三秒。

然后贵族猛地放下帘子，强忍吐意怒吼：“加速！绕过去！！快！！我要把这味道洗一整天！！！”

骑士们立刻调队，让车队远远绕开沐尘的“臭线”加速前行。

有仆人回头看了一眼，喃喃低语：“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我感觉他才是真正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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