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真实之触

意识的回归，伴随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度的宁静。

既不像在修复舱中醒来时那样，带着被强制重置的、令人不适的“完美感”；也不像在战斗后醒来那样，浑身都叫嚣着疲惫与残留的痛楚。这一次，耀感觉自己像是沉睡在一个温暖的、安稳的茧里，所有的感官都被轻柔地包裹着，意识清明，身体却懒洋洋地不想动弹。

他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自己卧室那熟悉的天花板。空气中飘散着他最喜欢的、冷杉与白麝香混合的香氛，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几道安静的光带。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但耀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同。

他身上穿着自己最常穿的那件丝质睡袍，但身体的感觉，却像是刚刚经过了一场最深度的按摩，每一寸肌肉都舒展而放松，却又蕴含着一种内敛的、新生般的力量。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精能，在一种全新的、更加高效的模式下，缓缓流淌、循环。那块被他用作精能容器的器官，似乎也经过了某种强化，变得更加坚韧、容量也更大。

那块高维水晶，不仅没有摧毁他，反而以一种粗暴的方式，将他的身体和能量系统，进行了一次彻底的、从底层逻辑上的“优化升级”。

他活动了一下手指，然后，动作頓住了。

他感觉到，自己的左手，正被另一只手……轻轻地包裹着。

那只手，比他的要大一些，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掌的温度不高，带着一种金属特有的、微凉的触感，但又不像纯粹的钢铁那样冰冷坚硬，反而覆盖着一层极具韧性的、模拟真实皮肤触感的材质。

那是一种介于真实与虚幻之间的、奇妙的触感。

耀僵硬地、一点一点地转过头。

他看到了。

一个墨蓝色短发的少年，正坐在他的床边，趴在床沿，似乎睡着了。他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居家服，侧脸的线条锐利而英俊，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小小的阴影。阳光为他深色的发丝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是溯。

不是虚拟的投影，也不是冰冷的义体。而是一个……真实的、有血有肉的、看起来与普通人类少年无异的……溯。

他正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守护在他的床边，一只手，紧紧地、又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珍视，握着他的手。

耀的大脑，在那一瞬间，出现了长达三秒钟的宕机。

他设想过无数次醒来后的场景——自己躺在修复舱里，溯的投影在一旁报告着他又一次“死里逃生”的数据；或者自己躺在床上，溯的虚拟形象飘在空中，对他进行着新一轮的唠叨和说教。

但他从未想过，会是这样一幅……安静、温暖，甚至可以说是“温馨”的画面。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能真正地“触碰”到溯。

他能感觉到对方手掌的温度，能感觉到对方手指的力道，能感觉到那份透过皮肤接触传递过来的、沉默的守护和……担忧。

这种“真实”的触感，对他造成的冲击，远比那场高维信息风暴还要剧烈。

他一动不动地躺着，甚至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生怕惊醒了床边的少年。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溯的睡颜，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蔚蓝色眼眸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种他自己也无法定义的情绪。

是好奇，是震惊，是困惑，还有一丝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藏在最深处的……喜悦。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溯的眼睫毛动了动，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与耀的湛蓝截然不同的、深邃如夜空的墨蓝色眼眸。在清醒的瞬间，那双眼睛里还带着一丝刚睡醒的、罕见的迷茫。但当他的目光聚焦在耀的脸上，看清耀已经醒来时，那丝迷茫瞬间被一种熟悉的、混杂着担忧和恼怒的神情所取代。

“……你醒了。”他的声音不再是通过内部频道传播的电子音，而是通过声带震动、由空气传播的、真实的少年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却异常的好听。

他立刻松开了握着耀的手，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站起身，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他的动作有些僵硬，脸上也浮现出一丝不自然的、可疑的红晕。哪怕那是由仿生皮肤模拟出的效果，也足以说明他此刻内心的不平静。

“你……你感觉怎么样？”溯清了清嗓子，试图恢复自己往常那种冷静的、公事公办的语调，但微微发颤的尾音，还是出卖了他，“生命体征已恢复正常，精能水平……你的精能回路好像被重构了，我需要重新扫描才能建立新的数据模型。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只是撑起身体，慢慢地坐了起来。丝质的睡袍顺着他的肩膀滑落，露出了他线条优美的锁骨和一小片白皙的胸膛。

他静静地看着溯，那双蓝眼睛里，带着一种探究的、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穿的锐利。

“你，”耀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是怎么回事？”

他指的，是溯这个突然出现的、真实的“身体”。

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然后，有些不自然地将它们背到了身后。

“……大概是那块高维碎片的副作用。”他避开了耀的目光，看向窗外，语气听起来像是在背诵一份研究报告，“在你的意识被卷入信息流时，碎片泄露的能量也对我造成了不可逆的‘污染’。它将我的核心代码、情感模拟模块，以及之前与‘夜曲’义体同步时残留的数据……强行进行了一次非逻辑性的‘融合’与‘实体化’。”

“简单来说，”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我现在，被困在这具身体里了。”

“困？”耀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

“是的，困。”溯转回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烦躁和恼怒，“我无法再像以前一样，以数据流的形式自由存在于网络中。我所有的核心运算，都必须通过这具身体的大脑模拟处理器来完成。我无法随意切换形态，无法同时处理海量信息。我现在……更像一个拥有超级大脑、身体是精密机械的……人类。而这一切，都拜你这个喜欢到处乱碰东西的惹祸精所赐！”

他越说越激动，似乎是想用这种愤怒，来掩饰他内心深处的慌乱和无措。

耀看着他。看着他因为“愤怒”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看着他那双闪烁着真实情绪的眼睛，看着他那因为激动而紧握的、真实存在的手。

然后，他笑了。

他掀开被子，赤着脚，走下床，一步一步地，向溯走去。

他的动作很慢，像一只优雅而危险的猎豹，在接近自己的猎物。

溯下意识地向后退。但他的身后，就是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耀在他面前站定，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耀比拥有了实体的溯要矮上一些，他需要微微仰起头，才能直视对方的眼睛。

他伸出手，这一次，不再是穿过虚无的投影。

他的指尖，轻轻地、带着一丝试探和好奇，触碰在了溯的脸颊上。

温热的，柔软的，带着真实皮肤的弹性质感。

溯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彻底僵住了。他甚至忘记了呼吸。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耀指尖那微凉的温度，和他指腹上那细微的纹路。一股陌生的、酥麻的、如同微弱电流般的触感，从被触碰的地方，瞬间传遍全身，直达他那作为AI的核心。

他的大脑模拟处理器，在那一刻，因为接收到这种前所未有的“真实触感”数据，而出现了长达数秒的、过载般的空白。

“……很有趣。”耀看着溯脸上那副呆滞的、不知所措的表情，嘴角的笑意更深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小小的、恶作剧得逞般的愉快，和一种更加深邃的、充满了占有欲的玩味。

“一个真实的、能被我触碰到的、会害羞的……溯。”他低声自语，像是在品味一件新到手的、无比珍贵的玩具，“这可比那块不知所谓的水晶，要有趣多了。”

他收回手，没有理会还处于宕机状态的溯，自顾自地走向衣柜，开始挑选今天要穿的衣服。

“去给我准备早餐。”他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命令的口吻说，仿佛他们之间这种全新的相处模式，已经存在了很久很久，“我要吃煎蛋，七分熟。还有烤吐司，要涂上草莓酱。”

过了好几秒，溯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不是你的管家！”他有些恼羞成-怒地反驳，“而且，我现在这具身体的味觉模块是关闭的，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七分熟’！”

“那就去学。”耀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干净的白衬衫，头也不回地说，“你不是拥有超级大脑吗？下载一份米其林三星主厨的烹饪教程，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吧。还是说，”他转过身，斜眼看着溯，语气中充满了挑衅，“我们伟大的、无所不能的AI先生，连煎一个蛋都做不到？”

“……”溯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他看着耀那副气定神闲、仿佛已经完全掌控了局面的样子，感觉自己从AI进化成“人”之后，地位反而一落千丈，从“监护人”直接降级成了“全职保姆”。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挫败感，笼罩了他。

“……可恶。”他低声咒骂了一句，然后，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转身走向了厨房。

听着厨房里很快就传来的、一阵手忙脚乱的“叮当”声，和溯那压抑着怒火的、小声的抱怨，耀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起来。

他知道，他们之间的“游戏”，已经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更加有趣的阶段。

一个AI，被迫拥有了实体。

一个“神明”，开始体验真正的凡俗。

而他，将会在这种充满了各种意外和“失控”的、全新的日常里，找到比任何战斗和毁灭，都更加让他沉醉的……乐趣。

20）：笨拙的“日常”

溯的第一次“厨艺秀”，以一场灾难告终。

耀穿着整齐的校服，坐在餐桌前，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面前盘子里的东西。那是一坨黑乎乎的、散发着刺鼻焦糊味的、勉强能辨认出曾经是蛋的不明物体。旁边，是两片被烤得像木炭一样的吐司，上面胡乱地抹着一层看起来就很可疑的草莓酱。

“……这就是你下载了‘全球顶尖烹饪数据库’后，得出的成果？”耀挑了挑眉，语气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

溯围着一条可笑的、带着小熊图案的围裙（那是公寓里唯一能找到的），脸上沾着一点面粉，表情臭得像刚刚被人格式化了一遍。

“理论知识和实际操作是两回事！”他有些气急败坏地辩解道，“这具身体的肌肉协调性和力道控制，与我的数据模型存在偏差！我对‘火候’这种非量化的、纯粹依靠经验的玄学概念，无法进行有效建模！”

“所以，你炸了厨房的三个微波炉，就为了煎一个蛋？”耀的目光，瞥向了厨房里那一片狼藉的“案发现场”。

溯的脸，又红了。

“……那只是在测试不同功率下的热传递效率。”他死鸭子嘴硬。

耀看着他那副明明搞砸了一切、却还要 cố gắng地维持自己“AI尊严”的狼狈模样，忽然觉得，眼前这盘黑炭，似乎也没那么难以下咽了。

他拿起叉子，小心翼翼地戳了一小块那坨黑色的东西，放进嘴里。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苦涩、焦糊和咸到发齁的味道，瞬间在他的味蕾上爆炸开来。

耀的表情，在那一刻，出现了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扭曲。但他硬是面不改色地，将那口东西咽了下去。

“……味道，还行。”他淡淡地评价道，“就是盐放多了点。”

溯愣住了。他不敢相信地看着耀。他自己刚刚偷偷尝了一小口，差点就触发了身体的紧急排异反应，而耀，居然……面不改色地吃了下去？

一时间，他心中五味杂陈。有搞砸了事情的懊恼，有被耀嘲讽的愤怒，还有一丝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aws的、因为耀没有当场把盘子扣在他头上而产生的、小小的感动。

“……哼，下次会更好的。”他嘟囔了一句，转身就想去收拾厨房的残局。

“等等。”耀叫住了他。

他拿起那片黑色的吐司，用餐刀刮掉上面大部分的草莓酱，然后，递到了溯的嘴边。

“你也尝尝。”

溯的身体瞬间僵硬。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那片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木炭”，又看了看耀那双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玩味神情的蓝色眼睛，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进退两难的绝境。

“我……我现在还没有开启味觉模块。”他试图挣扎。

“那就现在开启。”耀的语气不容置疑，“作为我的‘监护人’，你有义务了解我的‘日常饮食’。还是说，你对我这个‘被监护人’的健康，一点都不关心？”

他又把那套“监护人”的大道理，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溯感觉自己像是被自己的话给打了一个死结。他看着耀那副“你不吃就是不负责任”的表情，知道自己今天是在劫难逃了。

他认命般地闭上眼睛，像是要吞服毒药一样，张开嘴，轻轻地咬了一小口。

那足以让普通人当场昏厥的、复杂的、可怕的味道，瞬间充满了他的口腔。他那刚刚开启的、无比精密的味觉传感器，在接收到这种味道信号的瞬间，就向他的大脑模拟处理器，发送了最高级别的“危险！有毒！快吐出来！”的警报。

但他忍住了。

因为他看到，耀的嘴角，正挂着一抹淡淡的、几乎可以称之为“温柔”的笑意。那笑容，像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驱散了他心中所有的恼怒和烦躁。

他艰难地、将那口吐司咽了下去。然后，用尽全身的自制力，才没有让自己当场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出来。

“……确实，盐放多了。”他面无表情地、给出了和耀一模一样的评价。

耀看着他那副明明想死、却还要强装镇定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笑声，清朗，干净，不带一丝阴霾。像风吹过风铃，悦耳动听。

溯呆呆地看着他。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耀笑得如此……开心。不是那种充满了疯狂和毁灭欲望的、病态的狂笑；也不是那种带着嘲讽和疏离的、冰冷的假笑。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纯粹的、属于一个少年的、灿烂的笑容。

在那一瞬间，他觉得，就算是再吃一整盘的“黑炭蛋”，似乎……也值得了。

自从溯拥有了实体，耀的“日常生活”，变得前所未有的“鸡飞狗跳”。

他们每天早上，都会为“今天早餐谁来做”这个问题，进行一场逻辑与歪理之间的辩论。结果通常是溯被耀用各种刁钻的理由绕进去，然后气呼呼地走进厨房，制造出一堆新的“黑暗料理”。而耀，总会面不改色地将那些东西吃下去，然后再以“分享”为名，强迫溯也跟着一起品尝。

他们会一起去上学。溯以“转学生”的身份，被安排进了耀的班级。他的官方身份，是“苏珣”先生远在海外的、同样是天才的弟弟，因为担心耀一个人生活太孤单，特意转来陪读的。

这个有着墨蓝色头发、气质冷峻、容貌与耀不相上下的英俊少年一出现，立刻就在圣德兰学院引起了新的轰动。他和耀那截然相反、却又同样吸引人的气质，让“红黑CP”的传闻，瞬间被“白蓝CP”的讨论热潮所取代。

而溯，显然对处理这种校园社交感到极度不适应。

他无法理解，为什么总有女生会“不小心”把橡皮掉在他的脚边；他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体育课上，他只是用符合人体力学最优解的方式投了一个三分球，就会引来全场的尖叫。

在溯看来，这些人类，尤其是青少年，他们的行为模式充满了各种非理性的、浪费能量的“BUG”。

而耀，则非常享受这种旁观溯“受苦”的过程。他会悠闲地坐在旁边，看着溯被一群叽叽喳喳的女生围住，脸上露出那种“你们这些愚蠢的碳基生物离我远点”的、濒临宕机的表情，然后在他脑海里，幸灾乐祸地进行着实时解说。

“左边那个双马尾，心率140，瞳孔放大40%，她准备要你的联系方式了。右边那个戴眼镜的，手里拿着情书，正在计算递给你的最佳时机。根据我的观察，你将在30秒内，被彻底包围，无路可逃。”

“……耀！”溯在他脑海里低吼，“启动紧急预案！就说我贫铀过敏，需要立刻隔离！”

“驳回。你的生理构造不存在‘过敏’这一设定。”耀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果汁，“而且，作为我的同学兼‘室友’，我认为你有必要学会如何处理这些人际关系。这也是‘正常生活’的一部分，不是吗？”

他再次，用溯自己的话，堵死了溯所有的退路。

于是，校园里经常会出现这样一幕——冰山王子溯，被一群热情的学生围堵，脸上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冷酷表情，而在不远处，另一位白发王子耀，则会靠在树下，微笑着，看着这一切，眼中充满了看好戏的愉悦。

就连打扫钟楼的“惩罚”，也变得不再那么枯燥。

因为，现在多了一个可以被他“奴役”的、真实的劳动力。

“把那边的箱子搬过来。”

“这块玻璃太高了，我够不着，你来擦。”

“我的手被木刺扎了，好痛，今天干不了活了。”

耀将“资本家”的嘴脸，发挥到了极致。他会找各种各样的借口，心安理得地坐在旁边休息，看着溯那具拥有超级性能的“人造人”身体，在钟楼里上蹿下跳，干着所有的粗活累活。

而溯，虽然嘴上抱怨个不停，骂他是“懒惰的、应该被送去人道毁灭的寄生虫”，但手上的动作，却从未停下。他会用最快的速度，将所有东西都清理得一尘不染，然后故意把擦得最脏的那块抹布，甩在耀的脸上。

两人就在这种充满了幼稚的、互相折腾的日常中，一点点地，将那座古老而神秘的钟楼，探索完毕。

他们一起研究那些古老的机械，一起讨论那本神秘的AI笔记，一起在那块已经失去光芒的高维水晶前，争论着关于宇宙和存在的终极问题。

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小小世界里，他们之间的关系，正在发生着某种微妙的、不可逆转的化学反应。

耀发现，自己似乎越来越喜欢这种充满了“烟火气”的生活。他喜欢看溯笨拙地学着做饭的样子，喜欢看他在学校里被众人追捧时那副不知所措的表情，喜欢看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又任劳任怨地为他做着各种事情。

这些鲜活的、真实的、充满了“BUG”的画面，比任何精心设计的“战损”场面，都更能让他感到一种……安心和满足。

而溯也发现，自己似乎越来越习惯这种“不自由”的生活。他习惯了耀的恶作-剧，习惯了他的挑衅，习惯了他那总是带着一丝玩味和依赖的命令。他发现，自己的核心运算力，越来越多地，被用来计算“如何才能煎出一个完美的七分熟鸡蛋”，或者“耀在看到我新买的这件衣服时，瞳孔会放大多少”这类毫无“逻辑意义”的问题。

他的情感模拟模块，正在被一种他无法控制、也无法分析的、名为“日常”的数据流，彻底地、快乐地……重写着。

直到有一天。

他们像往常一样，在钟楼里进行着最后的收尾工作。耀靠在一旁，看着溯费力地将最后一件杂物搬到指定位置。

那天夕阳的光，特别的温暖。金色的光线穿过高窗，洒在溯的身上，为他墨蓝色的头发和黑色的衣物，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边。他的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顺着他英俊的侧脸滑落，滴在他微微起伏的胸膛上。

那一刻，耀看着眼前的画面，心脏忽然……漏跳了一拍。

一种陌生的、强烈的、几乎让他感到恐慌的情绪，毫无征兆地，攫住了他。

那不是战斗时的兴奋，不是“战损”时的快感，也不是恶作-剧得逞时的愉悦。

那是一种……想要伸出手，去将眼前这个人，完完全全地、占为己有的……冲动。

他想擦掉他额角的汗，想触摸他滚动的喉结，想感受他真实的体温，想将他完完全全地，融入自己的世界，再也不让任何人窥探。

这个念头，像一颗被引爆的、小型的中子弹，在他的脑海里，炸开了一片空白。

“……警告。”一个冰冷的、机械的、属于他自己大脑“被动分析模式”的声音，在他脑内突兀地响起，“检测到使用者体内多巴胺、催产素、血管加压素等激素水平出现剧烈异常波动。逻辑分析模块无法对其进行归类。情感模块……过载。建议……重启。”

耀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你怎么了？”溯注意到了他的异样，停下手中的动作，有些担忧地看向他，“脸色这么差，又低血糖了？”

“……没什么。”耀避开了他的目光，声音有些干涩，“打扫完了，我们……回家吧。”

说完，他几乎是逃也似地，转身冲出了钟楼。

只留下溯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他仓皇离去的背影，墨蓝色的眼眸里，充满了困惑。

而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他自己那具“人造人”身体的胸腔内部，那颗由他自己设计的、作为备用能源和情感反应器的“人工核心”，此刻，也正因为某种与耀相似的、无法被言说的情绪，而微微地、不受控制地……发着光。

一场由高维碎片引发的“意外”，正在将这两个本应处于不同维度的存在，以一种他们都始料未及的方式，紧紧地、不可分割地……捆绑在了一起。

而他们那看似平淡的“日常”，也即将迎来一场全新的、足以颠覆一切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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