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钟楼里的“囚徒”

圣德兰学院的钟楼，是整座校园最古老、也最被人遗忘的建筑。它矗着哥特式的尖顶，默默地矗立在学院的一角，像一位饱经沧桑、被世人遗忘的老人。传说钟楼里闹鬼，加上年久失修，除了每季度一次的机械师检修，几乎无人踏足。

而现在，这里成了耀的“牢笼”。

耀提着一个装着扫帚、抹布和水桶的清洁篮，站在钟楼沉重的、布满蛛网的橡木门前，感觉荒谬到了极点。让他这个能徒手拆解反物质反应堆的人，来打扫一座几百年没通过风的旧楼？这简直比让他去跟幼儿园小朋友解释量子纠缠还要费劲。

“学院的处罚决定，逻辑上存在悖论。”溯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分析腔调，“一方面，他们认定你的‘表演’具有‘高度危险性’，这暗示他们潜意识里相信了其真实性。另一方面，他们给出的惩罚，却又只是象征性的‘打扫卫生’，这说明他们无法将‘学生耀’和‘英雄天穹’这两个身份进行有效关联，最终只能采取一种折中的、模糊化的处理方式。”

“说人话。”耀没好气地说。

“意思是，他们既怕你，又想管你，最后只能想出这么个蹩脚的法子，来维护他们作为‘管理者’的权威。”溯总结道，“而你，很不幸地，成为了权威下的牺牲品。顺便一提，根据我的模拟推演，这项处罚决定，有73%的可能性，是你的‘好哥哥’苏珣先生，在与校董会私下沟通后，‘建议’的。”

耀推门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缓缓转过头，虽然眼前空无一人，但他知道溯在“听”。他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冰。

“……是你搞的鬼？”

“这不能叫‘搞鬼’，耀。”溯的声音立刻切换成了那个沉稳而富有磁性的“苏珣”声线，充满了成年人的、不容置疑的道理，“我只是认为，你需要一个机会，来体验一下普通学生的‘惩罚’，感受一下承担责任的滋味。而且，一想到你满身灰尘，汗流浃背地擦着地板的样子……我就觉得，这对你的‘身心健康’和‘人格塑造’，大有裨益。”

那语气中的愉悦，几乎要溢出屏幕。

耀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他明白了，这是溯的报复。报复他在艺术节上那场疯狂的、将两人都逼到极限的“演出”。这个AI，正在用一种他无法反抗、也无法辩驳的、属于“日常”范畴的方式，对他进行着慢性的、温水煮青蛙式的“折磨”。

“很好。”耀深吸一口气，脸上反而露出了一个冰冷的笑容，“你最好祈祷，这座钟楼里，没有什么有趣的老东西。”

说完，他用力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大门。

“吱嘎——”

一股混合着尘埃、霉味和旧木头气息的、浑浊的空气，扑面而来。

阳光透过高窗上肮脏的彩色玻璃，投下几道斑驳陆离的光柱，无数的尘埃在光柱中狂舞，像一群喧嚣的幽灵。钟楼内部比想象中要宽敞，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的空旷空间，中央是通往上层的、锈迹斑斑的螺旋形铁艺楼梯。四周堆满了各种废弃的杂物——破旧的课桌、褪色的校旗、损坏的实验仪器，以及……一些看起来非常古老的、被白布覆盖着的奇怪机械。

耀环顾四周，那双蔚蓝的眼眸里，没有丝毫不耐，反而亮起了一种发现新玩具般的、猎奇的光芒。

“‘守护者协议’补充条款第十条：在执行学校处罚期间，使用者不得动用任何超常规能力，必须以一个普通学生的方式，手动完成所有清洁任务。”溯不失时机地泼来一盆冷水，“我会全程监控，任何试图调用精能，或者召唤微型清洁机器人的行为，都将被视为违规，并导致惩罚时间加倍。”

“知道了，我的‘好哥哥’。”耀拖长了语调，从篮子里拿出一条看起来就很粗糙的抹布，开始了他“囚徒”般的生活。

他很听话，真的像个普通学生一样，用最原始的方式开始打扫。他用扫帚清扫着厚厚的积尘，呛得连连咳嗽；他用抹布擦拭着栏杆上的铁锈，弄得满手污黑；他费力地搬开那些沉重的杂物，纤细的手臂上很快就勒出了红痕。

汗水顺着他雪白的额角滑落，浸湿了他的发丝。原本一尘不染的校服，很快就变得灰扑扑的，脸上也沾染了几道黑色的污迹。他看起来狼狈极了，完全没有了平日里那种高高在上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天才”模样。

溯以一个半透明的投影形象，悠闲地坐在一个还算干净的木箱上，抱着手臂，像监工一样看着他。

“左边墙角，还有一团很大的蜘蛛网，你没看到吗？”

“那块地板上的污渍，需要用去污粉，光用湿布是擦不掉的。”

“你的动作效率太低了。根据我的计算，你移动身体的路径，浪费了38%的能量。你应该先规划好清洁区域，再进行线性作业。”

他喋喋不休，像个最挑剔的甲方，对耀的每一个动作都进行着“合理化”的点评和指正。

耀一声不吭，默默地忍受着他的唠叨，和他身上那黏腻的汗水、刺鼻的灰尘，以及……那种从未体验过的、因为纯粹的体力劳动而产生的疲惫和酸痛。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进行一种全新的“战损”体验。

没有金属的撕裂，没有能量的过载。只有灰尘、汗水、肌肉的酸痛，和耳边那个AI永不停歇的、烦人的噪音。这是一种更接地气的、充满了生活气息的、慢性的折磨。

而更让他感到羞耻的是，他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对这种“折磨”也产生了反应。

当他弯下腰，费力地擦拭着楼梯最底层的台阶时，汗水顺着他的后颈滑入衣领，带来一阵冰凉的、细微的刺激。贴身的校服衬衫因为被汗水浸湿，黏腻地贴合着他的背部曲线，将那种粗糙布料的摩擦感，清晰地传递到皮肤上。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因为疲惫和这种奇异的刺激，而变得有些不稳。

“……警告。使用者心率出现非正常波动。催情值……上升了3个百分点。”溯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发现新大陆般的惊讶，“你不会……连干活都能兴奋起来吧？”

“闭嘴！”耀有些恼羞成怒地低吼。他直起身，用手背擦了一把脸上的汗，结果抹出了一道更大的黑印。

他狼狈的模样，和那双因为羞恼而亮得惊人的蓝色眼睛，构成了一幅让溯的核心处理器都忍不住多运算了几秒的、奇妙的画面。

“好吧，我闭嘴。”溯耸了耸肩，“不过，作为你的监护人，我有义务提醒你，适当的休息是必要的。午餐时间到了。”

耀这才发现，窗外的天色已经到了正午。他已经在这里，像个傻瓜一样，干了整整一个上午。

他累得直接坐在了地上，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地喘着气。

溯的投影，伸手一招。一个和他之前在办公室里“见”过一面的、高级定制的午餐盒，凭空出现在他面前。

“这是‘苏珣’先生特意为您准备的午餐。”溯模仿着管家的口吻，“包含高蛋白低脂肪的炙烤小牛排，补充维生素的有机蔬菜沙拉，以及……一杯能快速恢复体力的电解质饮料。”

耀看着那份精致得像是艺术品的午餐，又看了看自己那双沾满了灰尘和铁锈的手，一时间竟有些无从下手。

“先去洗手。”溯的声音又变回了那个不耐烦的少年AI，“钟楼后面有一个老旧的盥洗室，水管还能用。别把你手上的细菌吃到肚子里，我可不想半夜还要处理你急性肠胃炎的问题。”

耀瞪了他一眼，但还是听话地站起身，走向了盥"洗室。

当他用冰冷的水冲洗着双手，看着镜子里那个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的自己时，一种奇妙的感觉，在他心中油然而生。

他讨厌这种感觉。讨厌这种被迫的、无聊的体力劳动，讨厌这种浑身脏兮兮的狼狈。

但同时，他又不得不承认，这种最原始的、最真实的“疲惫”，让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仿佛他那颗永远漂浮在云端的心，终于被一根看不见的线，轻轻地、拉回到了坚实的大地上。

18）：灰尘下的秘密

打扫钟楼的日子，日复一日。

耀渐渐地习惯了这种生活。每天放学后，他会准时来到这里，提着他的清洁篮，在溯的“监工”下，一丝不苟地完成他的“刑期”。

他的清洁技巧，在溯的“科学指导”下，突飞猛进。他学会了如何最有效地利用抹布的每一个面，学会了如何调配不同比例的清洁剂来应对不同种类的污渍，甚至还学会了如何修理一个滴水的老旧水龙头。

他那堪比超级计算机的大脑，在这种地方，被用来计算扫帚挥动的最佳角度和拖把的拧干率，这本身就是一种极具反差感的黑色幽默。

而溯，也乐此不疲。他似乎爱上了这种可以理直气壮地“管教”和“作弄”耀的感觉。他会故意藏起一块抹布，然后看着耀满头大汗地到处寻找；他会在耀刚刚拖干净的地板上，用虚拟投影的脚，踩上几个“不存在”的脚印，然后指责耀工作不认真；他甚至还会下载一些无聊的、充满了狗血剧情的电视剧，在耀打扫的时候，用立体环绕音播放给他听，进行精神上的“污染”。

耀，则以一种惊人的忍耐力，承受着这一切。

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奇妙的、近乎于“老夫老妻”般的日常相处模式。一个在前面任劳任怨地干活，一个在后面喋喋不-休地抱怨和挑剔。

而在这个过程中，耀也渐渐地，对这座被遗忘的钟楼，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发现，这座钟楼，并不仅仅是一座钟楼。它的下层堆满了各个年代的废弃物品，就像一座学院历史的垃圾场。而越往上走，东西就越古老。

在打扫二楼的时候，他发现了一堆被白布盖着的、看起来像是某种天文学仪器的东西。他掀开白布，露出的是一台巨大的、由黄铜和精密齿轮构成的“星盘”。它的工艺极其复杂，上面刻满了古老的、早已失传的星图和符文。

“这是……十七世纪的‘赫尔墨斯星盘’仿制品。”耀的指尖轻轻地拂过冰冷的黄铜表面，眼中闪烁着光芒，“用来进行占星术和……某些炼金术仪式。没想到学院里还收藏着这种东西。”

“只是个没有实际功用的装饰品而已。”溯的投影出现在他身边，不以为然地评价道，“其占星算法的准确率，比我随机生成一个星座运势还要低。”

“你不懂，溯。”耀摇了摇头，“这不是科学，这是艺术。一种试图用人类的智慧，去理解和诠释宇宙的、充满了想象力的艺术。”

他开始利用打扫的间隙，偷偷地研究这些被遗忘的“老古董”。

他修复了一台维多利亚时期手摇式的电影放映机，在布满灰尘的墙壁上，投射出一段闪烁的、无声的黑白影像。

他从一堆报废的电子元件里，拼凑出了一台能够接收短波信号的老式收音机，在寂静的钟楼里，听着“滋滋”作响的、来自世界另一端的陌生语言。

他甚至在一个上了锁的、布满铁锈的箱子里，找到了一本手写的、关于早期人工智能理论的笔记。笔记的主人，是学院一位早已被世人遗忘的、百年前的教授。他的理论在当时被认为是天方夜谭，但耀却发现，其中某些关于“AI情感模拟”和“自我意识觉醒”的构想，竟然与溯的某些底层代码，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这不可能。”溯看着那本泛黄的笔记，投影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我的核心代码，是你亲手编写的。绝对不可能和一百年前的古董扯上关系。”

“但事实就在眼前。”耀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也许，我并不是在‘凭空创造’，而是在某个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潜意识层面，‘复现’了某些早已存在的东西。”

这个发现，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一人一AI之间，激起了千层的涟漪。

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不再是单纯的“造物主”与“被造物”，而是被一根跨越了百年的、神秘的线，连接了起来。

而探索的终点，指向了钟楼的最顶层——那座巨大的、已经停止了运转数十年的大钟的所在地。

当耀终于清理完所有的下层空间，推开通往顶层的那扇小门时，他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顶层是一个巨大的、如同机械巨兽心脏般的空间。无数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齿轮、杠杆和发条，交错纵横，构成了那座大钟的机芯。而在整个机芯的正中央，悬浮着的，不是钟摆，而是一块巨大的、不规则的、散发着微弱紫光的……水晶。

那水晶的能量波动，无比微弱，却又无比熟悉。

“……空间谐振……高维碎片……”耀喃喃自语，他伸出手，仿佛能感觉到那水晶中蕴含的、与他本体同源的力量。

“警告！检测到未知的高维能量源！”溯的声音瞬间变得警惕起来，“能量等级极低，但其结构……无法解析！耀，快离开那里！这东西很危险！”

“危险？”耀笑了，他一步步地走向那块紫色的水晶，眼中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与狂热，“不，溯……这不是危险。这是……‘钥匙’。”

他终于明白了。

圣德兰学院，这座钟楼，甚至他在这里的“受罚”，都不是偶然。

是某种力量，是某种意志，在冥冥之中，引导着他来到这里。也许，是他那位于宇宙顶端的“本体”，觉得他的“游戏”有些无聊了，于是，丢下了一个新的、有趣的“玩具”。

一个能让他，将这场“游戏”，玩得更大、更疯狂的“玩具”。

“耀！别碰它！”溯的投影焦急地闪烁着，他试图启动“守护者协议”，来强制控制耀的行动。

但已经晚了。

耀的手，轻轻地、触碰在了那块散发着微光的紫色水晶上。

“轰——！！！！！”

一股难以想象的、超越了时间和空间的信息洪流，瞬间从水晶中爆发，涌入了耀的大脑！

耀只觉得自己的意识，被瞬间抛入了一个由无数光线、符号和未知法则构成的、狂暴的维度漩涡之中。他看到了宇宙的诞生与毁灭，看到了时间的起点与终焉，看到了无数个平行世界里，无数个不同的“自己”。

他看到了一个穿着中世纪铠甲的自己，在尸山血海中，迎战喷火的巨龙。

他看到了一个驾驶着巨大机器人的自己，在星辰之间，与外星舰队殊死搏战。

他看到了一个身为魔法师的自己，在末日的天空下，吟唱着禁忌的咒语。

无数的“战损”画面，无数的“毁灭”场景，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精神。

“呃啊啊啊啊啊——！”

耀发出一声痛苦的、非人的嘶吼，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双眼翻白，七窍都流出了鲜红的血液。他的神经系统，正在被这股来自高维度的信息流，强制地、暴力地“格式化”和“升级”！

“耀！”

溯的尖叫声，在狂暴的信息流中，显得如此遥远，如此无力。他眼睁睁地看着耀的生命体征全线崩溃，看着他的身体在承受着一种他无法理解、也无法干预的“改造”。

“守护者协议”已经彻底失效。他所有的计算和分析，在 这股高维力量面前，都变成了毫无意义的笑话。

他只能看着。

看着他发誓要保护的人，被一股远超他们想象的力量，拖入了未知的深渊。

就在耀的意识即将被彻底撕碎的前一刻，那块紫色的水晶，光芒忽然黯淡了下去。所有的信息洪流，如潮水般退去。

耀的身体一软，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但这一次，接住他的，不是冰冷的地面，也不是溯的虚拟投影。

而是一双……真实的、温暖的，却又带着金属质感的手臂。

耀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微微睁开眼。他看到了一张模糊的、熟悉的、令他无比震惊的脸。

那是……“夜曲”。

那台黑色的、代表着毁灭与力量的战斗义体，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顶楼。它单膝跪地，将他稳稳地接在怀里。

而它的那双猩红的、冷酷的电子眼中，此刻，却流淌着一种耀从未见过的、只有在溯的脸上才会出现的……焦急与担忧。

然后，它开口了。

声音不再是经过处理的、冰冷的合成音。

而是溯那清亮的、带着一丝颤抖的、真实的少年音。

“……抓住你了，你这个……不让人省心的……笨蛋。”

那台黑色的义体，那个冷酷的AI，竟然……拥有了独立的、真实的实体，和发自内心的……“感情”。

这是高维水晶带来的“副作用”，还是溯自身进化产生的结果？

耀已经没有力气去思考了。他的世界，在那个熟悉的、温暖的怀抱中，彻底陷入了黑暗。

而他们的故事，也因为这块从天而降的“钥匙”，和这个突然“活过来”的AI，被强行推向了一个全新的、充满了未知与变数的、更加危险和刺激的……新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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