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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件事之后，我开始关注东云的一举一动。

对于魔法会在他身上产生的变化，我心里既存着一丝模糊的担忧，又混杂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探究欲。我以为他会避开我，或者用他惯常的影响力在班级间散布些什么。但他没有。出乎意料地，东云什么也没做。非但如此，在我开始留意他的时候，他似乎也在不经意地将自己更多地展露出来。我们不同班，但走廊、楼梯口、甚至去便利店的路上，遇见他的次数莫名地多了起来。有时只是擦肩而过，他的视线会短暂地扫过我，像掠过空气一样平淡。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东云成了A班后门的常客。午休或课间的时候他总是会出现在，很放松的斜倚着门框；有时他一个人来，有时是和C班的藤堂或草薙他们。他和进出的学生攀谈说笑，目光偶尔会扫进教室里，但落点却并不固定。

起初，我缩在自己的座位上，将书本竖起来挡在面前，心跳得很快。我觉得他是在看着我，用一种无声的方式提醒我，也警告我，我必须对卫生间里狼狈的他保持沉默。他是在监视我，确保我不会说出去。

但很快，另一种说法在女生间传开了。前桌的上野，也就是东云第一次来找我的时候挤在最前排的那个女生，和她的朋友低声议论时，声音恰好飘了过来。

“东云君最近总来我们班后门，你注意到了吗？”

“当然啦！肯定是因为上野你吧？他是不是在看你？”

上野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抿着嘴笑，耳朵因为害羞而泛着红色。

这解释似乎更合理。东云出现在后门的频率更高了，他倚在门框上和别人说话时，上野有时会走过去，笑着加入他们的谈话。东云的嘴角也会弯起一点弧度，回应着。

然而，就在这样的场景里，我的视线偶尔会和他撞上。在上野转身走回座位，或者低头翻找东西的某个瞬间。东云的目光会穿过教室里晃动的人影，越过上野的发顶，精准又短暂地停留在我身上，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等我想要确认的时候，他已经移开了视线，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错觉；后来，我总会下意识地等待着，甚至心底隐隐期待着那种目光，期待着东云从他的约会中走神，然后看向同样正在注视着他的我。

发现我并不躲避他的目光后，东云似乎变得更加大胆了。

在旁人眼里，东云君为了追求我们班的上野，正在积极地与她的周边的人交好，而作为上野前桌的我，自然成了第一位需要友善接近的对象。

于是，东云不再只倚着门框和大家说话了，大部分时候他会直接走进来，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熟稔，随手把带来的罐装咖啡扔进我的怀里，然后极其自然地坐在我的课桌边缘，腿随意垂着，侧过身和上野说话，他理所当然地要了上野周围一圈人的联系方式，只是，轮到我的时候，他的表情看起来不太自然。

“周末有时间吗？”

“有。”

“.......”

“.......？”

周末，东云真的发来了消息。

[下午去新开那家游戏厅吗？听说有新的游戏。]

[啊，好的。]

到了地方，我发现上野不在，东云一个人玩得很投入，他的身体随着屏幕上的爆炸微微晃动，手指用力地按着扳机键，侧对着我的脸在屏幕闪烁的光线下显得专注，甚至有点孩子气的紧绷。

我走过去，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他没转头，还在专注于屏幕。

明明是他发出的邀请，但他的技巧却很生涩，屏幕中心的像素小人很快就在一波密集的敌袭中被击中，巨大的“LOSE”字样闪烁着弹了出来。

“啧！”他猛地呼出一口气，看也没看，一把将剩下的几枚游戏币全塞进我手里。

“到你了，青柳。给我赢回来。”

他冲着屏幕扬了扬下巴，明明是命令的语气，却让人无论如何都讨厌不起来。

“......啊。”

我接过游戏币，投入机器。我没告诉他自己经常来这家店，也对，没人会把一个总是抱着教科书独来独往的木讷高中生和游戏机厅联系在一起，东云看见屏幕上的“WIN”的惊讶也是理所当然的。

“哈！”他短促地笑了一声，不是平时那种社交性的笑，而是带着点得意和释然的呼气，他亲昵地揽住了我的肩膀，好像我们本来就是非常好的朋友。

“小看你了啊，青柳。”

得知了我中午会在天台或者空教室吃便当之后，他会拎着便利店买来的两个饭团和饮料过来，坐在我身边全部吃掉。我们之间仍然是沉默居多，偶尔他会指着远处高楼的窗口内自言自语，说些编排上班族的笑话，或者抱怨数学题和测验，大部分时间他就在旁边安静地玩手机，或者干脆闭眼小憩。

放学之后他仍然送上野回家，接着就在两站之后挤上和我同一班的电车，那辆电车总是很挤，他就站在外侧用身体阻挡住推搡的人流......起初对于这种刻意的靠近，我们都有些紧张，但随着是一件件发生，我们两人的相处也渐渐变得更自然、更松弛。东云身上那种在众人面前刻意营造的张扬和游刃有余，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空间里慢慢褪去。

渐渐的，他不再和我聊起上野，像这个人不曾存在过。

暑假前的最后一天只有半天课，午休铃响过，教室里的人像退潮一样涌了出去，带着放假的轻松，将忐忑的我留在身后。

放假就意味着一天大部分时间又要待在家里。老实说，我有点不想回去，不想面对钢琴和家人，我期待有什么发生，把这一切打破也好，拉我逃走也好。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我慢吞吞地收拾着包，突然意识到门口光线有些不同。抬头看去，东云的身影还在那里。没有倚着门框，也没有其他人围在旁边，他就那样站着，目光落在空荡荡的教室中央，像是在等什么，又像是单纯在发呆。

我主动停在他身边，东云这才像是突然醒过来一样将目光聚焦在我身上。

“......过来一下，青柳，我有事和你说。”

手腕被抓住了，力道不重，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他拉着我，不是下楼的方向，而是往上，楼梯间很安静，只有我们两人的脚步声回响在其中，天台上着锁，但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旧钥匙，咔哒一声拧开了那扇门。

风立刻灌了进来，带着夏天特有的热度。天台上很空旷，只有两把被日光晒得发烫的椅子和护栏投射的网格状阴影。无云天空下的远处传来各种声音，但都显得模糊而遥远，靠近天空的这里似乎成为了另外一个世界。

东云松开我的手，走到栏杆边，背对着我向远处张望。

“今天天气不错。”他开口，声音像天空中被风吹散的某缕云。

“嗯。”我应了一声，不明白他想说什么。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我脸上，又飞快地移开，看向我身后某个虚空的地方，他清了清嗓子。

“......上野今天请假了。”

“我知道。”

“所以，下午没事。”

“我要回去练琴。”

“哦。”他顿了顿，似乎有点烦躁，“但是下午时间很长，不是只能练琴吧。”

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转过头看着我。

“我是说，既然下午时间这么长，空着也是空着......我们要不要一起做点什么？比如找个地方待着？”

“就我们两个人。”

他语速很快地补充着，完全不像平时那个游刃有余的东云。

空气安静下来，我看着他发红的耳根和紧抿的嘴唇，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有些快，也有些茫然。

他是什么意思？

没等我回答，或者说，他似乎根本不敢等我的回答。他突然向前一步，靠得很近。阳光被他挡住，投下一片阴影。我下意识地想后退，他却伸出手，不是抓我，而是有些僵硬地捧住了我的脸颊。

然后，一片带着急促心跳的笨拙的云，落在了我的嘴唇上，接着很轻很快地在风中消融了。

东云松开了手，退开一步，脸涨得通红，眼神慌乱地四处游移，仿佛刚才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就这样吧！”他丢下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表情释然，像解决了一件非常棘手的事。

“你呢，青柳？”

我愣在原地，那短暂、干燥、带着点慌乱的轻柔触感紧紧地附着在我的嘴唇上。风还在吹，一切人与物都显得那样遥远。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慢慢抬起手，指尖碰了碰自己的嘴唇，感觉到头晕目眩。

“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我当然、

我当然有许多事情想和你说，东云同学、不、彰人。

但是我什么都没说出来。

东云打破了我无数次想要破坏殆尽的一切，向我伸出了手。

就在那一瞬间，我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家人，钢琴，自己，魔法，构成自我的一切都开始在耀眼的夏日中一点点融化。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它们苍白、细长、微微颤抖，悬浮在刺目的光线里。

最后一次，就最后一次使用它。我想。

魔法这种事情说出来一定不会有人相信的，不，如果是彰人的话，不用说出来他也能够理解的。

我想让他获得幸福，所以，没有任何迟疑地，我拥抱住了面前的彰人，用这双手。

我将脸颊贴上他颈侧的皮肤，能感觉到他温热的脉搏在皮肤下有力地跳动，一下，又一下，因为狂喜而错乱的世界里，我贪婪地汲取着这份真实的触感和温度，用尽一切感官去感受他身体的线条，胸膛的起伏，布料下身体传来的温度。

这个亲密的拥抱持续了很久，在那片持续的白噪音和意识飘忽的暖流里，我能感受到彰人轻微地抵抗了几下，随后再也不动了，安静地接受着我的拥抱，彰人身体从僵硬逐渐变得绵软，啊，他一定也感受到了，所以不再反抗。

我沉浸在这样的幸福中，怀里的身体似乎比刚才更安静了些，也更沉重了一点。

从那天开始，彰人就一直留宿在我家了，他没有主动说离家出走的原因，我也没有询问，因为我们都获得了幸福，其他的一切都不再重要了；只是父母那边还有些难解释，所幸彰人想出了好办法，在父母前来我房间的时候，他就躲进衣柜里......嗯，直到你们找到我家。

对不起，我知道没有告诉彰人的家人擅自让他在这里留宿是我们的错，但是请你们不要怪彰人，因为一切都是我任性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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