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飞来横祸

三年平静的时光，如同指间流沙，在日复一日的学习、奔波与微弱的希望中悄然逝去。洛耶十二岁了，身形抽高了些，眉宇间的稚气被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和坚韧取代。然而，命运的阴影从未真正远离。

一个深沉的夜晚，岩隙内篝火将熄，只余下暗红的炭火和同伴们均匀的呼吸声。洛耶蜷缩在父亲洛德身边，却突然惊醒。一股冰冷、粘稠、带着浓烈恶意与死亡气息的阴寒感，如同毒蛇般悄然缠绕上她的脊背，让她瞬间汗毛倒竖！

“爸爸！”洛耶猛地坐起，声音带着惊悸的颤抖，同时用力推醒了身边的洛德。

几乎在她出声的同时，洛德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的眼睛已然睁开，瞬间捕捉到了女儿眼中的恐惧。无需多言，他一个翻身跃起，低喝一声：“敌袭！都起来！”

岩隙内瞬间骚动。巴顿、哈克、石墩等人都是刀口舔血过来的，反应极快，立刻抄起手边简陋的武器——磨尖的兽骨、沉重的石锤、自制的粗糙木矛。老沃克和阿姆婶婶则迅速将两个惊醒后吓得瑟瑟发抖的男孩护在身后。

洛德和巴顿悄无声息地潜到岩隙入口的阴影处，小心翼翼地向外窥探。

月光惨白，洒在岩隙外空旷的乱石地上。那里，静静地伫立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年轻女子，身姿窈窕，面容在月光下甚至称得上姣好。但她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却让久经生死的洛德和巴顿都感到一阵心悸的寒意。她穿着一身紧身的暗黑色战衣，露出平坦而充满力量感的腰腹，双手各握着一柄造型奇诡、闪烁着幽暗寒芒的弯刀。最令人不安的是她周身弥漫的、如有实质的杀气和一种纯粹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黑暗气息。

“暝姬！”洛德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低沉而凝重，“C级！”

C级暝姬，在暝姬的等级序列中虽不算顶尖，但同级别下，暝姬往往比战姬更诡异难缠，手段也更阴狠毒辣！她怎么会找到这里？！

没有警告，没有对话。那暝姬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身影骤然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双刀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直扑岩隙入口！目标直指最前方的洛德！

“散开！”洛德怒吼一声，不退反进，手中沉重的石锤带着开山裂石之势悍然迎上！巴顿和哈克一左一右，兽骨矛和石斧同时攻向暝姬两侧！

“铛！”石锤与弯刀猛烈碰撞，火星四溅！洛德只觉得一股阴冷巨力传来，虎口剧震，石锤几乎脱手！那暝姬的力量远超他的预估！同时，她身形诡异一扭，如同没有骨头般，竟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了巴顿和哈克的夹击，反手一刀削向哈克的脖颈！

“小心！”石墩怒吼着掷出手中的石块，逼得暝姬回刀格挡。哈克惊出一身冷汗，狼狈后退。

战斗瞬间爆发，惨烈异常！暝姬的身法如同鬼魅，双刀舞动间带起道道致命的黑色弧光。她的攻击刁钻狠辣，每一刀都直取要害，更带着一股侵蚀生机的阴寒之力。洛德、巴顿、哈克、石墩四人拼死围攻，却只能勉强抵挡，险象环生。老沃克和阿姆婶婶也加入了战斗，用削尖的木棍和石块进行骚扰，但收效甚微。洛耶则凭借敏捷的身手和快速再生的能力，在战团边缘游走，寻找机会，用削尖的骨刺进行突袭，几次险之又险地干扰了暝姬的致命攻击。

就在暝姬一刀逼退巴顿，另一刀诡异地绕过石墩的石锤防御，直刺洛德心口的瞬间，洛德做出了一个决绝的选择！他没有完全闪避，而是猛地侧身，用自己持锤的右臂迎向了那致命的刀锋！同时，左手闪电般探出，用力向暝姬持刀的手腕抓去！

“噗嗤！”一声令人牙酸的利刃入肉声响起！

“呃啊——！”洛德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吼！“就是现在！”他目眦欲裂，怒吼声响彻夜空！

代价是惨重的！幽暗的弯刀毫无阻碍地切断了洛德粗壮的右前臂！断臂连同石锤一起跌落尘埃！鲜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

但这用断臂换来的、稍纵即逝的机会，被同伴们死死抓住了！

巴顿双目赤红，如同疯虎般扑上，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了暝姬持刀的手臂！哈克和石墩的武器同时狠狠砸在暝姬的腰腹和腿弯！洛耶如同离弦之箭，手中的骨刺精准地刺入了暝姬持刀手臂的关节缝隙！

“啊——！”暝姬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厉啸，剧痛和瞬间的束缚让她动作一滞！

就是这一滞！被剧痛和失血折磨得脸色惨白的洛德，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凶光！他仅存的左手，五指如钩，带着食肠族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和此刻滔天的恨意，如同精准的手术刀，狠狠地、决绝地插入了暝姬毫无防护的柔软腹部！

“噗——！”

掏肠！

洛德的手在暝姬腹腔内猛地一搅，再狠狠向外一拽！一截滑腻、温热的肠子被他硬生生扯了出来！

暝姬的身体猛地僵直，眼中的凶戾和黑暗瞬间被巨大的痛苦和难以置信所取代。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周身的黑暗气息如同沸水般剧烈翻腾、溃散。

“给老子死！”巴顿怒吼着，沉重的石斧狠狠砸在暝姬的头顶！

“砰！”沉闷的声响伴随着骨骼碎裂的声音。暝姬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姣好的面容凝固在极致的痛苦和怨毒之中。

她的身体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干瘪、扭曲，最终化作一股浓稠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黑色烟雾，缓缓消散在冰冷的夜风中。只有洛德手中那截被扯出的、滑腻冰冷的肠子，还残留着实体，“啪嗒”一声掉落在染血的碎石地上，显得格外刺目和诡异。

战斗结束，死里逃生的众人却无半点喜悦。洛德断臂处血流如注，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向后倒去。

“爸爸！”洛耶凄厉地尖叫着扑过去。

“洛德！”巴顿等人也慌了神。

“快！止血！按书上的来！”老沃克强作镇定地吼道。

得益于洛耶三年来从图书馆带回的、被众人反复研读的急救知识复印本，一场与死神赛跑的急救在岩隙内紧张展开。阿姆婶婶用煮沸消毒的布条死死勒住洛德断臂上方的动脉；哈克用烧红的匕首（简易消毒）灼烧创面止血；洛耶则飞快地调配着从书中学会的、用附近能找到的草药制作的止血粉和消炎药膏……每个人都拼尽全力，动作虽然生疏，却带着不容失败的决绝。

不知过了多久，洛德汹涌的出血终于被艰难地止住了。他陷入了深度昏迷，呼吸微弱但总算平稳下来。众人瘫坐在地，浑身被汗水和血水浸透，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洛德重伤的阴影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篝火重新燃起，映照着众人惊魂未定又充满愤怒疑惑的脸。

“他妈的！”巴顿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石壁上，碎石簌簌落下，“为什么？！为什么暝姬会盯上我们？那些鬼东西不是一直把我们当成可以随意丢弃的棋子吗？什么时候亲自下场来杀我们这些小虾米了？”

哈克脸色阴沉，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恐怕……是阿斯格瑞那帮杂碎搞的鬼！他们一直视我们为眼中钉肉中刺！把我们赶出来还不算完，这是要赶尽杀绝！借暝姬的刀来杀我们！”

“可他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石墩瓮声瓮气地问，眼中满是后怕，“我们躲得够隐蔽了！”

老沃克重重地叹了口气，烟斗在粗糙的手指间捏得死紧：“现在纠结他们怎么找到的，已经没用了。重要的是……”他浑浊的目光扫过昏迷的洛德，扫过惊魂未定的两个男孩，最后落在洛耶身上，“这里已经暴露了。一个C级暝姬死在这里，她的同伙，或者指使她来的人，随时可能找过来！下一次……我们恐怕就没这么幸运了。”

阿姆婶婶紧紧搂着两个还在发抖的孩子，声音带着哭腔：“那现在怎么办？我们往哪里逃？”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洛耶身上。这个十二岁的少女，此刻成了他们迷茫中的主心骨。

洛耶看着昏迷的父亲，看着同伴们脸上交织的恐惧、愤怒和依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的小脸上还沾着父亲的血，眼神却异常坚定：“走！立刻走！这里一刻也不能待了！收拾东西，马上离开！”

众人用最快的速度，利用手边的材料制作了一个简易担架，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洛德安置好。他们只带上了最必需的食物、水、药品、工具和那些珍贵的复印资料，将其他累赘全部抛弃。在离开前，哈克用一根长树枝，嫌恶地将地上那截属于暝姬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肠子挑起来，远远地扔进了深不见底的岩缝里。

“晦气东西！别让其他鬼东西顺着味儿找过来！”他啐了一口。

一行人抬着担架，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如同惊弓之鸟，仓惶逃离了生活了三年的岩隙。他们不敢走大路，只在崎岖的山林和荒原中穿行，直到天色微明，才在一个极其隐蔽、被巨大藤蔓和乱石遮蔽的小山洞里暂时安顿下来。

洛德依旧昏迷，气息微弱。简陋的包扎和草药只能勉强维持，情况不容乐观。更紧迫的是，他们如同暴露在旷野中的猎物，随时可能面临下一波致命的追杀。

“必须想办法！”巴顿焦躁地在狭小的山洞里踱步，“这样躲下去不是办法！洛德老大需要更好的药和救治！我们也不能永远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

洛耶看着父亲苍白的脸，心中如同刀绞。一个念头在她心中盘旋许久，此刻变得无比清晰。她猛地站起身：“我去找耶妮馆长！”

众人一愣。哈克皱眉：“现在？太危险了！万一路上……”

“没有别的办法了！”洛耶语气斩钉截铁，“耶妮馆长见多识广，她可能有办法帮我们找到安全的藏身之处，也可能有更好的药！我必须去！”她的眼神不容置疑。

看着洛耶眼中的决绝，众人沉默了。老沃克重重地点了点头：“丫头，小心！”

洛耶将父亲托付给同伴，转身冲出山洞，朝着帝都的方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狂奔！她小小的身影在晨曦微光中如同一道疾风，肺部火辣辣地疼，双腿如同灌铅，但她不敢停歇。父亲的断臂，同伴的绝望，暝姬那冰冷的眼神……一切都在鞭策着她。

当她终于看到帝都那高耸的城墙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她浑身被汗水湿透，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冲到图书馆门口时，几乎喘不上气，扶着门框剧烈地咳嗽起来。

“洛耶？”一个熟悉而略带诧异的声音响起。耶妮正站在门口，似乎准备外出。她看到洛耶狼狈不堪、满身血污（主要是洛德的血）的样子，眉头瞬间紧锁，快步上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怎么弄成这样？出什么事了？”

洛耶抓住耶妮的手臂，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断断续续地将昨夜遭遇暝姬袭击、父亲断臂重伤、他们被迫逃离岩隙的经过快速说了一遍。

耶妮的脸色随着洛耶的讲述越来越沉。她扶着洛耶走进馆长室，给她倒了杯水，等她稍微平复，才沉声分析道：

“你们猜得很有道理。这绝非偶然。C级暝姬亲自出手对付你们这群‘边缘人’，背后必然有推手。你们的那些把你们驱逐出去的同族，与暝姬势力勾结，借刀杀人的可能性最大。”她顿了顿，眼神锐利，“现在，你们的处境极其危险。战姬一方对食肠族的态度向来是赶尽杀绝，如今你们又杀了一个暝姬……暝姬组织睚眦必报，手段阴狠，更不会放过你们。你们已经同时被光、暝两大势力视为眼中钉，接下来的日子，步步杀机，凶多吉少。”

她走到巨大的书架前，抽出一本厚重的帝国及周边区域地图册，快速翻动，指尖划过一个个可能的藏身点：废弃矿洞、深山古堡、边境沼泽……但她的眉头越皱越紧。这些地方要么不够隐蔽，要么环境恶劣难以长期生存，要么……就在战姬或暝姬活跃区域的边缘。

“需要一个……常人根本想不到，也几乎无法抵达的地方……”耶妮喃喃自语，手指在地图上反复逡巡，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完美的答案。地图上那些代表安全的绿色区域，对他们而言都是致命的禁区。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喘息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响起：

“馆长大人……去这里！”

耶妮抬头，只见洛耶不知何时走到了地图旁，小小的手指坚定地指向地图最南端——那片被标注为“大陆西南沿海热带雨林”的广袤绿色区域，旁边还有一行耶妮自己写的小字注释：毗邻茵特斯德斯考察队发现“六步犀”之海域。

“雨林深处，人迹罕至。”洛耶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们可以渔猎为生，躲到那里去！离……离‘它’也近！”

耶妮看着洛耶指的地方，瞳孔微微一缩。她当然知道那里意味着什么——极致的荒蛮、致命的毒虫猛兽、恶劣的环境，以及……那座名为“六步犀”的绝望之山。

“那里？”耶妮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凝重，“洛耶，你想清楚！那里是真正的绝地！而且……”她直视着洛耶的眼睛，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你们食肠族生存必需的人肠从哪里来？ 那鬼地方远离所有战场，荒无人烟，你们根本无法‘拾荒’！”

空气仿佛凝固了。洛耶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沾满父亲血污的、依旧平坦的小腹。过了几秒钟，她缓缓抬起头，眼神中没有犹豫，只有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平静。她伸出手指，轻轻点了一下自己的肚子：

“用我的。”

耶妮的呼吸猛地一滞！她看着洛耶那张还带着稚气、却写满超越年龄的坚毅与牺牲的小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第一次，在这个总是冷静自持的图书馆馆长脸上，清晰地看到了一种名为“心痛”的情绪——那是一种混合着震惊、怜惜、愤怒和深深无力的复杂情感。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她迅速整理好翻涌的情绪，重新戴上那副冷静的面具，但声音却比平时低沉沙哑了许多：

“关于对付‘六步犀’的‘邪招’……我现在有了一些初步的思路。”她看着洛耶瞬间亮起的眼睛，话锋却一转，“但，那只是一个方向，一个极其危险、充满未知、离形成具体可行方案还有很长很长一段路的方向。我需要时间……大量的时间，去研究、推演、验证。可能需要好几年。”

她走到自己的书桌前，拉开一个抽屉，拿出一个用油纸包好的小包裹，塞到洛耶手里：“这里面是一些强效的止血药、镇痛药和消毒药粉，图书馆常备的，比你们用的草药效果好。省着点用。”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洛耶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在那之前……你们一定要撑住。活着，躲好。别死了。等我……找到办法，会想办法联系你。”

洛耶紧紧攥着耶妮给的那包珍贵的药物，如同攥着最后的希望。她深深地看了耶妮一眼，那眼神中有感激，有决绝，也有对未来的无尽迷茫。她没有说再见，只是用力点了点头，转身冲出了图书馆，再次奔向那危机四伏的荒野。

当她气喘吁吁地回到那个临时藏身的山洞，将耶妮的分析、“邪招”已有眉目但需数年时间、以及药物带回的消息告诉大家，并提出那个惊世骇俗的迁徙计划时，山洞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去那个鬼地方？”哈克第一个跳起来，声音都变了调，“丫头你疯了？！那地方鸟不拉屎，我们吃什么？喝什么？最重要的是——”他指着昏迷的洛德，又指向其他人，最后指向洛耶，“肠子！我们活命的肠子从哪里来？！ 难道真按你说的……”他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脸上满是惊怒和难以置信。

“对，用我的。”洛耶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能再生。割一点，死不了。”

“放屁！”巴顿猛地一拳砸在洞壁上，碎石飞溅，他双目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怎么可能？！我们这群大老爷们，要靠着割你一个小丫头的肠子活命？！这他妈比杀了我们还难受！不行！绝对不行！”

老沃克握着烟斗的手都在颤抖，声音沙哑：“丫头……你的心意……我们……我们领了。但这事……不行。”

阿姆婶婶早已泪流满面，紧紧抱住洛耶：“傻孩子！别说傻话！你不能……你不能这样糟蹋自己啊！”

“那你们说怎么办？！”洛耶猛地抬起头，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声音带着撕心裂肺的哭腔和愤怒，“看着爸爸死吗？看着你们一个个因为诅咒反噬痛苦地烂掉吗？还是等着暝姬或者战姬找上门来，把我们全杀光？！”

“小洛耶，你为我们做的够多了！你不能……”阿姆婶婶的声音已经颤抖。

“这样，丫头！”石墩急道，“你就留在耶妮馆长那里！留在帝都！你不用吃肠子，你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远离我们，远离这一切！”

“对！丫头，你走！”众人异口同声。

她挣脱阿姆婶婶的怀抱，小小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目光扫过每一个同伴的脸，一字一句，如同泣血：

“要我抛弃你们……要我眼睁睁看着你们在诅咒中痛苦死去……要我独自一人躲在安全的地方苟活……那才是要我的命！那会比剖腹掏肠痛苦成千上万倍！我宁愿每天割自己的肠子，也要和你们在一起！我们是一家人！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掷地有声的话语，如同惊雷在山洞中炸响。那决绝的、带着血泪的誓言，击碎了所有反对的声音。巴顿颓然地靠在洞壁上，拳头紧握，指节发白。哈克别过脸去，肩膀微微耸动。老沃克深深吸了一口早已熄灭的烟斗，浑浊的老眼里有水光闪动。阿姆婶婶捂着脸，泣不成声。

沉默，是沉重的默许。

事已至此，再无退路。

众人默默地、迅速地收拾好仅剩的行囊。巴顿和石墩小心翼翼地抬起依旧昏迷的洛德。洛耶擦干眼泪，背起那个装着药物和资料的背包，走到洞口。她最后看了一眼帝都的方向，然后转过身，指向南方——那片未知的、充满死亡与渺茫希望的绿色地狱。

“我们走。”

一行人抬着重伤的洛德，带着微薄的物资和沉重的决绝，如同走向祭坛的殉道者，踏上了前往大陆西南沿海热带雨林的漫漫长路。身影渐渐消失在莽莽山林之中。

图书馆天台

耶妮独自一人，缓缓走上图书馆那高高的穹顶天台。清晨的寒风带着帝都特有的尘埃气息，吹拂着她深棕色的长发和学者长袍。她凭栏而立，目光越过繁华的帝都街景，投向远方那隐约可见的、洛耶一行人离去的方向。

那里早已空无一人，只有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耶妮静静地站着，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许久，一声极轻、极淡，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的叹息，从她唇边逸出：

“小洛……”

这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用如此亲昵的称呼呼唤那个倔强的小女孩。

“此去一别……便是沧海桑田了吧。”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石栏，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片危机四伏的雨林，看到了那个少女未来将要面对的、比“六步犀”更加残酷的命运。风，卷起天台上零星的积雪，打着旋儿，飞向渺远的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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