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以前写了一半，记得当时好像分了三部，按节气名算的。

最开始的标题叫毫端蕴秀临霜写，因为临霜的名字就是这么出来的。写白菊的精魂，高贵纯洁，而且临霜和相爷定情于此在教她写字的时候。

后来觉得根并荷花一茎香也好听，因为不一定只有花是香的，就连荷叶根茎都有香味。临霜跟别人不一样她出身草莽，别人觉得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可是她就是一片荷叶精神世界也可以和别人一样。想了想还是没改。

——

一 大寒

（1）根并荷花一茎香

临霜本是官家小姐。六岁那年，和随侍丫鬟走丢了，被人牙子卖出去。义父见她模样标致，准备以后卖给大户人家做妾，豪赚一笔。正巧那算命的道士卜了一卦，说以后大富大贵，粗俗人家竟也信了这番话，好吃好喝供着。虽不时醉酒打骂，可酒醒了也好言好语劝着。霜儿小心侍奉，惹人怜爱。总也是吃穿不愁。

那一日，在望春楼，她义父和几个泼皮贪酒，聊到临霜有千般好万般好。正赶上霜儿找出来，跪着劝他回家。望春楼本是文人雅客煮茶的地方，可义父总想着斗鸡走马，赌钱泼酒。醉酒滋事，许多人见了都走开了，只剩下他一桌。店小二来劝，惹来不少麻烦。

丞相高延年就在望春楼的包厢里看着，觉着有趣，「以孝事道，不错。倒难为她了，这样的家世。」衣冠楚楚的，生了恻意。

义父弄性尚气，碍不下面子，冷茶热酒泼在她身上。将她晾在一边，继续在酒桌上有说有笑。她倒也识趣，给他斟酒盛菜。见满了，退在一旁不说话，摆着她的袖子。门口冷风吹着，她受了凉。高相也不语，就静静看着。

等他谈尽兴了，才又开了口，「女儿去年在树下埋的桂花酿熟了，今早才漉了，在热水上温着。想唤义父和各位叔父来尝，怎想找不到义父，倒跑到这茶楼里来。」

他这才意识到场合多有不妥。恰逢高相给了店小二一锭银子。一旁的小厮，叫吉祥的，转手交代道，「今天我们爷请了位名角来，你将旁的人都遣下去罢。」

等人都走干净了，只剩临霜，义父喝得酩酊大醉，一个人瘫在桌上，她望了望阁楼上的人，正对上高相一双眼睛看着她。男女授受不亲，她看得有些进退两难，福了福，搀着义父走了。

吉祥猜出了丞相的心事，闲闲对他道，「原本以为娇滴滴的小姑娘，没想到伶牙俐齿的，一张嘴好厉害。」

-

回了家里，霜儿坐到了榻沿下，服侍义父饮了醒酒汤。替他捏肩捶背，一身汗发出来，又擦了身子。霜儿本来受了凉，又多番劳累，一来二去的，倒病倒了。

一整夜的噩梦，她又想起了幼时拐子的嘴脸，吓得哭都哭不出来，「叔叔你行行好，我爹爹有钱。你把我放了，他到时候双倍赔给你。」「洒家可不做这亏本的买卖。这么标致的女孩，卖到青楼里一定值大钱。」她见机拿了桌上的水果刀向腕上割了一道口子，「我现在身上有了疤，不值钱了。你快把我放了。再过来，我就把脸划了。」

…

「爹爹。爹爹。」

可她哪还有爹爹，她一个人来，一个人走。活了这样多的年月，她连生父的样子都记不清了。猛然惊醒，就只有义父的脸，鬓发杂乱，胡茬长得稀里哗啦。他有胡人血统，不像中原人那样珍视自己的发肤。

「我的好闺女，爹爹在这呢。你怎的撞在爹爹气头上？爹爹那日吃醉了酒，不是有意的。」

他本也半胡半汉，旁人对他多有置喙。他不以为意，起了冲突只拿拳头说话，倒是霜儿替他从中转圜了许多。时间久了，别人见他心肠不坏，也失了戒备。只是他行为举止太过放荡，为人所不喜，斯文人常躲得远远的，常说可怜那霜儿，心地纯良，模样娇俏，却没个好身世。

她怔怔盯着他，她永远是这样的眼神，空洞又疏离，即使言语上再礼貌得体。或许童年的温馨就是一场梦，她永远都找不到。「是霜儿的不是，义父于霜儿有恩，霜儿还跟义父吵嘴。」

-

过了两日，丞相府竟派人来说亲。

说得好听，既没有彩礼，也不办酒席，跟府上多买了个婢女一般无二。荷包倒是丰厚，稍有些诚意。

这世上那么多轻如草芥的人，丞相府位高权重，弄死个人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现在想起临霜来，说不准过两天转眼连她的样子都忘了。到时候如同那寻常的怨妇一般，寂寞空庭，深闺锁清秋。

这回临霜反常得拗了义父，她的心事从来不由自己做主。她怕，她怕和以前一样，又像个物件一样被卖来卖去的，转手又交给别人，「女儿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就要嫁。我在这世上再没亲人了。义父对我好不好，我不知道，可我从记事起只认得您。义父就这样狠心把霜儿发卖出去，如同泼出去的水，再也回不来了。」

多说无用。

他去柴房拿了鞭子。她是最怕的。

她也怕，怕又受毒打，只得哭着应了。拦着他的手，「奴知错了。义父养育之恩，霜儿没齿难忘，便是肝脑涂地，也再难报答。怎会驳了这门亲事？霜儿全听义父的。」

他的话一向说一不二。看见他手里的鞭子，还是膝行到了土炕沿上，伏了上去。小腹抵着沿，臀部自然翘起。「霜儿知道错了，还请义父责罚。」

嗖嗖，「啊。呜呜。」男女有别，临霜没有去衣受责。几层衣摆隔住了颜面，可没隔住疼痛。义父一双粗壮的手将她按在榻上动弹不得。二十下鞭子下来，衣服已经被血迹染上了两道红痕，「义父…义父…霜儿真的知道错了，饶了我这一遭罢。」

他这才停了手。见她面色苍白，抽噎不止。身子早就失了力，一松开按着她的手，整个人都瘫软下来。伤处就这么愣砸在了腿上，疼得动弹不得。本来就病着，又听如此噩耗。她面色苍白，抽噎不止。良久，才缓过来，「义父养育之恩，霜儿没齿难忘，便是肝脑涂地，也再难报答。怎会驳了这门亲事？霜儿不懂事，让义父操这么多心。理应教训，教不敢再犯。我这就去替义父取水来浣手。」向他拜了拜，走了。

等她走了，他才开口，「傻孩子，丞相府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总比在爹爹这里强。」

-

-

既没有三媒六聘，也没有八抬大轿。就这么稀里糊涂进了丞相府。白衣素裳，衣冠楚楚，形单影只，茕茕孑立。

就这四四方方不大的一片天，以后想是要永远困在里面了。

再拜高堂，「奴婢霜儿叩见丞相老爷。」「霜儿？可有来头？」

她跪着回话，「奴婢幼时便被发卖，记不得名字，只记得小字里带个霜字。几经辗转，被义父收留。义父姓白，说叫霜正合式，便这样糊里糊涂地叫了。」

「『毫端蕴秀临霜写，口齿噙香对月吟。』你就叫临霜罢。我那日在望春楼看见你，看你事父至孝，竟不是你的生身父亲。既这样，吾定会将你买下，毁了卖身契，还你自由。」

「奴婢多谢大人厚恩。」

那义父狠坑了一笔银子。丞相也不愿与他多做周旋，称养了她这样久，也算父女一场，他欲纳她为妾，就当是彩礼。只不过从此，卖身契毁了，应一刀两断，休要再纠缠霜儿。

他当真粗俗，没有远见。他若待她好一点，丞相府荣华富贵，权势滔天，能给他的远比一个婢女来得多。

只是这件事被主母听闻，妒从心起。竟为了这样一个仆婢费这样大的心力周旋。一旁的周姨娘听了倒是不以为意，「这丫头两三句话就引得老爷纳她进门。有趣。听说她那张嘴会说话，妾倒是要会会她。」

粲然一笑。眼神里深不见底。

-

（2）当时只道是寻常

她日日在丞相面前侍奉，高相教她磨墨点茶，诗书礼义。今早，临霜在府里等他下朝，剪了盆里的花枝，添香制茶。待到他回来了，福了福拜谒过后，取他的朝服归置起来。随后走到桌案前，往砚里添了一勺水，拿了墨条，细细磨着。他也不急，静静看着她的脸，等砚台里的墨足了，伸手拿笔架上的狼毫蘸了，笔酣墨饱。

临霜这时才看见高相盯着她看，红了脸，将墨条放下。丞相唤她过来，把着她的手，教她习字，写她的名字，「你可知临霜二字的来源？」

她从来没有离别的男子这样近过，心通通跳得厉害，半句话也说不出，只得摇摇头。

「在写满腹愁肠又无处诉，百无聊赖，自怜自怨自伤；写秋菊的精魂，和霜一样高贵纯洁。吾初次见了你，一袭白衣，和闹市格格不入。想起风霜高洁，秋声连波。…」

毫端蕴秀临霜写，就是在说此情此景吗。她一生颠沛流离，想要的生活早就忘记了，大户人家更是想也不敢想。她就在他身前，听着他的呼吸，看着他的眸子。她上次闻见墨香还是在孩提时，爹爹教她识字，身上一股松香，和在一起。高丞相身上不一样，是龙涎香。想着想着，一不留神，手上松了，笔掉了下来，染的纸上豆大一个墨点。她这才回过神来，转过身跪下认错，「奴婢该死。」

她染脏的梅花玉坂笺是御赐之物，和寻常宣纸不同，她就算拿命去换也换不起。惊慌失措，眼圈红了又不敢发作，硬生生收了回去。她地位卑贱，高相就是再偏疼她，她终究是府里的奴婢。

「千金难买一笑。一张纸而已，不用这样患得患失的。为了个物件大兴杀伐，岂非舍本逐末？这府里没人要你的命。只是…」

「奴婢…。」临霜抬起头，迎面撞上了丞相的脸，「赏罚分明这府里才有规矩，教吾怎么罚你？」

她用膝蹭着，缓缓伏到高相身后的椅子上，小腹抵着沿。多年谨小慎微，早让她学会了犯错讨罚。若是不如此，只会罚得更重，「奴婢知道错了，还请爷责罚。」没有人会心疼一个奴婢，就像没有人忌惮地上的蝼蚁。

他掌风凌厉，劈起风来，重重打在她臀尖上，手掌盖上了整片臀肉，左右开弓轮流打着，

啪，啪。

「唔，呜。…」她绞着帕子，

臀肉隔着单薄的夏衣抖着。还没缓过来，另一瓣肉已经结结实实又捱了一掌。疼得额头上起了细密的汗珠，眼角留下泪来。几掌下去，两块肉肿了足足有一指高，早失了弹性。此时她已经香汗淋漓，湿了一片衣裳。看见她痛苦扭曲的脸，

他手终于停了，「你既已说知错，那么，错在哪里？」

「爷教导过奴婢，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君王是天下的表率，理应敬重。奴婢毁坏御赐之物，是对天子不敬。即使为无心之失，也是心不够诚。」

他又抄起桌上的格尺，向她臀上重重打下一记，「孺子可教，不枉我费心里教你一场。可你知错犯错，罪加一等。」「呜。」她吃痛，紧紧抓着椅子，手指节发白，眉头蹙在了一起。

他也没多说话，拿起笔来自顾自写着。临霜跪了足足有半炷香的时间，丞相才开了口，「起来吧，本来也不是大错。」

她过了半晌才缓过来，挣扎着撑着凳子，跪回到地上，扣了个头，「奴婢谢相爷教导。」又惊又愧，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落在地上。偷偷揉了揉膝盖，隐隐作痛，想是已经跪青了。看着看着又出了神，

高相已经坐下了，伸手扶她起来。见她又发呆，敲了敲她的头，「又想甚么呢？从刚才就开始发愣。」

她刚站起，用袖子抹干脸上的泪水，「奴婢想起了娘亲和爹爹。如果奴没有和他们走散，他们也会像现在这样教奴婢读书识字罢。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找了那么多年，想是以为我死了，娘亲已经没了，又没了我，只剩爹爹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

她看着他的眸子，眼神里似喜非怒。只听，「茶凉了，再去换一壶罢。」

她唱喏退下了。

她多想要个普通人的生活，读书烹茶。她那时不知道她自己的情愫，她只知道她就想永远这样，堂里就他两个人，他对着她唤她的名字，她以前从来没有名字。

-

又过了几日。天变得真快，转眼秋就已经深了。

临霜估摸着相爷该下朝了，左等右等也等不回来，门口的小厮说已经进了府。想起入秋了，拿了件披风进院子找，才看见他在一棵树下，他时常盯着这棵树看。树上还有个刻痕，上面写着「叁」。树会长高，人也会，可树上的痕迹就像人的记忆，过了多少年也忘不了。

只见他喃喃自语，「十年了。要是澈儿还活着，应该都会作策论了罢。」

他这才看见临霜，把他拉回了现实。从来没有人关注过这棵树，就算是相府主母焦氏也没有，只有她来了，这就是天意吗。他看见她手冻得通红，还在给别人送衣服。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那，显得有些单薄，「吾一直膝下无子，女儿早夭。你可愿做吾的妾室？虽然府里妻妾成群，可我会对你好的。」

她刚给他系好领口的绳子。听见这句话，心慌得厉害，跪下来抬起头看着他，「奴婢是老爷的人，全凭老爷吩咐。」

他还是那个动作，扶她起来，又替她暖着手。仆婢衣服微薄，她从手指到手心都是凉的。她怔怔看着他，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地走。

金屋妆成娇侍夜。

-

（3）去也终须去，住却如何住。

妾室要去给主母敬茶的。临霜跪在丞相夫人焦氏面前，「奴婢霜儿，参见夫人。」

她也没有接话，临霜只得举着盏。主母对一旁的嬷嬷使了个眼色。等她回来，手上多了个茶壶，向临霜手里的杯盏倒下去。滚烫的茶水倾泻而下，烫得她原本白皙的藕臂上一串燎泡，皮肤发红发肿。手端不住，茶盏掉在地上，裂为碎片。

临霜见了，强忍着手上的痛楚，连连叩头，「奴婢没有侍奉好夫人，还请夫人责罚。」

一旁的周姨娘搭上了腔，作势要扶她起来，「妹妹生得这样水灵，便是我这做姐姐的也心生怜爱。」又向焦氏，「姐姐，她这茶也敬过了，心意也到了。一身衣裳湿了多有不妥，倘若老爷召见要怎么侍奉呢？不如去我那里换一身。」

焦氏仍不依不饶，「烫了这一下就真的像个病西施了？初次奉茶就摔了杯盏，还不知以后要闹到何种地步。她不是最爱给爷侍茶的，怎么到了我这就这样粗笨。」

临霜只跪着不敢动，一双眼对上了焦氏的眼，「奴婢绝不敢僭越。奴婢身份卑贱，老爷待奴婢好，已是恩赐。奴婢怎敢越过夫人去。」

主母给门口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妹妹懂规矩便好，这都是家法，妹妹千万别在心里记恨姐姐。」

-

两个小厮入了堂，把临霜拉到院外，剥下了她的衣服。她万万没想到如此这般，吓得哭了起来。门外的小厮唱着数，一左一右轮流打着，主母早有命，狠狠地打。

「小贱人。我看你的身子被别的男人看了，老爷还肯不肯要你。」

杖痕交叠，一记记下去，早就绽开来，打得一整片青紫。临霜跪在地上哭着，疼得失了知觉，声音细如蚊呐，气若游丝。小厮请主母验伤，他们把她用刑杖架起，臀部微微翘着，方便验看。主母见她伤得青紫斑驳，还不解气，拿下板子来，狠狠一记砸下去，「啊。」霜儿不敢哭闹，抽搭着，默默流着眼泪。见她呼痛呼得厉害，「可以了。」

主母命小厮将她放下。走到她面前，抚着她的脸，「妹妹别难过，家法如此，吾也不得不遵从。」好像这样说着，心里还记挂着伤处没有留疤，暗自懊悔。

临霜受了如此羞辱，还是跪在地上拜了拜，「奴婢明白。奴婢谢夫人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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挨了板子还不够，需在院里罚跪晾臀，路过的仆婢皆生了恻隐，低着头不敢看，「你听说了吗，主君新纳的侍妾，名字叫临霜，又爱穿一身白，模样也跟秋霜一样清冷。偏又惹得夫人不喜，存心刁难，刚入府就受这样大的委屈，真是可怜。连我都心有不忍，夫人真是好狠的心。」

「快走罢，别将你我二人也牵连进去。」另一个使女搭着话，见外面飘着雪，临霜面色苍白，瑟瑟发抖。一袭白衣和外面的雪景融为一体。

周姨娘看着焦氏的表情，见有所缓和，才开口，「临霜妹妹还在外面跪着，主君也快回来了，看见了总是不好」。焦氏只得将她传进来，将她放了。临霜跪谢了主母，这才拜辞。

周姨娘送了金创药过来，她人生地不熟，自然不敢用。倒是跑到主君院里求上了吉祥，「府上药有的是，拿酒研开涂了就好。姑娘可是身子不适？小的还是替姑娘传个医倌来看看罢。」

「不用，我自己在院里摔了。一点擦伤，不打紧的。」

主君早就远远看着。等她走远了，才传了吉祥来，「紫金活血丹可给她了？」「给了，主君对姑娘上心，这活血化瘀的药包治百病，也定能治好姑娘的腿疾。」

「倒可怜她，这伤是怎么来的？」

「据说夫人故意使她端热茶，好一通刁难。我见着手上烫了一圈的疱呢。又打了二十板子，在院里罚跪。真可怜见，这样娇滴滴的一个小姑娘。」

「你这猴儿一向对府里女眷的事不上心，倒关心起临霜来。」

「我这不是替爷看的。她现在是爷心尖上的人，有了闪失爷也会心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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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老爷派人传她侍寝，她当然不敢去，刚想着怎么回，「奴婢身子不适，恐不方便侍奉。」

没想到主君自己来了，见她卧在榻上哭着，缓缓安慰着她，「丞相府上的规矩森严。仆婢媵妾受罚是家常便饭，一点小伤不打紧的。」

她抽噎着，「没人罚奴婢，是奴婢自己病着，侍奉不好主君，倒成了罪过。」

柳叶眉下泪眼汪汪，梨花含露。

「既病着，我多陪陪你也好。找个医倌来看看，别留下病根来。」见她哭得像个泪人，抱在怀里柔声哄着。

她还想拦，可吉祥已经走出去了。她躺在他怀里，眷恋他的怀抱，又怕他，权贵经常阴晴不定，她不敢信。

等医倌来了，手腕翻开，才看见她手臂上红肿不堪，一圈水疱全是她自己挑的。解开布帛，里面流着脓血。还有那身上的伤，伤在那种地方，医倌不便验看，可想也知道伤得不轻。

他早想到她身上有伤，可没想到是这样。医倌切了脉，开了两副方子走了。旁的人都下去煎方子去了，只剩下他和临霜两个人。临霜跪在地上，一语不发。膝上的伤还没好，隐隐作痛。僵持了很久，这才开口，「奴婢不愿让主君烦心，朝堂上的事纷扰，又要管家事。」

他行了一步，过来搂她，「你现在既成了吾的侍妾，就不再是奴婢。她怎能对你如此打骂。以后传出去我相府倒成了刻薄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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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起放在床上，想伸手撩开她的衣摆。她抽噎着，「奴……奴婢怕羞，老爷不要看。众目睽睽之下褫衣受杖，是个人都羞杀了，丢了主君的人。只盼能在房梁上吊死，得个清白。」

他纵有万般不忍，可她死不侍寝。他只得用强。

他将她的腰肢按在榻上，剥着她的衣服，到最后只剩下一件亵衣，露出那打得青紫的两瓣肉。她虽疼且羞，一向是对老爷百依百顺的，从不敢违背他，任他蹂躏着。

主君亲吻着她，从额头到脸颊，嘴唇到脖子。她不知怎的，从脸红到了脖子根，浑身发热。他抄起榻边的戒尺，狠命责着她已经不堪的两团肉，伤上加伤，一片青肿。饶是隔着一层小衣，还是万般疼痛，叫苦不迭。几记戒尺打完，扔到了榻上，「这下还羞不羞了？」

临霜疼得蜷着身子。她吓得哭着，哭得梨花带雨。「饶了奴婢罢。」她那两团肉再也禁不起别的了。她泪眼汪汪抬起头来看着他，以为自己罪有应得。

「你知道错了，错在哪里？」

「奴婢……」他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娇羞可爱，也不忍心罚了。

他把她按下，小腹抵在他膝上，抡开巴掌重重责臀，掌风快且狠，疼得连连叫饶。「奴婢再也不敢了。」

他放开了她，她跪立在榻上听训。

「那你且听好了，你没犯十恶不赦的大罪。吾此番打你，是因为你错在不听主君的命令。吾传你侍寝，就该好好侍奉。况且你身为侍妾，应当孝敬主母，她赏罚你都应该受着，不应当有屈辱的念头，你可明白。」

她低头抵着胸脯。听到他话说完了，眼睛才敢稍稍望着他，「奴婢明白了。奴婢定当尽心侍奉老爷。」扣了个头。

她现下正跪伏在榻上。他拿着戒尺，「还有。」重重一下击在了她的臀峰处，这两日的责打，她此处青痕交错，她吃痛，「啊。」疼得发抖，腿上不稳，跌趴下来，正撞在他怀里。他伸手按下她的腰，抵在膝上，她被拿捏住了，动弹不得。一双粗糙生茧，有力的手抚了上来，触到了一整块青肿僵硬的肉，生疼，还是咬唇忍着。

他见她稍稍缓过来了，才开的口。「你现在既成了吾的侍妾，就不再是奴婢。你的卖身契都已销了，你现在是自由身，你可以随时随地离开吾。倘若吾以后犯了抄家的罪名，你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划清关系，逃走，再也不要回来，你听懂了吗？」

她盯着他看，她一向都是仰望着他，从来没这样看过他，好像平起平坐。她此时还不懂这番话的深意，她一生颠沛流离，一向不由自己做主，即便是有了自由身，她又能去哪呢？

「主君可是刚将奴买下，就要抛下我？奴哪也不去。啊。…」他伸手揉着她的伤，听到这句话，放重了力道。疼，她肿胀的肉再也禁不起别的了。不敢驳他的意见，「奴婢……奴不懂，可是奴会深深记下这句话。」「那便好。」

她以为他还要打，温顺地伏在他膝弯里，「奴不敢不敬老爷，不敬夫人。奴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还请主君狠狠教训，教奴守好媵妾的本分，再不敢犯规矩。」

抱她进怀里轻轻抚着安慰着，「知道错了就好，这顿打也没算白捱。你是吾新纳的爱妾，只要侍奉得好，赏赐都给不尽，怎还忍心罚。」

见她满脸泪痕，疼得厉害，「你伤得厉害，揉一揉才能好。听话。」他吻在她额头上，她从未被这样对待过，那样温存缠绵。把她放到榻上，轻轻爱抚着她的伤，涂着伤药，替她吹着。「还疼不疼了？」「疼，可是奴犯了错，这些都是奴该受的。」「以后受了委屈直接来找我，不要忍着。听到了吗？」她点点头。

婉转承欢，春光无限。

-

第二天，府中杖毙了许多仆婢小厮，大多都是对临霜不敬的，有的寻了个错处发卖了。

从此再也没人敢议论这件事。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慢慢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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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天尽头，何处有芳丘？

丞相经官家派遣，主考春闱。圣上重视，一切事宜封名涂姓，考官在发榜之前一律不得与外人接触，就算是吃食也需经验看才得以转交，不得有任何交流。

临霜拿着个食篮，里面一只蹄膀，在厨房小火煨了几个时辰，口感入口即化，实属上乘。还有高相爱吃的几道素菜，鸡汁茄子，开水白菜，燕草碧丝。

家里一向由主母高焦氏打理，此番丞相老爷不在，她更是独自掌权。看见临霜大清早就出了府门，尽管走的是偏门，没有惊扰几个人，也没能逃过耳报神。主母听了小厮通报，只管由着她去。到时候再捉她一个措手不及。

待临霜回来，只见周姨娘，「我的好妹妹，可急死我了，你怎一个人私自出了府？快走。快走。」没躲过去，门口小厮刑婆早已在等她。她这番是逃不过去了，只得拜了主母，施施然行了礼，「奴婢叩见夫人。」

「周氏鬼鬼祟祟，我就知道其中有鬼。大胆贱婢，你可知罪？」她一向善妒，对临霜动辄打骂。这次找着了机会，临霜是逃不过这一遭了。

她又扣了个头，身子还伏在地上，只抬了头，一双眼睛看着主母，做得卑微恭顺。「奴婢知罪。奴婢违反家规，私自离府，还请夫人家法处置。」

「你私自出府，与外男私会。既已认罪，吾便发发慈悲留你个全尸。来呀，把这贱婢乱棍打死。」

她磕头如捣蒜，泣涕涟涟。未曾回过神来，几个小厮已经上来拿住了她，她自然挣扎不过。「奴婢替老爷送了几道菜。老爷想家里的味道，吃惯了奴婢的手艺。实属不愿因为一点小事惊扰夫人。这莫须有的罪名奴婢认不得。」一旁的周姨娘见了，也跪下道，「还是问清楚再作处置罢，别冤了临霜妹妹。」

主母听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自从她进了府，高相再也没召过别人。现在又秘密传信，只经她一人。她悖逆妄行，周姨娘还多番和她一道出气。

「妖言惑众。给我狠狠得打。」

临霜被两个小厮架起，按在刑凳上，她半点也动弹不得。下衣亵裤一并除去，只剩下浑圆的两瓣肉。「还请夫人饶了奴婢。奴婢就算不要脸面，也给相爷留下一点脸面罢。」

红漆木板子抡圆了，重重打在臀肉上。几记下去，已经红痕交错，随着板子凹下又弹起。临霜出身卑贱，可得相爷眷顾，也算得养尊处优。两团肉上的皮肤本来如同凝脂一般，现在几道红愣子绽开来，已是红晕一片。板子接着砸下，已经红肿的肉发白，等到板子离开了肉，又是更深的一片红。

「啊。呜呜。」涕泗横流，冷汗泪水一同打湿了刑凳，洇在上面，转为深红色。又是几杖下来，伤处肿了一指高，冒起血珠，已经失了弹性，受着板子的拷打。涕泗横流，冷汗泪水一同洇在地上，和血泊一起，滩成一片。意识逐渐消弭，她想起她的童年。想起她在扬州，日斜风暖，爹爹娘亲抱着，从市集上买了风车，转啊转。可娘亲早逝，又和爹爹走散了。稀碎的记忆，她怎么抓，也抓不到，说不清上梦境还是现实。她一生坎坷，穷尽一生，都在追求虚无的东西，终究是一些似有似无的念想罢了。板子打破了她的梦，眼前一黑，就这样昏了过去。

一瓢冷水下来。她早已脸色苍白，唇上忍痛咬下的血迹已经干涸。眼泪哭干了，脸上尽是啼痕。伤处血肉模糊，本来疼得没了知觉，一板子下来，又疼得她一阵痉挛，打了寒噤，「呜嘤。」一声，她已哭不动了。「夫人，…夫人饶了奴婢罢。」

就在这时，小厮来报，向主母耳语几句。她脸色大变，命人将临霜关起来，今日发生的事半句不许泄露出去。「相爷，相爷救我…」说着，她终于昏了过去。

原来是高丞相回府了。

临霜被关在柴房数日。周姨娘见前番拦不动，风头过去，才偷偷送来些吃食药粉。只见地上的血人儿奄奄一息，「好妹妹，快醒醒。…霜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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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过了数日。相爷这才想起她来，「临霜那丫头呢，怎么不见她？平日里日日侍奉的。」

主母焦氏登时变了脸，「妾也不曾知道，想是到哪里躲懒去了。老爷既要寻，妾去传了她来。」

「也不急。教她准备准备，今夜传她侍寝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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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律堂的门开了，日光刺得临霜眼睛疼，瞧不真切。仔细看着，才看见是焦氏的亲信嬷嬷程璧，忍痛跪起来，摆摆姿势。只听，「老爷传你侍奉，这几日病着，也该好了」，又传了身后的仆婢扶她，等她颤悠悠得起来，程璧这才走过来，「老爷要是问起，就说你病了。要是敢泄露出去半个字，可仔细你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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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延年汤泉沐浴，欲将临霜传了来。

她把旁人都遣下去了，忍着痛，沐浴过后，细细梳妆打扮着，察看身上的伤势。身上打得青紫，破了皮的地方已经结了痂，手臂上因为拉扯还有道道青印。面色苍白，施了脂粉也盖不住。她想到这，心生一计，这不正好。同样都是死，不如赌一把。她在赌主君对她的宠爱，究竟有几分是宠，几分是爱。程嬷嬷今日这样说，想是心虚了，主母现在的位置摇摇欲坠。

为了面子上好看，主母折磨她从来不留疤痕，也从不打脸，为的就是怕相爷问起。此番本来趁相爷不在家，下的是死手，没曾想他这么快就回来了，反倒留了把柄。平常她一再忍让，今天她终于怕了。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九死一生，再这样忍下去，命就没了。临霜这回做戏，当然要做全套。她狠下心来，向自己的脸上掴去，又薄薄施了些粉，好像想掩下去，又好像没有。

碧色的寝衣，素色纱缎，身子凹凸有致，曼妙的腰肢在薄纱里若隐若现。临霜梳好妆，向汤泉走去。池水旁高相身侧还跪着几位仆妾侍奉。可丞相看上去好像并不是很快活，面露难色。

临霜拿起一旁漆盘里的药草，撕碎了撒进泉水池里。「爷怎么面色不好看，可是不习惯她们侍奉？」临霜来了，方才的几个人唱喏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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