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帮我看看怎么样

（前面一段是原文）

　　～第一败～专业青梅竹马 八奈见杏菜的惨烈败相

　　话说回来，他们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吵架？我把视线往下挪向文库本，竖起耳朵偷听。

　　「再不快点去接她，华恋就要去英国了喔。这样真的好吗？」

　　「可是华恋那家伙，之前跟我说再见——」

　　「那句话当然是代表著希望你去接她啊！」

　　……这是哪门子的眼熟情节。在我读完一本轻小说的过程中，这两个人的故事竟然也来到了最高潮。

　　两人口中提到的华恋……应该是不久前转学过来的女生吧？我记得好像叫做姬宫华恋吧。

　　印象中她在转学第一天自我介绍时，就马上大喊著『啊～！你就是那个痴汉！』之类的，与袴田大吵一架。

　　话说回来，她要转学了喔？英国？转折也太快了吧？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种事啊？」

　　「我就是知道！因为，我也一直对草介……」

　　八奈见咬紧嘴唇，垂下脸。

　　「杏菜，我——」

　　「别说了，没关系。」

　　八奈见坚强地抬起脸，站起身把自行车的钥匙摆到桌上。

　　「去找她吧。华恋正在等你喔。」

　　「……没关系吗？」

　　「华恋是个好女孩嘛。不让人家幸福，我可不会饶你喔。」

　　「谢谢你。我这就去向华恋表达我的心意。」

　　「加油喔。万一你被甩了，我会好心听你诉苦的。」

　　「……抱歉，杏菜。」

　　语毕，袴田便冲出了餐厅。一次也不曾回头看向八奈见。

　　八奈见呆站在原处好半晌，最后孱弱地坐下，呢喃低语：

　　「……不要道歉啦。笨蛋。」

　　话说回来，我到底撞见了什么场面啊。虽然这发生在与我无关的阳角世界中，但我也有恻隐之心。这次就当作没看到吧。

　　就在我举起菜单准备遮住脸的时候，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不会吧、你竟然想这么做！

　　刚刚才被甩了的少女，八奈见杏菜。她缓缓地朝著玻璃杯伸出手。

　　朝刚刚甩了自己的男人——袴田草介的玻璃杯。

　　——别这样！别做出这种悲哀的事啊！

　　我悲戚的祈求没有生效。八奈见用双手捧起玻璃杯，虽然踌躇但还是用嘴唇含住了吸管。

　　……唉，她真的这么干了。

　　突然间，她的视线彷佛被某种东西吸引般注视著某一点。在那视线的前方——就是我。

　　不妙，视线对上了。

　　最后的希望就是八奈见没有认出我是谁——

　　啊，八奈见变得满脸通红。接著——

　　噗哈！她顿时喷出口中的咖啡。八奈见杏菜激烈地咳嗽起来。

　　……三次元就是这样。

　　既然这样我就彻底假装没注意到吧。我吹著根本吹不出声音的口哨，假装阅览菜单。

　　但我的体恤并未生效，八奈见在我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

　　真的假的？为何不乾脆别搭理我。

　　「你应该是同班的温水和彦，对吧？」

　　「嗯、嗯。八奈见同学，原来你在喔。我完全没注意到耶。」

　　呜哇，我讲话完全没有抑扬顿挫。

　　八奈见连耳根子都变得赤红，抬起眼睛笔直地瞪向我。

　　「这、这件事不准告诉任何人！」

　　「喔、喔喔，我什么也没看见喔。别担心。」

　　「对、就是这样！温水和彦什么也没看见！」

　　八奈见尴尬地挪开视线，站起身。

　　虽然这种对待方式好像是我偷窥被抓到，不过是你们两个比我还晚到餐厅的喔。

　　哎，无所谓。我径自走向饮料吧。再倒一杯冰的饮料让脑袋冷静一下吧。

　　当我拿著哈密瓜苏打回到座位时，八奈见仍旧站在桌边。不知为何她紧张兮兮地数著皮包中的零钱，该不会她身上的钱不够吧？

　　我原本打算不管她直接回到座位上，但是她在桌子前方不知所措，我也无法视无不见。

　　……真没办法。这是为了守护我优雅的放学时光。为防万一，我在心里先数到十，才对她搭话。

　　「那个，你钱不够吗？」

　　「咦？」

　　不知如何是好的八奈见哭丧著脸，使劲点头。

　　我从八奈见手中取下帐单。真是的，到底吃了多少啊？

　　袴田那家伙，居然点了牛排套餐耶。八奈见也真是的，为了装淑女而只点了生菜沙拉和浓汤，又因吃不饱而加点汉堡排套餐和甜点，未免也太瞻前不顾后了。

　　「没关系啦，我先帮你付。星期一还我。」

　　唉，我原本还想回程时再买一堆轻小说的。

　　话虽如此，我也没有薄情到已经知情却对同班同学见死不救。

　　「咦？真的没关系吗？我对你顶多只知道名字而已喔。」

　　没关系。我只是想要你早点回去而已。

　　……但是为什么这家伙会在我的餐桌对面坐下啊？

　　「呃～你为什么坐下来了？」

　　「谢谢你。对不起喔，看来我好像对温水和彦有些误会。」

　　她从刚才是不是频频对我讲话失礼？顺带一提，其实我已经渐渐有点后悔对这家伙伸出援手了。

　　「我想问的是，你为什么坐下了呢？」

　　因为这很重要，我特地强调两次。

　　然而八奈见却置若罔闻，只是双手合十，露出遥望远方的眼神。

　　「草介他啊，是我的青梅竹马。」

　　这家伙开始谈起往事了。

　　「小时候，草介为我戴上了白三叶草做的戒指，说要娶我当新娘子……新娘子……」

　　八奈见的双眼霎时泪如泉涌。

　　「呜哇哇哇哇！等等，八奈见同学，你还好吗！」

　　欸～这家伙是怎么了啊。周围的眼光让我如坐针毡。

　　我逃向饮料吧，随便选了一种茶包，为她泡了杯茶。

　　「总、总而言之，先喝这个，冷静下来。」

　　「谢谢你。这个，很好喝呢……」

　　「那真是太好了。好像叫蔷薇果茶。」

　　我记得贴在一旁的纸上写著功效。我记得是——

　　「好像有美白效果喔。」

　　「美白……」

　　八奈见忽然自嘲般地轻笑。

　　「反正也没有能秀的对象。」

　　别这样自揭疮疤。好了，喝完这杯茶，你就回去吧。

　　就在我思考著送客的台词时。

　　「这是您点的特大号薯条，让您久等了～！」

　　「咦？」

　　薯条被摆到我眼前。而且不知为何费用记在我的帐单上。

　　「吶，这到底是……」

　　眼前突然多了一座金字塔。

　　一座由炸得金黄酥脆的薯条堆成的金字塔。热气袅袅升起，带着油脂和盐分的香气。服务员将它稳稳地放在桌子中央，然后用一种「您的餐点上齐了」的熟练动作，把更新过的账单夹，轻轻推到了我的手边。

　　我的视线从薯条，移动到账单夹，再缓缓抬起，落在了对面那个正襟危坐的少女身上。

　　我开口问道：

　　「吶，这到底是……」

　　八奈见杏菜挺直了背，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但她那微微颤动的嘴角，和不敢与我对视的眼神，早就把一切都招了。

　　八奈见发出了一个意义不明的音节，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心虚地掩饰。

　　「欸嘿嘿。」

　　我叹了口气，感觉额角的血管在轻微地跳动。

　　「……别想用笑来蒙混过关。为什么点了这个？而且还记在我的账上？」

　　八奈见忽然理直气壮地拍了一下桌子，声音不大，但足以表明她的立场。

　　「补充盐分！」

　　这个词砸过来的时候，我卡壳了。

　　「哈？」

　　看着她一本正经的脸，我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常识出了问题。

　　八奈见挺起胸膛，开始滔滔不绝地发表她的高论，就好像此刻不是在家庭餐厅，而是在什么学术研讨会现场。

　　「人啊，在大哭一场之后，体内的盐分就会大量流失！这是常识吧？所以当然要吃薯条来补充！你看，金黄金黄的，还能补充失去的能量！」

　　我捏了捏眉心，决定绕过她那套歪理。

　　「道理我都懂，可为什么要我付钱？」

　　话音刚落，八奈见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刚刚还神采飞扬的脸，现在变得像被雨淋湿的小狗。她低下头，声音闷闷的，听起来委屈极了。

　　「我的心，碎了。钱包，也碎了。不行吗？」

　　行。

　　当然行。还能怎么说？

　　我在心里举起了白旗。跟一个刚刚失恋，还被我撞破了最尴尬场面，现在又用这种眼神看着你的女生，你还能说什么「不行」？

　　我认命地叹了口气，把桌上的番茄酱和蛋黄酱都推到她面前。

　　「……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八奈见见我不再追究，眼睛立刻就亮了。她拿起一根薯条，像是进行什么神圣的仪式一样，先在番茄酱的小碟子里蘸一下，又在蛋黄酱的碟子里画了个圈，然后才心满意足地塞进嘴里。

　　噗咻。

　　她的脸颊立刻鼓了起来，像只存满了坚果的花栗鼠，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八奈见一边嚼着，一边含糊不清地嘟囔着。

　　「呼……哈呼……温水，你不吃吗？」

　　「欸？」

　　她好不容易咽下嘴里的食物，用沾着油光的手指指着我。

　　「一个人吃薯条，也太寂寞了吧！你看，你不是正好在这里吗？这就是命运的安排！所以，你也得吃！这是共犯的义务！」

　　「……从目击者升级成共犯了吗。」

　　「少废话！快吃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抓起一大把薯条，像是生怕被我抢走一样。

　　我拿起自己的那杯哈密瓜苏打，吸管在杯子里搅动，发出咔啦咔啦的声响。冰块撞击着玻璃杯壁。

　　对面的少女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薯条的世界里。她一根接一根地消灭着那座金字塔，速度快得惊人。

　　我也拿起一根薯条，放进嘴里。

　　很普通的，家庭餐厅的薯条味道。咸咸的，脆脆的。

　　看着她那副狼吞虎咽的样子，我没来由地冒出一个念头。

　　「我说，八奈见。」

　　「嗯？哈呼？」她嘴里塞满了薯条，含糊地应着。

　　「你……真的那么喜欢袴田啊。」

　　这个问题，似乎按下了暂停键。

　　八奈见抓着薯条的手，就那么停在了半空中。

　　她慢慢地，非常慢地，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喉咙滚动了一下。

　　然后，她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大口水，发出了「咕嘟咕嘟」的声音。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她才重新看向我，但眼神有点飘忽。

　　「……也、也就那样吧。」

　　八奈见的声音听起来干巴巴的，像是努力在挤出轻松的语气。

　　「青梅竹马嘛，哈，那么多年的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说没感觉肯定是骗人的啦。」

　　她拿起薯条，蘸了蘸番茄酱，又放下了。重复了好几次。

　　「而且你看，草介那家伙，虽然有时候挺迟钝的，但人又不坏……对不对？」

　　我就这么看着她，没有催促，也没有接话。

　　空气安静了几秒钟，只有邻桌的谈笑声和餐厅的背景音乐远远地传来。

　　八奈见终于放弃了和薯条的搏斗，垂下眼帘。她猛地抬起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一样，声音也提高了不少。

　　「……反正！都已经结束了！是我亲手把他推过去的！」

　　她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像是在确认什么事实。

　　「再说，他跟姬宫同学，确实挺配的啊，一个是运动系的阳光帅哥，一个是天降系完美美少女，简直就是王道配置嘛！我这种搞笑役的青梅竹马，本来就是败给天降系的宿命啊！这是定番！定番你懂吗！」

　　我注意到，她说「超配的」和「定番」的时候，嘴角扯出了一个很难看的笑容。

　　定番。

　　轻小说里约定俗成的套路、经典桥段。

　　这家伙，竟然在这种时候，用这种词来分析自己的失恋。

　　简直就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

　　「败犬，也是有败犬的尊严的！」她突然又补了一句，然后抓起一把薯条，恶狠狠地塞进嘴里，用力地咀嚼，仿佛那不是薯条，而是什么可恶的敌人。

　　尊严……吗。

　　我看着她鼓起的腮帮子，和那双努力装出凶狠样子，却还是藏不住一丝水汽的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

　　吐槽她「你的尊严就是化悲愤为食欲吗」？好像太刻薄了。

　　安慰她「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又好像太轻浮了。

　　在这种时候，保持沉默大概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对面的败犬小姐显然不这么想。

　　八奈见杏菜咽下嘴里的食物，然后用一种审视的目光，从上到下地打量着我。

　　就好像我是货架上等待估价的商品。

　　「喂，温水。」

　　「……干嘛？」

　　在我开口之前，她抢先一步，抛出了一个问题。

　　「你这家伙，从刚才就一直一副状况外的样子。说起来，你根本没朋友吧？」

　　我愣住了。

　　这是什么神展开？话题怎么突然跳跃到我身上了？

　　而且，这个问题……

　　为什么要这么直接地戳人痛处啊！

　　失恋的女人真是不可理喻。

　　「……你这话很失礼啊。」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八奈见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一下子得意起来。她向后一靠，抱起胳膊，下巴微微扬起。

　　「哼，被我说中了吧？你看你那表情，超好懂的。」

　　简直跟法庭上的检察官一样。

　　「从开学到现在，我就没见你跟班上谁说过超过三句话！午饭也是一个人吃，社团活动也没参加，放学就跟个幽灵一样消失了。这不叫没朋友叫什么？难道是‘传说中的一匹狼’吗？」

　　完了。被完全看穿了。

　　这个女人，明明刚刚还在为自己的恋爱烦恼，怎么观察力就突然变得这么敏锐了。

　　我清了清嗓子，试图挽回一点尊严。

　　「……我、我只是比较享受一个人的时间！独处，是一种艺术，你不懂！」

　　八奈见用一种「你接着编」的眼神看着我。

　　「哈——？艺术？」

　　她发出了明显带有嘲讽意味的疑问词，然后突然凑了过来，双手撑在桌子上，脸几乎要贴到我的脸上。

　　我们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只剩下一个拳头。

　　我能闻到她头发上洗发水的味道，有点像苹果。混杂着薯条的油炸香气。

　　她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得我浑身不自在。

　　「噗嗤。」

　　八奈见突然笑了出来，说出了一句让我差点当场晕厥的话。

　　「……你这家伙，比我还可怜嘛。」

　　「……你说什么？」

　　她直起身子，坐回原位，一脸同情地摇了摇头。

　　「失恋好歹还有个对象，你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这不就是‘无人可爱’的状态吗？太惨了，惨绝人寰。」

　　「……你这用词也太夸张了。」

　　「好！既然这样，本小姐就大发慈悲！」她用手指点了点桌子，像是在宣布什么重大事项。

　　「干嘛？」

　　「从今天起，八奈见杏菜就是你温水和彦的第一个朋友了！怎么样？感动到要哭出来了吧？是不是该对我三叩九拜了？」

　　我呆呆地看着她。

　　大脑完全无法处理这突如其来的信息。

　　这是什么逻辑？

　　因为我帮你垫付了餐费，又听你哭诉，还陪你吃了薯条，所以作为回报，你决定收我当朋友？

　　这算什么？败犬的慈善事业吗？

　　还是说，这家伙失恋之后，脑子里的螺丝也跟着松掉了？

　　八奈见看我一脸呆滞，似乎很不满意，又抓起一根薯条，像教鞭一样指着我。

　　「喂！给点反应啊！你应该感激涕零地趴在地上说‘杏菜大人，请务必让我当您的朋友吧’才对吧！」

　　「……那种人才更没朋友吧。」

　　「细节不要在意！」她把薯条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总之，事情就这么定了。从明天开始，午饭要跟我一起吃。听见没有？」

　　「等等，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这是决定事项！是朋友之间的命令！」

　　她双手叉腰，摆出了一副女王般的气势。但嘴角沾着的番茄酱，让这份气势大打折扣，显得有些滑稽。

　　我看着她，又看了看桌上那盘已经被消灭过半的薯条，还有那张写着惊人数字的账单，最终，只能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知道了。」

　　「很好！」八奈见满意地点了点头，「作为成为朋友的纪念，这盘薯条就由我来解决吧！你就心怀感激地看着好了！」

　　说着，她以惊人的速度，将剩下的小半盘薯条一扫而空。

　　我看着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街上的霓虹灯一盏盏亮起，映在玻璃窗上，和餐厅里少女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明明只是很普通的一天放学后。

　　明明只是想在家庭餐厅里悠闲地看会儿书。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被一个刚失恋的同班同学缠上，被迫请客，还单方面地被任命为了「第一个朋友」。

　　我的日常，似乎从今天开始，要变得稍微有点……不，是相当麻烦了。

　　「嗝。」

　　对面的八奈见杏菜打了个满足的饱嗝，然后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那笑容里，已经看不见半小时前的悲伤和脆弱，取而代代的是一种吃饱喝足后的懒洋洋，以及……一种找到了新玩具般的兴奋。

　　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总感觉，好像被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给缠上了。

　　周末那两天转瞬即逝。家庭餐厅发生的事，薯条的咸味，还有八奈见杏菜最后的单方面宣言，都像是上个星期的事情。我甚至有过一点点侥幸的想法，觉得那大概只是她失恋后情绪激动下的胡言乱语。周一的早上，我跟平时一样走进教室，空气里是熟悉的味道，一切都让我这个「背景人物」感到安心。

　　直到那件事发生。

　　一道声音划破了早自习前的宁静。那声音很清亮，音量也大得恰到好处，刚好能让全班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早——啊——！温——水——君——！」

　　我脖子僵硬地转动，看向门口。八奈见杏菜站在那里，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正高高举起一只手，用力地朝我的方向挥动。全班同学的视线，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齐刷刷地从她身上，转移到了我这里。我能感觉到那些视线，有的好奇，有的惊讶，有的在看好戏。我完了。

　　八奈见无视了所有的目光，迈开步子，穿过走道，径直朝我走来。脚步声很轻快。她在我旁边的空位——主人今天请假了——坐了下来，书包被随意地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她双手托着下巴，歪着头看我。

　　我压低声音。

　　「你……干嘛啊……」

　　八奈见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附近的几排同学都听见。

　　「当然是跟我的‘朋友’打招呼啦！对了对了，周末作业，写了吗？」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周末作业？那种东西，我当然写了。但关键是，我们什么时候熟到需要互相检查作业了？

　　我从牙缝里挤出回答，脸颊有点发烫。我能感觉到周围同学的目光更密集了。

　　「……带了。」

　　八奈见听了，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伸出手，很自然地在我肩膀上拍了拍。

　　「那就好！不愧是我的朋友！」

　　朋友。这个词从她嘴里说出来，感觉分量格外地重。周围传来了几声压抑着的吸气声，还有窃窃私语。我仿佛已经看到了明天学校论坛上的头条标题。

　　我捂住脸，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这时候，八奈见又开口了。

　　「对了对了，午饭要一起吃哦！说好的！」

　　「……求你了，小声点。」

　　「欸？为什么呀？朋友一起吃午饭，不是天经地义的嘛！你看你看，为了我们友情的伟大开端，我今天可是干劲十足地做了两个人的便当哦！」

　　一股寒意从我背后升起。我握紧了拳头，手心有点湿。我抬起头看着她，试图用眼神让她别再说了。

　　「哈啊？」

　　可惜没用。她笑得更开心了，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她说着，就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了一个便当盒。便当盒用印着小熊图案的布包着。粉色的，两层。教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个粉色的便当盒上。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

　　她把那个便当盒举到我面前，像是在展示什么战利品。

　　「当然是你的份啦！当啦当啷~！」

　　「等、等一下！你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啊！」

　　我几乎是喊出来的，完全忘记了要压低声音。

　　「这还用问？朋友的投喂义务啊！好啦，就这么说定了，午休天台见！要是敢不来……后果自负哦？」

　　她冲我俏皮地眨了眨眼，那表情里混合着威胁和期待。然后，就在上课铃声响起的瞬间，她像是计算好了一样，拿起自己的书包，哼着不成调的歌，蹦蹦跳跳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留下我一个人，在全班同学惊愕、探究、羡慕、嫉妒……以及纯粹看好戏的复杂目光中，风中凌乱。

　　我的，社交生涯……

　　不，我那作为普通路人的，平平无奇但安稳宁静的校园生活。

　　在星期一早上的第一节课开始前，宣告了彻底的终结。

　　我面无表情地从书包里拿出课本，摊开在桌子上。

　　书本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扭曲的符文，在我眼前跳动，组合成两个巨大的、闪着金光的大字：

　　【完】

　　---

　　时间过得飞快，又过得极慢。

　　飞快是因为四节课转眼就过去了。慢是因为，在这四节课里，我几乎能感觉到背后、侧面、甚至斜前方投来的视线，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我的皮肤上。

　　每一次老师提问，都会有几个人下意识地朝我看一眼。

　　每一次下课，都会有几个人装作路过我的座位，然后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我。

　　八奈见杏菜，在班上虽然算不上是最顶级的阳角，但也是交际圈很广，和谁都能说上几句话的活泼女生。而我，温水和彦，是那种拍毕业照时可能会被摄影师问「同学你是不是走错班了」的边缘人物。

　　这样的两个人，突然之间产生了交集，而且还是以「送便当」这种极其容易引人误会的，在校园恋爱喜剧里标志性的事件作为开端。

　　这引起的骚动，可想而知。

　　「呐，温水。」

　　午休铃声刚刚响起，坐在我前面的男生——我记得他好像叫……田中还是佐藤来着——就立刻转了过来，脸上带着那种压抑不住的八卦笑容。

　　「你跟八奈见同学，是什么关系啊？」

　　来了。

　　我就知道会这样。

　　「……没什么关系。」我一边收拾着课本，一边言简意赅地回答。

　　「欸——别这么说嘛。」另一个男生也凑了过来，「都给你做便当了，还说没关系？也太见外了吧！」

　　「就是就是！老实交代，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

　　「告白了吗？谁先告白的？」

　　我被他们围在中间，感觉自己像是被鬣狗包围的羚羊。

　　这些平时连话都说不上一句的家伙，在这种时候，倒是团结得可怕。

　　这就是阳角的生态吗……真是难以理解。

　　就在我不知道该如何收场的时候，一个救星（或者说是另一个麻烦的源头）出现了。

　　「喂——你们几个，围着我的朋友干什么呢？」

　　八奈见杏菜双手叉腰，像个大姐头一样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三个平时跟她关系不错的女生。那几个女生也一脸好奇地看着我。

　　「哦！八奈见同学！」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跟温水同学增进一下感情！」

　　「对对，我们对温水同学也很好奇嘛！」

　　男生们立刻嬉皮笑脸地打着哈哈。

　　八奈见轻哼了一声，然后走到我桌前，把那个粉色的小熊便当盒，「砰」的一声放在我的桌子上。

　　那声音，像是法官落下的法槌。

　　「温水是我的朋友。以后有什么事，先经过我同意。听到了吗？」

　　她的语气半开玩笑，但眼神却很认真。

　　男生们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哦——」的长音，那声音里充满了「我懂了」的意味。

　　不，你们什么都不懂！

　　我在心里呐喊。

　　「好了，我们走吧，温水。」八奈见根本不给我解释的机会，拉起我的手腕，就往教室外面走。

　　「去哪里？」

　　「当然是天台啊！你忘了吗？」她回头冲我一笑，「我的‘朋友’记性可真差。」

　　「朋友」两个字，被她咬得特别重。

　　我被她半拖半拽地拉出了教室。身后，是1-C班全体同学那足以烧穿我后背的视线。

　　我能想象得到，现在班上的LINE群里，恐怕已经聊疯了。

　　【速报：八奈见同学与温水君公开牵手！】

　　【二人世界！他们要去天台！】

　　【温水君，恐怖的男人……】

　　够了。

　　别再脑补了。

　　我放弃了抵抗，任由八奈见拉着我。

　　她的手很温暖，也很柔软。手心有点汗，大概是刚才跑过来的时候太急了。

　　通往天台的楼梯有些昏暗，脚步声在这里回荡。

　　「我说，八奈见……」我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机会。

　　「嗯？」

　　「你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吧？」

　　我们正好走到楼梯的拐角平台，这里有一扇窗户，午后的阳光从这里照进来，形成一道明亮的光束，空气中的灰尘在光束里飞舞。

　　八奈见停下脚步，松开了我的手。

　　她转过身，背对着光，脸上的表情有些看不清楚。

　　「哪种地步？」

　　「就是……又是打招呼，又是送便当，还当着大家的面……」我越说声音越小，「……会让人误会的。」

　　「误会什么？」她反问道，「误会我们是朋友吗？我们本来就是朋友啊。」

　　「……」

　　我无言以对。

　　是啊。在她看来，这一切都是「朋友」之间理所当然的行为。

　　有问题的是我。

　　是我这个连一个朋友都没有，完全不了解「朋友」之间正常交往距离的家伙，太大惊小怪了。

　　「还是说……」八奈见往前走了一步，阴影笼罩了我的上半身。她微微低下头，从下往上看着我，眼睛里带着一丝玩味。

　　「……温水君，你其实在期待着什么‘误会’？」

　　「怎么可能！」我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立刻反驳。

　　看着我过激的反应，八奈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你的反应真有意思。」她笑得弯下了腰，「开个玩笑啦，开个玩笑。我知道你脸皮薄，不习惯被人关注。」

　　她直起身，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

　　「但是我跟你说啊，温水。」

　　她的表情突然变得认真起来。

　　「既然答应了做我的朋友，就不能反悔了哦。半途而废，可是最差劲的。」

　　说完，她又恢复了那副笑嘻嘻的样子，转身继续往楼上走。

　　「快点快点，肚子饿扁啦！」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

　　阳光从她身后照过来，给她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色的毛边。

　　半途而废……吗。

　　我叹了口气，跟了上去。

　　---

　　天台的风很大，吹得人头发乱舞。

　　石蕗高中的天台，原则上是禁止学生进入的，但门上的锁早就坏了，成了一个公开的秘密。只要别闹出太大动静，老师们也基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里是学校里少有的，能够获得片刻宁静的地方。

　　我们找了个背风的角落坐下。这里有一个不知道是谁搬上来的旧长椅。

　　八奈见将那个粉色的便当盒放在长椅中间，然后一脸期待地看着我。

　　「来，打开看看！」

　　「……我来？」

　　「那当然！这是我专门为你做的便-当-啊！」她一字一顿地强调着。

　　我感觉压力很大。

　　这就好像在进行什么重要的仪式。万一打开后，里面的东西不如她的意，或者我的表情稍微有点不对劲，感觉都会引发很严重的后果。

　　我深吸一口气，像是拆定时炸弹一样，小心翼翼地解开了包裹着便当盒的风吕敷，然后打开了第一层盒盖。

　　一股诱人的香气，混合着米饭和各种菜肴的味道，扑面而来。

　　我愣住了。

　　便当盒里，摆放得整整齐齐，色彩搭配也赏心悦目。

　　米饭上用黑芝麻摆出了一个笑脸的图案。旁边是切成章鱼形状的红色小香肠，金黄色的厚蛋烧，翠绿色的西兰花，还有几块裹着酱汁、看起来就很多汁的炸鸡块。

　　这……这根本就是恋爱喜剧里，女主角会为男主角精心准备的「决胜便当」的级别吧！

　　「怎么样怎么样？」八奈见凑了过来，眼睛闪闪发光，像是在等待夸奖的小狗。

　　「……很厉害。」我由衷地说道。

　　这已经不是「厉害」可以形容的了。对于一个高中女生来说，能做出这种水平的便当，简直可以去开店了。

　　听到我的称赞，八奈见明显松了口气，然后又得意地挺起了小胸膛。

　　「那是当然！我八奈见杏菜，可是人称‘厨房的妖精’……开玩笑的。」她吐了吐舌头，「不过，我做饭确实还不错啦。这可是我为数不多的女子力体现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便当盒的第二层。

　　第二层是她的份。内容和我的差不多，只是量稍微少一点。

　　她递给我一双筷子。

　　「好了，快吃吧。尝尝我的手艺。」

　　我夹起一块厚蛋烧，放进嘴里。

　　甜味和高汤的鲜味在口中扩散开来。口感非常松软，恰到好处的湿润。

　　「……好吃。」

　　「嘿嘿。」

　　我又夹起一块炸鸡。外皮酥脆，里面的鸡肉鲜嫩多汁，咸甜的酱汁味道非常下饭。

　　「这个也好吃。」

　　「那是！」

　　八奈见看着我一口接一口地吃着，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她自己也拿起筷子，小口地吃了起来，但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我这边。

　　那种感觉，就像是饲养员在观察自己饲养的动物，有没有好好地进食。

　　虽然有点奇怪，但……嗯，便当确实很好吃。

　　风吹过耳边，带着初夏的暖意。头顶是湛蓝的天空和漂浮的白云。远处传来操场上田径部训练的号子声。

　　我们沉默地吃着午饭。

　　没有尴尬，也并不沉闷。

　　只有筷子碰到便当盒的轻微声响，和风的声音。

　　这种感觉……好像也……不坏？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对面的八奈见突然放下了筷子，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

　　「啊——吃饱了。」

　　她靠在长椅的靠背上，伸了个懒腰，露出了毫无防备的、像猫一样的姿态。

　　然后，她开口了。

　　「呐，温水。」

　　「嗯？」我嘴里还塞着最后一块章鱼香肠，含糊地应着。

　　「你……觉得我怎么样？」

　　「噗——咳咳咳！」

　　我被嘴里的章鱼香肠呛了个结结实实，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家伙！又来了！

　　又在说这种会让人误会的话！

　　「喂，你没事吧？」八奈见一脸惊讶地凑过来，帮我拍着背。

　　「咳……你、你突然说什么啊……」我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眼角都咳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什么说什么啊，」她一脸无辜地歪着头，「我就是问问你，作为‘朋友’，我怎么样啊？合格吗？」

　　又是「朋友」。

　　这个词简直成了她的万能挡箭牌。

　　我拿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水，才把那股呛人的感觉压下去。

　　「……还行吧。」我含糊地回答。

　　「什么叫还行啊！给个更具体的评价啦！」她不满地鼓起了脸颊。

　　「……便当很好吃。」

　　「不是问便当！是问我这个人！」

　　「……很吵。」

　　「哈啊？！」

　　「很有活力，也很……会给人添麻烦。」我努力地挑选着词语，「但是……」

　　我停顿了一下，看着她。

　　阳光下，她的眼睛显得特别明亮，像是有星星在里面。

　　「……但是，能说到做到，这点很厉害。」

　　我说的是真心话。

　　无论是「做朋友」的宣言，还是「一起吃午餐」的约定。她都以一种近乎笨拙的、横冲直撞的方式，全部都付诸了行动。

　　虽然给我带来了巨大的麻烦，但这份行动力，确实让人佩服。

　　听完我的话，八奈见愣住了。

　　她眨了眨眼，好像没听懂我在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地、慢慢地，变红了。一直红到了耳根。

　　她猛地转过头去，不让我看她的脸。

　　「……什、什么嘛……」

　　她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突、突然说这种话……犯规啦……笨蛋。」

　　欸？

　　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啊。

　　这家伙，怎么反应这么大？

　　不懂。

　　女人心，真是比最高阶的魔导书还要难懂。

　　天台上的风，似乎也变得柔和了一些。

　　「既然这样，是不是差不多该把钱还我了？这是那天的收据。」

　　我以眼角余光打量八奈见。

　　八奈见杏菜。发型轻柔蓬松，看起来很有女人味的女生。

　　稍微下垂的眼角和稚气未褪的巴掌脸，充满了受男性喜爱的要素。

　　她发红的侧脸和耳根，在阳光下看起来很明显。风吹过来，扬起了她几根头发。空气里安静得只剩下风声，还有远处操场传来的声音。这种气氛，很奇怪。我不太习惯。感觉应该说点什么，来让一切回归正常。对了，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还没解决。

　　我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片，在手指间捏了捏。眼角的余光瞥向八奈见。八奈见杏菜。这家伙的头发看起来很软，蓝色的，有点卷。眼角是往下垂的，脸很小，整体上……嗯，确实是那种很受男生欢迎的长相。不过，这跟现在要说的事没关系。

　　我清了清嗓子，她肩膀很明显地抖了一下，猛地回头看我。我把那张折好的纸片展开，递到她面前。是那天在家庭餐厅的收据，上面那个惊人的总金额数字，被我用红笔圈了出来。

　　八奈见脸上的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了下去。她先是愣愣地看着我手里的收据，又抬起头，用一种「你在开玩笑吧」的眼神看着我。她的嘴巴微微张开，好像想说什么，但没发出声音。天台的风又吹了过来，这次感觉有点凉。

　　「你……你你你……」

　　她你了半天，指着我的手指都在抖。最后，她一把将收据从我手里夺了过去。她低头死死地盯着那张纸，嘴唇抿得紧紧的，腮帮子鼓了起来。我看着她，没说话。我知道她在生气。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是吗？

　　终于，她抬起头，那双下垂眼此刻正用力地瞪着我，里面好像有火苗在跳。

　　「……时机呢？气氛呢？温水和彦，你把这些东西都拿去喂狗了吗？！」

　　我看着她，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她提出的问题。时机？气氛？这种东西，在金钱面前那么重要吗？我觉得不是。所以我很诚实地回答了。

　　「时机正好，气氛合适。现在是午休，你有时间，我也有时间。我觉得没有比这更合适的时机来谈论金钱问题了。」

　　「你——！」

　　她气得说不出话，指着我的手放了下来。她的眼眶好像有点红了，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的。嘴里小声地嘟囔着什么「好不容易」、「气氛正好」之类的话。我听不太清。我只是觉得，把话说清楚比较好。钱的事情，拖着对谁都不好。

　　过了一会儿，她猛地抬起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她把那张皱巴巴的收据往校服裙的口袋里一塞，然后双手往腰上一叉，摆出了一个很强硬的姿势。

　　「反正我没钱！」

　　我看着她理直气壮的样子，没说话。她见我没反驳，似乎更来劲了，开始滔滔不绝地解释起来。

　　「哼！我告诉你哦，不是我不还，是我现在还不了！谁让上个周末新出的那套漫画限定版那么吸引人呢！还有那个新角色的亚克力立牌！不知不觉，我的钱包就空了。所以，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了！谁让你是我的朋友呢！你就不能提前提醒我一下‘杏菜，要省点钱还债哦’吗？！你这个朋友当得也太不称职了！所以，你要负责！」

　　她说完，还挺了挺胸，一副「我很有计划吧，快夸我」的表情。我看着她，然后又看了看天。天很蓝，云很白。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听一个女生解释她为什么要把饭钱拿去买漫画？

　　我叹了口气，觉得跟她沟通有点累。我从钱包里摸索了一下，拿出准备好的另一件「证据」。我把它递过去，试图让她明白我的处境。

　　「……你看，我的存款也就这么点。拜托了，那笔钱够我买好几本轻小说了。」

　　八奈见将信将疑地接过那张打印出来的纸。她低头看了看，又抬起头看了看我，表情很复杂。她可能在想，这家伙怎么会准备这种东西。她把纸凑得很近，几乎要贴到鼻子上，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看过去。

　　「哇……温水，你真的好穷啊……」

　　「……还不至于。就是个普通高中生的水平。」

　　我以为她看完之后，至少会稍微收敛一点。但事实证明，我错了。她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

　　「不不不！你这也太惨了吧！连我这个月的手游氪金单都比你这存款多！不行不行，你太可怜了！」

　　「喂！」

　　她突然靠了过来，离我很近。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充满了兴奋，好像在分享什么秘密。

　　「有了！我有个天才般的想法！」

　　「……什么想法？」

　　「这钱！不还了！」

　　「你说什么？！」

　　「就当你投资我了！对！投资未来的潜力股！我八奈见杏菜的品质，可是很棒的哦！」

　　我看着她，然后又看了看天。天很蓝，云很白。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听一个女生解释她为什么要把饭钱拿去买漫画？我叹了口气，觉得跟她沟通有点累。

　　我从钱包里摸索了一下，拿出准备好的另一件「证据」。我把它递过去，试图让她明白我的处境。

　　「……你看，我的存款也就这么点。拜托了，那笔钱够我买好几本轻小说了。」

　　八奈见将信将疑地接过那张打印出来的纸。她低头看了看，又抬起头看了看我，表情很复杂。

　　她可能在想，这家伙怎么会准备这种东西。她把纸凑得很近，几乎要贴到鼻子上，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看过去。

　　「哇……温水，你真的好穷啊……」

　　「……还不至于。就是个普通高中生的水平。」

　　我以为她看完之后，至少会稍微收敛一点。但事实证明，我错了。她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

　　「不不不！你这也太惨了吧！连我这个月的手游氪金单都比你这存款多！不行不行，你太可怜了！」

　　「喂！」她突然靠了过来，离我很近。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充满了兴奋，好像在分享什么秘密。

　　「有了！我有个天才般的想法！」

　　「……什么想法？」

　　「这钱！不还了！」

　　「你说什么？！」

　　「就当你投资我了！对！投资未来的潜力股！我八奈见杏菜的品质，可是很棒的哦！」

　　八奈见完全无视我的震惊，自顾自地把那张存款证明叠好，还给了我。然后，她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嗓子，身体微微前倾。

　　「当！当！当！当！我决定了！从今天开始，我，八奈见杏菜，就是你温水和彦的肉畜了！怎么样？吓到了吧？这下，那顿饭钱就算两清了！我的所有权，暂时归你啦！」

　　我呆呆地看着她。天台的风吹动了她的头发，也吹动了她校服的衣领。她脸上那种「我超厉害快夸我」的表情，配合她刚刚说出来的话，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超现实画面。

　　我看着她理直气壮地挺起胸膛的样子，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槽。从她对自己「品质」的谜之自信？或者干脆就从她把欠钱不还这件事说得如此清新脱俗开始？

　　我决定放弃思考，暂时接受这个荒谬的设定。

　　我收拾好便当盒，准备离开。

　　我头也不回地朝楼梯口走去。

　　我没有再回答，直接拉开了天台的门。

　　肯定不会再像以前那么安稳宁静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跺着脚，像个没要到糖果的小孩子。

　　「走了。」

　　「喂！你去哪儿！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回教室。不然下午第一节课要迟到了。」

　　「不是说这个！是契约的事！你到底同不同意嘛！」

　　「再说吧。」

　　「哈？」

　　「你哈什么哈！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你想想，你那点小钱，就得到了本小姐的暂时所有权耶！赚翻了好吗！」

　　「……你是不是失恋把脑子也给弄坏了？」

　　「才没有！我这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查过了，像我这样品相好、年轻健康、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还是 C……不，是 D 罩杯的优质品，市价可是很高的！你现在等于是用白菜价抄底了绩优股！」

　　「别急别急！我话还没说完呢！」

　　「这个嘛，是这样的。你看，我欠你钱，是事实。我没钱，也是事实。但是呢，我这个人，有信用！不能欠钱不还！所以我就想啊，既然不能用钱还，那就用别的东西还！我想来想去，我身上最值钱的，不就是我自己嘛！所以，我就决定，用我自己来还债！逻辑完美，无懈可击！」

　　「……那，使用范围呢？」

　　「欸？」

　　「我是说，既然是肉畜，总得有个使用说明吧？比如，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

　　「哦哦哦！这个我当然想过啦！嗯哼！」

　　「首先！不准宰杀！这是绝对的底线！我只是暂时抵押，以后还要赎回的！」

　　「然后呢，不准做一些很奇怪的事情！比如把我改造成家具什么的，那种不行！」

　　「还有还有，每天要提供三餐加下午茶和宵夜！食物品质不能低于今天的便当！饲养义务你要尽到！」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等我有钱了，你必须无条件同意我把自己赎回去！赎金就按……就按你那张收据上的金额来算！不许涨价！」

　　我揉了揉太阳穴，感觉有点头痛。

　　「有区别吗？」

　　「区别大了好吗！」

　　「哎呀，不要在意那些细节啦！」

　　「这根本不是细节！这是核心问题！」

　　八奈见杏菜，这个女人，可能真的疯了。

　　「好吧。那，作为我的‘肉畜’，从现在开始，你要听我的命令，对吧？」

　　「……欸？哦，哦！那、那是当然！只要不是奇怪的命令！」

　　「那好。我的第一个命令是，」

　　「是什么是什么？」

　　「——努力打工，然后快点把钱还给我。」

　　空气突然安静。八奈见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哈啊啊啊？！」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懂风情啊！我明明提出了这么有建设性、这么有创意、这么能体现我们革命友谊的方案，你怎么能给出这么无聊、这么现实、这么没有梦想的命令啊！差评！绝对差评！」

　　八奈见还在那喋喋不休，对我那现实到极点的命令表达着强烈的不满。她跺着脚，双手叉腰，校服裙摆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我看着她，没说话。争论打工的现实意义，太麻烦了，而且看她的样子也不会听。于是，我换了一种方式。我靠在天台的栏杆上，双手插在口袋里，视线越过她的肩膀，望向远处的天空。然后，我用一种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真的在请教的平淡语气，开了口。

　　「我说啊，八奈见。纯粹是好奇问一下哦。假如，只是假如，有个随处可见的普通男高中生，突然之间，天上掉下来一个免费的肉畜，还是品质不错的那种。你觉得，他一般会拿来干嘛？」

　　我的话音落下，世界瞬间安静了。八奈见的抱怨声，就那么突兀地断掉了。她还保持着双手叉腰的姿势，但脸上的表情，已经从刚才的「愤愤不平」切换到了「完全宕机」。她的大眼睛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我，眨了好几下，嘴巴也微微张着。那样子，像极了电脑课上因为运行了太多程序而突然蓝屏的旧电脑。过了足足有五秒钟，一抹红色才悄悄地、慢慢地，从她的脖子根处爬了上来。

　　「……欸？什么……跟什么？」

　　看样子她是真的没反应过来。我转回头，看着她，语气依旧平淡。我把刚才的问题，用更简单的方式，重复了一遍，就像在帮一个上课走神的同学划重点。

　　「就是字面意思。一个普通男生，白得一个肉畜，会怎么用？养着？卖掉？还是……干点别的？」

　　这次，她听懂了。「干点别的」这四个字，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想象力的某个开关。她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像是被开水烫过一样。眼神开始慌乱地到处乱飘，就是不看我。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她两只手无意识地抓着校服裙子的下摆，不停地揉搓着，把布料都弄皱了。那副样子，真是……相当有趣。

　　「那、那个……那、那种事情……！你、你这个变态！H！差劲！」

　　「哦？我只是在问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啊。」我歪了歪头，看着她。我越是平静，她就显得越是慌乱。

　　「欸？我不知道啊。可能……每天让她跑跑步，跳跳绳，不许吃零食，然后一起研究菜谱之类的？」

　　「你、你你……你是说要吃掉吗？！吃掉我吗？！呜哇！好可怕！你这个禽兽！」

　　「你在想什么啊。这是为了让资产保值增值所做的必要管理。不然呢？真的就当个吉祥物摆在家里吗？那也太浪费了吧。」

　　八奈见张着嘴，呆呆地看着我。我猜她的大脑已经彻底处理不了我现在说的这些话了。她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深吸了一口气。她重新挺直了背，鼓起脸颊，直视着我。

　　「哼！谁、谁说的！肯定……肯定还有别的用法！比如！让她打扫房间！洗衣服！做饭！对！就是免费的女仆！」

　　「哦？一个高中男生，真的需要女仆吗？自己动手不是更快？而且让一个‘高D罩杯’的肉畜去干女仆的活，你不觉得亏了吗？」

　　「吵、吵死了！那……那还可以让她帮忙写作业！抄笔记！对！就是学习工具！」

　　「一个连作业都要人帮忙的男生，你觉得他配拥有一个高品质肉畜吗？」

　　「呜咕……」

　　八奈见彻底没话说了。她垂下头，两根食指在身前绕来绕去，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看着她，决定见好就收。再逗下去，她说不定真的要哭了。我咳了一声，把话题稍微拉回来一点。

　　「所以你看，你那个‘肉畜抵债’的提议，根本就不靠谱。对于一个普通男生来说，这玩意儿太烫手了，根本处理不了。最后的结果，多半是养不起，贱卖掉。或者，送到什么处理中心去。」

　　「呜哇——！不要说了！你这个坏蛋！你就是想欺负我！故意的！」

　　「我只是在帮你分析问题。所以，懂了吗？你那个提议，不行。」

　　她抬起头，眼眶红红的，瞪着我。那眼神像是在控诉我的暴行。我正准备说点什么结束这个话题，她却突然吸了吸鼻子，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大声开了口。

　　「就算不行也要行！反正、反正我已经决定了！我就是你的肉畜了！赖定你了！你……你得负责！是你让我知道这些事的！所以你得保护我！」

　　说完，她像是再也待不下去了一样，通红着脸，转身就往楼梯口跑。跑得飞快，马尾辫在身后一甩一甩的。就在这时，下午上课的铃声响了。那铃声又长又响，像是专门为她送行一样。我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天台的风吹得我校服的下摆呼呼作响。我叹了口气，也迈开步子，朝教室跑去。麻烦了。这下真的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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