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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終不散、忘羨,(實體書新修版)季憶,1

小说:(實體書新修版)季憶 2025-09-10 22:04 5hhhhh 1090 ℃

  魏無羨整個人浸在木桶裡,疲憊地睜開眼,看見藍忘機忙著收拾靜室,這才發覺自己不知何時睡著了。

  兩人方才才在靜室大戰了一場。雖說總是魏無羨忍不住先去撩撥自家道侶,但每次完事他都想著明日需得收斂一些,否則自己的腰總有一日會跟地上那些散落的木桶一般下場。

  藍忘機總算將最後一堆木片扔去外頭,便提著一條毛巾,將人從水桶裡撈起。一道涼意霎時竄過身子,魏無羨慵懶的往藍忘機身上貼去,濕漉漉地勾在他身上。

  「別鬧。」藍忘機口裡說著,卻未阻止。

  魏無羨沐浴完又一派生龍活舞,心上人以毛巾替他抹乾身子,他偏要在人家身上耍賴撒野,讓那乾爽白衣沾得渾身的水氣。

  藍忘機無奈,乾脆抱著他走入臥室榻邊,將人放在椅上,替他全身上下仔仔細細抹乾。

  魏無羨見藍忘機還打算給自己擦頭,便一把將毛巾抽去,反伸手扒了他身上反被蹭得濕漉漉的衣服,邊欣賞方才被自己弄出的道道抓痕,邊隨意拽了衣服給他換上一身乾爽,最後抓了自己的髮帶,在那純白腰間隨意打上一道好看的鮮紅色結。

  魏無羨滿意地看著這一身雅正潔白,又擰了幾下自己仍在滴水的頭髮,笑道:「外頭明月清亮好看,適合觀賞,你就別瞎忙活兒了,趕緊來跟我一塊賞月。藍湛,就說別擦了!擦頭這種小事我還能自己來,別什麼都不讓做,難不成你還真打算寵壞自己道侶!」

  藍忘機神色依舊,卻堅定地點頭應道:「嗯。」

  魏無羨捧腹:「藍湛,你總跟著我,最近還學會開玩笑了,而且是一臉認真地開玩笑。到時候你叔父聽見了,又怪我帶壞你!」

  見魏無羨笑的開懷,藍忘機也泛起淡淡笑意,卻想起仍堆在外頭那堆曾為木桶的殘骸,想了一想,決定先將那堆木片在深夜人靜之時趕緊處理了,以免明日路過的藍家子弟又要一臉見鬼了的模樣瞧他搬木頭,於是對魏無羨說道:「待我收拾。」

  魏無羨一想到去申請新浴桶時那些人的神情模樣,樂得笑了:「他們見你明日又去要新浴桶怕是要瘋了!哎呀藍湛,不如我來幫你吧,兩個人搬要快多了。」

  他隨手抓了一件中衣套上,才走到外頭,卻見藍忘機輕而易舉將幾綑疊得高高的木頭抬起,淡淡說了聲「不必」,行走前還不忘回首交代他趕緊進屋,以免著涼。

  魏無羨站在靜室門口觀望圓月映得清亮的背影被雲深不知處裡夜間雲靄襯得模糊,似有些不真實,若不是身上傳來的痠疼,他至今仍不敢相信那如畫一般好看的男人竟是自己的道侶。

  魏無羨帶著好心情回到靜室掀了地板,提了一罈天子笑坐到窗邊觀望明月,抬頭便是一口豪飲,沒過多久,又突然起身至桌案邊隨意磨了些墨,找了張白紙提筆狂草一番。

  『魏嬰欲同二哥哥賞月』

  留下這麼句話,魏無羨便踏出靜室,先行尋找雲深不知處月景最美之處。

  他穿越兔子群與小蘋果待著的小山丘,走往冷泉附近的林子,途經寂靜無人的蘭室,越過散發陣陣書香的藏書閣,無論哪裡都覺得好像差了一點。最後魏無羨來到雲深不知處的山門附近,抬頭朝那道高牆望去,沒有多想,幾下便輕掠上了牆簷。左右看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來第一次見藍忘機這人時,似乎就在這附近。

  那時聽見這好看的人第一句說話竟是:「夜歸者不過卯時不允入內。」

  魏無羨捧腹,卻覺無比懷念,心道:「我這次可還未跨過牆簷,藍湛可沒理由攔我入內!」

  獨自在簷上瞎晃一陣,覺得此處景緻似乎比任何地方都要好,他就隨意找一處坐了。

  今夜中秋,月圓飽滿無缺,天空明亮潔淨,分明是個適合賞月的夜晚,但不知為何,魏無羨總感覺仍是差了一些,心中似乎缺了一塊,有些空蕩蕩的。

  飲了一口天子笑,感受徐徐秋風為夜晚增添了些許涼意。髮梢水株隨風而落,落在出浴後的肌膚,忽地轉變為冰冷涼意竄過背脊。

  秋夜,雲深不知處雲霧靄靄,夜裡更是朦朧不清,他抬首望天,見幾隻鳥兒之影穿過圓月,為那輪明亮染上陰影。魏無羨的目光不知怎地離不開那處變得並不圓滿的月。他還盯著天空,耳朵卻聽見了一絲動靜。

  對於來者已然心知肚明,魏無羨回頭朝那一路尋覓自己的身影叫喚:「藍湛!我在這裡!你終於來啦,可讓我好等!」

  聞聲抬首望來的琉璃色雙眸裡盡是熟悉的柔情,曾被魏無羨笑稱披麻帶孝的一身雪白,與那條純淨抹額在夜風之中悠悠飄擺。

  他還是一派肅然,如冰如霜,但魏無羨的唇角卻不自覺地揚起,心口的鼓動只因這名好看的男人在此而狂亂劇烈。

  魏無羨突然知道了方才無論在哪裡都感覺少了的一點東西是什麼了。

  此時此景,與遙遠記憶中的情景相合重疊,卻又有所不同。魏無羨笑了,回想當年自己說的是什麼話,舉著酒罈喊道:「藍湛!天子笑!分你一罈。當作沒看見我行不行?」

  顯然藍忘機立刻想到當年,無奈回應:「魏嬰。」

  他幾步上了牆簷,將外衣褪去,披在道侶身上。

  魏無羨的目光一刻不離,定睛瞧著眼前比自己高的人。這寵溺的舉動與神情他早已變得熟悉,甚至無端有一種自己好像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的錯覺。

  藍忘機盯著他仍在滴水的頭髮瞧了好一陣子,終於忍不住說道:「魏嬰,回去吧。」

  這話與魏無羨方才腦袋裡想的分毫不差。他不禁心道自己果真了解自家道侶,轉了身笑著耍賴:「這次你就別趕我下簷啦!難得今夜中秋,我方才尋思一定得找個好地方觀月,走著走著忽然就想起之前第一次來雲深不知處時的情景。」

  藍忘機伸手替他將身上那件因為過長而隨風飄擺的外衣拉緊,叮嚀道:「小心著涼。」

  「有藍二哥哥在…」魏無羨開口欲笑,卻突然覺得冷,將話拖得長了:「又怎會著涼?」

  魏無羨的愣神只有短短一瞬,在藍忘機不解的目光中馬上又回了神,將冰涼的身子往身前人懷裡蹭去。然而藍忘機的體溫卻仍讓他感覺冷。魏無羨不禁心道:「這脆弱身子難不成還真受風寒了?」

  他伸手抱住藍忘機,試圖由他身上得到一些溫暖,卻忽有一滴水落在身上。

  魏無羨狐疑地將目光移往天空,卻見那中秋圓月依舊不完整。

  圓月被一層雲絲薄霧給虛掩蓋住,不再清亮。隱隱掠出的光芒如潑墨不定,如水波晃悠,魏無羨不太喜歡這種感覺,好似什麼都跟著那月變得縹緲而不完整了。

  「魏嬰?」這次藍忘機的聲音沒能將魏無羨的思緒拉回。

  本該皓月千里的的團圓夜,魏無羨卻只覺一陣冷意襲來,他莫名打了一個寒顫,正欲開口,卻覺有一滴水珠又由天落到頰上。魏無羨說道:「藍湛,好像要下雨了。」

  藍忘機聞言卻疑惑地道:「雨?」

  魏無羨沒有回應。縷縷薄霧間透出如晝亮的月光,似是初夏午後掩藏在雲後那抹夕日,一晃一閃,晃蕩飄搖。

  身體好似浸在水中,分明依偎所思人,卻依舊感覺冰寒。他的目光直落在空,瞧那月光如水水如天註 ,茫然悠悠無盡頭,彷彿隨時都會消逝。

  魏無羨忽地感覺哪裡不大對勁。

  他依稀記得某日灰濛的天隱隱透出的陽,自己如約在簷下等待沒有到來的那抹純白,一待就是幾個時辰,餘暉隨著驟雨過去重新嶄露,落在城鎮。魏無羨知道自己本就是個沒有太多耐心的人,那天他卻什麼也沒做,只是等待,直至夜幕降臨,然後感到焦躁。只因為他深知藍忘機不可能無故失約──

  身畔藍忘機叫喚的聲音似乎逐漸遙遠。

  一滴水珠悄然落下,落在臉上,打斷了思緒。

  魏無羨猛地睜開眸子。

  「……」

  魏無羨一時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呆望攀附在石尖的水珠滑下,又一滴落在自己臉頰。

  「……」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醒了。

  是冰冷的水珠由一場夢中吵醒了他。

  魏無羨撐著起身,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睡過去了。他揉了眉心,眼前是一片的冰寒岩塊,沒了清明圓月,沒了徐徐秋風,更沒了身旁道侶,周遭盡是昏暗。這裡是一座洞窟。

  偌大的空間裡此刻只他一人獨坐岩石,他緩緩移了視線,看著地面的那些旗子、羅盤、紙張,許多空白符咒以及毛筆墨台也被隨意扔在腳邊,他抬頭,又望向不遠處的暗紅色血池。

  全都是些眼熟的東西。這裡是伏魔洞。

  心底頓時空了一塊。魏無羨徹底清醒了,卻又閉上眼,倒回冰冷的岩石上,身邊缺了熟悉的溫度讓他突然感覺很不習慣。

  「藍湛,我想你了。」魏無羨呢喃自語。

  岩洞裡自然毫無回應,好半晌後,他又嘆息:「瞎說什麼,我又不是斷袖。」

  魏無羨怔了好長一陣子,直到一滴冰冷水珠由上方石塊滑下,再度落至臉頰,他突然又覺得自己好像可以是。

  不如說,方才那場夢似乎將他心裏什麼東西硬生生剝下,令他變得不完整了。

  魏無羨腦袋一片空白,卻無法揮去這種令人生厭的錯覺。

  「藍湛。」魏無羨試圖開口,「藍湛…」

  聽著自己的聲音在洞穴裡迴盪,躊躇半晌,他小心翼翼地說道:「你聽我說,我喜歡你。」

  這是藍忘機聽不得的輕浮說話,那聲不悅的「無聊!」彷彿迴盪耳畔,魏無羨卻覺得心口的缺在一瞬被填上了,於是他滿懷真心又道:「我心悅你。」

  他忽然很想跟每次見面皆不歡而散的那個人說說話,心裡有道不盡的千萬話語想要同他講訴。

  「我想跟你在一起,想一輩子和你夜獵…」

  魏無羨朝那片高聳地遙不可及卻空無一物的頂層岩石伸手,在虛空處緩緩收攏了手指,低語:「藍湛,跟我結為道侶,我同你回雲深不知處,好不好?」

  魏無羨知道自己被方才那場夢影響得深了,那些在此前從未曾想過的事情,如今卻成了理所當然。伏魔洞依舊充滿妖邪之氣,岩石也仍然冰寒陰冷,魏無羨卻從未察覺這裡是如此空蕩寂寥,如今才發覺只有自己的呢喃伴隨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才變得如此不正常,只是魏無羨一直都是想到便做的人,一股衝動攀上心頭,他猛然起身,揉著自己難受的太陽穴,終於得以無視掉全身上下不知為何的疼,邁步往洞口走去。

  他要去姑蘇見藍忘機!

  洞外不特別明亮,陰霾壟罩整片天空,層層灰雲壓得極低,讓魏無羨不禁產生若是還能御劍說不定都能碰到的錯覺。他瞇起眼環視周遭一圈,很快便察覺到不對勁。

  亂葬崗在燃燒。

  不知由哪兒竄起的火掩蓋了大半森林,灼熱沿著陰風吹拂至伏魔洞口,拍在魏無羨臉上。

  夷陵亂葬崗枯枝乾草本就了無生機,火焰燃起的此刻,一切落在眼底逐化灰燼,彷彿與死亡相隨,再無一絲溫度。

  魏無羨心底一陣莫名的不安,幾乎同時,一抹熟悉的紫由斜坡往伏魔洞到來,與他撞個正著。

  雙方很有默契的同時停下腳步,保持著不遠也不近的距離。

  魏無羨看見那陰鷙的目光,總算想起來從方才起被自己拋諸腦後的事了。他不可置信地將目光轉往自己沾染乾枯血漬的破爛衣衫,又抬手看著掌心裡早已變成黑褐色的痕跡,一道無法言喻的恐懼在剎那蔓延全身,堵住心口。

  曾經魏無羨覺得自己毫無畏懼,但是此刻他突然什麼都覺得害怕。

  沉默延續好長時間,直到江澄等得不耐煩,率先開口:「你倒是說話。」

  他的聲音低沉,毫無起伏,冰冷冷的。魏無羨抬頭,看見江澄那雙黑瞳裡爬滿血絲,瞪視自己的神情裡是陰戾,是忿恨,也是悲愴。

  「我…」憋了好一會兒,魏無羨不知道能說什麼,好不容易才終於擠出幾個字:「是我對不起你…」

  「閉嘴!」江澄喝道:「你還有什麼臉說這句話!」

  江澄目光直落在眼前,魏無羨卻刻意避開。江澄更為憤怒:「魏無羨,這下你高興了吧,這就是你想看見的結果?」

  「當然不是!」魏無羨覺得自己要瘋了。此時他不知該如何是好,語無倫次,甚至不知自己該同誰解釋:「我、我不是…」

  他就連說話都染上顫抖,說不明白。從何時開始,他的人生已經一片混亂,亂到讓他懷疑自己所做所為全是錯的。魏無羨分明聽見江澄在罵自己,但他一點也沒將內容聽進耳中,現實彷彿蒙上一層薄霧,變得好不真實。

  魏無羨就這樣站在原處,既不回嘴也沒任何表示,江澄終於忍不住走上前去抬手揍了他一拳,一把扯過那破爛衣襟,魏無羨無神的雙眸才總算望過去。

  江澄劈頭便繼續怒吼方才那些壓根沒被聽進去的話語:「我分明早跟你說過放棄他們!你以為自己真能扛下天地、舉起山海,結果呢?事情變成什麼鬼樣子? 姐姐她…」江澄一頓,咬牙道:「我告訴你,今日各世家領人前來,不殺你絕不肯罷休!你以為你那些凶屍能撐到什麼時候?他們找到你只是時間問題了!」

  魏無羨緩緩抬頭,突然理解為何亂葬崗會失火了。

  江澄這一次不是自己前來。

  魏無羨雙眸中早已沒了往日哪怕一點光采,他覺得江澄罵自己是罵得裡所當然。臉上被打出的疼讓他稍稍回了神,張了好幾次口欲言又止,最後卻鬼使神差地吐出一句低語:「那你呢?」

  江澄似乎原本還待說什麼,聽見這話卻閉上了嘴。

  魏無羨知道自己不應該問這種問題,但他就是無法控制自己開口:「江澄,那你呢?」

  ──你也想要我的命?

  這話自然說不出口。江澄直瞪著他,沒有回答。

  遠方隱約傳來陣陣騷動,仙門修士似乎分散於山林各處,在山間施行大義,圍剿夷陵亂葬崗,消滅溫家餘黨,除祟退凶,替天行道。那些人再過不久,必定能攻上此處。江澄不知是鑽了空子,還是早在他計畫的一環,從以前魏無羨帶他走過的小路獨自到此。

  魏無羨不知道江澄事到如今來找自己是打算做什麼,更不知自己此刻應該如何。

  江澄扯了嘴角,猛推魏無羨,森冷地道:「好啊,既然你這麼想,就把你的劍拿出來!」

  魏無羨沒有得到回答,卻莫名鬆了一口氣。他轉身,沒應江澄的說話,只低聲說道:「別了吧,快回去。要是被人看見,還以為你與我一道。」

  江澄卻不服,拔出三毒,將劍尖指向魏無羨:「我不走,你又能奈我何?」

  魏無羨仍在躊躇,卻見江澄心意已決,三毒凌厲刺來。他猛地閃過,下意識抽出陳情放在唇邊吹了一聲極高極長的尖銳笛音。

  他本意是要召來溫寧將江澄扔出山,心頭的那份不安卻隨著笛音漸漸放大。

  魏無羨覺得自己似乎仍有什麼還未想起。

  他連吹了幾個音節,卻仍等不到召喚的東西,腦袋不住抽疼。他停住動作,呆佇原處,江澄那一刀才劃過,根本來不及停下,頓時鮮血四濺,魏無羨摀著傷連退好幾步,抬首卻又愣地觀望遠方不知何處。

  江澄覺他極為不對勁,卻忌憚他又想耍什麼花招。魏無羨彷彿一點也不在乎身上多了幾道傷,甚至像是沒有知覺似的感受不到疼,江澄還沒能多想,忽地感到一片陰冷由後方傳來,涼了背脊。

  在遙遠的山間彼端,除了熊熊烈火以外似乎還有些什麼東西正蠢蠢欲動。江澄顧不得魏無羨的奇怪,猛地轉過身,瞇起眼,隱隱能看見有東西出現在遠處林子,朝他們靠近。好半晌後,他才終於看清那些東西的面貌。

  那是一群挾帶血腥的陰邪凶屍。

  隨意一瞧,數量沒有五十也有三十。當初兩人約戰時,魏無羨也只派了溫寧,眼前這數量簡直是要置人死地。江澄不可置信,回首道:「魏無羨!你瘋了嗎!」

  魏無羨似是終於回神,想起來了,不由地慘叫:「不對!」

  江澄一愣,見魏無羨望陳情上的鮮紅穗子,顫抖的聲音竟是寫滿恐懼:「我方才分明只喚了溫寧…」

  聽見那名字,江澄怒氣上湧:「那溫狗早被挫骨揚灰了!」

  魏無羨不確定地道:「不,他應該是被蘭陵金氏所掩藏…」

  江澄絲毫不信:「你是真瘋了不成。當時所有人分明都看見了!」

  魏無羨也知道。他當然知道!為了這事他還親自去到不夜天城一趟!若非如此根本不會有後面那些事!但現在他只覺得頭疼,他分不清什麼才是真的了。

  然而那些非人之物並不給魏無羨冷靜思考的時間,它們邪氣旺盛、面露猙獰,襤褸的衣衫染滿不知誰人的鮮紅血液,低哮著朝兩人靠近。

  惡寒爬上魏無羨的背脊,他提著嗓子朝那些靠近的東西,同時也朝江澄喝道:「滾,都給我滾回去!」

  江澄本要開口痛罵幾句,卻看見魏無羨手握陰虎符,一群凶屍卻彷彿沒有任何一隻聽見他說話,竟是更加速了朝他們步步逼近。

  江澄總算覺得不對了,他抬手召動三毒,揮舞著紫電,甩開幾隻靠近的,問道:「魏無羨,到底怎麼回事!」

  魏無羨一連踹開幾隻敏捷撲上的走屍,面色發白,茫然道:「我不知道。」

  江澄怒道:「什麼叫你不知道,快讓他們停下!」

  魏無羨心煩意亂,吼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控制不住,我當真控制不住!」

  江澄倒是想起來了,他之前也曾說過這句話。

  是在不夜天城說過的!

  一道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江澄突然就聞到了濃厚的血腥氣息。一回首,見幾隻凶屍竟全咬在了魏無羨胳臂上。江澄大驚,將三毒擲出,紫冷劍光把魏無羨身上那些東西全砍了,江澄吼道:「隨便呢!快召你的劍過來!」

  「早已不用,我根本不知道扔在哪!」魏無羨近乎崩潰地說道。

  陳情如今只成一管普通笛子,他方才出來時也沒帶上任何東西,能用的符咒早在不夜天城時用盡,當時他根本不知自己如何回來,這陣子究竟發生什麼,他全都不記得,直到方才終於轉醒一些,就成這種混亂情形。現下他只能在三毒掩護下以陳情甩開朝自己撲過來的凶屍,然後不斷後退。

  眼看就要被逼到死路,江澄一個閃身,擋在魏無羨身前。

  電光大閃,三毒亂斬,頓時逼退那些洶湧群屍。然而此處為亂葬崗,凶殘死物要多少便有多少,極重陰氣散放在整座山中,就連空氣都黏膩噁心,長年不見天藍,是為亡者天下。

  凶屍們似乎畏懼著江澄手裡的電光,卻更遵循本能,遲疑不過半晌,再度撲上。魏無羨心知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只靠江澄一人根本不可能完全抵擋住。

  思忖之間,林間忽地有一道不自然的寒光一閃而逝,魏無羨猛地將目光轉向,枯林黑霧之間昏暗難視,魏無羨卻清楚看見一位修仙子弟正掩在樹幹之後架弓。

  指向兩人的箭尖看著格外冰冷。

  魏無羨突然就冷靜下來了。可這份冷靜卻讓好不容易清醒的意識再度染上混沌而變得破碎。

  虛幻變得真實,現實似也模糊,當年託付自己的紫色身影恍然間彷彿佇立在眼前,與江澄揮舞紫電的背影重疊。緊擁過自己的溫度,魏無羨已經忘記。他愣地盯著那抹紫,唇角吐出不自覺的呢喃:「連他都要因我而死?」

  江澄甩鞭轟去一群邪祟,卻突然聽聞身後傳來低笑,正要回頭望去,肩頭卻是一緊,整個人被魏無羨猛然甩去,翻下山坡。

  江澄只來得及與魏無羨垂下的眸子交錯而過,一道箭矢便晃過眼前。

  劍尖刺入魏無羨肩頭,令他踉蹌好幾步,連帶鮮血一路滴至伏魔洞前,但他卻好似不在意,目光直盯著滾下山間那抹紫色。

  魏無羨沒覺得身上的傷多疼,倒是清楚想起來在不夜天城時發生的事情了。他幾乎是下意識將陳情放在唇邊,緊接著極為淒厲的高冗長音貫穿於整個山頭。

  旋繞幾座山頭的咆哮霎時間靜了下來,發狂的非人之物全因這道笛聲猛地失去動作,彷彿有一道無形禁制將它們釘在原地,無法動彈,從未有過的寧和平穩掩蓋在整座亂葬崗,孤木枝林間變得了無喧囂,悄然無聲。分佈於山間的各家修士卻覺這份安寧異常詭譎,彷彿是暴風雨前的寧靜,不敢大意。

  各處皆是沉默,只有一道低吼破了伏魔洞前的寂靜:「魏無羨!」

  方才放箭者見自己射中了人,又見邪祟凶屍全都不動,便提著膽子踏出樹後。他滿身狼藉,沾滿污泥的臉上寫滿憤恨,顧不得周遭不對勁的安寧,指著魏無羨便道:「都是你,我同門師兄弟他們、他們…你這禍害人間的東西!」

  魏無羨眼珠子直盯手裡笛子上隨擺動盪起的鮮紅穗子,似在發愣,聽他這一罵,緩緩抬首,啟唇回應的口吻裡滿不在乎任何事:「你們自己要來送的死,與我何干?」

  聞言,那修士不可置信地道:「你可知此刻底下又有多少人正因你放出的邪祟而死?」

  「很好啊,」魏無羨目光森冷得令人毛骨悚然,好似無血無淚,勾起的唇角若有似無地笑了,「正好能給你師兄弟陪葬。」

  修士聽不下去,吼道:「天底下怎會有你這般毫無良心之人!」

  魏無羨應道:「天底下就是有我這般毫無良心的人。」

  「你!」一聽此話,修士憤怒至極,舉弓便又射來一箭。

  魏無羨踏著晃悠悠的步子閃過。

  修士射了幾箭,把箭桶裡的箭射完都沒射中,卻怎麼也受不了夷陵老祖俯首望自己的睥睨神色裡看不起人的那份傲然,氣急之下罵道:「好一個夷陵老祖,好一個雲夢江氏!實在是好厲害啊!神不知鬼不覺,原來早是同流合汙。人人早該知以你倆交情,一開始根本就不應該相信雲夢那些鬼話!」

  魏無羨垂眸,看不清仍倒在山坡下的江澄是何種表情,也不想知道了。

  一時無人回應,修士腥紅著眼,繼續喝道:「若非意外離了計畫之地,親眼所見江宗主挺身維護那魏無羨,我就是現在還不知一門宗主竟能與害死整個雲夢的仇人串謀!我就不信上天無眼,今日這麼多修仙世家在此,還能容許你萬惡橫行人世!」

  「哈!」魏無羨聽著忽然覺得好笑,不禁將臉埋至掌間低聲笑了,染滿鮮血的衣令他此刻看起來有些瘋癲,他卻沒有所知,沉著嗓子說道:「我不說話,你真當夷陵老祖是乖乖讓人罵的小兔子是吧?」

  望修士那神情模樣,魏無羨胸口那一空虛處全被令人煩悶的躁氣堵上,好似一團無法發洩的火沉積在胸前,他怒極反笑:「我還從未見過像你這麼急著找死的人…不對,我或許是見過,只是因為死得太快,早忘記是誰了!」

  魏無羨猛地斂起笑意,抬手便將插在肩上那枝箭矢抽起,以滿是鮮紅的箭尖指向修士。

  修士一見他手上那箭,背脊發顫,抽出長劍,提防同那日在不夜天城一般轉射回的箭矢。魏無羨卻沒有動作,平靜的聲音透著陰沉,道:「殺了!」

  此令一出,林間霧氣之中爆出一陣低哮,掩在樹影裡的好幾隻凶屍全發了凶性往這名修士撲去。

  直到方才都還靜止的亂葬崗因為這兩個字再次動了起來,卻回歸無人管轄之地。

  死物掩蓋,邪氣陰盛,殘暴凶屍橫行山間。

  樹影之間傳來的淒厲慘叫令頭昏腦脹的江澄得以清醒許多。他身上全是刮傷,骨頭內臟嘎吱劇疼,耳畔還在嗡嗡作響,好不容易翻起身,仰首便見那染上瘋顛的漆黑身影。他下意識咬了牙要往上去,耳邊卻聽山腳遠處隱隱傳來的急促喚聲:「…主、宗主、您在哪裡!」

  江澄腳下一頓,遲疑了。

  叫喚聲越來越清晰,終於一位身著紫衣的雲夢弟子爬上來,瞧見同樣紫衣的江澄,大叫一聲:「宗主!」他回首,朝底下瘋狂吼道:「找到了!我找到宗主了!」

  雲夢弟子二話不多說便奔向江澄身邊,看見江澄身上一點不比自己要好的狼狽模樣,霎時刷白了臉,不安地開口:「宗主…」

  江澄皺起眉,甩手讓人閉嘴。好幾位同樣身著紫色衣物的修士子弟聞方才吼聲好不容易也跟著爬上來,他們身後還有許多各色校服的不知名氏家與散修陸續跟著。校服早都已看不出原樣,沾染上泥土鮮血,有人斷手,有人傷腿,互相攙扶,似乎已與山中千百凶屍經歷一場死戰。

  他們一路找來,好不容易能夠遠遠望見夷陵老祖那抹身影佇立山坡上,卻沒有絲毫空閒喘氣說話。方才被魏無羨那道令聲喚出的無數凶屍緊接著破土而出,見活人便迎面撲去,混亂與疲憊,血腥與陰邪,導致失誤愈發堆疊,死傷愈發增加。

  眼看就要落敗,幾名身子完好的雲夢子弟出手擋下攻擊,但幾人加起來的數量仍是落了邪祟好大一籌,沒多久便箭矢落地、血染齒爪,慘叫延綿。

  節節敗退之下,一陣電光猛迅掃去,掀翻千百凶物。江澄手握紫電,站到了眾子弟前方。

  雲夢子弟紛紛喚道:「宗主!」

  江澄咬牙喘著氣,忍痛揮舞鞭子,無論如何都要擋下。絕命雷電剎然貫穿山林,閃爍交加層疊,紫光晃穿過眾人眼前,如同天上怒號,映得眼前好不真實。他身形搖晃,腳下卻堅定不移,嘶啞著嗓子朝天吼道:「魏無羨!」

  這聲撕心裂肺,無人所知是滔天憤恨,抑或是別的什麼,只知回應他的僅有迴盪山間那些凶屍的淒厲咆哮。

  江澄心底一沉,手中電光大盛,三毒的冷冽紫光在森林中來回穿梭閃爍,劃過凶物,砍向威脅,好不容易才保下全部子弟。但也僅此於雲夢子弟。

  慘叫仍回響在山間各處,弱小世家沒有後援,手無縛雞之力,只剩鮮血四濺的下場。在場的修仙道者,早知敵不過眼前彷彿數量千萬的凶屍邪物,更早已無心去尋魏無羨在哪,只餘生命即將到頭的絕望以及對於夷陵老祖的恐懼盤在心頭。

  仗著人多勢眾踏進此山的修仙道士們一心只想將那極惡之人討伐,卻一時忘了這裡是夷陵亂葬崗,就算沒有夷陵老祖,本就是陰邪環繞之處,亡者縈繞之山,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之地。

  死亡理所當然的瀰漫散開,彷若人間地獄慘絕人寰,卻突有一道狠戾刀光閃過眾人眼前,斬開活人與死物間隙,劃過排山倒海的邪祟,瞬間數十隻走屍頭首斷裂。

  「做什麼,還不提起武器!」渾厚的喝聲穿透至伏魔洞前,帶來一絲生氣。

  狼狽不堪的修仙人家一聽見這道聲音,頓時全來了精神,紛紛驚喜道:「是聶宗主!」

  清河聶氏現任宗主終於踏上伏魔洞前的山腳。他領著底下一群,一路斬過成千凶屍,由聶明玦頭陣的清河聶氏如迅猛戾風,不至半刻,便壓制住了傾巢而出的數十凶屍。

  刀光方落,緊接而來的是幽幽簫鳴,如同一道細綿清雨,卻能以寧和掩蓋過滿山的血雨腥霧,同那道果決的金色劍芒相互補足,一道破了陰氣邪靈,替各家修士揮開一條活生道路。

  「是姑蘇藍氏的澤蕪君!」

  「蘭陵金氏也來了!」

  一見這些會合的名門世家領頭者眼裡不減的凜然之風,原先無力的散修紛紛重拾起希望,提劍續戰,堅信著正義終將勝利。

  彷彿是那日的延續。

  凶屍群起,靈光劍影,嘶吼凶狠,漫天吶喊。這是一場無邊的噩夢。

  獨自佇立在伏魔洞前的那道漆黑身影望著眾人,艱辛地抬起手欲吹笛。

  許多人滿懷憎惡地抬首,望向造成這齣慘案的罪魁禍首。

  誰料笛音方響,陳情便落。

  魏無羨抬首仰天長笑。

  所有一切早已脫離掌控!

  成群凶屍殘暴狠毒,不顧一切全撲在了本應使喚它們的人身上,啃他的皮,飲他的血,吞他的肉。魏無羨的笑聲卻仍迴盪在山間,好似在嘲笑世間所有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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