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之困

清晨七点十五分，阳光正透过客厅的纱帘在地板上洇出一片朦胧的金。雷沐在主卧的床头柜上摸到手机，指纹解锁时屏幕映出她眼下淡淡的青黑——昨晚落枕的毛病还没好，右边脖颈一动就牵扯着肩膀发酸。她支着胳膊坐起身，听见隔壁房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有人在翻找衣柜里的东西。

“老公，你醒了？”她扬声朝门外喊，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几乎是同一秒，斜对门的客房里也响起同样的声音，连尾音扬起的弧度都分毫不差：“老公，你醒了？”

两个雷沐同时愣住。主卧里的雷沐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的回声太清晰；客房里的雷沐则皱起眉，这声音怎么听起来就在隔壁？她们几乎同时趿拉着拖鞋推开门，视线越过客厅中央的茶几撞在一起。

空气仿佛凝固了三秒。

两个一模一样的女人站在走廊两端，都是松垮的灰色居家服，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左边鬓角都垂下一缕碎发。她们甚至连抬手捋头发的动作都同步了，指尖触到发丝时才猛然意识到对方的存在。

“老……”两个声音同时卡在喉咙里，她们本来都想叫老公来看看这奇怪的景象，却在看清彼此脸的瞬间忘了后半句。那是一张和自己完全重叠的脸，连左眼尾那颗小小的痣都长在同一个位置，此刻正睁着和自己一样惊讶的眼睛。

尴尬像潮水般漫上来。雷沐看着对面的“自己”，突然想起昨天和老公看的恐怖片里，主角在镜子里看到另一个自己的场景。可这不是镜子，对方的呼吸是真实的，居家服袖口沾着的番茄酱渍（昨晚吃薯条蹭到的）也是真实的。更诡异的是，她发现对方正按着右边脖颈，那正是自己落枕的位置。

她们就那样站着，互相上下打量，像在商场试衣间里对着全身镜打量新衣服。没有尖叫，没有质问，连眼神里的疑惑都如出一辙。主卧的雷沐注意到对方手里攥着的抹布，那是自己早上打算擦窗台用的；客房的雷沐则瞥见对面床头柜上放着的维生素片，她本来是想吃完早饭就记得补的。

谁也没说话。过了会儿，她们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同时转身走向对方刚才待的房间。主卧的雷沐推开客房门，发现窗台上的灰尘已经被擦得锃亮，窗槽里的枯叶也被清理干净了——这正是她今天计划做的第一件事。客房的雷沐走进主卧，看见床被铺得整整齐齐，枕头摆成标准的45度角，连她昨晚踢到床尾的玩偶都被放回了床头。

“嘿，真好。”两个房间里同时响起低低的嘟囔，带着如释重负的轻快，“不用接着做家务了。”

她们回到客厅时，彼此都避开了对方的目光。主卧的雷沐拿起遥控器想开电视，手指刚碰到按钮，就发现另一个自己正弯腰去拿茶几底下的坚果——那是她每天上午必吃的零食。她们的手在半空停顿了半秒，又同时收了回来，各自走到沙发两端坐下，中间隔着能再坐三个人的距离。

电视里在放早间新闻，报道着城市里的琐事。两个雷沐都跷着二郎腿，连脚尖晃动的频率都一样。当主播说到周末有台风预警时，她们同时“哦”了一声，想起阳台上还晾着老公的衬衫。

阳台门被推开时，陈默手里拿着两个叠好的衬衫走进来，嘴里还念叨着：“今天风大，我把衬衫收……”他的声音突然卡住，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陈默眨了眨眼，又揉了揉，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沙发左边坐着雷沐，右边也坐着雷沐，两个人都转头看他，脸上带着同样的茫然。他手里的衬衫“啪嗒”掉在地上，人僵在原地，脑子里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

“你……你们……”陈默的声音发颤，他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什么时候……多了一个？”

两个雷沐对视一眼，这才意识到老公的不对劲。她们明明记得陈默早就起来了，刚才还听见他在厨房煎鸡蛋的声音。左边的雷沐想说“老公你怎么了”，右边的雷沐也张了张嘴，结果两人异口同声地问：“你看什么呢？”

陈默这下更懵了。他蹲下去捡衬衫，手指都在抖：“你们谁是真的？谁是假的？”他想起小时候看的《西游记》，真假美猴王打得天翻地覆，怎么到自己这儿，两个老婆反倒安安静静坐着，连眼神都同步得像复制粘贴？“你们……你们不应该吵一架吗？比如问‘你是谁’‘为什么冒充我’，然后大打出手？”

他站起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你们这么和谐，搞得我像在看双胞胎姐妹……不对，你们比双胞胎还像！”

两个雷沐这才反应过来。对啊，按照电视剧里的剧情，现在应该有一场真假对决才对。左边的雷沐皱起眉，右边的雷沐也跟着皱眉，她们突然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重要的环节。

“我是真的。”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你是假的。”又是异口同声。

陈默头疼地按住太阳穴：“就算都是真的，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左边的雷沐抢先说：“我是和你领结婚证的那个！”右边的雷沐立刻接话：“我也是！”她们同时想起领证那天雷沐穿的红色连衣裙，想起陈默紧张得把誓词念错了行，连当时民政局门口卖花的老太太都记得清清楚楚。

“老公是我的。”左边的雷沐往陈默身边挪了挪，伸手想挽他的胳膊。右边的雷沐眼疾手快，一把打开她的手：“明明是我的老公！”

陈默被夹在中间，感觉自己像块即将被掰断的饼干。他刚想说话，左边的雷沐突然喊：“老公，帮我拿下书架上的书，够不着。”右边的雷沐立刻拔高声音：“老公，我渴了，帮我倒杯温水，要加蜂蜜。”

他看看左边的书架，又看看右边的饮水机，进退两难。左边的雷沐见他不动，嗔道：“你听见没有啊？”右边的雷沐也不甘示弱：“老公你到底帮谁？”

陈默叹了口气：“你们俩一起做事多好，比如一个擦桌子一个扫地，又快又干净，还不用我帮忙。”

这话像是点燃了导火索。下午收拾厨房时，两个雷沐同时伸手去拿洗洁精，手指在瓶子上碰了一下，又同时缩回手。左边的雷沐转身去擦灶台，右边的雷沐也跟着擦灶台，两人各占一边，抹布挥动的节奏都一模一样。突然，左边的雷沐发现对方擦过的地方比自己的亮，忍不住加快了速度；右边的雷沐察觉到了，也跟着提速，最后两人几乎是在用抹布互相较劲，洗洁精泡沫溅得满围裙都是。

“你擦那么快干嘛？”左边的雷沐瞪了她一眼。

“你不也一样？”右边的雷沐立刻回怼。

她们开始互相调侃。晚上试穿新买的裙子时，左边的雷沐对着镜子说：“胸好像有点小了。”右边的雷沐立刻接话：“总比某人腰上有赘肉强。”左边的雷沐转头瞪她：“你腰上没有？”右边的雷沐挺了挺胸：“至少比你挺。”

陈默在旁边看得哭笑不得：“你们俩不是长得一模一样吗？”

两个雷沐同时闭上嘴，扭头看镜子里的彼此。确实，胸型一样，腰围一样，连锁骨的弧度都分毫不差。镜子里的两个倒影像是被克隆出来的，连此刻皱眉头的样子都同步得天衣无缝。

沉默在空气里蔓延，直到左边的雷沐突然捂住肚子：“我要上厕所。”右边的雷沐也跟着皱眉：“我也要去。”

卫生间门口，两个雷沐僵持住了。“我先去。”“我先去。”她们几乎同时说。

“我憋不住了。”左边的雷沐语气急促。

“我也憋不住了。”右边的雷沐表情痛苦。

最后她们谁也没让谁，一起挤进了狭小的卫生间。门“咔哒”关上后，外面很快传来此起彼伏的埋怨声。

“你离我远点！”

“是你靠过来的！”

“别学我！我停你也停！”

“明明是你学我！”

“哎呀！都说了别同时……”

声音越来越乱，夹杂着水流声和压抑的气闷声。陈默在客厅坐立难安，听见里面突然没了动静，忍不住敲了敲门：“你们没事吧？”

门猛地被拉开，两个雷沐脸色铁青地走出来，谁也不看谁。陈默小心翼翼地问：“你们……不会互相尿到对方身上了吧？”

话音刚落，两个雷沐同时抬脚朝他踹来。陈默早有准备，往旁边一躲，结果两人的脚结结实实地踢在了对方的大腿内侧。

“啊！”两声尖叫同时响起。

“陈默你混蛋！”左边的雷沐捂着腿骂道。

“陈默你找死啊！”右边的雷沐也跟着骂。

紧接着，她们又同时转向对方：“你踢我干嘛？”“你才踢我呢！”

“贱女人，别骂我老公！”左边的雷沐怒道。

“你才贱，那是我老公！”右边的雷沐立刻回敬。

战火瞬间升级。她们扭打在一起，抓头发、扯衣服，动作都一模一样，像是在跳一支混乱的双人舞。陈默想拉架，刚伸出手就被两人同时甩开。最后她们互相揪着对方的衣领喘粗气，谁也没占到便宜——因为她们太清楚对方的弱点了，就像清楚自己的一样。

“掰手腕！”左边的雷沐突然说。

“比就比！”右边的雷沐应战。

她们在茶几旁坐下，右手握在一起。陈默当裁判，喊了声“开始”，两只手臂立刻较劲起来。僵持了半分钟，左边的雷沐偷偷用左手撑了下桌面，右边的雷沐眼尖，也立刻用左手借力。结果还是平局。

下象棋时，她们走的每一步都像是提前商量好的，连悔棋的次数都一样，最后以和棋告终。剪刀石头布更离谱，十次里有八次出的一样，剩下两次也是剪刀对石头、石头对布的循环，永远分不出胜负。

“你故意学我！”左边的雷沐把棋子摔在棋盘上。

“明明是你学我！”右边的雷沐也怒了，“连出剪刀石头布都跟我一样！”

陈默看着满地狼藉，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晚上睡觉成了新的难题。卧室里只有一张床，陈默被夹在中间，左边是雷沐，右边也是雷沐。他能闻到两边传来的同款沐浴露香味，能感觉到两只手同时搭在自己的胸口。

“老公，抱我。”左边的雷沐往他怀里蹭了蹭。

“老公，亲我。”右边的雷沐也靠了过来。

陈默僵着身体，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他能感觉到左边的手在收紧，右边的手也在用力，像是在无声地较劲。最后他实在受不了了，猛地坐起来：“我去客厅睡沙发。”

他抓起枕头逃出去，关门前听见身后传来异口同声的抱怨：“胆小鬼！”

卧室里安静下来。两个雷沐躺在床的两侧，中间隔着能再躺下一个人的距离。黑暗中，她们都以为对方睡着了，只有自己还醒着。落枕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她们同时伸手按了按右边的脖颈，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睡意终于袭来。迷迷糊糊中，雷沐感觉到有人在亲自己的嘴唇，柔软又熟悉。是老公回来了吧？她心里想着，不由自主地回应着。对方的吻越来越深，带着温热的呼吸，手臂也环住了自己的腰。她迷迷糊糊地搂住对方，感觉到胸前传来柔软的触感，像两个棉花糖轻轻碰在一起。

“嗯……”她下意识地哼了一声，却听见耳边传来同样的轻吟。

敏感的尖叫同时从两张嘴里冲出。两个雷沐猛地睁开眼，在窗外微弱的月光下看清了对方的脸——近在咫尺，嘴唇还贴在一起。她们同时弹开，背对着背坐起来，卧室里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声。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尴尬像潮水般淹没了她们。刚才那个吻的触感还留在唇上，陌生又熟悉，像在亲吻镜子里的自己。

沉默了许久，左边的雷沐突然说：“气氛都到这了……不如你就从了吧。”

右边的雷沐愣了一下，反唇相讥：“应该是你从了我才对。”

“你把你当成我，把我当成老公就行。”左边的雷沐试图说服她。

“要当也是我当老公。”右边的雷沐寸步不让。

她们谁也不肯在下面。最后不知是谁先动的手，她们抱在了一起，用着同样的力度、同样的姿势，像在跳一支荒诞的圆舞曲。月光在地板上移动，时间一点点过去，她们从一开始的较劲变成了后来的疲惫——谁也没占到便宜，反而因为动作完全同步，两个人的腰都酸得厉害。

“不行……”左边的雷沐喘着气，“总会有一个人沾光的……”

“就是……不能都吃亏……”右边的雷沐也累得说不出话。

可事实就是如此，她们像天平的两端，永远保持着诡异的平衡。

第二天早上穿衣服时，两个雷沐同时在衣柜前愣住了——少了一条内裤。那条灰色的棉质内裤是雷沐最喜欢的，昨天明明洗干净晾在阳台上了。

“肯定是你藏起来了！”左边的雷沐瞪着她。

“我没藏，是你自己放忘了！”右边的雷沐立刻反驳。

她们在房间里翻箱倒柜，最后在沙发底下找到了那条内裤。几乎是同时，两只手抓住了内裤的两端。

“是我的！”

“是我的！”

拉扯中，不知是谁先松了手，又或许是两人同时用力，她们竟然一起把内裤往自己身上套。棉质的布料被撑得紧紧的，勒在两人中间，谁也没法完全穿进去，也谁都不肯松手。

“放手！”左边的雷沐咬牙切齿。

“你先放！”右边的雷沐也红了眼。

内裤越勒越紧，她们的大腿内侧紧紧贴在一起，稍微一动就传来敏感的触感。那感觉很奇怪，像是自己的皮肤在触碰自己，却又带着陌生的压力。她们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体温，甚至能感觉到彼此肌肉的紧绷。

僵持了几分钟，两人的腿都开始发酸发软。

突然，“咔嚓”一声轻响，内裤的侧边裂开了一道口子。失去了布料的束缚，她们同时向后倒去，摔在地毯上，大腿内侧依然贴在一起，呼吸都乱了节奏。

“都怪你！”她们又同时开口，声音里带着气急败坏，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慌乱。

收拾残局时，两个雷沐的肚子又同时疼了起来。这次她们谁也没说话，闷头往卫生间冲，结果又挤在了门口。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她们最终还是一起挤了进去。

外面的陈默听见里面传来熟悉的争吵声，夹杂着放屁声、水流声，还有此起彼伏的“都怪你”。他无奈地摇摇头，往锅里打了三个鸡蛋——现在家里得做三份早餐了。

等两个雷沐脸色铁青地从卫生间出来时，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三碗粥、三个煎蛋，还有一盘咸菜。她们各自坐在餐桌的两端，谁也不看谁，扒拉着碗里的粥，连咀嚼的频率都一模一样。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她们之间投下两道一模一样的影子。陈默看着对面的两个雷沐，突然觉得这场景既荒诞又诡异——他的家里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老婆，她们争吵、较劲，却又像镜子的两面，永远无法真正分开。

而两个雷沐一边喝粥，一边在心里想着同一件事：下次一定要赢过对方。哪怕只是比对方多喝一口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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