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蓝色的天光从窗帘的缝隙漏进房间。客厅里忽然响起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那声音由远及近直到停在凛的卧室门外。碰的一声，木门被猛地推开，浓烈的酒气混着香水味涌了进来。穿着亮片短裙的女人踉跄扑向床铺，沉重的身体压住了被窝里的凛。

凛缓缓睁开惺忪的睡眼，伸手探进枕头下方一阵摸索。掏出手机翻开屏幕，蓝色的屏幕上显示着5:03，短信提示昨天有三条“烂人”发来的讯息。

“雅子我厉害吧……”女人嘴里含糊地嘟囔着，鼾声随即响起。

凛捏着鼻子，小心地从妈妈身下挪出。她扯开床上的薄被，轻轻盖在雅子的肩头，然后蜷缩在床铺的角落里闭上了眼睛再次陷入沉睡。

7点整的闹铃在响起的第一声就被凛按灭。她轻手轻脚地爬下床，赤着脚踩过榻榻米走进厨房，踮起脚尖轻轻拧开水龙头，用最小的水流擦拭了脸和脖子。

简单的梳洗完毕后，凛熟练地将矮桌上的泡面碗扶正，小心地捏着碗沿走到墙角堆满的垃圾袋边，整个过程尽量不发出一丝声音。

女孩跪在榻榻米上，将几个半满的袋子口拢在一起准备打结。她忽然想起今天是可燃垃圾日，伸手扒开袋口翻找，掏出三个空啤酒罐塞回墙角，又从汤汁浸透的纸巾堆里挑出两个塑料瓶，这才将剩下的可燃垃圾重新压实。袋子鼓胀得快要裂开，她试了试重量，有些吃力，只好把垃圾分装进两个袋子，各自打了个歪歪扭扭的死结。

她换上水手服，背起磨损的红色皮革书包。出门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在自己房间熟睡的妈妈，轻轻带上公寓的破旧木门。

拖着两个垃圾袋走到巷口的垃圾堆放点，凛踮着脚吃力地确认了“可燃”标识牌，将袋子丢进指定区域。一只黑猫悄无声息地靠过来，尾巴尖轻轻扫过凛的脚踝。凛蹲下身，手指悬在半空。

“抱歉……”她低声说，“今天没有吃的。”

猫仰起头，绿色的瞳望着她。凛迟疑了一下，指尖轻轻落在猫咪的头上，顺着毛发的方向抚过脊背。猫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呼噜声，蹭了蹭她的手，迅速消失在垃圾箱的阴影里。

新宿站早高峰的闸机口人潮汹涌。凛被早高峰的人潮裹挟着挤上中央线电车，醒目的红书包被压得紧紧贴在背上。车厢像密封的沙丁鱼罐头，消毒水味混着汗酸味。凛攥着吊环，脚尖勉强点地，视线被西装革履填满。

校门即将关闭，凛小跑着冲上庆应中等部长长的坡道。道路两侧高大的榉树舒展着浓密的枝叶，嫩绿的新叶在晨光中沙沙作响。穿着笔挺藏青制服的中学生鱼贯而入，凛的红书包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星川！” 校门旁的值日教师提高了音量，目光落在她的书包上，“又是这个？该换个像样点的了。”

凛咬住下唇没有回应，在铁链门滑动的刺耳声响中侧身挤进了校园。

教学楼楼梯的转角处，几个同班的男生正在扶手边嬉闹。当凛经过时，一个剃着板寸的男生突然从上方的台阶跳下，“唰”地撩起她的百褶裙摆。

“哇哦！果然内裤也是小学生样式的——”

凛面无表情地拽平裙摆，随后冷冷地看了对方一眼。

“然后呢？” 她的声音毫无波动，“接下来干嘛？”

“开个玩笑而已，”男生笑容僵在脸上，无趣地散去了。

“幼稚鬼。”女孩轻蔑地说了一句，转身进入了教室。

凛的座位位于教室靠后门的角落。她刚把书包塞进桌肚，几个女生嬉笑着挤过狭窄的过道。为首的高个子女生“不经意”地撞上凛的课桌边缘，放在桌角的国语课本应声滑落。

“啊啦，抱歉~”

那个女生拖长了调子，脚步却没停，甚至没低头看一眼地上的书，径直走向自己靠窗的座位。

“美月你小心点嘛。”身边的同伴掩嘴轻笑。

凛盯着那本摊开的课本皱起了眉头，默默蹲下身去捡。窗边的美月此时正将一缕长发别到耳后，笑着和同学展示爸爸刚给她买的新耳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神、神宫寺老师，早上好——！”

门口忽然响起刚刚那个寸头男生的声音，语气明显有些紧张。

喧闹的教室顿时安静了下来。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一个戴着眼镜、穿着深灰色西装的高瘦男人出现在了班级门口。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全班，在刚直起身的凛身上停留了一秒。美月立刻挺直了腰杆，摆出了正坐的姿势。

“晨会开始。”

神宫寺老师走向讲台，从公文包中取出一沓印着校徽的通知。

“东京都青少年健康管理课今年启动了一项青少年身体发育状况的追踪调查项目，” 他的目光平稳地扫过下方，镜片反射着顶灯冰冷的光点，“我们班被选中，作为学校的代表班级参与。”

教室里鸦雀无声。

“为了确保数据的准确性和连续性，需要大家在标准环境下，由认证医师进行全面的身体测量。” 他略微停顿，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脸，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这包括身高、体重、体围等基础数据，需要直接测量。这将是第一次基准测量，之后会根据研究进度，不定期进行后续的追踪测量，具体时间会提前一天通知大家。”

美月的身体哆嗦了一下，转笔的手指停了下来。坐在她前方的女生则是死死盯着桌面，耳根红到了脸颊。

“这是国家健康数据库的重要项目，参与也是我们作为庆应学生应尽的社会责任。” 神宫寺老师合上文件夹，声音清晰地盖过了所有细微的骚动，“通知今天带回家，务必请监护人阅读并签字。”

他将一叠通知放在第一排课桌。

“全程配合完成所有追踪测量的同学，” 他刻意加重了“全程”二字，“在项目期间，学校营养午餐的费用全额免除，并且，” 他目光扫过几个体育成绩不佳的学生，“在学期末的体育成绩上，会获得专项贡献加分。”

“免费午餐”和“体育加分”几个字落下时，凛微微抬起了头。

“不想参加的同学，” 神宫寺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精准地扫过教室后方的几个同学，“需要监护人亲自在三天内，带上身份证明原件，到教务处来办理豁免手续。” 他的声音更冷了一分，“如果是非健康原因，还需要提供详细的书面说明理由。这类非医学原因的豁免申请，需要经过东京都福祉保健局和校方的联合审查。并且，” 他微微停顿，确保每个人都听清了最后一句，“审查过程和结果，会记录在学生档案里。”

午休铃响起，教室瞬间被便当盒开启的声响和交谈声填满。大部分同学们仍在讨论着晨会时提到的“身体检查”，而凛坐在角落的座位上，面前只有空荡荡的课桌，胃袋中传来熟悉的、令人烦躁的嗡鸣。

另一侧的窗边，以美月为中心的小圈子正在愉快地分享着便当。

总是跟在美月身边的短发女生用筷子戳着便当盒里的维也纳香肠，“呐，神宫寺老师说的‘直接测量’……是不是要脱光衣服……”

旁边一个戴眼镜的女生立刻红了脸，小声说：“不会吧……那多难为情……”

“而且……” 短发女生放低了声音，“——万一遇到的还是男医生的话……”

“呀！里奈你别说了！” 戴眼镜的女生捂住了脸。

从刚才就在小口吃着布丁的美月放下勺子，用餐巾按了按嘴角，随即露出一抹坏笑。

“怕什么，男生们也要脱光，有可能还会被女医生‘测量’呢，” 她刻意加重了“测量”二字，嘴角弯起一个微妙的弧度，“到时候他们肯定会搞事情的，我们只要先静观其变就好。”

“啊！说到男生！” 里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美月，“小美，你是不是已经见过你男朋友的……‘那个’了？”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几双眼睛都聚焦在美月脸上。美月瞬间不淡定了起来，“当、当然见过啊！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旁边的几个女生立刻捂着脸尖叫了起来，只有戴眼镜的女生露出了怀疑的表情。

美月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猛地用筷子叉起里奈便当里那根维也纳香肠整送到嘴边，然后吐出舌头，像品尝什么高级甜点一样，刻意而缓慢地舔舐着香肠光滑油亮的一端。

“……当……当时就像这个样子……”

凛在一旁冷漠地看着，一股混杂着鄙夷和生理性反胃的灼热感直冲喉咙。

幼稚鬼，连一半都没含进去，她根本什么都不懂。口交的时候，对方会将整根都塞进来，硬生生顶到喉咙最深处，下巴会撑得发酸，更难受的是连呼吸都会变得困难。那东西又热又硬，带着一股洗不掉的腥味，粗暴地在嘴里搅动，恶心得想吐，眼泪鼻涕控制不住地往下淌；当你无法继续时，对方还会死死按住你的后脑勺，用力将那玩意往更深的地方推，直到他心满意足为止……

美月终于把那根香肠咽了下去，脸上带着三分得意和七分强装的镇定。她拿起瓶装牛奶，揭开盖子猛地喝了一大口。

“那…那味道呢？” 里奈不依不饶地追问，“精液……尝起来是什么味道的？”

美月握着牛奶瓶的手指收紧了一下。她显然没料到对方的追问会如此直接，耳根的红晕迅速蔓延到脖颈。但在几双眼睛的注视下她决不能露怯。

“笨、笨蛋！” 她提高音量掩饰慌乱，随即又刻意压低声线，做出一副老到的样子，“当、当然是像牛奶这样……白白的啊……”

她伸出舌尖，刻意缓慢地舔掉唇角的奶渍。

“就是……更腥一点……还有点咸……大概？” 尾音带着明显的不确定，然后话锋一转开起了玩笑，“反正……体检的时候你们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

周围立刻响起一阵起哄和嬉笑。

凛仍在一旁冷眼旁观。

那东西尝起来又腥又涩，还会混着那个人吃过、喝过的东西的味道。那味道粘在舌头和喉咙上半天都散不掉。呵，牛奶？一点都不一样好吧……

她低下头，金色的发丝垂落下来，遮住了那双毫无波澜的蓝眼睛。阳光透过窗户，在空荡荡的桌面上投下一小块刺眼的光斑。

三点半的放学的铃声尖锐地响起。凛从桌肚中掏出皮革书包，将通知随意的揉成团塞进最底层。

如果说以前的她最讨厌的是上学，那么现在她则更害怕放学。

她挤进满员电车，书包紧贴前胸。金属护角硌着肋骨。她盯着对面车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手指不停的抠着皮革裂口。涩谷站换乘时，她盯着“新宿方向”的指示灯看了三秒，脚跟钉在原地。

昨天就是在这里，她坐在空荡荡的站台长椅上，盯着对面轨道闪烁的红色指示灯，一直坐到天黑。后颈的皮肤开始发凉，她猛地抬脚，还是挤上了即将关闭的车门。

歌舞伎町的霓虹灯在傍晚提前亮起。凛走出地铁口，没有拐向公寓的方向。她钻进一条堆满发臭垃圾袋的窄巷，油污在水泥地上反光。女孩贴着墙根，避开脏水坑快速移动。

巷子尽头是那个贴着完美笑容巨幅海报的旧楼。凛绕到楼后，踏上锈蚀的金属消防梯，铁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她在楼一扇漆成黑色的厚重铁门前停下了脚步，门中央钉着磨损的金属牌——"月光蝶"工作人员专用通道，旁边则是专用的指纹打卡器。

女孩抬起手臂，指节反复叩击冰冷的铁皮。过了好一会儿锁舌才咔嚓的弹开，铁门缓缓拉开一条缝。浓烈的香水味混着强劲的冷气涌出，凛裸露的胳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一个穿着亮片背心、十八九岁的年轻男公关探出头来，在看到门外站着一个背着小学生书包的女孩后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想把门关小些。

“呃……小朋友，这里不能……” 年轻公关的声音带着明显几分为难。

房间内，一个靠在储物柜上吸烟的年长男公关随即开口高声喊道：“喂高濑。门口！”

又一个同样穿着华丽衣装的男子迅速出现。

“小凛？”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恰到好处的熟稔，“快进来，外面热。”

温热的手掌不由分说地搭上凛瘦小的肩头，力道温和却不容挣脱，将她半推半揽地带进昏暗、冷气十足的走廊。他游刃有余的侧身挡住年轻男公关探究的视线，带着女孩径直走向旁边一扇贴着“卡拉OK 3”标签的隔音门前，刷卡，开门，然后将凛轻轻推进了包间。

年轻公关张着嘴，疑惑地看向年长的那位。年长的男公关没有回应，只是轻哼了一声吐出大片的白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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