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州·上午8:00·早高峰：意义的崩塌】

上午八点整。

Z州，这座内陆心脏，正准时进行着它每日例行的、剧烈的心跳搏动。

银水路上，一片望不到头的红色刹车灯，如同凝固的血脉。销售员王哥烦躁地按了两下喇叭，又在前面司机回敬的更响亮的喇叭声中悻悻地闭上了嘴。他看了一眼后视镜里自己因为熬夜而显得油腻的脸，心里盘算着这个月的全勤奖大概又要泡汤了。他叼起一根烟，却半天找不到打火机，最后只能烦闷地将烟揉成一团，丢出窗外。

地铁一号线的车厢里，金属扶手因为被太多只手握过，已经呈现出一种油滑的暗光。刚毕业的大学生李萌戴着降噪耳机，音乐开到最大，试图隔绝身边那股韭菜盒子和汗液混合的、令人窒息的气味。她低头刷着手机，屏幕上光鲜亮丽的博主正在环游世界，而她的人生，似乎只有从这个沙丁鱼罐头，移动到另一个格子间里。

公交车上，靠窗坐着的会计刘姐打了个哈欠，眼角泛出泪花。她昨晚为了给上小学的儿子检查作业，熬到快一点才睡。她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和一成不变的街景，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到了公司，一定要先冲一杯最浓的美式咖啡。

他们是这座城市千万个奔忙身影的缩影。他们的生活被KPI、房贷、孩子的成绩、父母的健康所填满。他们相信努力工作是天经地义，相信脚下的这片土地坚实可靠，相信太阳会照常升起。他们的人生充满了具体的、琐碎的、沉重得让他们喘不过气的“意义”。

小默坐在他出租屋的窗前。

他没有看窗外，而是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屏幕上是一个空白的地图应用，定位光标闪烁在Z州一个不起眼的居民区——他这里。他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知道，一切都将从这里开始。他能听到窗外传来的、属于早高峰的、熟悉的嘈杂声。那声音此刻听来，却像是为一场献祭做准备的、无知的背景乐。

他的手心全是汗，胃里一阵阵地抽搐，混杂着令人作呕的罪恶感和一种黑暗的、颤栗的期待。

是他点的菜。

是他，选择了这里。

嗡——————

声音并非来自耳朵。

它像是一根冰冷的音叉，直接在每个人的颅骨内部、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开始振动。起初微弱，像是耳鸣，但它持续不断，频率稳定得令人心悸。

路上的王哥皱起了眉头，他拍了拍汽车的中控台，以为是发动机出了问题。地铁里的李萌摘下了一只耳机，茫然地看向四周，发现周围的人也都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公交车上的刘姐停止了打哈欠，那声音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

小默放在桌上的水杯，水面开始泛起一圈圈细密的涟漪。他知道，开始了。

天空的颜色不对劲了。

那并非乌云蔽日，而像是整个世界被浸入了一杯放置太久的、浑浊的茶水里。阳光失去了温度和色彩，化作一种病态的、昏黄的光晕，笼罩着大地。高楼的玻璃幕墙不再反射光芒，而是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暗黄色。世界失去了饱和度，只剩下令人绝望的单调。

“天怎么了？”

“这声音……听得我想吐……”

“手机没信号了！操！”

最初的困惑，在信号消失的那一刻，迅速发酵为恐慌。交通信号灯胡乱地闪烁了几下，然后彻底熄灭。第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响起，紧接着，是接二连三的碰撞、金属扭曲和玻璃破碎的巨响。恐慌像被点燃的引线，瞬间传遍了整条钢铁长龙。

小默听着窗外传来的、逐渐失控的尖叫声和撞击声，身体抖得像筛糠。他想闭上眼睛，想堵住耳朵，但他做不到。他是这场演出的唯一贵宾，他没有中途退场的资格。

嗡鸣声陡然增强，不再是低沉的共振，而是化作了足以撼动建筑、震碎玻璃的轰响！

天空，彻底暗了下来。

仿佛有一块无边无际的毛玻璃穹顶，从天而降，将整个城市严丝合缝地扣在下面。光线被扭曲、过滤，世界陷入末日般的昏黄死寂。

混乱彻底爆发。

汽车像没头苍蝇般互相冲撞。王哥的二手大众被一辆失控的公交车从侧面撞上，安全气囊弹出的瞬间，他看到的最后画面，是天空中那个开始浮现的、不可名状的轮廓。地铁紧急制动，车厢内陷入一片黑暗，李萌被惊恐的人潮推倒在地，无数双脚从她身上踩过，她最后听到的，是身边一个男人用哭腔喊着：“那是什么……那是什么东西啊……”

就在这片混乱与绝望的中央，在那昏黄天幕的最高处……

那个轮廓，从模糊变得清晰。

它太大了。

大到超越了人类的认知极限，大到让地面上最高耸的“大玉米”楼都显得像一根不起眼的牙签。它悬浮在城市的上空，脚踝似乎都与云层齐平。地面上所有还能抬起头的人，都只能看到它小腿的一部分。

那是一具女性的身体。

肌肤如同最顶级的羊脂白玉，在昏黄的光线下流淌着神性的、非人的光泽。乌黑的长发如同连接天地的瀑布，无视重力般地在空中缓缓飘动。

然后，所有目击者的思维，都在这一刻停摆了。他们的大脑拒绝处理接下来的信息，因为那足以让任何心智健全的人瞬间疯狂。

她几乎是赤裸的。

仅仅在腰间，系着一件白色的、带着蕾丝花边的、巨大得如同广告幕布的……围裙。

那围裙只能象征性地遮住她胸前那惊心动魄的弧度，以及下方那片被阴影笼罩的神秘三角区。除此之外，大片大片如同山峦般起伏、光滑细腻的肌肤——圆润的肩膀，平坦的小腹，修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大腿内外侧线条——就那样赤裸裸地、毫无慈悲地、以一种亵渎神明般的姿态，暴露在下方数百万双惊恐、茫然、或是已经失去焦距的瞳孔前。

一个数百米高的、神祇般的、近乎全裸的巨型女性，仅仅系着一条围裙，降临在了这座内陆都市的早高峰之上。

时间与声音，一同凝固了。

尖叫、哭嚎、警笛、碰撞，所有的声音都被这极致荒诞的景象吸走了。世界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那依旧在灵魂深处回荡的嗡鸣。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前一秒还在车里焦躁地打电话，此刻却跪在破碎的车窗边，痴呆地仰望着天空，嘴里喃喃自语：“……妈妈……是妈妈来接我了吗……”然后眼泪鼻涕一起流了下来。

一个年轻的女孩，紧紧抱着怀里的书包，身体筛糠般抖动，双眼翻白，口中不断重复着：“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

更多的人，则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呆立原地，瞳孔放大，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大脑的处理器已经因为过载而烧毁。

小默死死地扒着窗台，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他看到了。

通过窗户那小小的取景框，他看到了那条横亘天际、如同玉石雕琢而成的大腿。他看到了那条巨大围裙的蕾丝边，甚至能看清上面被同比例放大的、精致的刺绣花纹。

这正是他想要的。

这正是他脑海中最深处、最污秽、最不敢承认的那个幻想。

而现在，它以一种他从未想象过的、最为宏大、最为公开、最为残忍的方式，成为了现实。一股无法抑制的、混杂着极致恐惧和极致兴奋的电流，从他的尾椎骨猛地窜上大脑。他的身体背叛了他的意志，在这末日般的景象面前，可悲地、不受控制地产生了剧烈的生理反应。

紧随而来的，是如同海啸般将他吞没的、无边无际的罪恶感和自我厌恶。

是他。

是他按下了这个按钮。

下方那数百万人的惊恐、绝望与死亡，都源于他一个肮脏的念头。他是一个躲在阴暗角落里、通过毁灭世界来满足自己手淫欲望的、连蛆虫都不如的废物。

小默的胃部一阵翻江倒海，他猛地转身，冲到卫生间，对着马桶剧烈地干呕起来。他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胃液灼烧着他的喉咙。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扭曲、因为恐惧和兴奋而涨红的脸，那张脸是如此的陌生，又如此的真实。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带着一丝邀功意味的、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直接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主人……喜欢这个‘登场’吗？”

是夜夜。

她悬浮在高空，漠然地俯瞰着下方那片因为她的出现而陷入停滞的城市，但她的全部心神，都通过某种神秘的链接，集中在那个正跪在马桶边干呕的、渺小的人类身上。

小默没有回答，只是用发抖的手打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泼着自己的脸。

夜夜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她能“品尝”到他那份浓烈到极致的、混杂着兴奋与罪恶的情绪。对她而言，这便是最顶级的佳肴。

她微微一笑，那笑容足以让星辰失色，却也带着一丝冷酷。

“前戏结束了。”

“那么……我的主人……”

“接下来，请好好欣赏……小仆‘认真工作’的样子哦。”

夜夜缓缓抬起手臂，对着虚空轻轻一握。

下一秒，一把巨大得足以横扫整条街道的棕毛扫帚，凭空出现在她手中。

她握住扫帚柄，微微调整了一下腰间的围裙，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认真、极其专注的表情，如同一个即将开始繁重家务的、一丝不苟的家庭主妇。

然后，对着下方那片死寂的、充满了“垃圾”的人间。

她挥动了扫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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