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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的女儿·芙卡洛斯的悲歌,提瓦特的悲剧,7

小说:提瓦特的悲剧 2025-09-10 21:59 5hhhhh 1220 ℃

我的一部分意识,还停留在那具坐在轮椅里的、残破的躯壳之中,呆滞地、作为一个忠实的观众,仰望着她的背影。而我的另一半意识,则被一股强大的、来自谕示裁定枢机的蓝色光芒所吸引,像被吸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穿透了层层的时空与法则,向着那台冰冷机器的最深处,急速坠落在那片由纯粹的律偿混能所构成的一个世界的舞台。神装的芙卡洛斯,正一脸平静地,等待着我的到来。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灵魂被硬生生撕开的酷刑。我的意识像被投入了两面截然不同的镜子,反射出两个同样真实、却又相互割裂的世界。我的左眼,那只属于凡人的、能看见血肉与尘埃的眼睛,依旧停留在那具坐在轮椅上的、残破的躯壳之中。

我看见了,看见了那个挺着孕肚,独自走向末日战场的背影。那不是演员,那不是伪装,在那副面具之下,那才是真正的、拥有了自己意志的芙宁娜。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

而我的右眼,那只属于见证者的、能看见魂魄与神明的眼睛,此刻正跟随着我的灵魂,坠入一片无尽的、由纯粹的律偿混能所构成的深蓝色海洋。这里是谕示裁定枢机的最深处,是枫丹所有律法与审判力量的源头。一个宏伟得超乎想象的舞台。那维莱特那修长的身影,也几乎在同一时间被这股力量拉扯了进来,他那张总是波澜不惊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无法掩饰的震惊与茫然。

在这片能量海洋的中心,她就站在那里。穿着那身我只在古老壁画上窥见过一角的、真正属于水之神的华丽装束,那流动的裙摆仿佛由星河的碎片与初生的月光共同织就。神装的芙卡洛斯,脸上带着平静的、甚至可以说是温柔的微笑,就这么看着我和那维莱特的到来。

“水龙,水龙,别哭啦。”她开口,声音清澈得像是山涧里第一捧融化的雪水,带着一种安抚孩童般的、不容置喙的温柔。那维莱特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他这位掌控着枫丹全部司法的最高审判官,竟已泪流满面

紧接着,芙卡洛斯的目光转向了我。那双海蓝色的异色瞳,跨越了灵魂与物质的界限,精准地与我对视。她的视线越过我,望向我们所有人的头顶。在那里,悬浮着一柄由最纯粹的水元素能量凝聚而成的、巨大到足以斩断天空的断头剑。那柄剑,散发着审判万物的、冰冷而又绝对的威严。那是专门为处决神明而准备的,最终的法庭。“这是为你跳的,最后一支舞了。”她对我说道,那语气轻柔得像是在诉说着一句最普通的情话,却蕴含着足以压垮整个世界的悲伤。

那维莱特的大脑彻底宕机了。无数个足以颠覆他数百年认知的疑问,像失控的洪流,在他脑中疯狂冲撞,让他这位活了数个世纪的龙王,第一次感受到了名为“茫然”的情绪。

而我,我的灵魂在看清那柄巨剑、在听到那句告别的瞬间,便坠入了无尽的、冰冷的深渊。我终于明白了。所有的碎片,所有的线索,在那一刻瞬间拼凑成了一幅完整而又残忍的血色图景。五百年的独舞,五百年的伪装,那台不断积攒着能量的机器,这场审判芙宁娜的闹剧……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一个目的:积攒足以判处一位神明死刑的庞大能量,然后,用这股能量,亲手将她自己,送上断头台。

她要用自己的死亡,来欺骗天理,来偿还枫丹人与生俱来的“原罪”。这是她从一开始就设计好的,一场持续了五百年的、以自己为祭品的,神圣的欺诈。我意识到了,我完全意识到了这一切。我的嘴唇颤抖着,我想喊出她的名字,我想告诉她不要这么做,我想告诉她……我爱她,告诉她我们还有一个孩子。但是,我的灵魂发不出任何声音。在这场由神明亲自编排的、无法逆转的悲剧面前,我只是一个无能为力的、被夺走了所有台词的,卑微的见证者。

优雅的华尔兹舞曲,如同鬼魅般,在这两个割裂的时空中同时响起。音符像是拥有了生命,流淌过我那被撕裂的意识。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旋律,是我们在这座歌剧院的舞台上,第一次笨拙地牵手,第一次亲密地相拥,第一次不顾一切地交合时,那无声世界里唯一的伴奏。它曾是我们私密的欢愉,此刻,却成了送葬的哀乐。

我的灵魂,我那属于右眼的、能洞悉真实的意识,就这么被禁锢在这片由纯粹能量构成的深蓝色海洋之中。我漂浮着,伸出手,却只能徒劳地穿过她那由光与数据构成的、圣洁的神装。我碰不到她,碰不到她那微微隆起的、孕育着我们骨血的腹部,也无法拭去她眼角那抹晶莹的、却不是为自己而流的泪水。

芙卡洛斯开始跳舞了,就在这片以整个枫丹的律法为基石的、宏伟的舞台之上。她的舞步依旧是我记忆中最优雅的模样,但那份优雅,却被怀孕的身体赋予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心碎的笨拙。每一次旋转,她都显得有些吃力;每一次跳跃,落地时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可正是这份笨拙,这份属于母亲的、属于凡人的重量,让她那支献给死亡的舞蹈,显得愈发决绝,愈发神圣。她是在用全部的生命,在为我跳这最后一支舞。

而我的肉体,我那属于左眼的、只能看见凡俗表象的意识,则依旧呆滞地坐在轮椅里。在那个混乱的、被巨鲸与水龙搅得天翻地覆的现实舞台上,在所有人都为了生存而奔逃或战斗时,芙宁娜,也开始跳舞了。她的动作,与我灵魂另一端所见的芙卡洛斯,竟是分毫不差。她也挺着那不可思议的孕肚,用那具早已疲惫不堪的、属于人类的躯体,跳着和神明一般无二的舞步。她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浮夸,只有一种令人动容的、属于演员在落幕最终场时的庄严。她跳得是那样的投入,那样的专注,仿佛整个世界的崩坏,都与她无关。

然后,有什么东西,如同潮水般涌入了我的脑海。那是一段长达五百年的、不属于我的记忆。是通过她的舞姿,通过我们之间那份血脉相连的、奇妙的共感,传递过来的,属于芙宁娜的真实。我看见了,看见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被告知要扮演一个她完全无法理解的角色;我感受到了,感受到她第一次戴上假面、强迫自己挤出高傲微笑时的恐惧;我听见了,听见她在无数个无人的深夜里,蜷缩在冰冷的床榻上,用枕头死死捂住嘴巴,发出无声的、绝望的哭泣。

我体会到了她每一次面对民众欢呼时的心虚,每一次面对那维莱特审视目光时的恐慌,每一次强忍着身体不适、维持着优雅仪态时的苦楚。她害怕被揭穿,害怕辜负那个“自己”的期望,更害怕因为自己的一个失误,就让整个枫丹万劫不复。她像一个走在悬崖钢丝上的、孤独的演员,一演,就是五百年。这场戏里,没有掌声是属于她的,没有鲜花是为她盛开的。她所拥有的,只有无尽的、噬骨的孤独,和那份不能对任何人言说的、沉重的使命。

原来是这样……她每一次的夸张大笑,都是在掩饰镜子后面无声的哭泣。她每一次的虚张声势,都是在对抗那即将淹没一切的、冰冷的海水。我骂她……我居然还对她那些拙劣的演技感到厌烦……我居然还因为她那可笑的傲慢而嘲弄她……我才是那个最眼瞎的观众……我这个自诩看透了本质的家伙,却连她那层最浅薄的、一戳就破的伪装都没能看穿。

一股前所未有的、尖锐的歉意与悔恨,像是烧红的铁水,浇灌着我那早已麻木的灵魂。我为我之前所有对她的不愉快想法,为我对她所有不公正的评判,感到无比的抱歉。我多想冲过去,像现在这样抱住她,告诉她,她演得很好,真的很好。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她们两人,在两个不同的时空里,跳着同一支献给死亡与新生的舞蹈,一步步地,走向那早已注定的、悲壮的结局。

那首属于我和她的华尔兹,正走向它最后的、也是最壮丽的尾声。在我的右眼世界里,在那片由纯粹律偿混能构成的深蓝色海洋中,芙卡洛斯完成了她最后一个优雅的、却因身孕而显得无比沉重的旋身。她的脸上带着圣洁而满足的微笑,坦然地张开双臂,像是在拥抱她的宿命。在她的头顶,那柄凝聚了整个枫丹五百年信仰与审判之力的、足以处决神明的巨大断头剑,已经蓄满了能量,剑刃上流淌着冰冷无情的蓝色光芒,开始带着斩断一切法则的威严,缓缓落下。

在我的左眼世界里,那个混乱的舞台之上,芙宁娜也同步地完成了她最后的舞步。她同样张开了双臂,脸上不再有任何伪装,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属于演员落幕时的平静。

不!不要!

那一瞬间,所有的理智、算计、对未来的恐惧,都在我脑中轰然炸碎,只剩下一种最原始的、几乎要将我整个灵魂都燃烧殆尽的本能。我不能让她就这么在我面前消失!我不能让我们的孩子,连看一眼这个世界的机会都没有!我的双手猛地抓住轮椅两侧的驱动轮,那股爆发出的力量,甚至让我那早已坏死的双腿肌肉,都因为神经的过度刺激而产生了痉挛般的抽搐。轮椅的轮胎在地面上发出凄厉的、如同哭嚎般的尖啸,整部轮椅像一发离弦的炮弹,不顾一切地、朝着审判台的方向,朝着那个即将被行刑的“神明”,发起了我此生最绝望、也是最-无畏的冲锋。

“回来!”高台之上,那维莱特那张总是波澜不惊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名为“惊骇”的情绪。他那不带任何感情的龙瞳剧烈收缩,脱口而出的,不再是审判官那威严的制止,而是一声发自内心的、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呼。他想不通,他完全想不通,为什么一个如此弱小的、甚至无法行走的凡人,会做出如此不要命的、试图与“法则”本身对抗的疯狂举动。

但是,已经晚了。

我的冲锋,在现实世界里,只是徒劳地撞上了冰冷的审判台阶。但在我的右眼世界里,我那燃烧着的、象征着我全部爱与存在的灵魂,却真的跨越了那遥远的距离。在那柄巨大的断头剑即将触碰到芙卡洛斯身体的前一刹那,我成功地、将我那虚无的、由光与意识构成的灵魂,挡在了她的身前!

“轰——!”

那把水之大剑,无情地斩下。它斩断的,不仅仅是水神的神座与神格,更是我那脆弱的、却试图去守护神明的,凡人的灵魂。一阵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的、超越了所有物理痛楚的剧痛,从我的右眼深处轰然炸开。我感觉我的灵魂,我那能洞悉一切真实与美好的右眼世界,被那柄剑硬生生、毫不留情地劈成了两半。眼前那片曾倒映着她舞姿的深蓝色海洋,如同被砸碎的镜子,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然后,彻底崩碎,化作一片无尽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那股灵魂被撕裂的剧痛,瞬间反馈到了我的肉体之上。现实世界里,我看到芙宁娜的身体,在那柄剑落下的同时,也如同被抽走了所有丝线的木偶,软软地、无力地晕倒在地。她那顶总是戴得一丝不苟的蓝色小礼帽,从她头上滚落,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了一声清脆而又孤独的响声。

“啊啊啊啊啊啊——!”

我捂住我的右眼,一股滚烫的、不知是血还是泪的液体从指缝间疯狂涌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无尽痛苦与绝望的嘶吼,从我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响彻整个歌剧院。紧接着,我的世界,无论是左眼的现实,还是右眼的真实,都彻底地陷入了一片永恒的黑暗。我最后的意识,停留在她那顶滚落在地的蓝色礼帽之上。

意识,是从一片粘稠而又温暖的黑暗中,被一股挥之不去的、铁锈般的血腥味硬生生拖拽出来的。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身体像是被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沉重得不属于自己,唯有右眼那片空洞的、被硬生生剜去了一块的剧痛,在不断提醒着我某种无法挽回的失去。

我费力地睁开左眼,映入眼帘的,是沫芒宫那过分华丽、甚至显得有些冰冷的天花板,水晶吊灯折射出的光芒,刺得我眼睛生疼。我正躺在一张柔软得过分的沙发上,身上盖着一张带有鸢尾花纹样的薄毯。

“……”

没有言语,只有一个空洞的眼神。她就坐在不远处的一张单人沙发上,已经醒了,比我先醒。但她只是那么呆呆地看着我,身上那件在审判庭上被弄得皱巴巴的华丽礼服已经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宽松舒适的白色睡袍。那双总是充满了戏剧化神采的异色瞳,此刻却像两颗蒙上了灰尘的玻璃珠,里面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悲伤,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片纯粹的、茫然的空白。仿佛那场惊心动魄的审判,那撕心裂肺的离别,都只是一场与她无关的、冗长的梦境。而我,就是她梦醒后,唯一能看到的,一件陌生的家具。

房间里还有别人。那维莱特,枫丹的最高审判官,此刻正像一尊沉默的雕像般,静静地伫立在落地窗前,他那总是波澜不惊的脸上,此刻也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凝重与困惑。而在我们之间,一个娇小的、戴着护士帽的美露莘,正拿着各种我看不懂的医疗器械,进行着细致的检查。那维莱特竟把梅洛彼得堡的护士长希格雯,请了过来。

希格雯先是为芙宁娜做了检查。她用小小的听诊器贴在芙宁娜的胸口,又用某种散发着柔和光芒的仪器扫过她的腹部。整个过程,芙宁娜都像个人偶般,一动不动,任由摆布。“从生命体征上来看,问题不大,只是……她的精神状态非常不稳定,像是受到了某种巨大的、超乎想象的冲击,导致部分认知功能出现了障碍。”

希格雯的声音冷静而又专业,她收起仪器,看向那维莱特,抛出了一个足以让这位活了数百年的龙王都为之错愕的结论:“而且,很奇怪。她的腹中,我检测到了两个独立的、非常微弱,但确实存在的生命反应。公爵大人,如果我的判断没错,这位……女士,她怀孕了,而且是双胞胎。”

两个……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那股来自灵魂深处的剧痛,似乎又加重了一分。

希格雯没有在意我们的反应,她转而走到我的身边,开始为我检查。她先是轻轻拨开我粘在右眼上的、已经干涸发黑的血痂。“右眼眼内有淤血,但似乎没什么器质性损伤,真是奇怪。”她嘀咕着,然后她特殊的能力扫过我的头部。这一次,她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这位先生的情况更复杂。我能感觉到,他的灵魂……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撕掉了一大块,非常不稳定。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可能会出现记忆缺失、认知混乱等精神问题。”

她顿了顿,视线落在了我的右手上。我这才发现,我的右手,正死死地攥着一个东西。那是一个闪烁着柔和蓝色光芒的、属于水元素的神之眼。它的触感冰冷,却又仿佛带着某种熟悉的温度,正是我昏迷前,从她的神之人格唯一抓取到幻化的东西。我攥得是那么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仿佛一旦松开,我仅存的、关于她的最后一点联系,也会随之烟消云散。

她的恢复速度快得惊人,几乎像是一场不真实的奇迹。前几日还像是被抽空了灵魂的人偶,此刻却已经能在房间里缓缓走动。那维莱特为我们安排的这间位于沫芒宫顶层的静养室,阳光总是很好,但那些光线,在我眼中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失真的扭曲。

我右眼的世界,已经彻底死去了,只剩下一片混杂着血色与黑色斑块的、永恒的混沌,时不时还会有尖锐的刺痛从眼眶深处传来,提醒着我那场审判中灵魂被撕裂的酷刑。更糟糕的是,那股断裂感,似乎顺着神经蔓延到了我的右半身。我那只曾精准记录下她舞姿、也曾肆意探索过她身体的右手,现在却像一截不属于我的枯木,连握紧那枚冰冷的水神之眼,都变得无比艰难,它总是神经质地痉挛着,不受控制地颤抖。

腿,手,眼睛。我像一个被拙劣工匠随意拼接起来的、破损的提线木偶,每一根操纵我的丝线,都被悉数剪断。

而她,芙宁娜,却像是在这场毁灭中获得了新生。她好像融合了芙卡洛斯最后的那部分记忆与情感,褪去了演员的浮夸,也洗掉了神明的悲伤,变成了一个全新的、完整的存在。

她看我的眼神,不再有任何伪装,只有一种我熟悉的、属于芙卡洛斯的温柔,以及一种我陌生的、属于母亲的包容。她那已经隆起得十分明显的孕肚,让她行走时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充满母性光辉的韵律,那是我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沉甸甸的生命感。她会挺着大肚子,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走到我身边,用她那只还能自由活动的手,想要喂我。

“滚开!”

我不知道是哪根神经搭错了线,也许是牛奶的甜腻气味,也许是她脸上那过分温柔的怜悯,刺痛了我最后那点可悲的自尊心。我猛地挥动那只不受控制的右手,将她手中的杯子狠狠打翻在地。白色的牛奶混杂着陶瓷的碎片,在我脚下的昂贵地毯上,晕染开一滩狼藉的污渍。我看到了她眼中的错愕,但那错愕很快就变成了平静的、不起一丝波澜的理解。

崩溃,是从那个打翻的杯子开始的。我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被困在这具残破的、不听使唤的肉体牢笼里。我想写字,想把脑中那些纷乱的思绪记录下来,可我的右手只能在纸上划出蚯蚓般丑陋的、扭曲的线条;我想拿起桌上的那枚神之眼,可我的手指却在距离它只有几公分的地方疯狂颤抖,怎么也无法合拢。

愤怒与无力感像两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我的喉咙。我嘶吼着,发出不似人声的、困兽般的咆哮,将桌上所有的书籍、手稿、墨水瓶,全都粗暴地扫落在地。纸张纷飞,墨水四溅,将这间原本整洁华丽的房间,变成了我内心绝望的具象化体现。看不见!走不了!连写字都做不到!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整个过程,她都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挺着那孕育着我们孩子的肚子,用那双融合了两个灵魂的、清澈的眼睛,默默地看着我发疯。她没有试图阻止我,也没有露出任何害怕或厌恶的表情。她只是在等,等我耗尽全部的力气,等我这头可悲的野兽,在自己的牢笼里彻底精疲力竭。

当我终于脱力地瘫在轮椅上,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只剩下嘶哑的喘息时,她才缓缓地走过来。她蹲下身,动作因为怀孕而显得有些笨拙,开始一片一片地,小心翼翼地捡拾地上的玻璃碎片。然后是那些被我弄得乱七八糟的书稿,她用柔软的布擦去上面的墨迹,仔细地辨认着页码,一页一页地重新整理好,轻轻地放回我的桌上。

她的动作是那么的专注,那么的轻柔,仿佛在修复一件被顽童不小心弄坏的、珍贵的艺术品。最后,她端来一盆温水,拧干毛巾,替我擦去脸上那因为激动而沾上的泪水与汗渍。她始终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但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春日最温暖的风,将我那颗被绝望冻结的心,一点点地融化。

照顾一个孕妇并不容易,尤其是当这个孕妇的前半生都致力于扮演一个高傲、任性、几乎没有任何自理能力的神明时。芙宁娜需要休息,尤其是在她那怀着两个小家伙的肚子变得越来越沉重之后,午后的长时间小憩成了她每日必需的功课。而这段时间,就成了我一天中最难熬的、独自面对深渊的时刻。

沫芒宫的静养室总是很安静,静得能听见阳光炙烤着窗外石雕时,空气中尘埃发出的细微爆裂声。我坐在轮椅上,试图伸手去拿桌上那本摊开的书稿,那是过去的我留下的、关于她的记录。

我的左手可以轻易地完成这个动作,但我偏不。我用尽全身的意志,驱使着我那根不听使唤的、已经和死物无异的右臂。那根手臂缓慢地、以一种痉挛般的姿态抬起,手指像几根僵硬的鸡爪,在距离书本只有几公分的地方疯狂颤抖,却怎么也无法合拢,无法执行这个再简单不过的指令。

废物。连拿本书都做不到的废物。

那股熟悉的、黑色的怒火,毫无征兆地从我的胸腔里轰然炸开。它烧毁了理智,吞噬了平静。我用左手抓起桌上那枚冰冷的、属于她的水神之眼,狠狠地向墙壁砸去。但在出手的前一刹那,我的手臂却僵在了半空中。

我不能这样,这是她留给我唯一的、还能触碰到的东西。这股无法宣泄的暴戾转而攻向了我自己。我用左拳,一拳又一拳地,重重捶打着我那早已没有知觉的双腿,那沉闷的、如同击打一块腐肉般的声响,是这间安静屋子里唯一的伴奏。

就在我濒临彻底失控的边缘,那只被我紧紧攥在左手手心的神之眼,忽然,亮了起来。

那不是什么耀眼的光芒,只是一种柔和的、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的蓝色微光。一股温暖的力量,从神之眼冰冷坚硬的核心中缓缓流出,顺着我冰冷的手掌,一点点地向上蔓延。那股力量是如此的熟悉,带着一种属于神明的、冰冷的悲悯。

它像一只无形的手,温柔地、却不容抗拒地,抚平了我那只正在痉挛的右手,也一点点地,安抚着我那即将沸腾的、充满了暴戾与自毁欲望的灵魂。我那疯狂的、想要毁灭一切的念头,在这股温暖的包裹下,如同被温水浇熄的炭火,渐渐平息。

第一次发生这种情况的时候,我躺在沙发上,茫然地看着那枚恢复了黯淡的神之眼,以为那只是这件圣遗物某种残留的、被动触发的保护机制。

但这是第二次了。同样的情景,同样的发作,同样在她沉睡、无法来安抚我的时候。我低头看着那枚在我掌心微微发光的神之眼,又抬眼看了看里屋那扇紧闭的、传来平稳呼吸声的房门。一个冰冷而又清晰的真相,如同最锋利的手术刀,缓缓地、却又毫不留情地,剖开了我最后那点自欺欺人的幻想。

这不是芙宁娜的力量。她的力量,温暖而又充满了生命力,就像阳光。而这股力量,这股能精准地安抚我灵魂深处那头野兽的力量,带着一种我再熟悉不过的、属于另一个她的,神圣而又悲伤的味道。是她。是芙卡洛斯。是那个在我灵魂被斩碎的前一刻,静静地看着我的,真正的水神。

原来,爱人离去的痛苦,并不是那场审判中撕心裂肺的一瞬间。它不是暴雨,不是雷鸣。它是一片永远不会散去的、笼罩着我余生的阴云。它是我每一次呼吸时,空气里都带着的那一丝微不可查的湿冷;是我每一次看向阳光时,都隔着的那一层无法穿透的薄翳。

而她的爱,她留下的这最后一点神力,就具象成了这枚永远不会离我而去的神之眼。它不会为我带来快乐,也不会治愈我的残疾。它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在我被这片永恒的阴霾彻底吞噬、即将坠入疯狂深渊的时候,伸出一只手,将我拉回来。它为了让我不至于在彻底的黑暗中疯掉,而为我投下一束转瞬即逝的、名为“慰藉”的光。

她的存在,变成了只能靠我的痛苦才能证明的东西。我攥着那枚神之眼,那股温暖还在,但我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暖意,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永无止境的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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