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二日 寻死与延误航班

在出发之前，我整理了一晚的行李，把我觉得最好看的夏装都带着，我看到天气预报说海兰未来几天最高温有足足38度。

如果可以死的话，我希望穿得比较好看一些。

但……为什么我要装这么多衣服呢，不是死了之后就结束了吗，怎么像是要度假一样呢？

我把行李箱从衣柜上取下来，这是一年半之前我去上都工作、妈妈给我买了个的新行李箱。

不过我却发现狭小的单人住房有点展不开行李箱，所以只好将行李箱铺在床上了。

箱子上面套了一层破破烂烂的保护布，因为一直舍不得拿出来用，至今为止只有将它带到上都用了一次。

她为我从那个低谷期走出来找到工作而开心，所以给我掏钱总是很舍得，因此我才格外珍惜这个行李箱。

但是现在看来，如果再不拿出来，我就用不上了。

妈妈的行李箱总是收拾得很好，衣服摆得整整齐齐，其他的鞋子还有洗漱用品也放得板板正正。

反观我的箱子，里面的东西总是放得乱七八糟。

我站在镜子前面，看着自己精心挑选的衣服。

我在咸鱼上淘来的二手穿衣镜垫脚有些问题，当时我为了剩下几十块，坐了40分钟的地铁买下来的，所以可能是在我周转的途中碰坏了。

也许是因为镜子摆不好的原因，我曾经喜欢的衣服都不是很满意。

镜子中的灰狼穿着衣服的样子总是有些滑稽，露着大肚子，还有胸前的面料总是凸起的两点……

好吧……是我胖了。

自从来到上都工作之后，现在体重飙升到了220斤，而且她不在了之后，我抽烟的频率达到了每天一包。

本来就不招人喜欢的长相再配上这发福的身材和烟臭，因为熬夜和吸烟总是油腻腻的毛发，我活脱脱就像个四十多岁的大叔。

衣服怎么都放不好，这么简单的小事都做不好。

前阵子看到的文章说成功人士总是能把自己的生活梳理得井井有条，大事想要做得成功，就要先能把身边小事处理好。

所以很明显，我活得这么失败不是没有理由的。

越是这样我越是暴躁，刚刚叠好的衣服也弄乱了，我直接愤怒地将本来整理好的衣服从行李箱全部丢出来，然后将行李箱也从床上掀下去。

没意义，根本一切都没意义。

蚕食我内心的蛀虫已经纷纷在我的心口破茧成蝶，早已千疮百孔的内心随时都会四分五裂。

只是这样一件事都做不好，连排解都做不到。

到底谁能来终止我的呼吸，让我就此解脱。

我在地板上颤抖着，氧气也像是抽搐般从我的肺里挤出去，好想哭出来，可是眼睛里没有泪水。

我从口袋里摸出已经只剩下一根的烟，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从地上爬起来，连鞋都来不及穿就跑到走廊。

把头探出只能伸出吻部和一只手的小窗户，窗外是四层楼高的树木，让我连对面近在咫尺的小楼都看不清，仿佛是在铁窗中换气。

打火机的声音响起，火苗蹿上烟头，猛吸一口滤嘴让火苗燃烧得更加旺盛。

尼古丁开始起作用，我的情绪逐渐平静，痛苦和烦恼随着烟的气息一起吐出。在这一支烟烧尽的时候，就是我的末日了。

快结束吧……这痛苦的日子……

我拿着香烟的手微微颤抖，在昏暗的走廊之中，我的最后一根“镇定剂”也逐渐熄灭了。

那些痛苦重新袭来，并且携卷着缺氧带来的头晕一起，让我想要结束这一切的心情更加急切。

……

必须去海兰。

我回到房间给自己订了个闹钟，然后囫囵地吞下几粒褪黑素，期待着睡眠让我平静下来。

人说死亡和睡眠是一对兄弟，如果不能给我安静的死，那也可以是挣扎地睡过去。

衣物散落在房间四处，我掀开了被子的一角然后直接钻了进去，闭上眼睛后也能感觉到自身正处于一片泥泞之中。

她死去时的样子，我失业时的那一刻，我孤注一掷而失败的长久痛苦，伴随我一生的嫉妒和自我逼迫开始不停萦绕。

而我被迫绑在观众席上，看着我的这一出人生闹剧。

……

我被闹钟叫醒，头痛得像是马上就要裂开一样，我空空如也的行李箱还有凌乱的房间告诉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我急匆匆地拿起身份证，看着上面“王顺逸”的名字，总觉得有些好笑。

这人生，就没有顺意过。

穿上一件没有洗干净的旧衣服，捡了几件衣服就丢进了书包，然后立刻跑出门外。

好冷。

明明是四月份的上都，一股冷空气突然来袭，气温骤降到只有十几度。

尽管我的脂肪和毛发有够厚一层，可寒意却还是让我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空空如也的胃袋以及寒冷让我的意识更加无法集中，但我还是勉勉强强搭上了去机场的地铁。

工作日的下午本不该是这么拥挤，可是却意外地十分拥挤，我只能背着包抓着一根栏杆，扫视着地铁上的每一张脸。

芸芸众生中，仿佛没有我的位置。

像一颗螺丝，挤进这个熔炉般的城市，可却终究找不到能让自己运转下去的动力。

大家都在这里找到了在这里活下去的方式，唯独我到现在还没有找到。

换乘了另一条机场线后，地铁大多数运行的时间都是在地上，车厢也变得空旷起来，我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座位。

看着窗外的密布的阴云，还有越来越低的建筑群，我距离城市越来越远。

逃？

我真的能逃到那个平静的地方吗？

去办值机的路上又是一段冷空气，在防爆检查的闸口前我才想起自己兜里还有一个打火机。

真倒霉，机场全都禁烟，我口袋里唯一的打火机也为了能过安检，丢进了防爆箱。

办理好值机后经过了漫长的安全检查，我匆匆忙忙寻找着自己的登机口。

当打开手机后，我才发现航班延误了。

也正常，毕竟今天的风的确很大。

早知道就不这么匆忙了，至少吃点东西再优哉游哉地过来会更舒服。

登机口附近的椅子全都坐满了人，我本想换个登机口来坐，可……错过了飞机的代价是很大的，我宁可像个偏执症患者一样地盯着登机口。

这是我人生坐的最后一班飞机……我不能迟到，如果错过了我就又要忍受一晚的痛苦，我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我看着已经手机上已经黑掉的头像，大家的热火朝天似乎都和我没有关系，感到无比痛苦的我已经不想再看了。

每一次的打开，都像是刺在心上的剑，大家的热情并不在我。

也许面对了太多五彩斑斓的世界，所以我已经“过量”了。

是我自己招致的结果，对吗。

就这样一分一秒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潮，大家都有事可做，只有我是去做寻死这种无趣的事情。

待到终于能够登机之后，我坐在后排中间的位置。

海兰航空的飞机是红色的，空姐穿着的是蓝白色的旗袍制服，看起来非常有度假的氛围。

这趟飞机自然也是直飞海兰，中间没有任何换乘，所以飞机上的老老少少们看上去也都非常愉快。

去美丽的热带小岛玩，谁不期待呢。

简单的飞机餐，简单的饮品供应，甚至飞机上还有wifi可以连。

我没坐过可以连wifi的飞机，也许是这一次我终于选了个不是特价的机票吧。

越想越觉得可悲，活着的时候什么好的都没体验到，死前生活才有点改善。

能上网的话就可以看一会儿漫画，我找了看过了几遍的链锯魔人来看。

看到了评论上的可以写进教科书的第一章，就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失败作。

我好像很难写出一个又快节奏又引人入胜的开头，或许这是我的问题吧。

总是把很多美好的东西变成谴责自己的利刃，即便心中明了这只是嫉妒和无病呻吟，我依然能感觉到胸腔发闷的悲鸣。

这是我自己的问题，自我懂事以来我的人生都是这样过下去的。

本以为长大了会变得优秀，会变得成熟，会懂得放下。

人生的愿望是取得成就后去乡下归隐田园，过着平静自由，饮茶看天的日子。

白日梦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在垃圾堆，欲望无穷无尽，贪婪累成高塔。

此时就是高塔崩塌的那一刻，也就是我不想活了的原因。

好累了，我的欲望继续膨胀，而我的能力愈发无法满足现状，继续下去我也只会越来越疯。

曾许多次告诉自己放下，若是努力追求也不得，那就放低自己的期望来获得满足感与幸福。

可事实并不如此，我的尊严不允许我放手，忘不掉戒不了，就像是去从窄口瓶掏核桃的寓言故事，进退两难求而不得所以痛苦无比。

我跟不上它膨胀的速度，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意外地坚定了这样的人生没有继续下去的理由，我反而冷静下来了。

——毕竟我是来结束这一切的。

下了飞机后，一股湿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我此刻真真正正地感觉到了……我真的来到了那个热带度假小岛。

没人期待我来，没人接我的机，不过还好我早就习惯了。

在陌生的城市辗转，不善于交友而独来独行的背包客生活，品尝得够多也就耐得住寂寞。

我直接叫了一辆网约车，海兰的车费意外地便宜，当然也没有地铁可以坐，所以——让我也享受一下吧。

曾几何时刚刚毕业在广南时，也是这样的延误飞机让我没赶上入职集训的大巴，可那时是凌晨两点。

因为人生地不熟，交不起这足足400的打车费，我那时很怀疑自己一味追求大城市的生活是不是错误的。

但现在我也给不出答案，因为我是来送死的。

“到海边吧，师傅。”

“海边？哪个海边哦，这里全是海湾的啦，这里是四亚湾，那么长，你要到哪里下啦。”

“……”

我看了一下手机上的地图导航，然后沿着海岸线选了一个距离酒店比较远的一片沙滩区。

“就这里吧。”

我提交了修改订单，我的视线随着车辆的行驶而模糊成一条线，看着窗外的棕榈树，这又一次勾起了我在广南工作的记忆。

那个时候也是这样，道路的两旁长满了我从未见过的南国植物，只是那时是激动，现在是平静。

我在车上想着要不要写一封遗书，但似乎也不知道写什么内容，也不知道谁来看。

不是很想麻烦朋友们，毕竟就这么死了的话会被笑话吧，一声不响地消失，一声不响地把头像弄黑，改掉昵称，好像是在赌气的小孩一样。

“来旅游啦？订酒店了吗？”

师傅继续搭讪，我至少还能听懂他带着方言的普通话。

“我……还没订。”

“你来得不是时候啦，上周一整周都是大晴天，接下来一周都阴阴的，还要下雨。”

“没关系，为了淡季便宜采来的。”

“哦哟，那你先去订酒店啦，我拉你到酒店一条街，那边去海也近，你先放下东西再去也不迟的啦。”

“行……”

听着他一口烫嘴的普通话，我把自己包装得像一个游客，任由司机把我放到离目的地稍远点的地方，然后下了车。

于是我下到了一个热闹的夜市……

距离海只需要走上两百米就可以，人来人往的夜市充斥着叫卖声，距离夜市不远的地方却是两家棺材店。

我在想和老板说要一口活人的棺材，会不会被店主当神经病赶出去呢。

而且……如果我沉海了可能尸体会打捞不上来，也应该用不上棺材了吧。

本着世界各地临刑前都会让犯人吃上断头饭的习俗，我去一旁的小超市打算买包烟，再买一个新的打火机。

“老板，你们这里的本地烟有什么。”

“抽这个，四沙还有椰王啦，19的还有23的，要粗支细支？”

我挑了一包比较贵的烟，对于我来说超过25就算贵，还有一支防风的打火机。

我一边朝着海那边走去，一边点燃一根烟。

原谅我吧各大游客，我知道大家都不喜欢在街上抽烟的人，不过看在我快死了的份上放我一马。

我路过了一家饮品店，本想弄一瓶酒减轻精神上的负担，但是能喝一杯饮料甜甜蜜蜜、轻轻松松地走了倒也不错。

尼古丁让我的头又开始发晕，我吸了一口饮料来维持血糖，毕竟这一天都没吃任何东西，又空腹吸烟，我的脚步都开始发虚了。

靠着墙踉踉跄跄地走向海边，繁华与喧闹开始远离我了。

“抑郁症并非精神病”这样的标语出现在我的眼前，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抑郁了，也许有了想死的心，怎么都会被诊断成抑郁吧。

然后是一个军事重地的牌子，我路过了一个像是训练基地的地方。

海兰这边似乎是一些军事迷也会来的地方，这里好像有潜艇可以参观啊……

我也曾想过能不能当兵，也许能矫正我这腐烂的性格。

就这样一路扶着墙，在尼古丁的作用下大脑开始兴奋地收集信息，直到抵达沙滩前的红绿灯，一切都是那么耀眼。

我的眼睛今年就有些看不清东西，情非得已配了眼镜，我还没有很习惯戴。

不过多亏了镜片是防蓝光的，让这炫目的街灯也没那么刺眼。

沿着沙滩一路走着，我看到了海。

黑色的，在远处还有一些像是船上的灯光，沿着海岸线看去高档酒店的灯光金碧辉煌。

没有咸腥的味道，但是确实有不一样的潮湿空气。

海浪在风力作用下拍打着沙滩，我穿着凉鞋感受着海浪。

好舒服，冰冰凉凉的，就是一片黑，看不清脚下。

这就是海啊？

我一直想看的海，妈妈也想看的海。

虽然并非水清沙白，可是也很美。

没有月亮，没有波光粼粼，就是黑乎乎的一片，非常适合成为我的葬身之地。

我朝着海水的深处走去，不知为何，当水没过我的小腿后，我开始有些恐惧。

海底是什么样的，黑暗的，有鱼吗，我的尸体会被啃烂吗？

妈妈在那边等我吗，我死了大家会怎么看我，读者会怀念我一阵子，随后马上把我忘记吗？

媒体会报道吗，会找到我的前司吗，因为我承受了压力所以自尽了他们会受到谴责吗？

种种奇怪的想法开始交缠在我的脑海里，身体却动不了，因为我恐惧。

水淹没我半个腰了，我特意找了个人少的沙滩往海里走的，而且这个湾好像没有救生员。

如果我执意求死，再往里面走点就算他们想救也救不回来了。

我真的想死吗，我是想找回活着的意义这个答案，还是想了断一切？

总之海水带着我往深处卷，我想抽根烟都做不到，幽暗的水包围了我，要将我带走。

结束了，结束了……

“嘿，你也来这边散心吗？”

我惊讶地看向身后，一个看不太清长相的犬科兽人朝我说话。

他靠近我，一股古龙水的味道浸入鼻腔。

“那是酒吗，在哪买的？”

“……不，是蜜雪冰城。”我拎起那个袋子，底部都被海水打湿了。那是菠萝百香果，我偶尔小奢侈会喝一下的饮料，平常我都会选择直接去直播间买一杯更便宜的款。

“抽烟吗？”

他从上衣口袋拿出一支烟，然后递给了我。

我接过他的烟，他顺势拉着我往回走了几步，我的身体从那阴暗的生命之汤中被夺回了一部分。

“谢谢。”

有陌生人突然递给我的烟，我本能地猜忌、思考对方的意图。

先从最正常地想起，他是推销什么东西的。

普通一点的，他也是来海边散心的，受到度假氛围人会变得大方许多。

最不可能的，他喜欢我，他也是男同。

粗烟的味道有股淡雅的菊花味，和他的身上的香水味一起刺激着我的咽喉，我就这样踏着水和他一起走到了岸边。

借着远处酒店和渔船的灯光，我微微看清了他的样貌，他是一只偏瘦的赤狐，个子只到我的脖子那边。

我的身高在北方也只是标准个头，比我高的比比皆是，所以平常自然是见不到太多矮个子男孩。

不知为何，我觉得矮个子的男孩子对我有一种奇妙的吸引力，该怎么形容呢，保护欲？

“来这边旅游？”

他问道。

“嗯。”

我们两个听着海水拍打的声音，海风从我们的耳边呼啸而过，能看得最清楚的东西是我手中的一缕火星。

我在抽，而他并没有。

烟烧的速度此刻变得异常快，平时能支撑我走一首歌时间的路程，此刻只有几十声心跳。我口中的香烟都已经燃尽，就意味着我们有人要先开口。

“祝你玩得开心。”

他把烟头拿在指尖，然后朝着出口走去。

我对他莫名其妙的行为感到不解。

他带着莫名的意图来撩拨我，把我硬生生从那个深邃的黑暗潮涌中带了出来，然后连名字都没有告诉我。

本来要就这么平静地死在海里的心情全被搅乱了。

妈的，今天不想死了。

我有些气恼地把烟头丢在沙滩上踩了几脚，本来想朝着出口走出去，然后又后撤了几步把烟头从沙子里捡了出来。

唉，在海滩上乱丢烟头还是太没素质。

想不到今晚住在哪里，索性今天放放血，住个这辈子没住过的酒店算了！

我订了一家卡尔顿花园酒店，据说能看到海的那种。

刚看到门脸，一种没来由的紧张感突然涌了上来，毕竟我这辈子可从来没有住过豪华的大酒店，好一点是连锁酒店和民宿，不好的时候浴池和青旅我也能接受。

这实在是……山猪吃细糠……

门童是一个穿着海岛服的雄性野猪兽人，刚才脑子里的成语还有“猪”字。

“您好，这边办理入住。”

他伸出手示意我将身后的背包给他，不过我不想麻烦他，而是径直走向前台。

好闻的大酒店香水味搔挠着我的鼻腔，我平时可享受不到这种待遇。

在办理完入住之后，我领了房卡，来到了我从未见过的房型。

……这真的是给我住的吗？

让人安心的装修，还有一个可以翻转的电视，一个巨大的浴缸，一张舒服的床……还有窗外的海景。

不过这家酒店似乎距离海还有很远的距离，在夜晚看得更加不清楚了。

我今天坐了一天的飞机，还赶了很久的路，再加上刚才的那件事已经弄得我疲惫不堪，所以我打算直接睡觉。

连澡都没有洗，就这样黏黏糊糊地躺倒了床上，也没有借助褪黑素的药效，不一会儿我就感觉头有些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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