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六日 落水、疏远

“困死了……”

我坐在旅馆的桌子旁边，困得脸都快要杵进碗里面去了。

桌上都是外卖买来的早餐，虽然都是预制菜但是样式还算丰富，有粥有点心还有小咸菜。

这些都是十一提前订好的，当我一起床看到这么多东西还是吃了一惊。

“你到底是哪来的精力啊……”昨夜十一和我应该是一起追剧到凌晨三点，而现在才刚刚七点二十，我们一共才睡了四个半小时不到，自然是困得恨不得取消报名。

“现在取消报名钱还能退吗？”

“你猜猜。”

“我猜不能。”

十一打了个响指，然后继续啃着包子。

我舀了一口白粥放进口中，至少熬夜起早还能吃到送到嘴边的早饭，也算是幸运了。

昏昏沉沉地上了离岛的接驳车，在大桥上吹着海风，今天也照样是阴天。

“四亚什么时候放晴啊。”

“不知道诶，搞不好要等你走了才能放晴了。”十一开着玩笑，我却有点当真。

“是啊，说不定是因为我来了才阴天的。”

“你以为你谁啊，天气之子。现在天阴了至少不晒，要不在天涯海角那天非给你晒伤不可。”

接驳车只能送我们到出岛的桥口，不过大巴接应的地方就在那附近的公交站，我们就提前到那边的长椅上休息等待。

“我刚刚给导游发微信，他说因为有其他游客迟到，来到我们这里的时间也会稍微晚一点。”

“唉……所以我喜欢踩点做任何事。”我翻找着烟盒，昨天大部分时间都在旅馆，我担心十一会讨厌烟味所以一根都没抽。

“就是因为有些人踩点迟到了才导致其他人跟着浪费时间的好吧。”他晃了晃手里的烟盒，真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顺过去的。“少抽点，抽烟不好。”

“该不会跟着你这一趟能让我成功戒烟吧。”

“说不定呢。”十一把烟盒收回去，然后从长椅上起身。“我去买两瓶饮料，还有防蚊子的花露水，你想喝什么？”

“花露水。”

十一翻了个白眼。

“如果有酷儿的话。”

“好。”

我在长椅上继续等着，然后又下意识地翻了一下口袋。

该死，烟盒不是还在十一那里吗，而且我什么时候变成大烟鬼了。

十一很快就拿着一个塑料袋过来了，他拿出花露水在的小腿和胳膊上都喷了一遍。

“雨林的蚊虫很多的，带着没坏处。”

我们又在长椅上等待了一会儿，很快旅游大巴就来了。

我们挑选了一个双人位坐下，我特意坐在靠窗的位置，然后直接把头靠在玻璃上。

“我想起初中的时候，我每天都睡眠不足，都要靠班车来补觉。”

“这个我也干过。”他把额头靠在前座，然后也闭上眼睛。

“你要不要……睡我腿上？”

“怎么回事，现在变成你主动出击了？看不出来你还挺闷骚的。”

“睡不睡。”

“睡。”十一二话不说就躺在了我的大腿上。

他温热的鼻息吹在我的裆部，不过我今天可是好好穿上了内裤，而且我现在困得要死，根本没空想色色的事情。

很快我就陷入了睡眠之中。

……

“大儿，妈问你什么时候找下份工作啊？”

妈妈拿着水果走进我的卧室，而我却因为游戏的剧本陷入了瓶颈期而烦躁无比。

“你是不是已经看我待在家不顺眼了？”

我没好气地问着她，她把水果盘放在我的桌上，然后走出门去。

看着屏幕前写了一半的剧本，我感觉自己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

从广南辞职之后我决定转行了，我有一些写小说的基础，我打算试着做一部自己的游戏然后顺利入行。

只是过程有些不顺利，做了三个月但是demo被人评价很糟糕。

该死，是在广南工作的一年半荒废了我的笔头吗？

怎么总是在做错误的决定，都已经多少次了。

看着桌面上的水果，我叹了口气。

“妈。”我走到客厅，本想道个歉，却发现她正在吃药。

“怎么了？”我拿起她的药瓶，上面的药写的是速效救心丸。

“没什么，就是最近心脏有些疼。”

“……对不起，我刚才不是有意的，只是……碰到一些糟心的事了。”

“没事，你做什么妈都支持你。”

“……谢谢妈。”我枕在她的大腿上，她轻抚着我的头发。

又过了几个月，我的游戏还是没做完，但是我坚持不懈地找着这方面的工作，最终还是让我碰到一个愿意让我试写的公司。

对方本来是觉得我不行的，但我还是厚着脸皮求来了试写的机会。

过了一天，我就接到了公司打来的电话。

随着入职的邀请，我的手不住地颤抖，我知道这一次我终于成功了，我终于脱离这苦海了。

我兴奋地把这个消息告诉妈妈，她也为我感到高兴，刚好后天就是我的阳历生日，也是她的阴历生日。

那天我们去吃了一顿海底捞作为庆祝。

我的旧行李箱轮子都已经坏掉了，而且小得可怜，于是我们顺便在商场买了个崭新的大行李箱。

上飞机之前，我下定决心一定要成功的，这次不能再失败了。

……

“8号家庭，8号家庭？”

我迷迷糊糊地醒过来，这才看到在我们的前面有一个导游正在分组。

“王顺逸，黎辛林在吗？”导游这次念了我们的名字。

“我我我，我是王顺逸。”

“好，你们是8号家庭哈，这个是你们的贴纸，等下记得找这个黄色的小旗子。”他扬了扬手中的导游旗。

因为导游就站在我们附近的缘故，害得所有人都在看向我们，而且十一还躺在我的大腿上呼呼大睡，我瞬间尴尬地想抬起腿叫醒他。

……还是算了。

那些路人笑话也就笑话了，何必因为在乎一面之缘的路人把十一叫起来呢。

我大大方方地接过贴纸，然后放稳我的大腿、轻轻抚了一下十一的毛发。

曾几何时，我也因为在乎别人的眼光而伤害过身边的人。

“……阿逸？”

十一突然醒了过来，他从我的大腿上爬起来，擦了擦自己嘴角的口水。

“导游喊我们了？”

“嗯，我们是8号家庭。”

“真丢脸，居然就这么睡过去了，哈哈。”十一拿出手机，随便打开了个聊天窗口然后打着字。

【导游都看出我们是个家庭了？】

看着十一的调侃，我也拿出手机敲着字。

【那我要当爸爸。】

这些俏皮话当然不好意思说出口，不过用手机打字再用屏幕展示就安心多了。

他继续在聊天窗口打字给我看。

【那我就是妈妈咯？】

我直接接过他的手机，在他的聊天窗口敲字。

【不，你是我儿子。】

我突然注意到了十一手机上突然弹出了一个特别关心的聊天窗口，那名字似乎有些眼熟。

但十一却因为我打的那段话，装作要打我的样子，然后把手机收了回去。

我还没来得及看清，也许十一也有平时交好的朋友，他又并非专属于我，不好继续追问。

导游此时还在介绍着等下要玩的项目，我的注意力又偏移到了导游的身上，将刚才的事情抛在脑后。

算了，出来玩就别想那么多以前的事了，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各位大哥大姐们出来玩就玩得开心点哈，我呢也就赚你们一个游览的带团费，一天我也就赚400，但是我睁眼天没亮就要起来带队，晚上带你们回去之后还要联系第二天的游客，基本上一天是只睡5个小时不到......”

这一次十一没再用手机屏幕敲字，而是趴在我的耳朵小声说道：“也‘就’400，这也太多了吧，这卖惨反而让我觉得我更惨。”

“一天这么久的话，400就当辛苦费吧，导游太操心了。”我也和十一小声咬耳朵。

“我也不坑大家，这个雨林公园其实就是个大林子，很多游玩项目都是景区开发的。比如那个魔鬼秋千，从山上荡下来一次480元没了，而且当年景区刚开发新项目的时候我们导游都得亲自尝试嘛，不然怎么介绍产品呢。”导游继续说着。

“你觉得你能玩那个吗，他越不推荐我越想试。”

我指了指我的肚子。“你觉得我甩出去之后还能回来吗？”

“当然了，还有个小的秋千，那个是在悬崖边上的啊，虽然没魔鬼秋千那么刺激，但是也挺吓人的，对体重也有一定要求。”

“你看人家说了吧，对体重有要求的。”我可玩不了那些东西。

“所以今天呢，我就带大家玩呀诺达雨林最核心的项目，所有呀诺达最好的景观都在梦幻谷......”

“刚才那几个他不赚提成，这个是他的合作项目是吧？”十一小声地我和拆导游的台。

在那之后导游又介绍了不少项目，看得出来这个景区确实没什么人文景色了，除了项目就是项目，我们也没太认真听了。

下了车之后就是导游团按律的上厕所，集合等导游买票。

十一在我的四肢又喷了一遍花露水，还给自己也喷上了一圈。

“刚才他说的那些我都没怎么听，就听到什么，梦幻谷，核心，巴拉巴拉的。”十一边喷边顺着毛，看着周围举棋不定的其他游客。

“我也在思考呢，不知道合不合适，如果太贵的话......”

而这个时候导游已经回来了，他询问着都有谁要报名，我也犹豫了。

出来玩的话的确是到处都是坑，也许十一是本地人，对他来说肯定什么都是不划算的。

毕竟外地人问本地人“你们这儿哪里好玩”，他们大多数都会说“没什么好玩的”。

“十一，要不我们就免费走走？”

“我刚才看了一下，那个索道和瀑布戏水什么的加起来的确比他的套票贵一点。”

“你的意思是......”

“玩呗，反正出来一趟，有些亏一辈子吃一次就行。”

我有些惊讶。

“十一以前来过这儿吗？”

“来过，这边空气确实不错，不过当时可没这么多花钱的项目，太久不来我也不知道什么样了。”

就这样我们两个人报了稍贵一些的项目，里面有索道和梦幻谷的景区门票，导游自然是先安排我们这些贵项目的人先离开了。

有的时候当冤大头倒是能享受到一点点优越感。

到了梦幻谷的门口，似乎是先要换草鞋，而我们原本的导游也换成了一名地陪导游。

地陪也就是当地的陪同导游，也就是说这个导游是地地道道的海兰人。

天，我居然还记得地陪这个词的概念，看来以前专业课玩手机也能记得一些事的。

而且他同样也是一只狐狸兽人，个头也和十一差不多，不过他的毛发是土灰色的。

“这些草鞋都是我们黎族阿嫲手工编制的，等到水上游玩体验结束了可以扔掉或者是拿回家当纪念品的，我们是不会二次回收的。”

我看着那名地陪导游有些出神，正在这时十一有些不爽地拧了一下我的大腿。

“干嘛。”

我捂着大腿，十一用手掰着我的下巴。

“你怎么东张西望的，来这边看草鞋怎么穿。”十一指着墙上的草鞋穿法图解。

“没事的这位先生，我们会为每一个顾客都提供穿草鞋的服务，呀诺达。”

刚才导游有提到过，“呀诺达”在海兰话里就是123的意思，似乎是这个景区的文化组成部分吧。

“那，麻烦你啦？”我把凉鞋脱下来，土灰色的小狐狸接过我手里的草鞋，正要帮我穿上的时候，十一突然蹲了下来。

“给瓦咯，伊有脚痹，等下传染到噜只手咯。”十一说了一串我听不懂的海兰方言。

“诶？”地陪导游先是惊讶，然后讪然一笑，将草鞋交给了十一。“不好意思，那交给您了。”

我看着离开的地陪，还有把草鞋的绳子解开的十一，感觉有种被排挤的感觉。

“你和他说了啥？”

“没啥。”他照着图片上的示意绑着我草鞋上的绳子，虽然绳子只是碰触我的脚背，但是总觉得……他是不是刚才故意用绳子狠狠勒了一下我的脚趾头？

“还用得着别人帮，我自己看图片就搞定了。”他说完快速地换好自己的草鞋。

在帮其他人换着草鞋的空档，地陪指着一个大箱子喊着我们。

“这边可以放贵重物品和包裹哦，我们等下会提供一个额外的小包装东西，然后我们要选一个人保管这个钥匙……”

“交给我吧。”还未等地陪说完，十一便自告奋勇。

“好的，那大家记得在游玩梦幻谷结束之后到门口集合，来找到这位赤狐先生来拿钥匙。”地陪将保管着所有人的行李的钥匙交给了十一，便引领我们走进了梦幻谷的入口。

随后我们搭上了十几人的观光游览车，沿着山路一直向上攀爬着。

热带雨林的风光比我想象的要更美，而且空气非常新鲜，每吸一口都有种舒服的感觉。

看着山峦下层层叠叠的植被，虽然今日也是阴天，但是我的心情也因为这美丽的大自然而舒畅了不少。

蜿蜒折叠的根须攀附在山路上，兽人试图改变自然，而狂野生长的它们却不因兽人的意志而拘束自身的形态。

垂下的树须近在咫尺，热带特有的植物们伸展自己巨大的叶片，将文明与历史遮掩在阴影之下，我们终究是渺小而独立的生命。

看来人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多看看海，看看山，看看大自然，并不是没有道理。

“阿逸，你看那是什么树？”十一指着一棵结着巨大尖刺果实的树木。

“啊？榴莲？”看到尖刺想当然便是榴莲了。

“不是哦，那个是菠萝蜜。”

“没想到还有比满大街的椰子树更壮观的东西呢。”

我看着身旁活力满满的十一，突然觉得能够在这里遇到他真好。

只是，我们要一直做普通的朋友对吧？

他是我的导游，我是他的游客。

无论过程如何，结果都会是我离开海兰，最后我们过各自的人生。

也许过去的很多年，十一也是经历过这样一次又一次短暂的相处，然后才决定快速建立关系，讨厌与人说分别吧。

很快我们便抵达了山头上的梦幻谷入口，而此时的地陪导游则从小狐狸换成了一只灰狼兽人，他穿着简单的救生衣设备，看上去这个景区似乎免不了会有落水的项目。

“各位游客大家好，欢迎你们来到梦幻谷景区。”灰狼敲打着挂在公告栏上的景区地图。“我们为报了踏瀑戏水项目的游客准备了七道关卡，因为每道关卡都会有戏水的体能项目，请各看管好您的手机。另外部分关卡可能需要很高的体能，河水最深可达三米，如不能完成，我们也为游客准备了跳过的通道，可以观赏梦幻谷的热带雨林景观。”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十一一直在看着那个灰狼地陪，是在认真听讲解还是……

他该不会喜欢健壮的灰狼兽人吧？！

毕竟那个地陪看上去非常精壮，而且还是个……灰狼。

难道说十一喜欢我是因为我是灰狼，他是灰狼控？！

那我岂不是被这个地陪各方面都碾压惨了？

“十一十一……你觉得这个地陪……呃……是不是挺结实的？”

“是啊……阿逸你喜欢这型的？我是觉得人家是个直男，而且还在工作呢，注意点影响啦。”

……呼，SAFE。

“话说回来，阿逸要把七关都跳过吗？”十一用胳膊肘碰了一下我的腋窝，揶揄着我。

“谁怕谁，不就是体能项目吗，我以前也是有点体能基础的。”

“那是以前咯。”十一又趁着四下无人摸了摸我的肚子，我白了他一眼。

我们穿着草鞋跟着大部队一起向前行进，路上的礁石形成了景区的道路，旁边还有潺潺的溪流。

许多游客踩了踩河水，我和十一也不例外，清洌冰凉的河水自我的脚趾缝间流过，好不痛快。

当来到第一关卡的时候，我却傻了眼。

带队的灰狼抓住一根绳索，而面前则是有半腰深的河水。

“各位请看我的示范。”灰狼抓住绳索然后荡到了对岸，然后又从对岸荡了回来。“只要能荡着绳索到对岸就算第一关通过，再次提醒各位保管好自己的电子产品，在旁边有跳过的通道。那么，有谁想先试试？”

我和十一在队伍的最后面，大多数游客都在等着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而勇敢者也出现了。

那是个年轻狼兽人男子，体型匀称，他抓着绳索勇敢尝试，却扑通一声掉入了水中，下半身直接湿透了。

如果挑战失败，就要顶着湿透的内裤走一天了。

大多数游客立马选择了掉头，还有些不死心的人继续挑战着这个项目，但所有人都无一例外地跌入了水中。

我排在十一后面，尽管萌生退意，但是我的钱不能白花啊，总不能七个关卡全都像这样子跳过，然后让十一看笑话吧。

至少，我还可以看到十一落水的画面呢，这样至少也不会被他单方面嘲笑了。

“到我们咯，阿逸。”十一抓着绳索，将手机和箱子的钥匙放到了我的手中。“看我表现吧。”

他抓着绳索向后发力，我本着幸灾乐祸又带着一丝不希望他落水的心情看着，可十一已经像个灵巧的猴子般踩在了对岸的礁石上，甚至连个趔趄都没有。

围观的人群发来了惊叹和赞美，十一也不慌不忙地拍了拍胸脯，仿佛自己是人猿泰山一样。

“阿逸，快过来呀。”

现在压力来到我这边。

“马上就来！”我把手机放在岸边，然后抓住绳索。

湿漉漉的麻绳以及我孱弱的臂力让我有些心慌，我深呼吸一口气，想着绝对不能在这里丢份，然后荡了过去——

扑通——

我直接滑进水里，是的，是直接滑进去，而且还溅出了巨大的水花。

“哈……哈哈哈哈哈！”十一没憋住，大声地嘲笑我。

“笑什么！”我淌着湿漉漉的下半身从水里出来，就在这个时候我感觉左脚后反劲儿地疼痛了起来。

我低下头，穿着草鞋的脚面上涌出了血珠。

“怎么了？”

“没……没事。”我把左脚放在右腿后。“手机还在对岸呢。”

“那我荡过去拿吧，真拿你没办法，看我表现。”

十一又抓着绳子打算再现一次，我无奈地在旁边皱了皱眉，左脚的痛感越来越明显。

“啊呀——”

扑通——

结果十一也跌进了水中，一旁的其他游客发出了惋惜的叹息，但我看到了，十一这家伙。

他荡在中间明显把手松开了，然后才跌了进去。

“这下我下半身也湿了，阿逸怎么赔我。”

“好了好了，你先拿手机上来吧。”我苦笑了一下，却在心中觉得在水中的小赤狐溅起的水花那么明亮。

他也湿着下半身来到我的面前，将我的手机交给我。

“好了，大家该前往下一关了。”带队的灰狼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游客们的视线也从我们的身上转移开了。

“阿逸刚才的那一下还挺帅的。”

“一下子就跌进水里才不帅呢。”

“不是挺帅的？”他拿起手机，屏幕上是我落水前的一瞬间，看上去就好像是我英勇无畏地荡着绳子跨过了河面？

“啊？哪来的照片，你手机刚才不是还在对岸？”

“我用带队灰狼的手机照的呀，他发给我了，怎么样，就算用别人的手机我抓拍的也很好吧？”十一一边笑着一边拧着裤子上的水。

“谢……谢谢你。”我也学着他的样子拧水，左脚的血液渗进了草鞋的纤维中，反正等下还有水上项目，我索性将脚伸进河水中冲散了血液。

不会感染吧……

很快我们又来到了第二关，这一次是在水中的轮胎独木桥，和第一关不同，这一次许多人选择尝试一下这个看上去不难的关卡。

因为中间的水很深的缘故，灰狼队长选择站在正中间帮大多数游客过关，而这一关也无人落水，我更没有理由不尝试。

只是……左脚的伤口能让我保持平衡吗？

十一走在我的前面，我把脚插入水中，他灵敏地向前迈进，速度非常快，而我则只能慢吞吞地在后面发抖。

“怎么了，阿逸？”他好像注意到我有些不对劲，然后回来接我。

“没……你先走吧，我没事。”

“你别逞强啊，出来玩可不是来遭罪的，万一呛水了怎么办。”他把手递给我，温暖的肉掌稳住了我的平衡，也让我不再颤抖。

他背过身拉着我，就像是在教别人游泳一样，我也一步步地踩稳了轮胎，终于抵达了终点。

“呼……这样，就算完成了吧？”

“那当然了……等一下，你的脚怎么了。”

他看到了我左脚上的伤口，我还想往后缩，可是他却露出了从未有过的表情。

“伸出来。”

先是愤怒，气我瞒着他淌水，然后是心疼，心疼我在他眼皮下受了伤。

我把左脚慢慢伸出，把头别向一旁，他看着我的伤口，立马朝着灰狼队长喊……

“等等！”我拉住了他。“我没事的，让我继续玩吧。”

“都这样了还怎么玩啊！伤口还要泡水的，河里那么多细菌，你万一发烧了怎么办！”

他生气地拉住了我，我不知该怎么做才能平息他的情绪，尽管受伤的人是我。

“那个……我不喜欢半途而废，就算是为了花钱的项目也好。”我鬼使神差地抱住了他，他立马像是触电一样要从我的怀抱中离开，可这一次我却没让他挣脱。“能满足一下……我小小的争强好胜吗？”

“你这人啊……”他轻轻地把我推开，脸上带着一丝很微妙的表情。“如果接下来的关卡要涉水的我都不许你玩了。”

“嗯，我答应你。”

……

第三关是需要拉着拉环跨越水面，就算不和十一约好我也肯定会跳过，毕竟我人生的引体向上个数可是为0啊，这种考验臂力的项目我绝不会丢人的。

而十一也没有参加，我劝他去玩，可是他说什么都要陪在我旁边，还一直搀着我。

因为第三关需要一个个通过，所以流程长了很多，我们坐在长椅上等待着其他游客结束，顺便看看热带雨林的风景。

“哎呀，这不是那个通了第一关的小伙子吗，怎么没去挑战那个吊环啊。”一群同样参加不了水上项目的中老年阿婆也刚好从“免试通道”走过来，问着坐在长椅上的十一。

“不玩啦，累了。”他回答得很简单。

“哟，小兄弟脚受伤了，来，我这有碘酒。”阿婆看到了我脚上的伤口，她先是惊讶，然后便从背包拿出了药物。

“我有创可贴和棉球。”另一位阿婆也翻找着背包。

“碘伏就行了，谢谢两位阿婆。”十一接过碘酒和棉球，然后把我的脚架在他的腿上。“自己忍着点。”

我本想拒绝，但十一已经蘸着碘酒涂了上来，我痛得脚趾都蜷缩起来了。

“嘶……你没趁机报复我吧。”

“有哦。”他笑着在我的伤口上大力按了一下，激得我眼泪都快出来了。

“行了，万一伤口还沾水细菌进里面反而会更糟，等玩完了再好好处理吧。”他把碘酒和装着干净棉球的袋子还给两位阿婆，然后再次感谢了她们。

“多礼貌这孩子，人长得还帅，身手还好，有这样的表弟陪出来玩，当阿哥的真省心喏。”两位阿婆笑着揶揄我，然后继续向前赶路。

“哥哥~”等到她们走后，十一故意夹着嗓子来了一声。

“干嘛！我都起鸡皮疙瘩了，而且哪年生的啊，万一我比你小呢？”

“我98的，5月。”

“我也98的……但是是10月。”十一看了看我，我也看了看十一，我们两个面面相觑。“你还真比我大啊？”

“我不能比你大？我哪里都比你大，叫哥！”十一用力拍了一下我的腿，我也把腿放了下来。

“哥~”

理所当然地反击一下。

“你还是别这么叫我了……”

十一的红色毛发都竖立起来，看来是真的感到一阵恶寒了。

在那之后的几关都反而没有前几关那么难，也都是一些不会再跌入水中的项目，可以稳稳抓着把手的平衡桥，还有全程都是护网的攀爬项目。

而最后的登瀑布，我也靠着自己的努力一个坡又一个坡地爬了上去。

当所有项目都结束的时候，我和十一的全身早已经湿透了，在顶峰看着下面辽阔的雨林，山高水长，有够惬意。

“你刚才最后登瀑的时候，没抓绳子，反而是抓着我的裤子吧。”他咬着牙准备教训我。

“……那个，不小心的。”

下面的游客都看到了，十一的内裤……

“好啊你！”他刚要打过来，我就蹲下捂着脚。

“怎么了，还痛吗？”

“……”我憋着笑不敢抬头。“那你发誓不打我，经过这几场体能项目来看，我和你打架我百分百输。”

“好好好，我不打你，你快让我看看伤口。”

当他看见我抬起头的笑脸时，还是没忍住揪了一下我的耳朵。

“阿逸你现在还敢拿我开玩笑了是吧！”

“对不起！”

山上回荡着我和十一的笑声，不知道为何，我竟然希望现在这一刻永远都不要结束。

我打算什么时候离开呢，在我找到答案的那一刻吗？

兽人的一生那么长，长到还要经受几十年的折磨呢。

兽人的一生又那么短，短的我和十一的相遇只有短短几天。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是的，我知道的，享受当下吧。

当所有游客都已经汇合的时候，装着所有人箱子的行李也运了上来，我看向十一，等着他拿钥匙开锁。

“你看我干嘛，钥匙不是在你那里吗？我第一个关卡给你的。”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我掏着口袋，却没能摸到那个坚硬的冰凉物体。“等等……”

我赶紧翻找着另一个口袋，也没有。

不好了……

所有的游客都看着我和十一，我感觉胃里有种恶心的感觉在翻腾。

就像是当时在会议室，所有的人都在看着我，用他们的眼神羞辱我。

我的呼吸越来越重，瞳孔也开始放大，十一似乎察觉到我的情绪不对，他立马拍了拍我的肩。

“不好意思，是我落在景区了，马上就拿回来。”

我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十一，他竟然接过了我的责任！

“哎呀快点吧，一身湿，还等着玩下一个项目呢。”

“真是的，这也能忘景区啊。”

“各位对不住哈，马上就来。”十一笑着双掌合十给众人道歉，然后立马跑回了景区内。

“你这朋友真够不靠谱的了，早知道钥匙不放他那里了。”一个中年兽人对我这么说着，我看着远去的十一，心跳愈发加速。

“行啦，就一把钥匙，行李就放这儿呢，没钥匙还能拿不出来吗。”刚才碰到的阿婆笑着帮我解围。

“那也是耽误了我的时间，妈的，出来玩还碰到这种事，那狐狸不是自告奋勇要保管吗，要我这种东西怎么都丢不了。”中年兽人得理不饶人地继续说着，其他游客也刷起手机不再抬头。

“不……”

“是我，我没看好……”

尽管我这样说着，可是大家却都是埋怨着十一，我不能……

“能不能快点找到啊。”

“妈——我饿了。”

“再等等哈，那个赤狐哥哥把钥匙弄丢了。”

“妈的还要等多久啊。”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过去，大家对十一说的话越来越难听……

我深呼吸一口气，口袋里没有烟也没有酒，要说还能剩下什么，那就只剩我的勇气了。

“喂，你给那个赤狐朋友打个电话，还要我们等多久啊。”

中年兽人搭着我的肩，我轻轻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蓄满了恨意。

“够了没啊！钥匙没了肯定有备用的啊，为什么景区的东西交给游客保管啊！等下地陪来了问一下，别一直说个没完！”

我的情绪爆发出来，然后转过头就跑进了景区里。

他们一定在骂我，觉得我像个幼稚鬼一样，本来十一都帮我打好圆场了，我在干什么呢，让他们骂十一不就好了？

……谁会那么做啊。

我一路向着来时的路奔跑着，身上不知道是河水还是我的汗液，路边的树枝剐蹭着我的手臂，脚下的台阶像是没有尽头般延伸着。

在河边，我看到了低着头寻找着的十一。

十一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我。“诶？阿逸，你在这干嘛，回去等我。”

我气喘吁吁地奔向他，不顾左脚的疼痛，然后把他抱在怀里。

“你干嘛？！你发什么疯呢！”

他还想逃跑，但这一次我却不想放开了。

我骗你的。

我说想做普通朋友，那是骗你的。

是啊，我其实喜欢你。

那隔靴搔痒的关系让我的心犹如虫蛀般地痛着。

有人说你坏话的时候，我会愤怒，看到你总是给我收拾烂摊子，我也会心疼，和你在一起，我总是开心的。

纵然这海兰岛外面还有那么多糟心的过去等着我，因为你我都可以忘却。

就算现在不能面对，也总有一天……

“十一，别找了，丢了就丢了，大不了我把箱子砸烂赔他们一个又怎么样。”

“你……”

十一手足无措地推搡着我，就在这个时候他勾住了我的腰带，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他好像注意到了什么，然后从我的腰间拿出了一把钥匙。

沉默了十秒后，我和他尴尬地对视，他也无奈地苦笑了一声。

“钥匙不是在这儿吗。”

“是、是啊。”

你在这儿呢。

十一从我的怀抱中钻出来，然后拿着钥匙快步登上了台阶。

“快走吧，其他人在等我们呢。”

“好、好……”

十一，是不是没办法接受我呢。

回到了大家集合的地点，却发现箱子早就被打开了，而箱子中的背包也就只剩下我和十一的了。

最开始的土灰色的狐狸地陪在旁边等着我们，然后微笑地将背包取给我们。

“不好意思啊，我来晚了，听说钥匙丢了我就立马赶过来了。”

“在这儿呢。”十一把钥匙交给了地陪。“真是一场闹剧啊。”

“我就说嘛，景区那边肯定会有备用钥匙的。”我挠了挠头来缓解尴尬，而地陪却突然递给我一瓶喷剂。

“听您朋友说您……脚癣比较严重，这个是我们本地的老牌子，你可以先用用看。”

“啊？”我看向十一，赤色的小狐狸心虚地别过头。

我回味了一下地陪给我穿草鞋时他说的那句方言，然后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地陪露出了那样的表情。

“好啊你！居然敢造谣！”

“怎么了嘛，你不也今天犯蠢把钥匙挂在腰间还到处找嘛。”他眨了眨眼。“抱歉啦。”

地陪的土灰色小狐狸露出了狐疑的表情，然后又看了看表。“现在已经中午了，你们可以先去吃饭，中午的时候我们在这个亭子集合去坐索道，然后再看看植物景区今天的行程就结束了哦。”

……

坐在吃午饭的小亭子里，外面的湖水上有天鹅还有鸭子。

我和十一沉默地吃着景区买来的海南粉，还有一些买来的水果。

不知为何，总觉得十一从刚刚开始就有些心不在焉的。

一只鸭子跑到我们脚下讨食，我把吃剩的一点水果分给它，它却扭头就走了。

一点凉风吹进我们的小亭子里，我们只是拄着下巴看向远处的湖面。

“我有个朋友。”

十一先开口了。

“他和男朋友在一起三年了，然后不知道为什么说分就分了，连一点预兆都没有。”

鸭子又转头回来，这一次还是一对儿。

“他每天都向我抱怨自己活得很痛苦，我也如常安慰他。”

“然后呢。”我把刚才的水果又丢下去，刚才的鸭子这一次却接受了，而且还叼给了旁边的鸭子。

“他又变得正常了不少，像往常一样泡吧，约人，像个永远不会停下的机器一样消费着美好。”

我这才发现，原来来讨食的不是鸭子，是一对儿鸳鸯。

“我正为他感到高兴的时候，却收到了他的死讯。”

“啊？”

鸳鸯拍打着翅膀飞进了湖里。

“他投海了。”

阴郁的天空此刻聚集了更多的乌云。

“我以为他情绪稳定了，原来他只是在不停地逃避而已，当发现逃避没用的时候，他结束了自己的人生。”

乌云越聚越多，地面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小斑点。

“我不想成为他。”

下雨了。

“如果他对所有人的关系都能止步在某个阶段之前，他就能活下去了啊。”

“但是那样人生不就少了很多乐趣吗？”我听着亭子上的雨声，似乎是很急促的阵雨。

“但那么做能保住他的命。”

我没再说话，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便停下了。

我看着下过雨后也没有晴朗的天空，突然间感觉身边的十一距离我远了一些。

“差不多该去集合了，我们该坐索道了。”

“行。”

地面变得潮湿了很多，我和十一再次坐上了景观车前往索道。

这一路上十一变得沉默了不少，我也识趣地没再搭话。

到了索道那里，我看着绑在身上的设备，似乎注意到了这是要人自己滑下去。

……我还以为是缆车。

“你多少斤？”一个工作人员看着我的体型，然后严肃了不少。

“2……200斤。”

“上秤。”

我被迫上了秤，指针指到了100出头。

“去最后一个。”

和我不同，十一排在了第一个下滑道。

我抬头看着上面的标识，原来是按体重划分的。

唉，该减肥了。

十一先滑了下去，而我抓着两边的绳索，在工作人员告知了很多事项后才通过了放行。

我的脚下是群山，在一声警报后我才滑了下去。

我的双手紧紧抓着两边的绳子，我能感觉到我自己的绳索正在往下坠，草鞋透过的风吹过脚掌，根本无心欣赏风景。

失重感让我感到了恐惧，要是就这么掉下去的话……

我想着一些恐怖的画面，此时此刻我真的很怕死。

我的心情和来的时候不一样了，十一也一样。

从山上下来之后，十一和我继续着景点的其他项目，不过剩下的都是一些记忆点并不是很强的景点。

只是在推销茶叶的小屋子里，我们啜饮着兰贵人和白骨苦丁茶，十一才说了句：

“好香啊。”

我嗅着手中的兰贵人茶，的确是我闻过香气最浓郁的茶。

我小声地趴在十一的耳朵旁，希望说句不合时宜的俏皮话来让他精神一些。

“我觉得没有你香。”

“是吗……”他苦笑了一下，然后放下杯子，半杯茶再没动过。

搭上了回市区的大巴车，他又找同车的阿婆借了碘伏和药膏给我脚上的伤口做处理。

“我感觉也不用那么认真吧，就是个擦伤。”

虽然的确很痛。

“很多伤口不注意的话，就会化脓，然后好得很慢。”

“那有你注意到了就没问题了吧？”

“就算是注意到了，也不会让伤口痊愈得更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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