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八日 天使于午夜中展翅

佛，是慈悲之相。

听众生之苦，解众生之惑。

若是能够得到一些您施与我的恩惠，人生是否会顺意一些？

……

因为南山寺距离我们比较遥远，门票也不低，因此我和十一这一次也选择了报团，加起来的价格比来回的路费都便宜。

而且再加上这个景点是宗教人文类，还是需要一个导游来讲解一些注意事项的。

我并不是个信徒，但是身边的长辈多少都有信佛之人，所以我对佛还是抱有一定的敬仰之心。

不如说，兽人都有这样的能力。

我喜欢到每一个城市都去博物馆看看，从古至今，兽人们的历史总是包含着各种各样的信仰。

村落的、乡镇的、地域的、国家的……当精神需要某种不可见之物来支撑的时候，人们就会编织出信仰。

也许……集体意识所构建出的神，真的有某种力量。

我依然迷惑，对自己的人生充满了疑问。

我和十一注定没办法结合，只能像现在这样保持着暧昧的关系，在我离开海兰岛后我们就会分开了。

在那之前，我需要找到一个目标——能够支撑我人生的方向的目标。

只是，我也不确定来这里求神拜佛能找到这个意义吗。

和那天去热带雨林公园不同，这一次我认真地听着导游的讲解。

南山寺的南海观音修建后，海兰这些年都没有被比较大的台风灾害袭击过，可谓是非常之灵。

我也学了一些参拜的方式，并且因为我的生肖是虎，在犯太岁的2025年我需要每一个佛像都拜九次。

准备好了之后，我便和十一一起踏入了这个清净之地。

“怎么感觉今天阿逸脸上这么严肃啊。”十一从卫生间走出来，他看着我还坐在长椅上板着脸，我也感觉自己今天格外紧绷。

“毕竟是佛门之地嘛，我觉得还是严肃一点好。”

如果今天这趟旅程我不能获得答案，那么之后该怎么办呢？

“倒也不用这么夸张哦？我们本地人也是每年都会来到这里上头香的，那个时候人多的诶……”

我们跟着导游穿过法门，望着已经距离我们不远的南海观音，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十一本来还想给我拍照，但是我却觉得现在做任何事情都会让我分心。

我已经把自己当做了一个虔诚的信徒，虽然没入门，但我今天就是想献出足够的诚意。

也许祂真的听见了我对声音，然后为我解惑呢？

在附近的净手处洗了手，领取了三根净香后，我将香放在点香处点燃，然后足足拜了九次才将三支香插入香炉。

愿望……我能向菩萨说出自己的三个愿望。

她还在的时候，我想许愿她能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但现在她不在了，我说什么好。

【一愿事业有成】

我的幸福和快乐就是读者和玩家喝彩的那一瞬间，那抵得过任何财富与世界上所有的快乐。

二愿……

这个时候一般都会祈求身体健康诸事顺利吧？

可我前一阵子才刚刚求过死，我也不在乎自己能活多久。

【二愿能求得人生的答案】

这算什么愿望呢。

三愿……我怎么也想不到了。

这个时候，我突然想到了十一，可我和十一的关系终究无法再有进展。

【三愿黎辛林诸事顺利，万事如意】

我念出了十一的本名，希望菩萨听到以后能够帮助十一。

我已经不再期望十一能和我在一起，他终究是要留在海兰的，而我则会在尘埃落定后回到那个狭窄阴暗的小房间继续我的人生。

这阴郁了多日的海兰岛是如此的美丽，它的一切都是那么有烟火气，可这不是我的家。

我忘了我的家在哪里，如果那个外面是如此繁华，内室却逼仄的地方是我的家的话，那我算是有家可回。

来这里的第一站我本打算先去抱佛脚，不过在殿内我看到了其他的菩萨像。

我拜了很多和事业与功名有关的菩萨，十一却说要先去上个厕所，我们就暂时分开了。

这全程我都尽量保持着双手合十的状态，直到上了狭窄的楼梯后，我才登上了顶部可以抱佛脚的台子。

菩萨其实有三个面，我打算每一面的佛脚都抱一下。

尽管今天依旧是阴天，但是仰望菩萨却依然让我觉得睁不开眼，而且就算是淡季这里的游客依旧很多。

我转着圈抱完了每一面的佛脚，在菩萨脚趾上的漆都被众位来此的人给磨平抛光了，我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将自己的脸和额头整个贴上去。

结束了这一趟的抱佛脚，我又在殿内找到了自己对应属相的菩萨，然后转了一些香火钱。

当我从大殿内出来的时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十一就在大殿门口等着我。

“完事啦？”

“嗯，能拜过的都拜了，还投了一些香火钱呢。”

“心情好点了吗？”

“总觉得……像是心中的什么负担放下了。”

但好像还是没有解惑。

“那我们去求签吧？”十一拉着我一路朝着一个小院出发。

出来的这一路上，我都感觉有股挥之不去的悲伤。

是为了什么呢，我好像忘记了什么。

源头，我把努力的源头给忘记了，是为了谁而努力，为了谁而写作，为了谁而活着。

我把这个答案给弄丢了。

到了南山别院后，我按照了刚才的流程上了三支香，然后才走入内院排队领取签。

十一就在我的后面，他好像也想要抽签。

我在佛像前跪地九拜，看着前面的四个签筒分别是财运，事业，婚姻，平安。

我只抽了事业，在犹豫了一会儿后我又抽出了财运。

签上是没有文字的，只有序号，具体的解签需要到后面去找。

我看着手中的两支签，它们竟然全都是第十七签，我有些慌张地攥紧签，如果它们都是下下签该怎么办？

就像我一个朋友所说的，预测命运其实是一种诅咒，能抽到好签固然是幸运，但若是坏签呢，岂不是自己的命运像是被人注定好了？

就在我低头思考的时候，十一已经抽好了，他的手中只有一根签。

我有些好奇他求了什么，凑过去看的时候十一却把我的脑袋推开。

“干嘛啦，这个不可以给你看，看到了就不灵了？”

“真的？”我也把我的拇指按在了签的序号上。

“骗你的，哈哈哈。”十一笑着，但还是没把签给我看。

我们来到了后面的签文处，我寻找着自己的签文，十一则一样。

功名第一十七签：【上上】【经纶满腹白云间，玉殿千官第一班，福如东海寿比山，荣华富贵不一般】

求财第一十七签：【上油】【 积德人家大吉昌，乐善好施善人帮，生意好比春前草，财源犹如洒后花】

诶？

十一把头凑了过来，然后“喔”了一声。

“这么好，都是好签呢。”

“真的？”

“不都写了吗，都是上签，看来你的福气在后头呢。”十一拿过我的两支签，然后将他的签放在一起。“看完了要还回去哦，你这小子手气这么好，不放回去别人可抽不到好的啦。”

“十一你的呢？”

“我啊，我看完咯？”他神秘地笑着，然后走回去把签都放回了签筒中。

也许是因为都得了上签，我的阴郁一下子一扫而空，不过直到最后我也不知道十一求了什么，他的签好不好。

刚走出求签的南山别院，十一就晃了晃自己的手机。

“回去吧？”

“可是我们的车还有三个半小时呢？”

“是啊，所以我们和导游打声招呼然后自己打车回去吧？反正单程的路费我们平摊也不算很贵。还是说……你在这儿还有什么事没做？”

“都做完了。”

“得到你的答案了吗？”

“老实说……还没有，但是我觉得心情很不错？”

“那也算很有收获了。”

十一走在前头，我跟着在他的身后，突然想起一件事。

我们预定的计划已经全部结束了，也就是说，我和十一接下来已经没有要去的地方了。

怎么办？我要再找几个景点邀请他吗，我要在这里再多住一段日子吗，钱足够在这里天天住旅馆吗？

我不安地跟着十一走出庙外，去寻找网约车的停车场。

他走到一个凉亭下面，去摊子上买了个冰椰子。

“我感觉你好像挺爱喝这个的。”十一把插着吸管的椰子递给了我。

“我确实喜欢……但是你的呢？”

“早喝吐了。”

回去的路上十一和我一起坐在了后排，我们一起欣赏着路边的风景，只是彼此默契地什么都没有说。

我们要做的事情全都做完了吧，当这辆车再停下来的时候，会不会就是十一和我告别的时候？

然而无论怎么祈祷，驶向终点的车也一定会到目的地呀。

……

车停了。

我和十一下了车，这里是四亚湾，是我第一天抵达的地方。

那么，我们接下来去哪呢。

那个，你还想要和我一起旅行吗。

我们先去吃个饭吧。

这些话其实都可以让这趟旅行顺理成章继续下去，可是我一句都说不出口。

“我们在海边挖沙堡吧。”

十一先于我甩出了他的提议。

“啊？”

“我觉得你会喜欢，我看你一见到海和沙滩就走不动道，索性在这儿痛痛快快地玩一次吧？”

“好？”

我好像又变回了第一天见到他的样子，只会支支吾吾地回答。

十一和我一起去买了挖沙子的工具，我买了一把粉色的铲子，而他则选了一把朴素的小铁铲。

我们两个就在人比较少的沙子那边挖了起来，我总想找一些话题，可十一却一直在专心致志地挖掘。

我们就像是两个幼稚的小孩，第一天见到海和沙滩，而且还没有大人不耐烦地喊我们吃饭。

十一喜欢在离海更近的地方修“护城河”，看着海水一遍又一遍地冲跨他的“防线”，但是却能保护后方的我所修建的沟渠。

我的沙堡越垒越高，他的护城河也是越挖越深，我们就这样玩得不亦乐乎，逐渐投入。

忘记了周边人的目光，忘记了躲在云层不愿见我们的太阳，忘记了接下来的计划，忘记了过去的种种。

直到天暗了下来，我们的沙堡修建的有模有样，十一还为它拍了一张照。

“天黑了，十一，我们是不是该……”

“你说的对。”十一将手机放下，走近我们的沙堡……

——然后一脚给沙堡开了个窟窿。

“嘿！好不容易才搭的。”

“对啊，好不容易才搭的。”十一笑着，他脸上的笑容很纯粹，就像是做坏事的小孩。“我们从下午搭到现在，倾注了全部的心血才建好的呢。”

“那为什么……”

“如果我们走了，海水迟早会拍过来将我们的沙堡摧毁，或者捣蛋的小孩过来铲平。”

“我们自己费尽努力维护了它，然后就这样等着除我们之外的人给玷污，那我宁可破坏它的人就是我。”

“而且至少，我还把它最美好、属于我的、没有离我而去的它都留在了我的手机相册里。”

十一一边说着，一边走入到海里，我搞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眼看着他越走越深，海水都已经拍到了他的膝盖，我皱着眉头喊着他的名字。

“十一！你在干嘛啊！”

“十一？！”

十一没有回头，还是一味地向前走。

“黎辛林！”

可十一还是没理我，海水已经没过了他的腰部，我有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你这笨蛋！”

我冲到海里，任由海水打湿我的裤子，然后拉住了十一的手。

“你终于会挽留我了。”他回过头，语气即为平淡，好像我们只是在街角咖啡馆散伙的商业伙伴。

“你……你怎么突然就走那么深啊，万一浪拍过来你这小个头不是直接就卷进去了，我的游泳技术可没好到能救人啊！”

“那天救你的人不也是这么做的吗？”

我愣住了。

“你说那天在这里救你的人也是这样——看到你都已经被海水没过了半个身子，而且在大晚上的海里不管衣服会不会湿，毫不犹豫来救你了？”

“可惜那个救你的人不是我。”他继续说着，可却没有惋惜的语气。

“真可惜啊，能让阿逸这么惦记的人不是我，是一个和我长得很像的家伙，这便宜让他占去了。”

我突然鼻头有些酸酸的，我抱住了十一。

“嘿，我不是说了别突然抱过来吗。”

“我受不了了……”我听着自己的声音都带了哭腔。“就这样和十一分开，我不想啊……”

十一的双手拍了拍我的后背，这是他第一次回应我。

“没事的，没事了，我们先上岸吧。”

就这样我们湿着裤子坐在沙滩上，沿着海岸线的酒店是那么金碧辉煌，可此刻我却觉得那是繁荣的景象，而非触不可及的傲慢。

“我刚才有被阿逸拯救哦。”十一突然对我这样说着。“你不愿意就这么和我分开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我们的旅程结束了呢。”

“笨蛋！”我有些生气了。“刚才多危险啊！你每次都要用这么奇怪的方式表达吗！”

“习惯了嘛。”十一笑了笑，然后掏出了口袋的打火机，可惜，还在滴水。“抽不了了。”

“我也没有堕落到就连聊天都必须要抽烟，而且和你聊天是什么很无聊的事吗？”

“原来你无聊才会抽烟啊？”

“……心情不好也会。”

“阿逸今天没找到自己的目标，会不会就这样离我而去……我很担心这件事呢。”

“我……”我没想到十一会先说出这句话。“我其实……也一直很害怕面对接下来的事，我不想让这趟旅程就这么结束……因为我还没和十一玩尽兴……”

“但是一直揣着心事没办法旅游吧？”十一看向我，那是想要挖掘我内心更深处某种东西的眼神。

“因为我……想要关注……”

“我很害怕，不能被大家一直注视着。”

“我以前去过广南……我想我喝醉的那天可能说过，但其实是一个广南附近更小的地方。”

“其实……我也可以继续写作。但我总是想逃避网络，想逃避数据，想过就此停下不再创作……如果我在平静的小地方一直待着，是否才是我真正的幸福。”

“可我的生活并没有因此变得更加幸福，什么都没发布的我很快就泯然在了网络上，不被大家所注视着的我过得反而更加痛苦和孤独了……”

十一注视着我。

“所以你不想当乡下的老鼠，对吧？”

我点了点头。

“你到底为了谁而努力做城市里的老鼠，为了家人，爱人，朋友，一直关注你的网络？”

我思考着，是啊，是谁呢？

“你其实……”十一的眼神在那一瞬间仿佛洞穿了我的内心。“是为了你自己，你这个自私的家伙。”

我像是被雷击中了般，脑子里一片空白。

“你如果不做城市里的老鼠，你就活不下去，因为你自己的内心得不到满足，外界就算给你再多刺激也填不满你的心，是吧？”

我只能麻木地点头，他说的都对，我是个自私鬼，我希望我所能触及的世界是围绕着我而转的。

“那你的家人呢？”

“他们都……不在了。”我又开始低落起来。“妈妈他……不在了，我和爸爸关系很不好，他有自己的家庭，我们快十年没联系了，甚至妈妈的葬礼上也是……所以我可以说……没有家人了。”

“如果阿姨知道你想去死，我是说，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灵魂的话，她会原谅你吗？”

“……”

我想到了有一天，我和她偶然间聊起的生死话题。

她突然考我家里的银行卡密码是多少，我答错了。

她说自己终有一天会先我一步离去，所以要让我牢记她所有的遗产。

可我不想让她想的这么消极，我半开玩笑半威胁地说自己会先死。

她说。

顺逸，如果你有一天死在我前面，我一定要骂你没出息，你不许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说。

可是妈，如果你有一天不在了，我真的……坚持不下去，我想跟着你……

她生气了。

那等我死了之后，你至少你要活个几十年，不然我在地府也不会原谅你的。

“啊……啊……”我感觉泪水不受控制地躺了下来，因为我想起那个时候她说了什么。

“她说‘决不允许我做这么没出息的事’……”

十一给了我一个拥抱，我缩进他的怀中痛哭起来。

我还是第一次感觉小小的十一却有着这么宽阔的胸怀。

“你是她最好的孩子，能走到今天，你真的已经很坚强了。”

我仰起头不让泪水继续滑落，这么多天的情绪第一次发泄出来，我才想起和她的承诺。

我不能死啊。

她不是为了让我死而孕育这样一个生命的，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是为了……

她想看到我成长，看到我变老，看到我活着，是希望我幸福才将我诞下的。

我哭了好一会儿，情绪才慢慢平息下来。

“阿逸，今后你想怎么活？”

“……不知道，但我知道要幸福，她在那个世界才会开心。”

“那，你希望被人注视着对吗？那样你会觉得幸福吧？”

我点了点头。

十一趴在了我的耳边，他的气息吹得我耳朵痒痒的。

“今后我会一直注视着你的，你不是需要为什么而活吗？”

他挑起了我的下巴。

“为我而活吧，阿逸。”

“……”我麻木地点了点头，放弃了思考，好像这样也不错。

“你之前做乡下的老鼠不快乐，是因为你在‘乡下’的那段日子并没有被人所关注，但是今后不会了，我会一直看着你。”

“这样子你也不需要想那么多了啊，如果你能留在这里，我们就不需要这么别扭地来遮掩自己的感情了。”

他的声音很有磁性，提议也很有诱惑力。

“我知道下一步我们的旅游计划是什么，和我去北边的城市，我们去海回市。”

“你愿意吗？”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样……就是……幸福了吧？

我再次点了点头，他亲了一下我的额头。

“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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