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河水从桥墩旁汩汨流过，野草随风摇曳着，顺着河流的方向作了青绿色毯子，一齐铺在两旁的堤上。在河堤上的砖石路，几个手持风筝的孩子时而奔跑，时而欢笑，前面的街上闪着微黄的灯与黯淡的霞一同凑成的光亮。顺着孩子的脚步往小镇的里处奔跑，居民与游客混在一起，并不像往常在步伐中带着慌忙，大多闲散地在街上走着，让各种的咖啡店、书店、酒吧的门翻来覆去地吱呀作响，叫卖声也此起彼伏地出现。路边的老妇拖着佝偻的身子洒着水，已生了恋爱之情的年轻人们搂搂抱抱，大抵是归家或是不醉不归的征兆。在小镇的某处，rabbit house咖啡厅也终于打了烊，一大一小的少女挂了酒吧的牌子后就从中耷拉着肩膀走出……于是人群的成分则又多了些换班的，更加热闹，而人群的涌动对于某些久居深巷的胆小野兔来说则是心灵上的折磨，慌不择路的它飞扑在一头金色卷发，身着白色西式校服的高中少女的腰肢上。而也整个人耷拉下来，埋头盘算生活费的桐间纱路在今天已被工作拖了许久，正犹豫于找学姐去玩，还是早些去超市等待大促的世纪难题时，她本就互相纠缠的思绪被身侧忽如其来的冲击打乱，于是“噗”地摔倒在地，顿时眼前的世界也七倒八歪。当惧怕野兔的她惊异地回头看去，儿时的各种阴影忽地窜进心里，顾不上此时扭曲到奇异程度的表情，她也化作一道白色的闪光，没有稳住身形就已三步并作两步地蹿了出去。

落荒而逃，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的吧。

纱路一刻也没有停下脚步，凭本能挤过人群，冲过拐角，随后不走运的她便撞上了一块硬邦邦的东西……

“唔啊！”的惨叫几乎同时从两位高中少女的喉咙里发出，让此刻本就不太安静的小镇变得更不似以往。

“呼啊，好痛！”茶色短发少女此时正跪坐在地，捂着额头努力使自己不在妹妹面前哭出来。

另一边是同样揉着额头起身的纱路，回过神来的她却看到了熟悉的面孔：“诶？心爱…啊啊啊十分抱歉，我居然不小心撞到心爱酱了！没有地方磕到吧？”慌张的纱路连忙把心爱从地上拉起，顺手掸了掸心爱身上的灰尘。

“痛痛痛，额诶…这个声音，是纱路嘛？我倒是没有关系啦，毕竟可是智乃要依靠的姐姐！”心爱也慢慢从疼痛中清醒过来，睁开含些泪水的眼睛以看清撞倒自己的“罪魁祸首”，不过她在看到来者后，心中的不满与埋怨就又烟消云散，开始在妹妹面前维持起形象。

“咳咳咳……心爱又在说不明所以的话了，不过为什么纱路会跑得这么快，是有什么急事吗？”一旁顶着一头吸睛的白发，身材幼小些的智乃咳嗽了几声，一如既往地摇了摇头，吐槽着发言莫名奇妙的姐姐。

“啊啊…抱歉，说来倒是有点羞耻……因为我又被野兔袭击了，所以才……”支支吾吾的纱路不好意思地看向别处。

“那么纱路就跟我们一起走吧？”心爱拉上不知如何是好的纱路，向着拐角走去，“这样就不会害怕了。”

“但是……是要往哪里去啊？”

心爱愣住，在又一次的恍然大悟后挠了挠头，尴尬笑着：“诶？对哦，因为小镇里的大家好像都因为放假闲下来了，客人多了好多！而且好像都喜欢把咖啡打包走到路上喝了…所以趁这个机会，我和智乃就想给店里添一些新的东西，比如纸杯什么的？”

“正好，有纱路在的话就多了一份建议，一定可以挑选到可爱的杯子的！”智乃投向纱路的眼神流溢期待与崇拜，似乎可以放出光来。

心爱回头看着有些尴尬的纱路，不明白原因的她还是发出邀请：“纱路酱，要一起来嘛？”

“啊啊，是啊，我也没有其它的事……”纱路…不，这个小镇里的女高中生，大概都是无法抵御他人的这种期望的，“心爱、智乃，走吧！”纱路尽管没有什么底气，却还是故作轻松的样子，只是口袋里皱皱的打折券被往里塞了又塞。

于是三人一同向杂物店走去……

时间过得很快，每一条石砖路上人来人往，悠闲的人们散散地哼着婉转的曲调，柔和而闲适的暮色彻底遮蔽小镇的天空，天空下，每一扇窗户里透出温馨的光。“小镇里大多是白墙红瓦的房子，高的也不过两三层，即使在街道上不踮起脚，也不会遮挡另一面柔和的月光。”——姐妹两人已与纱路分别，智乃则是看着街道莫名想起了这句曾经心爱说出的话：

“呃，是我还没有长到心爱这么高的原因吗？想要不被看作小孩子的话，看来要每天多喝牛奶才可以……”智乃看着遮住月亮的楼房，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后就默默拾起自己长高的打算。

“嗯？智乃酱在看什么呢？”心爱带着疑惑向智乃侧过头，踏着小碎步慢慢凑近。

“没什么……”智乃抽抽鼻子，害羞地别过头去，像每一个腼腆的人，不希望自己的想法被猜出微末。

“嘛，不过最近真的很累啊…咖啡店的客人多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事呢。”提着装有咖啡杯的袋子的心爱终于在此刻得了空，于是呼出一口气，伸了一个长久的懒腰，“啊啊，当然不是说工作是烦人的事哦！和大家一起工作非常开心！”发觉自己作为员工和姐姐的态度稍不端正的心爱又慌忙地摆了摆手，连忙向智乃解释。

“是吗……”智乃为藏匿自己的喜悦而低下了头，当然，不是为自家咖啡厅的员工充满干劲而高兴，而是能由衷地感受到心爱——这个从某年春天开始借住在自己家的“姐姐”喜欢小镇，喜欢着大家，现在拉起自己的手的她也同样喜欢着自己。

“咳咳，但如果心爱真的很累的话，去休息也是可以的。”智乃回过头来想了想这一天的忙碌，自己因工作而端起咖啡杯的次数也比以往多了不少。甚至在以为终于可以闲下来的饭点，自己正喝着加了糖的热咖啡时，看见客人进门又是喉咙一哽，最后被呛住的自己只能以沙哑的声音喊着标志般的“欢迎光临”。智乃想到这儿咽了咽口水，不免同情起来心爱这个“在前线奋斗”的少女了。到现在自己的喉咙依旧发哽，似乎确有什么东西卡着，大抵是一天的劳累带来的幻痛…也许就这样休息一下会更好？

而且心爱不也说自己正因工作疲劳着吗？无论是把心爱看作客人或是朋友，甚至看作……姐姐的话……，智乃不情愿让心爱过多地为了工作去承担这份劳苦。于是智乃难得地主动向心爱靠近了些，试问着她更确切些的想法：“心爱是怎么看的？我和爸爸都会欣然给心爱一个休假的机会哦？”

“休假吗……听着是很不错啦，但是抱歉，我只能谢绝智乃的好意了~”心爱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能够看到咖啡店门的地方，接着趁这个机会回过头来望着妹妹：“因为我每一次看到智乃为自己成为咖啡师的梦想，而在柜台上全身心投入到咖啡杯里的样子，就会被这份认真与可靠鼓舞呢……而且，这也代表着智乃已经成长到能为自己的梦想付诸努力的程度……也许是智乃真的在一点点地变成大人吧？虽然会累，但我希望看着智乃慢慢长大，不错过哪怕一天噢！”

“诶，是，是这样吗？”智乃听了心爱一连串的真心话，有些吃惊地捂起嘴，虽然早就明白自己是心爱某些感情的寄托，但视线始终死死锁在心爱身上，紧接着，她却又要因莫名涌上心头的羞耻与踌躇强装镇定，“嘛，快点回去吧…心爱…谢谢……”

而这边的心爱虽没有听到最后两个字，但也终于回过神来，她意识到自己在无法抑制的冲动里说了多么…伟大？慈爱？令人羞耻？推心置腹的话？……好像这么说都不太对，总之这震撼的话语确实化作一股强劲的力量涌进了智乃的心中。

远远望去，一整条通向咖啡店的小径，如今似乎还是风掠盆栽的悉索声重些，一切变成了缄默无言的状态，而两人此时都没有心情再去说些什么——心爱的话已说尽，自己在许久的心理斗争后，终于有了机会把这些细腻的情思表露出来，现在冲动胜过理智的她已陷入放空的深渊，或是上升到了飘飘欲仙的高度？就像得知自己会有那么可爱的妹妹时一样。

而智乃在吃惊之余并不清楚自己该做出怎样的回答，被心爱期待着的愉悦、确认自己正在成长为一个大人的欣喜，以及那份此时萦绕在两人几厘米之间的尴尬在她心中盘旋……也许就是因为亲近才会对这样真挚的话语无所适从？而这一切也导致了智乃与心爱，一小一大的两个身影在路边的灯光下，在周遭的沉默中走着，带着莫名的不和谐感吸引了店内的客人甚至智乃那见惯各种场面的父亲，最后在周遭的目光中回到里屋。

累了一天的心爱也许已早早地一头栽倒在床——而没有了这道活泼的声音，整个里屋也就只剩下一个娇小的孩子，孤零零的。今晚大抵是没有奇怪的姐姐提醒睡觉，直至合上窗户了。而这恰好留给了智乃难得的独自思索的时间，只不过…有些深奥的事情未必只是靠时间就能明了…

悠闲？或是心绪难以排解的时光总是在不经意间就流失，就像晕乎乎的智乃在夜晚反复回味着心爱的那些话，却在不知不觉中带着疑惑就上了床：“我在柜台上努力工作的样子真的会让心爱充满干劲吗？”她犹豫地望着沾上月光的天花板，喉咙里依旧留存着工作时的不适，发着支支吾吾的声音，“如果真的可以让心爱感到期待的话……那我……”

智乃的软糯脸蛋红扑扑的，对着窗边的盆栽自我排解道：“只是这样的话怎么会让心爱有那么大的反应啊……额，一想到是心爱的话也许真的会出现这么奇怪的现象？”咕唔……心爱今天怎么可以这么早就呼呼大睡啊！

她扶着额摇起头来，再一次地努力回想着心爱的话：

“但心爱也说我的努力是在一点点成为大人的表现吧？大人吗……原来不必长高就可以吗？”智乃侧过头去，又回想起心爱的姐姐来做客时那给人可靠而亲近的感觉，似乎由此下定了某种决心，“如果这样下去就可以变成大人的话…我就必须为了咖啡店更加努力了呢！”她终究还是一个心智单纯的少女，于是会为了这样的理由而在胸前握拳鼓劲，会为了自己那纯粹的执念而做出某些幼稚可爱的事，会在梦境中幻想着自己成为大人后的神气……

只是那冒着月光的窗棂还是并未合拢，小镇的河流旁吹来的风拂过少女温润的鼻尖与乖巧的睡颜，智乃那突如其来的喷嚏并不会打破小镇夜晚的宁静，窗外依旧只会响着悉悉索索的声音，以及屋内智乃并不清楚却足够酥麻的呜呜咽咽，最终化作可爱的呢喃被晚风带到窗外，夜也就这样深了下去……

不知是高中生的生物钟，还是过去总是早早地就被自己的姐姐温柔叫醒所致，心爱今天依旧是在清晨自然醒来，纤细的双臂无力地背过去缓解困意，微眯的眼角被哈欠震出泪水。自行车铃与主妇的交谈声混在了一起，拉开窗可以隐隐听见对面人家拉开水龙头的呲呲声，阳光斜斜洒在心爱床头，房间里的空气暖暖而且懒懒的，小镇又即将在人们的悠闲晃荡里就这样度过一天。

心爱再次打了几口哈欠，虽然昨日留下的酸痛依旧在各个地方隐隐发作，但她还是选择使劲拍脸颊让自己清醒过来：“心爱啊心爱，你昨天就说过那样的话，自己就要努力做好榜样！”昨夜的话在心爱的脑中回荡，接着条件反射般地在遥远的回忆里记起姐姐在某个难忘的下午让自己不可以再勉强的话语，于是继续对着空气辩解，“嗯嗯，这也不算是勉强自己，虽然说没有休息好的话确实会生病……但我也没有生病，毕竟我身为姐姐也是有毅力的嘛！”

心爱给自己打完气后就翻身下床，轻车熟路地套上白色衬衣后一边系着咖啡色长裙，踩着黑色丝袜踏出房间，顺手拉上领口的蝴蝶结。这干练的一身是她的工作服，只是现在看上去有些凌乱，因为急不可耐的她准备在早晨就张开怀抱去吸收“智乃能量”。

“智乃，我来咯!”离开房间，在走廊上充满活力，步伐里带着蹦跳的心爱在脚尖触及智乃房门时又发觉什么，回头看了看时钟，片刻思索之后轻抬脚尖，小心翼翼地缩了回去，“智乃现在应该还在睡觉吧？而且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嗯嗯，不如自己先到店里去，等智乃到了再给她一个惊喜？”

对于“等智乃来到后趁她不注意从背后给一个拥抱”的鬼点子是否会给当事人带来惊喜，暂且存疑——至少，现在来到rabbit house里的心爱，像昨日一样面包，莫名地对店门口兴冲冲的旅客与闲来无事的居民共同形成的人流惊叹：“啊啊？！我不会弄错开张的时间了吧？不不，也许是时钟慢了？

“等等，那这么说理世酱也迟到了？”

“等等，通风通风！不能让酒味留在这里……现在是要给理世酱打电话吗！？还是去叫醒智乃酱！？”

一整个咖啡店的气氛就这样在某人手忙脚乱的作用下变得慌张而活跃起来，道路上的人也会透过窗户捂着嘴，好奇地看着这个行为有些可爱的服务员，即使现在距离开张还有些时候。

只是智乃那边的气氛从一开始就显得截然不同了……

“咳咳…咳，昨晚不该忘记关窗的……”当智乃也早早醒来后发觉喉咙的异样已转为阵阵的灼烧感时，她隐隐地认为接下来必定是痛苦的一天。

即使如此，她还是抱着侥幸强行起身：“不行，头好晕…好难受…”随即又拖着羸弱的身躯倒在床上。

“智乃酱，我来咯？”此时，从门外传来温柔而熟悉的声音，这是智乃此时唯一能够依靠的了。

“心爱……来了吗？如果心爱进来了的话…虽然可能会有点吵，但我也许会好受些吧”智乃扒着松松垮垮的睡衣如此想着，呆坐在床上的她仿佛得救了一般，眼中燃起了莫名的希望，转而聚精会神地盯着门板……没有来…门板只是被什么东西撞出“嗒”的声音后就再没有发出声响，对面的白毛团子不明所以地对它凝着目光，怀疑起这呼喊究竟有没有发生。

而这段沉思给她带来了更多的昏沉与恶心，仿佛有什么就要从身体里被剥夺去了。至于是什么东西会被夺去，没人可以知道，但她所剩的选择只有含上温度计，或是叫来心爱，在“啊”的一声后含上温度计。

但是那样不就等同于默认自己是小孩子了吗？不行，成为大人的前提是必须要能够独自处理自己的事，嗯，从今天就开始改变，她如此想着。也许是昨晚受了心爱的言语刺激，这个小女孩开始比原先更为执着“大人”的身份。

“呃诶？三十…八度，发烧了吗？”智乃虽然能够轻车熟路地通过气味分辨咖啡的种类，但一直以来却没有马上看出温度计指数的能力，生病时总是让心爱或者父亲帮忙，有时还有理世一起。故而现在还需要艰难辨认……

智乃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穿好制服来到咖啡店里的，貌似在迷迷糊糊里就莫名其妙地看见了从惊吓里缓过神的心爱对自己哭诉：“咕哈——智乃酱快让我抱一下！”心爱也许一看见自己就抱了上来，浑身热热的不知道是谁，只是智乃现在好像更加头昏脑胀，“我今天看见外面的街上有好多人！”她说着比了一个表示庞大的动作，“我差点以为弄错开店的时间了。”

“既然心爱提前把准备做好了的话……那么…奖励你一个摸摸？”智乃竖着食指，努力装作高兴而平静的样子……

“嗯，如果自己带病工作的事被心爱发觉的话，可能事情就会变得麻烦吧？到时候肯定会被推去休息，可能还要被拉去打针……”智乃经由思考，不由地想起令自己胆怯的针头，就像一个滴着水的恶魔在记忆里磨损着自己，于是一阵胆寒。

可能连她自己也没有发觉，见到了心爱后，原先那种想要依靠心爱，在心爱怀中倾诉的冲动又被压制下去了，嘛，少女心…不，孩子的心灵有时候就是如此难以猜测的东西……

“诶嘿，智乃你的头发好香啊，手也好软……”而心爱在听见奖励后迅速把某个白毛萝莉一把抱住，凭借某种奇怪的经验（？）在她身上、头顶摩挲着，小肚子隔着几层布料来回蹭着智乃的后背……

“怎么会是这样……”其实智乃是想要体验摸心爱的头的感觉，但却在心爱的这种热烈行为里不了了之了，至于没有像以往那样躲开，也许是真的在某种意义上认为这样可以让心爱提起干劲？

“额，心爱、智乃，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拉开店门的理世一进来便看到这奇怪的两人，并且智乃的脸还红彤彤的，心爱脸上则是挂着一如既往的灿烂笑容，让理世险些有了走错地方的错觉。

“喂喂，智乃她生病了，你们快让她去休……”浑厚的中老年男音从智乃的方向传来，打破了这莫名其妙的氛围 但语未尽便戛然而止，她随之把安哥拉兔提比裹着关进了自己的房间。

“对不起，爷爷……为了我变成大人……反正会在中午之前放你出来的！”智乃说着愧疚地双手合十，她隐隐约约地感觉自己正在朝某个方向失控，却还是决定再次来到店里。

“诶？好像刚才智乃用腹语说自己生病了？”心爱疑惑地看向气喘吁吁的智乃。

“额……啊，”智乃不自觉把双手背到身后互相揉搓，声音也特地压得很轻，“没有这种事，只是使用腹语的时候出错了，是的。”

但对面的心爱也许不吃这套，慢慢朝着智乃移动……

随着心爱的逼近，智乃慌忙地想着：“完了！只要心爱一摸我的额头，就会马上露馅，然后……‘诶！智乃真的生病了！怎么办怎么办？去医院？吃药？不不不，当务之急是让智乃去睡一觉……’大概会变成这个样子吧。”她不明白是为了成长，还是为了不麻烦心爱才会有必须工作下去的想法，或许两者皆有吧。

心爱的手在半空却停了下来，又顺势打算摸智乃的头，只不过这一次被干净利落地躲开了——“好了，两位，闲聊时间到此为止，现在要开业了，理世，还有心爱……”

过了些许时光，但智乃不明白究竟从刚才到开店再到来客过了多久，似乎是在恍惚里的瞬间，又似乎是在疾病中的度秒如年，她只是在迷迷糊糊里听见了心爱的报单，便凭借肌肉记忆泡好了咖啡。不知是为了防止传染还是不被两人发现，智乃时而要忍耐着喉咙的瘙痒，时而要忍受吸气的灼痛。当然，这一切在心爱眼中并没有异样，自己依旧看着智乃努力的样子而奋进，故而能够微笑着托了盘子，挺起僵硬发酸的腰板对第一个离开的客人高喊：

“谢谢惠顾！”

“喂，服务员小姐，我要点单！”似乎是与客人的离开扣在一起，心爱身后的一桌顾客叫喊道，也许他们是终于从两个巴掌大小的菜单里纠结出了自己想要的，于是气氛在人声里变得嘈杂。

“啊，抱歉，这就来。”向着客人的背影鞠完躬的心爱顿时有些手忙脚乱，在一个加速的踉跄后险些跌在了刚拖过的木地板上。

紧接又是“嘎吱”一声，门再一次地被推开，刚好揉平凌乱头发的心爱才来到那点单的那桌，便又要急着习惯性地向身后说出“欢迎光临”……

此时理世的声音宛如救命稻草：“欢迎光临！心爱，我来接待吧？在战场上分神可是会致命的，先把那桌客人的事解决了。”理世看出了心爱此时的窘迫，在高声的“欢迎光临”后小声向心爱示意，并主动接过了“欢迎光临”的担子。

一开始的繁忙与嘈杂并不至于让有了年份的咖啡店完全乱了阵脚，即使现在当家的某种意义上是那个坐在柜台后揉着一团兔子的初中生，但暂时看着是井井有条的，不是吗？

只有智乃自己明白绝对没有好好工作完一天的可能，她却还是波澜不惊地坐在那里。孩子往往就是这么矛盾，为了今后看来幼稚可爱，甚至有些可笑的东西逞强。于是在已经能够预测到的后果里，还是会因为诸如“要像个大人一样继续努力”的焦虑成果而强忍着呕吐感……不过这自然不能怪罪心爱昨晚的话，智乃被人期望自然也是愉快而兴奋的，只是如今做出的选择未必会让任何人愉快了：“只要撑过早上…就可以去睡一觉，嗯…如果端咖啡可以让心爱代劳的话…也许真的可以等到休息时间？…”智乃捏了捏与纸杯口一般大的小拳头，“如果没有发生别的事的话……心爱一定会好好夸奖我努力工作的样子吧？今天过去了就告诉她这件事！”她看着远处的心爱，想象起了心爱知道后的惊讶表情…转念一想…不，可能还是会生气地拉我去医院打针？呃唔…还是把这件事……啊，添油加醋地说过去？

但在观察敏锐的理世眼里，智乃的脸只是无缘无故地红一阵白一阵的，和在明显发了呆的智乃面前慌张地报着咖啡名的心爱。“她们两个今天怎么这么奇怪…到底是发生什么了啊…？”正得了空，小声自言自语的理世又不凑巧地听见了门板的“嘎吱”，于是立马转过身去，摆出了一股军人的气魄（？），“欢迎光临！”

慢慢的，“欢迎光临！”的次数多到理世自己都记不清喊了多少，心爱依旧手忙脚乱地帮智乃打着下手，不过更多的时间又要出去接过客人的菜单——“不得不说，节假日对于我们服务生来说还真是……”假期时的旅游业总是最火热的，随之而来的就是快餐化的饮食与量的堆叠，这一切让心爱暗自发出了无奈的感慨，接着把视线再一次投到远处的智乃身上寻求着什么，“智乃酱虽然不怎么说话，但暗暗在他人视线之外努力的样子也许就是她的魅力所在吧？”

智乃被盯得久了些，不自在起来：“嘶……怎么心爱还在往这里看啊，不行，好想咳嗽，但又好痛，鼻子也塞住了……”她感觉周围的空气闷闷的，就像噤声的暴雨天，店里点了莫名其妙的灯，一切都让光晕在那里一样沉重，于是不自觉干呕起来。

经过酸水在发肿的喉咙像大雨里的井盖那样来回翻涌，智乃这才想起迷迷糊糊的自己连早餐都没吃，似乎是什么都没有想就下了楼，不过此时的她自然是没有丝毫食欲的，无论是欺瞒带来的紧张，还是疾病带来的反胃，甚至是自己不被当作小孩子的愿望等等，她所拥有的一切都逼迫着她把思绪挪到即将到来的午休上——不幸的是，智乃成为了全店最忙碌的人，在不间断的纸杯、咖啡、牛奶、大人、客人、理世、心爱的回旋里没有多少时间留给孩子的遐想。平日店内的座位就算坐满也未必会让她在这种危机情况下手忙脚乱，但如果咖啡的载体大多成了轻飘飘的纸杯，似乎忙碌这个词在这种时候就需要习以为常——莫名其妙的道理与规律压到懵懂孩子的身上就会变成魔幻事物，正如智乃此时对自己身边的一切似乎没有什么实感，像纸杯的重量一样轻飘飘的，像咖啡的气味一样晕乎乎的，嘴里的味道是蔓延着苦涩的，就连给自己打着下手的心爱也模模糊糊，只有自己喉咙深处的痛感与成为大人的愿望是清晰并相连着的……

“心爱……还有多少杯？”智乃忍耐许久，终于发觉自己无法再好好发出声音，连一开始的小声说话也做不到了，只能在沙哑的过程里，清楚感受到声带在咽喉里翻来覆去地震动。

“欸……智乃，是你在叫我…吗？你的声音怎么…是在用腹语说话吗…”愣住的心爱让勺子脱了手，在地上磕碰出“叮”的声音，只不过马上又被海潮般的人声盖过，消失在柜台后短暂的沉默里。

智乃心焦地让手在淡天蓝色发丝里揉来揉去，而她也没有办法去应对现在失控的状况，以及失控边缘的自己了。

但露馅是迟早的事吧？就算现在不说话，在中午也肯定瞒不过心爱的吧？智乃联想出各种安慰自己的话，又莫名想到了甘免庵里可能会有正漏着豆沙馅的馒头，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

“不，我的喉咙好像……”智乃说着捏了捏脖子，低下头去。

“诶诶！发生什么了吗？智乃是生病了吗？把额头凑过来让我摸摸好吗？”心爱似乎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手忙脚乱”，不禁捂住了嘴，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慌乱在心中作祟，这让她在瞬间没有办法做出更成熟的决断，只剩下一切的嘈杂、慌忙与迷乱，“有什么地方难受吗？等等……智，智乃！”

让心爱没有想到的是，智乃就这样地跑了出去，给自己留下一个在柜台外的背影，人很多，但孤零零的，只有她一个人在这里，也只有她一个人在那里。

智乃不明白是不甘还是愧疚、是坚强还是懦弱、是成熟还是幼稚迫自己想要逃离，而结果也只是逃离，然后，砰！

身体到了极限的智乃终于还是没能给自己挣得一份大人式的体面，一头栽在了冰凉的木地板上，但再不能独自爬起，再轻轻拍掉身上的灰，就像昨天的纱路那样。

摔倒的痛觉并不如以往的清晰，不如说是被冰冷的地板挤压胸口，喘不过气的感觉更为折磨。

紧接着从脑后传来的是无数的惊呼，也许有认识的人，也许有不认识的人，但好像没有办法抬头去看清他们的样貌，所能听见的声音大抵是像毛线缠在了一块，乱哄哄的。冲过来的理世呼喊着自己，熟悉的声音明明就在耳边回响，但浑身无力的自己仿佛被拖进了沼泽一般在黑暗里越陷越深：“没，没事吧！？智乃，我这就去叫店长过来！”

啊，完蛋了呢。

早该想到会…大家…还有心爱现在一定很着急吧？

“喂…喂……智乃，你醒醒，有哪里难受的话现在我就背你去医院——拜托了，智乃…回话啊…我不要这样…”心爱在看到智乃倒地后先是一愣，眼晴仿佛也在某个瞬间失了神，来不及处理疑惑的她又陷入惊心与慌乱之中，紧接着几乎是无视了围观的客人，一下子扑在了智乃身旁。

现在的智乃宁愿被一遍遍地用哭腔唤着自己的心爱摇着肩膀训斥，也不愿意再在地板上趴着哪怕一会，但就算是残存的意识也已经模糊下去。而当她跑出去的那一刻，状况早已恶劣到她未曾预料的地步。

“心爱，我把店长叫来了，现在智乃……”

智乃依旧记得自己被某人背了起来，随后就连他人的声音与咖啡的气味也无法感受，似乎从根本上与世界脱了节，慢慢坠入不属于任何地方的虚无，那个通往圣地的井口正在随着下坠而缩小，最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再一次睁开眼睛看到勉强能够辨认的事物，是在深夜…不知道咖啡店的事在那之后到底怎么样，自己身上的制服也不知怎么被换成了连帽睡衣…现在也许已经是第二天？或者自己更迷幻地睡上了一天，已是第三天的夜？智乃对现在的状况并没有什么实感，只是自己莫名其妙地从床上醒来，然后不明所以地倚着枕头发愣，呆呆地凝望着对面衣柜上，从窗户溜进的一小扇月光？或是初晨前的黯淡光芒？

此时耐不住寂寞的她掀开被子，正欲起来在漆黑的房间走动。但她先试着在床上端坐以穿上衣服时，头昏便再次迫她慢慢躺倒在床上，胸口在半盖的棉被下起起伏伏地喘息。

“说来，我应该是直接在那个时候昏了过去？大家在之后究竟是怎么……”智乃隐隐约约回忆着先前所发生的事，但终究没有办法拖着这副晕眩的身躯再去想出什么，接下来几声无法抑制的轻咳更是粗鲁地打乱一切思绪。

“呃唔，什么声音，”在床旁打了地铺的心爱被惊醒后依旧睡眼惺忪，揉着眼闷哼几声后才后知后觉，“……智乃！醒了吗？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我…我那个时候还以为智乃要死掉了……”她急切地要伸手去摸智乃的额头，却被轻轻挡了下来。

“心爱，我只是有点晕晕的，睡一会就……”

“不行，不许逞强，让我摸一下额头！”身为姐姐的心爱强硬起来，把转过身去的妹妹扒到面前，“诶，好烫…小智乃再休息一下，我去拿药和热水。”看了看智乃一眨一眨的双眼，随后像是下定了决心迅速起身。

小说相关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