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月和长濑玲在理代子的带领下走进了一家甜品店，推开那扇玻璃门时，挂在门上的铜铃清脆地"叮铃"一声，冷气夹杂着清新甜蜜的香气扑面而来，瞬间冲淡了身上燥热而又黏腻的空气。

“想吃什么随便点，今天我请客噢。”

“那就多谢桃田前辈了。”瑞月对此也没有过多客气，走到前台，拿过一份菜单看了起来。

南瓜冰淇淋、奶酪蛋糕、树莓馅饼、苹果派……品类还真是丰富啊。

三人各点了一两道想吃的甜点，便拿好号码牌，找好位置坐等上菜了。

“丘比，你确定你没有带错路吗？姐姐会来这种地方？”看着贴有“装修中 禁止入内”标识的大厦三楼，花崎阳葵满怀疑惑。

若说丘比带她去了四楼，她可能还不会觉得奇怪——她记得那里有一家甜品店，被姐姐说过很好吃。

难道是要穿过整个装修中的三楼，通过另外一边的楼梯去四楼？不对啊，用这边的楼梯不是一样可以上楼吗……

“请放心，我没有带错路，跟着我走确实可以找到你姐姐。” 丘比的语气充满了诚意，也许，与魔法少女们相见的方式确实会比较特殊呢？

阳葵俯下身子，从围栏的空档下爬过去，进入了因为正处于装修中而昏暗无光的大厦三楼。

“呜！这个饼真得好好吃啊！”

刚刚消灭完苹果派的长濑玲又吃了一口树莓馅饼，一时间赞不绝口。

“那么好吃吗？我之前来的时候没有点过这个呢。”理代子满怀期待地看向长濑。

“来来来，前辈你尝一口！”长濑掰下馅饼的一角，送进理代子的嘴里。

“嗯！确实不错呢！小瑞月你要来点吗？”

“啊？我就不用了吧……”瑞月一边拒绝还一边低下头，喝了一口她的甜瓜奶昔，“我不怎么喜欢树莓的。”

这一低头，瑞月注意到自己戒指上的宝石正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啊……”理代子和长濑也很快发现了各自的戒指在闪光。

“唉，看来小瑞月的担忧成真了呢。”理代子将戒指变回灵魂宝石形态，光线变得更加显眼，能够大概看出来是在指向楼下，“吃快点吧，消灭完这些点心，就去消灭魔女！”

阳葵一直紧跟着丘比的步伐，此时却还是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她发现，前方的地面上正插着一枚上下都有尖刺的球形黑色物体，球体上还不断释放着光芒，光圈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这是什么东西啊？”阳葵将它从地面拔出来，拿在手心里。

“这是悲叹之种。”丘比说道，“看样子，这枚悲叹之种已经快要孵化出魔女了！”

“魔女？魔女又是什么啊？和姐姐正在当的魔法少女有什么关系吗？”

还不等丘比回答阳葵的问题，悲叹之种就爆发出一阵将她全身吞没的光芒。

“啊……这是哪里呀？”花崎阳葵因为这刺眼的光芒而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处与刚刚完全不同的空间当中。

天空像是用油漆刷上去的一样蓝，悬挂着无数块雕刻成云朵形状的木板，这些“白云”之间漂浮着数不胜数、五颜六色的气球。

“魔女已经孵化出来了！这里就是它的结界！”丘比说完就沿着结界内的道路向结界深处跑去。

“哎！别跑那么快啊！等等我呀！”阳葵根本搞不清楚什么是魔女结界，见丘比跑动起来，便继续像刚才由它带路一样跟在丘比的身后。

道路两旁摆着许许多多的垃圾桶，全都制作成了小动物张嘴的形态，远处还时不时能够看见滑梯、旋转木马、充气沙滩池之类的娱乐设施。

感觉像是一个儿童乐园？

“这，这是……” 由于跑得不够快，丘比已经被阳葵跟丢了，但她很快在结界内遭遇了更加不可思议的生物。

它的主体部分像是一部巨型婴儿车的车架、车篷，但与地面接触的却并非四轮，而是四只在指甲上涂了美甲的手臂，车篷里坐着的也不是婴儿，而是一颗比人还要高大的、正在跳动的、时不时向外迸出各色油漆的心脏。

“啊啊啊！怪物啊！” 看清来者是何等的丑陋、诡异后，花崎阳葵尖叫着转身往回跑。

但刚跑出去没几步，就有许多穿着玩偶服的“人”拦住了去路，它们有的身子像猩猩，头套却像熊猫；有的躯干像绵鲨鱼，尾巴却像龙虾；有的脚掌像鸭子，犄角却像山羊……

“这，这究竟——呃啊！” 阳葵被这些使魔吓得停住了脚步，随后就被魔女一把攥在手心里。

魔女抓着她的那只“手”移向婴儿车上方，一股浓稠的“油漆”立即从车内的心脏中喷涌而出。

“嗤——” 油漆与双脚接触的瞬间，阳葵的鞋袜连同脚踝上的一点皮肤一起被溶解成黏稠的胶状物。

“啊啊啊——！”

“嗤——” 第二波油漆的喷发并没有因为阳葵撕心裂肺的惨叫而暂停。

伴随着油漆的覆盖，脚趾的指甲最先剥落，接着是脚趾，脚掌，脚跟……血肉像融化的蜡一样离开骨骼，滴落下来。

“救命！”剧痛之下，阳葵的泪水甚至先于呼救从体内飞出来。

魔女对此唯一的反应就是将阳葵放低了一些，这意味着油漆能够喷中她身体的更多部分。

“嗤——” 这一次油漆溅满了阳葵的双腿，血肉再一次溃烂腐蚀的同时，刚刚露出的那些骨骼也脱离阳葵，剥落下来。

“救……救……我……”哭喊之下，阳葵的嗓子已经嘶哑，而魔女则再一次将她的身体放低。

“嗤——” 已经烂得不成样子的双腿从阳葵身上摔落下来，油漆同时还撕开了她的衣服和腰腹，大团的肠管从腹腔中滑出，在半空中摇荡。

“姐……姐……”阳葵仰起头，双手虚抓，用最后一丝力气发出这个声音。

“嗤——”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又少了一部分，连举起手臂与最后回忆中的姐姐拥抱都做不到了。

“轰！” 一颗光弹打在魔女的手腕上，将其整个手掌震飞到婴儿车外，原本被握住的阳葵头颅也因此松脱出来，掉在了地上。

使魔们像踢球一样将这颗孤零零的脑袋踢了踢去，最后踢飞到了刚刚射出光弹的那位魔法少女脚边。

“阳葵……”看清那颗人头的面貌后，理代子面色苍白，跪倒在地，“为什么……你明明在家的对吧……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桃田前辈！”瑞月和长濑被理代子的反应吓了一跳，“你怎么了？这孩子是你认识的人吗？”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桃田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回应她们的，是理代子歇斯底里的叫声。

下一秒，理代子站起身，拉弓动作快得瑞月甚至看见了残影，密集得像是要将整个结界吞没的光弹打向魔女和使魔们，掀起猛烈且连续不断的爆炸。

“桃田前辈，别这样！”看见理代子挂在颈前的灵魂宝石因魔力的剧烈消耗而快速变黑，瑞月急忙出言提醒，但理代子像是一点都没有听见，继续高频率地射击着。

使魔们面对爆炸产生的冲击波被高高扬起，魔女一开始还试着冲向三人，马上也在光弹无间歇的轰击中支撑不住，四肢俱断，匍匐在地，最后完全被轰炸所淹没，连同自己的结界一起消灭得无影无踪。

“阳葵！”杀死了魔女，理代子又一次跪倒在地，眼泪像断珠一样撒落。

“前辈，这孩子究竟……”

“她是我的妹妹！妹妹！” 原本只是哽咽的理代子彻底放声大哭，双手撑地，像是连跪地的力气都丧失了。

“前辈，你，你不要着急啊！”眼见理代子灵魂宝石中的污秽还在增长，瑞月意识到大事不妙了，“你忘记了吗？我的固有魔法可是复原啊！我一定能救活你妹妹的！”

“啊对对对，快点！” 说完，长濑捡来几滩碎肉碎骨，将它们连同阳葵的脑袋放在一起。

接着，阳葵对着它们伸出了自己的双手。

但这些骨肉并没有一点要复原到一起的迹象……

该死，难道是因为她的尸体不够完整吗？

“瑞月，没有用的。”丘比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一次来到了三人身边，“我见过很多固有魔法是复原的魔法少女，她们的复原性质各不相同，而你的复原仅仅只是能让物体的外在形态恢复，不能起死回生——由于她的尸体过于破碎，你现在连恢复外在形态都做不到。”

“怎么会！我明明用这个魔法把受到致命伤的自己救回来了！”

“致命伤？你在说什么呀，是我对魔法少女的身体解释得还不够吗？那我说得更清楚一点吧：我不能让你们用和普通人类一样容易损坏的身体和魔女战斗，所以作为你们本体的灵魂，早就已经被精简成了更安全的形态。”

“你是说……”

“你们的本体就是灵魂宝石啦，灵魂宝石不受损，哪里会有什么致命伤呢？就算有感觉，也只是你的心理作用吧。”

“没有用……没有用……”面对丘比揭露的这一冲击性事实，理代子却像是没有听见，注意力全放在了丘比说的上一件事——阳葵救不回来了。

“阳葵！” 伴随着理代子的哀嚎，她的灵魂宝石终于完全被黑色的污秽所覆盖，随后，整颗宝石在一瞬间被裂纹爬满。

“咔！” 宝石表面沿着裂纹炸开，球形的内核向四周射出阵阵黑光，并刮起一阵以宝石为风眼的风暴，像是要将周遭的一切都卷入其中。

“啊啊啊！什么鬼情况啊这！”长濑玲将大剑插入地面，作为倚靠，勉强避免了被卷走。

瑞月虽然已有预期，但也没有想到魔女化发生的这一刻会受到如此波及，只好死死抱住一旁的柱子。

风暴逐渐平息，原本抱着的柱子忽然消失不见。瑞月抬起头，发现她们似乎已经置身于新的结界当中。

一副半张脸哭、半张脸笑的“假面”正漂浮在头顶。巨大的体型以及从“假面”内伸出的利爪都提醒着它魔女的身份。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长濑玲看着已经化为一具空壳的理代子躯体，以及刚刚从她灵魂宝石中——或者说悲叹之种中——孵化出的魔女，如痴如醉。

6

瑞月坐在床上，将脸埋进自己的膝盖里。 隐瞒真相的计划失败了呢，虽然第一时间强行拉着长濑离开了桃田前辈所化魔女的结界，但丘比向离开结界后还在不断追问的长濑交代了一切。

当长濑得知魔法少女的终点将是夺人性命的魔女后，瑞月看见这个以“成为最闪耀英雄”为愿望的女孩失去了眼中的光彩，一声不吭地走了，留下瑞月，丘比，以及理代子的空壳。

长濑玲失踪了，她的母亲貌似是给班上每一个同学家里都打了电话，询问有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明天是星期一，回到学校，就能见到长濑了吗？

不可能那么顺利吧……

要不要问问丘比——这样的念头刚冒出来就被瑞月自己打消了，她现在一点都不愿意见到这白色生物，连想都不愿意想起它。

但是，不问丘比的话，又怎么找到瑞月呢？

回想了一下自己对长濑为数不多的了解，瑞月变身为魔法少女，翻出窗，离开了家。

周末深夜的市立一中大门紧闭，但这对魔法少女根本构不成障碍，瑞月双腿一蹬，轻易跃过了围墙。

来到初二年级所属的教学楼前，瑞月借助着墙外诸如窗台、水管之类的凸起左右横跳着，一步步“飞”上了天台。

天台边缘坐着一个人影，正向远方眺望，不知道是在眺望什么。听见有东西上来的动静，她回了头。

人影正是长濑玲，她并没有变身，身上穿的是常服。

“小瑞月，是你啊……”

“你不回家吗？你妈妈很担心你。”

“不必了，就这样吧，让我尽快了结自己吧。” 长濑玲半仰起头，看向夜空，手中托着她的灵魂宝石。 宝石已经被污秽染黑了大半。

“你想变成魔女吗？”

“不，我会在污秽积满之前打碎它的。就从这里丢下去如何？哈哈哈……”

“但是，为什么要这么做？你——”

“搞什么嘛！”瑞月的话被长濑打断了，“小瑞月你不是比我更早知道真相吗？那应该能明白我的心意吧。英雄什么的，都是骗人的，不自我了断的话，等待我们的，就是变成魔女啊……”

果然是在意这个才打算自戕吗？不过，她并没有直接动手，而是想等到灵魂宝石完全变黑，这该说是……还有希望吗？

“长濑同学，我不明白。”瑞月朝着长濑所坐的天台边缘走去，“你不是比我更有勇气的人吗？为什么要选择逃避？”

“勇气？”长濑看了眼坐到身边的瑞月，随即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说勇气……小瑞月，如果不知道前方是什么，就闯过去，那叫勇气；如果知道了前方多么可恨，还要闯过去，那只能叫做傻气吧？”

“笨蛋。”

“什么？”

“我说你是笨蛋。”瑞月说完，解下了自己的修女头纱，又撩开侧额上的一缕发丝。

一道疤痕露了出来。

“小瑞月，你这是……”

“我曾经得过脑胶质瘤，靠着向丘比许愿'恢复健康的身体'才治好的。”瑞月放下头发，戴回头纱，“是什么病我也不懂，总之很严重。为此做过开颅手术，但也没能根除。”

“还记得路过爸爸妈妈房间时，我听见刚从医院回来的妈妈是这么和爸爸说的：医生估计，我只能活一两年了，有什么心愿还没满足的，都可以抓紧了。”

“我能逐渐感觉到这不是危言耸听，因为随着病情的恶化，我的双腿都已经麻木了，记性也越来越差了，每天早晨起来都头疼得厉害，还会想吐。”

“我一定会死，而且死的过程还会很痛苦，所以，我就应该马上去死吗？”

“……”长濑没有回答，不知道是在重新思考，还是打算坚持自己的答案，但面对仍然活生生坐在面前的瑞月，说不出口。

“我没有去死。我坐在轮椅上，去了许许多多以前想去而还没去的地方；我吃了很多没吃过的食物，它们中有不少是我从前尝都不敢尝的；我还做了很多之前只是感兴趣的手工，将它们送给我的家人和朋友们。”

“一两年后死和马上去死就结果上看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区别，但是过程不一样。选择前者，我清楚自己将不用承受那么多病痛的折磨，但我也会留下很多遗憾。”

“现在，长濑，你知道为什么我能鼓起勇气活下去了吗？我权衡了二者的份量：活下去、把最后一段生命过得更丰富；活下去、承受更多更持久的痛苦。我认为后者在我这的份量比不上前者——只是比不上，并不是去赌它不存在！我亲身体验了这种痛苦，明白它会慢慢加剧，但还是选择了在相信它的存在的情况下，活得更久、更多彩一些。”

“告诉自己可能病情不会那么折磨人，然后再去做选择什么的……我做不到！那不是勇敢，那是赌博。所以，长濑，我也不打算让你放宽心，跟你讲什么你可能能一直及时得到悲叹之种、永远不会变魔女之类的鬼话。你的担忧很有道理，我们随时可能变成那种残害人命的怪物，但即便这样，你就要尽快结束自己的生命吗？”

“瑞月，不，我……但是，我……我只是……我觉得……啊，烦死了！”长濑玲站起身，举起自己的灵魂宝石，像是要将它摔下去。

瑞月没有起身阻止，继续坐着——如果长濑玲不自己想通，她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时跟着她，防备她自杀。

那颗银色灵魂宝石最终没有被摔出去，长濑玲的手收了回来。

“长濑……”见她坐回原处，瑞月继续说下去：“作为普通女孩的我，多活一两年，只是能多少慰籍一下我自己和亲人。而已经成为魔法少女的我——还有你——活得久一些，则能从魔女和使魔的手上挽救更多人的生命，你真没有勇气继续走这条路吗？！”

“不用说了！”长濑玲将头靠在瑞月的肩上，五官挤成一团，落下几颗热泪，“我答应你，好好活下去，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是什么？”

“如果有一天，我的灵魂宝石积满了污秽，在我变成魔女前，打碎它。”

“完全没有问题。”瑞月从怀中取出婴儿车魔女死亡后掉落的悲叹之种，靠在长濑的宝石上，为她吸收污秽，“这刚好也是我想拜托你为我做的事。”

失去了曾经指引方向的前辈，失去了对魔法少女的一切玫瑰色幻想，两位魔法少女决定沿着这条终点注定恐怖的道路走下去。

不存在对前路上等待拯救者的挚爱，也不存在摆脱恐怖命运的希望，所能作为路标的，仅仅只是……知晓终点是什么，却仍然愿意前进的勇气。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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