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H小说5HHHHH

首页 >5hhhhh / 正文

蝶悲石·胡桃的悲剧,提瓦特的悲剧,2

小说:提瓦特的悲剧 2025-09-10 15:55 5hhhhh 7490 ℃

“我们要尽快回去,”我一边调整着她的位置,确保她不会滑下去,一边用不带任何感情起伏的语调说道,“我没跟他们说,我去找你。”

回程的路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只有一步接着一步的、永无止境的重复。背上那个人的重量,最初还像一袋货真价实的粮食,沉重但有实感;到后来,她仿佛融进了我的血肉里,连同那根深深勒进我胸膛和肩膀的粗糙麻绳,一并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我分不清白天黑夜,眼睛里只有前方不断后退的、单调的景物——灰色的石板路,黄色的土路,墨绿色的草地。我的肺像个破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铁锈味。我的腿只是两根被意志力驱动的木棍,机械地交替前伸,肌肉的酸痛早已麻木,变成了一种持续存在的、低沉的嗡鸣。只是在搬货而已,一件比较麻烦的活体货物。终点是往生堂,卸货,然后就能休息了。别去想累不累,只要腿还能动,就往前走。

她大多数时候是昏睡的,脑袋无力地靠在我的颈窝,均匀但微弱的呼吸拂过我的皮肤,带来一阵阵细微的痒意。偶尔,剧烈的颠簸会让她短暂地清醒过来。第二天下午,她在我耳边用蚊子一样的声音说:“喂……临时工……你的背,比最好的金丝楠木棺材板还硬。”我没有理她,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一个表示听到的“嗯”声。我没有多余的力气用来交谈。又过了一天,她似乎恢复了点精神,开始在我背上不安分地扭动,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怪异的歌谣,歌词含糊不清,听起来像是在描绘蝴蝶和鬼魂的追逐游戏。还挺有精神,看来死不了。那就好,省得砸我手里。 我依然沉默着,像一头沉默的、驮着货物的骡子,目标明确地向着璃月港的方向挪动。

第四天中午,熟悉的、混杂着海盐腥味与市井烟火气息的空气,终于灌进了我疲惫不堪的肺里。我看见了绯云坡那高耸的牌楼,听见了码头那边传来的、隐约的号子声。终点到了。这个认知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用意志力锁住的身体极限的闸门。一股排山倒海的疲惫感瞬间淹没了我,每块肌肉、每根骨头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尖叫。我凭着最后的本能,一步一晃地走到了往生堂那扇朱红色的气派大门前。我的手指抖得像秋风里的落葉,花了很长时间才解开胸前那个早已和皮肉粘连在一起的死结。绳子松开的刹那,她从我背上滑了下来,软软地靠在门柱上,茫然地看着我。

我看着那块刻着“往生堂”三个大字的牌匾,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任务……完成了。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松弛,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褪色,最终化为一个不断缩小的黑色旋涡。世界的声音离我远去,我最后的感觉,是额头与冰冷坚硬的石阶狠狠撞击时,那一声沉闷的、发自颅腔内部的巨响。

在彻底沉入黑暗之前,我似乎听到她在我耳边焦急地叫喊,声音沙哑又虚弱:“喂!周中!不准死!你死了我找谁结工钱去!手续很麻烦的你知不知道!”然后是一阵拖拽感。我的身体像一袋破烂,在地上摩擦着,发出沙沙的声响。我不知道她哪来的力气,但我能闻到周遭的气味在变化,从往生堂门口的檀香味,变成了街道上食物的香气,最后,一股浓郁得让人头晕的、苦涩的药草味钻进了我的鼻腔。不卜庐。她居然把我拖到了她死对头这里,真是……出乎意料…… 意识的最后一缕残光里,我好像看到了一抹熟悉的绿色身影,还有盘在他脖子上那条白色的小蛇。然后,我听到了她身体倒地的声音,就在我不远处。那个绿头发的男人,白术,低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倒在他店门口的她,脸上露出了一个混杂着无奈与“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他伸手扶了扶眼镜,轻轻摇了摇头。“唉……真是一个比一个会给我找麻烦。”他那永远从容不迫的声音,是我坠入无边黑暗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意识是從一股无法忽视的、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苦涩药味中被强行拽回身体的。我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雕着精细花纹的深色木质天花板。空气里全是草药的味道,干燥的、新鲜的、正在熬煮的,它们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钻进我的每一个毛孔。我动了动手指,一股久违的、属于自己的掌控感从指尖传来,但随之而来的是全身肌肉深处传来的、如潮水般的酸痛。我试着撑起身体,每一块骨头都在抗议,特别是肩膀和后背,被麻绳勒出的痕迹已经结痂,皮肤下面仿佛还有无数根细针在扎。还活着。就是有点疼。不过疼是好事,证明这身子骨还连着,没散架。 我环顾四周,这里显然是不卜庐,那个挂着绿色招牌、永远飘着药味的铺子。我躺在一张干净的病床上,身上盖着一床带着阳光和草药混合气味的薄被,那件在无妄坡被我穿得像块破布的衣服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宽松洁净的麻布病号服。

我就这样躺了两周。每天的生活被简化到极致:醒来,喝下由白术先生亲自端来的、颜色和味道都一言难尽的汤药,然后就是漫长的、感受身体机能一点点恢复的过程。那药苦得能让舌头都失去知觉,但我每次都面不改色地一饮而尽。良药苦口,这是活下去的成本。 白术是个话不多的人,他只是每天例行公事地为我检查,搭脉,然后点点头或者摇摇头,留下新的药方。他脖子上的那条叫长生的小白蛇,倒是有几次趁他没注意,悄悄爬到我的枕边,用冰凉的信子碰了碰我的脸颊。胡桃也来过几次,她总是像一阵风似的闯进来,手里拎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一串沾着糖霜的、据说是能“以形补形”的蜥蜴尾巴,或者是一本她新写的、名为《如何优雅地躺平在棺材里》的诗集。她从不问我的伤势,只是把东西往我床头一扔,然后就站在那儿,用她那双明亮的绯色眼睛盯着我,像是估价一件刚从土里刨出来的古董。

两周后,白术终于点头,说我可以下地了。我换上他不知从哪找来的一套干净的粗布衣服,感觉身体虽然还有些虚浮,但已经不影响行动。我走出那间弥漫着药味的病房,在不卜庐的大堂里找到了她。她正百无聊赖地用手指戳着柜台上一个用来研磨药材的铜杵,把那玩意儿戳得叮当作响,引得柜台后的七七不停地拿淡漠的眼神瞥她。我走到她面前,从怀里掏出那枚沉甸甸的、象征往生堂权力的黄铜钥匙,递了过去。

“我好了。”我言简意赅,“这个,还你。”

我准备拿回我的东西,然后回南码头去。那里的工头或许已经忘了我,但我总能找到新的活计。扛麻袋,搬矿石,我擅长那个。

然而胡桃并没有接那串钥匙。她像是没看到我伸出的手,反而绕着我走了一圈,双手背在身后,微微歪着头,用一种审视的目光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了不得,了不得,”她煞有介事地点着头,语气里带着惯有的、夸张的咏叹调,“这身子骨修补得还挺结实。白先生的手艺,真是璃月一绝啊。”

她话锋没转,却像刀尖一样精准地刺了过来:“不过呢,这‘绝活’可不便宜。你猜猜,把你从半死不活的状态捞回来,再把你这一身破烂零件重新拼好,总共花了本堂主多少摩拉?”她伸出一根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这笔钱,就算把你卖回码头当一辈子苦力,可能都还不清哦。”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像一只偷吃了鱼的猫:“不过嘛,本堂主向来体恤员工,所以给你提供一个绝佳的还债机会。”她终于伸手,却不是拿钥匙,而是将我的手推了回去,让那串黄铜钥匙重新落回我的掌心。

“从今天起,你就是往生堂的人了,”她宣布道,声音清脆得像两枚摩拉撞在一起,“什么时候把欠我的药钱、精神损失费、还有耽误我生意的误工费全都还清了,你什么时候才能走。在那之前,周中,”她凑近了些,绯色的眼瞳里闪着狡黠的光,“你得给我,打工。”

我低头看了看掌心那冰凉的钥匙,它被我的体温捂得有了一丝暖意。欠债还钱,在哪里干活都是干。 我没有反驳,只是默默地将钥匙揣回怀里,揣回那个它本该待着的位置。这算是一种无声的契约。

就这样,我的身份从南码头的苦力,变成了一名往生堂的“客卿”,虽然在我看来,这不过是换了个地方扛东西,顺便还一笔永远也算不清的债。往生堂里的空气与码头截然不同,那里是咸腥的海风、汗水和铁锈的混合体,而这里,则是浓得化不开的檀香味,混杂着纸钱燃烧后的灰烬气息和一种老旧木材特有的、阴沉的味道。这气味像一件厚重的大衣,将我从头到脚包裹起来,时刻提醒着我,这里是生者世界的终点

。我的第一份工作,就是扛棺材。这活计我并不排斥,甚至有些得心应手。无论是廉价的薄皮松木棺,还是富贵人家定制的、雕着繁复花纹的金丝楠木厚棺,对我而言都只是货物。我的肩膀早已习惯了远超于此的重量,肌肉记得如何发力,脚步懂得如何踩稳。我能一个人平稳地将一口棺材从长长的石阶上扛下来,落地时悄无声息,不像堂里其他伙计那样需要两人协作、气喘吁吁。这份力气,是我在这个安静得近乎诡异的地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价值。

但麻烦很快就来了。胡桃,那个名义上的债主兼老板,似乎觉得只让我当个搬运工太过浪费。她开始试图教我一些往生堂的“正经”活计。比如,如何用特定的手法叠出祭祀用的纸元宝,那薄薄的纸张在我那双只习惯了粗麻绳和铁矿石的手里,不是被捏得起了皱,就是直接被指间的厚茧给划破。

再比如,那些冗长拗口的送行祷文,每一个字我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就像是某种催眠的咒语,听得我头昏脑胀,别说背下来,就连完整地听完一遍都极为困难。她会耐着性子给我示范,那双纤细白皙的手指灵活得像是在跳舞,一张平平无奇的纸在她手中几下翻飞,就成了一个棱角分明的元宝。她的声音在念诵祷文时清脆而富有韵律,仿佛那些古老的文字是活的。

可一旦轮到我,一切就都变了味。我笨拙地模仿着她的动作,结果只能得到一个歪歪扭扭、快要散架的纸团。我试着开口念诵,那些庄重的词句从我嘴里出来,就变得干巴巴的,毫无生气,像是码头工头在点数货物。有一次,她让我学习如何点燃仪典用的安魂香,那需要用特制的火折子,在特定的时机以特定的角度引燃,并且要保证香的燃烧速度均匀。我试了三次,前两次直接把火折子弄灭了,第三次则用力过猛,差点把整根香都燎着了。胡桃就站在我旁边,双手抱在胸前,一开始还饶有兴致地看着,到后来,她那双绯红色的眼瞳里,兴致慢慢变成了无奈。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口气叹得极重,仿佛要把胸中的郁结之气全都吐出来。她走过来,从我手中拿走火折子和安魂香,自己利落地完成了整个过程,然后她转过头看着我,摇了摇头。“木头!”她毫不客气地评价道,声音里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恼火,“真是块不开窍的木头!教你点东西比让石头开花还难!你的脑子是跟你的力气换的吗?”

她说的或许没错。我确实是个木头。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我就是学不会。脑子这东西,在码头上不管用,能扛多少斤的货,能忍受多少个时辰的劳作,才是实实在在的。学这些有什么用?叠出来的纸钱再好看,烧了不也都是一撮灰?祷文念得再好听,躺在棺材里的人也听不见。 我没有反驳,只是默默地看着她。被骂作木头,我并不觉得屈辱或愤怒。这是一个事实陈述,就像说一块石头很硬一样。

我的长处不在这里。于是,我用最直接的方式回应了她:“那我还是去扛棺材吧。”从那以后,胡桃便很少再逼着我学这些东西了。我成了往生堂里最纯粹的劳力,负责所有最沉、最累的活。其他的客卿们在准备繁复的仪式时,我便在院子里擦拭棺木,又或是在库房里整理那些沉重的儀仗器具。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无声的默契,他们做他们擅长的事,我做我擅长的事,用我自己的方式,偿还那笔无形的债务。

往生堂里没有四季,只有檀香浓度的变化。我在这个味道里迎来了我的十五岁生日。这一天和之前的任何一天都没有区别,清晨的薄雾还没散尽,我就已经将三口新到的松木薄棺从门口扛进了停灵间,汗水顺着我的额角流下来,滴在冰凉的石板上,瞬间蒸发成一小片湿痕。胡桃一整天都没露面,直到傍晚,她才像一只夜行的猫一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身后,把一个油纸包塞进我怀里。纸包温热,打开一看,是个造型有些歪扭的寿桃包。“喏,便宜你了。”她语气轻快,“吃完这个,明天就有力气把李大婶家的那口楠木棺材抬上山了,那玩意儿可沉了。”我没说话,只是掰开寿桃,把里面那点少得可怜的豆沙馅连同干硬的包子皮一起塞进嘴里,用力地咀嚼。这就是我的生日。简单,实在,能填饱肚子。

第二天,那个男人的到来,就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彼时我正在院子里,用一块粗布擦拭一口黑漆棺材,棺木表面光滑冰冷,能映出我模糊的、没什么表情的脸。我听到了脚步声,平稳,沉着,每一步的间隔和力度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我抬头,看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随胡桃走进了院子。他穿着一身剪裁考究的棕色长衫,衣料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沉稳的暗光。他的面容俊秀,一双石珀般的金瞳平静无波,仿佛蕴含着千年的时光。他身上有一种与往生堂的沉寂截然不同的、更古老的静谧,像是山岩,像是玉石,坚硬而温润。他只是站在那里,整个院子的气场似乎都被他改变了。

“喂,木头,别擦了,”胡桃朝我招手,脸上是那种混合着看热闹不嫌事大和一丝不易察小得意的笑容,“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钟离先生,我爷爷生前的好友,从今天起,就是我们往生堂的客卿了。管吃管住,不管死不管埋的那种哦。”

我放下抹布,站直身体,看向那个叫钟离的男人。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那不是一种审视,也不是好奇,而是一种更纯粹的、近乎本质的评估。在他的注视下,我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矿石,他能直接看透我的骨骼密度,能估算出我肌肉能爆发出多大的力量。这种感觉并不令人不快,反而很新奇。这个人,很强。不是力气上的强,是另一种我说不出来的东西。

钟离先生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像是从某个深邃的洞穴中传来的回响:“周中?”

“是。”我回答。

“胡老先生曾嘱托我,他走后,要多照看一下堂主。”他的目光转向胡桃,又很快回到我身上,“同时,也提及了周家与胡家的一桩旧约。”

胡桃的眉毛挑了一下,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们,没有插话。

旧约。那个娃娃亲。原来他来,不只是为了照顾胡桃。还要评估我,评估这桩早就被现实撕成碎片的约定还剩下多少价值。 我心里闪过这个念头,但情绪没有任何波动。这就像是工头在分配任务前,先要掂量一下你能不能扛得动一百斤的货。这是一道程序,一个事实。我是否有资格,他是否会认可,这些都和我无关。我的任务是干活,还债。其他的,都是他们这些“人上人”需要考虑的事。这桩约定是存在过,还是已经消亡,对我来说,并不比明天要扛的李大婶家的棺材更重。我只是一个变量,一个被观察的对象。那又如何?

我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我能感觉到他视线里蕴含的重量,那是一种能追溯到根源的力量,他似乎在衡量我这个破落的周家唯一的后人,是否还有资格与往生堂堂主的名字并列在一起。但我的心跳依旧平稳,呼吸也未曾改变。我只是一个扛棺材的,一个用劳力换取食宿的债务人,这桩旧约,对我来说,就像璃月港里那些早已被遗忘的传说一样,遥远,而与我无关。他评估他的,我干我的活。

钟离先生看了我很久,久到胡桃都开始有些不耐烦地用脚尖踢着地上的石子。最后,他那双金色的眼瞳里似乎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光芒,然后收回了视线,淡淡地说道:“我明白了。”他没说他明白了什么,也没对那桩旧约做出任何评判。他就这样轻描淡写地结束了这个话题,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随口一提。然后他转向我,语气平淡地布置了第一个任务:“院西的那块碑石有些松动,你去将它扶正加固。”

钟离先生的到来,并没有改变我生活的本质。太阳升起,我就去扛那些沉重的木匣子;太阳落下,我就回到那个只能放下一张硬板床的狭小偏房。他就像院子里那棵不会说话的老槐树,存在着,却并不干涉我用汗水偿还债务的循环。

事实上,他带来的唯一变化,就是让我每天的劳作时间被压缩了一点。每当黄昏,我擦拭完最后一具棺椁,用冷水冲去一身的汗臭和木屑后,他总会像算好了时间一样,出现在往生堂那间鲜少有人踏足的书房里,身前的小几上已经煮好了一壶清茶,茶香混着古籍的霉味,形成一种沉静而古怪的氛围。

他让我坐下,然后开始教我那些我在孤儿院和码头错过的东西。他教我识字,不是祷文上那种扭曲的符咒,而是契约和账本上那种方正有力的文字。他教我握笔,我那双只习惯了撬棍和麻绳的、布满厚茧的手,第一次拿起纤细的毛笔时,抖得像风中的残烛。笔杆很轻,但写下一个完整的字,却比扛着一口棺材爬上绯云坡的阶梯还要耗费心神。

他很有耐心,从不催促,只是用他那低沉平稳的声音,讲解着一撇一捺间的力道与均衡。这比扛活轻松,但更累脑子。不过也无所谓,既然是客卿先生的要求,那就当是还债的一部分。用脑子还债,倒也新鲜。 我把这一切都当成新的工作内容,就像工头让我从搬矿石改成筛沙子一样,只是任务形式不同,本质都是为了活下去。

有一次,他讲完一段关于璃月建港初期商业法规的历史,书房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只有桌上一盏油灯豆大的光芒,将我们俩的影子长长地投在身后的书架上。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让我回去休息,而是沉默地为我续上了一杯已经有些凉了的茶。

茶水是琥珀色的,映着灯火,像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瞳。“周中,”他突然开口,打破了满室的寂静,“胡堂主,明年开春便要满十六岁了。”我端起茶杯,将那微苦的茶水一饮而尽,喉咙里传来一阵干涩的暖意。我“嗯”了一声,表示在听。十六岁,一个数字而已,我不明白他特意提起这个做什么。

他看着我,那双石珀般的眼睛里,似乎有某种比夜色更沉重的东西在缓缓流淌。“我曾为此卜过一卦。”他用一种讲述既定事实的陈述语气说道,不带任何情绪起伏,“卦象显示,你若在她十六岁生辰之后,仍以‘债务人’的身份留在往生堂,你与她,你与往生堂,乃至与更广阔的某些事物之间的纠葛,其结果将会非常糟糕。”

糟糕? 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分量格外不同,像一块被投入深潭的巨石,但我的心湖却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码头上,张三的腿被滚落的货箱砸断,两天后就发了高烧,死了,这算糟糕。李四赌钱输光了老婆本,夜里跳了海,这算糟糕。钟离先生口中的糟糕,又是指什么?是一场生意谈崩了,还是下一批棺材的木料会涨价?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的世界很简单,干活,还钱。至于那笔债什么时候能还清,是否能在她十六岁之前还清,都不是我能控制的。我需要做的,只是日复一日地完成被交到手上的任务而已。至于未来,那太遥远了,比无妄坡的秘境还要虚无缥缈,不值得我花费力气去思考。“所以,”钟离先生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在那之前,清偿你的债务,离开这里,去开创你自己的生计。这对你,对堂主,都好。”

我抬起头,迎上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我没有在他脸上看到任何劝诫或担忧,只有一片如同岩石般的平静。他只是在告诉我一个他所预见的结果,就像告诉我明天可能会下雨一样。我放下茶杯,杯底与木质小几碰撞,发出一声轻响。“明白了。”我说。然后我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久坐而有些僵硬的脖颈和肩膀。我看向他,用最直接的方式结束了这个话题:“钟离先生,明天一早要送殡的那口花梨木棺材,是抬去北郊的墓地,还是南郊的?”

我转身离开书房,身后传来一声轻微却沉重的叹息。我没有回头,但眼角的余光能瞥见钟离先生的身影,他依旧端坐在灯火下,像一尊不会被时间侵蚀的岩像。他在叹什么气?茶不好喝,还是嫌我太笨,教不会?无所谓。明天还要早起。 我的世界里,没有多余的空间去揣测别人的心思。我只是踏着夜色,回到了我那间只有硬板床和潮湿气味的偏房。十五岁的身体像一团烧得正旺的火,精力多得没处使。躺在床上,肌肉还在微微跳动,渴望着白日里那种被重物压榨到极限的疲惫感。

我闭上眼,脑子里却不是钟离先生那些关于契约和法条的枯燥文字,而是南码头那些赤着上身的力工,他们汗津津的脸上,那种粗俗而直接的笑容。他们会在卸货的间隙,用最露骨的言语谈论女人,谈论她们的腰、她们的腿,以及那些更隐秘的、能让男人忘掉一天疲惫的柔软之处。我曾以为我懂了,那不过是像吃饭喝水一样的、一种身体的需求,一种本能。可现在,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往生堂的工作依旧是我的全部。我把力气使在那些沉重的棺木上,每一次抬举,每一次搬运,都能感受到筋骨被拉伸、肌肉被填满的实在感。这让我安心。只有在这种纯粹的劳作中,我才能把脑子里那些不受控制的、新生的念头给压下去。但胡桃总会像一只无法预料的蝴蝶,毫无征兆地闯入我给自己划定的、只有汗水和木屑的领地。

有一次,我正在院中劈柴,她刚从外面回来,裙摆上还带着青草和湿润泥土的气息。她没有直接回后堂,而是停在不远处,看我一斧子一斧子地将粗壮的木墩劈成两半。她托着下巴,绯色的眼瞳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明亮。“喂,木头,”她忽然开口,声音清脆,“你的力气是不是又变大了?这块铁木可是出了名的硬。”我没停下手中的动作,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作为回应。

她却不依不挠,几步跳到我身边,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戳了戳我因为用力而贲起的胳膊。“硬邦邦的,跟石头一样。你说,要是把你放进棺材里,能不能直接把棺材板给撑破?”她的指尖带着一丝凉意,透过薄薄的粗布衣衫,那点触感像是一星火花,瞬间在我皮肤上点燃了一小片陌生的、酥麻的战栗。她的手指好凉……不。这木头还有节,下一斧要用更大的力气。 我猛地抡起斧头,用尽全力劈下,木屑四溅,巨大的撞击声掩盖了我陡然加重的心跳。

这样的瞬间越来越多。她从我身边经过时,发梢无意间扫过我的手臂;她在饭桌上抱怨菜色太油,微微嘟起的嘴唇在灯火下泛着水润的光泽;她教训手下伙计时,叉着腰,胸口因为急促的呼吸而微微起伏。这些画面像是无声的烙印,一个个烫在我的脑子里。我开始无法控制地去注意她脖颈的纤细弧度,注意她说话时眼角那抹淡淡的红妆,注意她身上那股时有时无的、像是梅花混合着某种香料的独特气味。

码头力工们的荤话在我脑中变了味道,它们不再是空洞的词汇,而是开始和她那具纤瘦却充满活力的身体产生具体的、危险的联想。我的身体在夜里会变得燥热,那股无处发泄的精力化作一种陌生的、令人烦躁的渴望。这不对劲。这是一种病,一种会让人变弱的病。钟离先生说的糟糕的结果,是不是就是指这个?

我用加倍的劳作来惩罚自己,在深夜里一遍遍地举起院中的石锁,直到双臂酸痛到无法抬起,直到身体的疲惫彻底压倒脑海中的胡思乱想,才能换来片刻麻木的安宁。我必须把这些东西压下去,用更深的麻木,更重的疲惫。我是一个债务人,一块木头。木头,是不该有这些多余的、会生根发芽的念头的。

、她的调戏来得毫无征兆,像夏日午后突然降临的雷雨。有时是在我搬运棺材时,她会故意挡在我的去路上,双手叉腰,仰着那张带着狡黠笑意的小脸:"喂,木头,你说如果我也躺进这口棺材里,你会不会舍不得把我埋了?"她的声音轻快得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但那双绯红色的眼瞳里却闪烁着某种我读不懂的光芒。

我总是僵在那里,手里的棺材突然变得沉重无比,不知道该往前走还是该后退。她在说什么?为什么要说这种话?这是开玩笑吗? 我的脸会不受控制地发热,从脖颈一直烧到耳根,那种燥热感比在烈日下搬运一整天货物还要强烈。

更要命的是那些身体接触。她会在我专心劈柴时,突然从背后拍我的肩膀,纤细的手掌贴在我汗湿的衣衫上,那点温度透过粗糙的布料传递过来,像是一道电流直接窜进我的骨髓里。"你这肌肉,真的跟石头一样硬呢。"她会这样说,手指还会在我的肩胛骨上轻轻按压几下,仿佛在检验什么贵重物品的质地。

我的身体会瞬间绷紧,每一根神经都像是被人用力拨动的琴弦,发出尖锐的颤音。有一次,她甚至伸手摸了摸我因为长期劳作而变得粗糙的手掌,她的指尖在我掌心的老茧上轻抚,那种细腻柔软的触感让我差点把手中的斧头都握不住。"这么厚的茧子,摸起来像鱼鳞一样。"她若无其事地评价着,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的每一次触碰都在我体内掀起怎样的风暴。

每当这种时候,我只能红着脸逃开。我会找各种借口,比如突然想起还有棺材没有擦拭,或者院子里的柴火不够了需要去劈。我的脚步总是匆忙而慌乱,像一只被猎人发现的野兔。而她,总是在我身后发出那种混合着无奈和嘲弄的声音:"木头!真是个不开窍的木头!"她的话像鞭子一样抽在我的后背上,但我不敢回头,不敢让她看到我此刻的表情。我确实是个木头。木头不应该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不应该因为一个女孩的触碰就心跳加速,不应该在夜里辗转反侧地想着她的手指、她的笑容、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

在那些无法入眠的夜晚,我会躺在硬板床上,盯着天花板上那道因为房屋老旧而产生的裂缝,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各种假设。如果我没有那些破事,如果我的家没有在政治风暴中覆灭,如果我没有沦落到孤儿院,如果我现在还是那个有着完整家世的周家少爷,我能不能和她走到一起?

这个念头像毒草一样在我心里疯长,每一次冒头都会带来更深的痛苦。我想象着另一个版本的自己,一个没有被现实碾压过的、干净的、配得上往生堂堂主的周中。那个周中会知道如何回应她的调戏,会懂得那些文雅的词汇和得体的举止,会在她伸手触碰时不会像现在这样慌乱失措。那个周中或许真的能够握住她的手,能够在她面前不再是一个只会扛棺材的木头,而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但理智总是会在这种幻想达到顶点时,像一盆冰水一样浇醒我。醒醒吧,周中。你是什么身份?一个欠债的苦力,一个连自己姓氏都差点忘记的孤儿。她是什么身份?往生堂的堂主,璃月港最重要的机构之一的掌权者。你们之间隔着的不只是那笔永远还不清的债务,还有整个世界的距离。

钟离先生的话在我耳边回响:"你若在她十六岁生辰之后,仍以'债务人'的身份留在往生堂,结果将会非常糟糕。"现在我明白了,那个糟糕的结果,或许就是指我这种不自量力的妄想。我是一个债务人,一块木头,一个用来搬运重物的工具。工具是不应该对主人产生这种念头的,这是一种僭越,一种罪过。

小说相关章节:提瓦特的悲剧

搜索
网站分类
标签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