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很安静 也很温柔

它洗掉所有哀愁……

沉没入海中 忘却伤与痛

结局会否不同……？

”

梅格·吉里轻声唱着一曲哀婉到有一些诡异的歌谣，她牵着古斯塔夫的手，双眼无神，一步步坚定地走向远方那片又蓝又凉又温柔的海。她灰色的连衣裙，此刻像是女妖塞壬的灰羽毛一样，带着她单薄的身体，在迷幻的歌声中回归大海。

离海越近，那种温暖又舒适的濒死感就越发清晰。回忆里的一幕幕，就像是走马灯一样，轮流在她的眼前浮现，一个个夜晚抢先离开她的脑海，具象成一个个人影，她们飞奔到海边，围着篝火举办起派对，用她自己的声音放肆地欢笑着。

那是一个个戏水的美人儿，带着满身水渍、湿透的衣衫和短裤，笑着、叫着、欢快地扑腾着，姿势神态各不相同。

有的是被羽毛搔着，有的是被刷子、尺梳、会震动的叫不出名字的小道具轮番调弄，还有的是在被手指胳肢着……但她们每个人，都长着一张梅格·吉里的脸。

梅格望着海中那无数个挣扎的自我，那些“欢声笑语”既像是邀约又像是嘲笑，散落在海的各处诱惑着她，仿佛欢乐的宴席上空出的一张椅子，渴望着她的加入。

忽然，手上传来酥酥麻麻的触感，原来是身边的孩子用小手轻轻摩擦着她的手背。

轻微的痒感唤醒了梅格的神经，她停下来，一只手抚着小子爵的脸颊。

“吉里小姐，我们回去好吗？”

梅格的手攥紧了古斯塔夫的手腕。

“不不不，姐姐教你游泳，好不好？”她摸摸小子爵的头，安慰着。

“可是，我很害怕……”古斯塔夫眨巴着眼睛，说。

“不怕，姐姐会陪着你一起……从跳水开始学。”

她牵着古斯塔夫，提着自己的裙摆，优雅地一步步走上观景桥，人们往常在那儿抽着挖空玉米芯做的烟斗，看着游船来来去去。小子爵隔着桥侧的栏杆，望着下面的海水。

“吉里小姐，我们真的要从这儿跳水吗？”望着下面那片喧哗着的海，古斯塔夫担忧地问道。

那片海似乎在笑，用力地喊着些什么，他努力去听，可是什么也分辨不出来。

“一点儿也不疼，”梅格回答道，“你看，它那么柔软、那么干净……忍一下就好了，很快就会过去……”

某种意义上她说的没错，这里离水面足有几十米高。

她去意已决。

小子爵摆脱不了梅格的钳制，只能被她一步步带着走向观景桥的顶端。

“求你了，吉里小姐，”他挣扎着说，“我不会游泳。”

她在桥顶停了下来，双臂把古斯塔夫紧紧地环抱在身前。

“放开那孩子！”身后传来她曾经期盼许久，此时却最不想听到的声音，她带着怀中的小子爵，施施然转过身，后背倚靠着栏杆。

“你来看我啦，”她灿烂地微笑着，“我以前总是想知道，怎样才能让你看看我……现在你真的来啦。”

“别冲动，梅格，”魅影抬起一只手，展示着空无一物的手心，在他身后，吉里夫人和克莉丝汀·戴伊正焦急地望着她。“让那孩子下来，好吗？”

“我去小小的科尼岛旅游……”梅格散乱的金发垂落在肩膀上，她轻声唱着歌儿，声音空灵动听，“为了小小的愿望启程……”唱罢，她歪着脑袋，问着自己的昔日好友，“我唱的好吗？克莉丝汀？”

平心而论，比起克莉丝汀完熟的高歌，梅格的声音更显羞涩青春，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单纯，可在此时此景，听上去却是那样的阴冷可怖。

“我听妈妈的话，四处跟随你……”她微笑着哽咽起来，“可这就是科尼岛的真面目，一小块面包也要付出代价……我给了他们想要的，只为了你梦想的，可是看看，我变成了什么样呢……？”

“梅格……”魅影说，可是梅格侧过头去，看向远处的沙滩。

“海滩上戏水的美人儿……”她唱，目光在那些身影当中游移，“更衣室里戏水的美人儿……黑暗中戏水的美人儿……在他们的怀里、在他们的腿上、在他们的床上！”她哭喊着控诉，把那些欢笑着的人影挨个指认。

她的目光终于回到魅影身上。

“你知道……那有多痒、有多痛吗？”她笑着问。

“梅格……我的梅格！”

吉里夫人哭叫出声，她危险地摇晃着，在海风里摇摇欲坠，克莉丝汀赶忙扶住了她。

看到母亲苍白的面容，梅格的表情似乎松动了一瞬，她不再敢看母亲的脸，重新别过头去。

“你知道，在我痒得不行的时候，多么希望你来救我吗？”

梅格继续诘问着，但她怀中的古斯塔夫已经捕捉到了他需要的关键信息。

痒？

他悄悄地，像流浪的猫儿从人们餐桌上偷食那样，伸出小手，绕过梅格紧抱着他的手臂，举过自己的脑后，轻轻按在梅格的腰间。

“……啊！”

一下、两下、三下。

“不……哈哈……别……哈哈哈……”

梅格的身体猛地颤抖起来，笑声从她口中宣泄而出，环抱孩子的双臂开始变得酥软、力量在无声地溃散，她想用力重新抱住，可越用力，腰间就越痒……

她终于受不了了，双手一松，小子爵一下挣脱出来，沿着观景桥奔向焦急的母亲，克莉丝汀伸开双臂，一下子把他搂在怀里，似要嵌入骨血，再也不和他分离。

“梅格，”魅影一面说，脚下一面悄然移近，“回来吧……我已经知道你的付出了。”

距离差不多了，就算梅格现在跳下海去，他也能拉住她。

“现在，我终于得到你的关注了……”梅格轻声说。

忽地，她的裙摆下掣出一道银光，吉里夫人又是一声惊呼——她的手里已经多了一把仿制的柯尔特左轮手枪。

魅影认出，那是自己刚到美国赚到第一笔钱，被那些掏鱼肠子的小屋里的恶棍抢劫以后，从二手武器店里买的，他发誓绝不会让别人再这样欺辱自己。

十年了，他自己都已忘却的防身武器，怎会在她的手中……

“这就是我们的结局！”她调转枪口，不再指向魅影，而是抵着自己的太阳穴，“然后你就自由了……”

她猛地仰起头，拇指扳开手枪的击锤。

“不！”吉里夫人痛呼，她想扑上前去，却被魅影拦住了。

“把枪给我，梅格。”魅影冷静地说，他的一只手仍然伸在身前，“把你的伤、你的痛、还有那把枪都给我，梅格……”

梅格闭着眼，喘着粗气。

“把枪给我，梅格，和你的苦难，还有责备一起，是我忽视了你……但至少给我一个机会，好好看看你……”

他一边说，一边慢慢走上前来。

梅格的双眼忽然睁开了，美丽清澈的灰眼珠直视着魅影的那双黑眼睛，一只在正常的半边脸上，一只在面具下。

“挠我。”她说，枪口在太阳穴抵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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