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噩梦。）

（没有醒来这个选项。）

安藤注视着她，目光沉静得近乎残忍。他见过太多这样的表情——当常识被碾碎时，人类总是先陷入这种失语的麻木。

"需要时间消化很正常。"他站起身，从金属推车上拿起一支注射器，针尖泛起幽蓝的微光，"但现实不会等人。"

浅野葵的嘴唇颤了颤，终于挤出一丝嘶哑的声音：

"……我的……身体……"

安藤的动作顿了一下。

"……我想看看。"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某种固执，"带我去……看看我的身体。"

安藤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越过她，看向病房门口——

"反正你以后也要看的。"

一道冷淡的女声突然响起。

浅野葵的视线猛地转向声源——不知何时，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站在了安藤身后。她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锐利如刀，手里拿着一份病历，指尖沾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

（樱井医生……）

浅野葵的心脏（如果她还有心脏的话）猛地收紧。

樱井医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走到病床旁，动作利落地解开固定浅野葵头颅的装置。她的手指很稳，没有丝毫犹豫，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医疗器材。

"既然你提出了要求，那就现在看吧。"她的语气平静得可怕，"早点面对现实，对你有好处。"

安藤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沉默地退开一步。

樱井医生推过一辆医用手推车，金属轮子在瓷砖地上发出轻微的滚动声。她小心地托起浅野葵的头颅——连同脖子下方连接的复杂装置一起——将它安置在推车上。

"准备好了吗？"樱井医生低头问道，镜片反射着冷光，让人看不清她的眼神。

浅野葵没有回答。

（我准备好了吗？）

（我真的……想看到自己的尸体吗？）

但樱井医生已经推着车向门口走去，似乎刚刚的话语不是询问而是通知。安藤跟在一旁，他的背影在走廊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

浅野葵的头颅随着推车的移动微微晃动，她看到天花板上的荧光灯一盏接一盏地掠过，像是一条永无止境的隧道。

（我要去见……"我自己"了。）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阵眩晕。

推车转过拐角，停在一扇厚重的金属门前。樱井医生输入密码，门锁发出"滴"的一声轻响。

冷气从门缝中渗出，像是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过浅野葵的脸颊。

（好冷……）

门开了。

推车缓缓滑入冷气弥漫的房间。

浅野葵看到了白色的天花板，冰冷的无影灯，金属器械在托盘上泛着冷光……然后，她的目光落在那张病床上。

她的身体。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具被精心保存的标本。

（……这是我？）

浅野葵的呼吸（如果她还能呼吸的话）停滞了一瞬。

她的身体比她记忆中更美。

苍白，却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感。肌肤在冷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锁骨线条清晰得像是被刀刻出来的。胸口的起伏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某种维生装置正通过导管连接着她的躯干，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生命体征。

（还……活着？）

她的视线缓缓上移，掠过纤细的腰肢、平坦的小腹、修长的双腿……最后停在脖颈处。

脖颈的断面像一幅被粗暴撕裂的解剖图。皮肤、肌肉、血管、气管、食道……所有层次都被精确地剖开，暴露在空气中。断面呈现出诡异的平整，仿佛被某种超越常理的力量瞬间切断，连血液都来不及喷涌。

（这是我的……脖子？）

（这是我的……身体？）

她看到自己的气管——半透明的管状结构，微微颤动，食道像一条苍白的隧道，黑洞洞地通向未知的深处。最中央是脊髓的横截面，灰白色的骨质中间包裹着一丝艳丽的血红色，像被扯断的电缆，末端微微蜷曲，仿佛仍在试图传递某种早已中断的信号。整个断面让人恶心的想呕吐，却又呈现出异样的美感。

（……好痛。）

（明明没有神经了……为什么还会觉得痛？）

她的喉咙深处挤出一丝呜咽，像是坏掉的风箱。

樱井医生站在一旁，冷静地观察着她的反应。"断面很干净。"她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几乎没有造成组织挫伤——否则，你连现在的状态都维持不了。"

浅野葵没有回答。她的视线死死钉在那截断颈上，仿佛要看穿某种可怕的真相。

（那个……曾经连接着我的头。）

（那个……曾经属于我的身体。）

安藤站在阴影里，沉默得像一尊雕像。他的目光落在浅野葵的头颅上，又移向那具无头的躯体，最后定格在断面处。

房间里只剩下仪器的滴答声。

冷气从通风口缓缓渗出，抚过浅野葵的脸颊，又流向那具躯体的断颈。她忽然意识到——

（我的身体……在呼吸。）

（我的头……却无法感受到。）

这种割裂感让她几乎发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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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属推车的轮子在光滑的地板上发出细微的滚动声。樱井医生推着浅野葵的头颅，穿过一条幽长的走廊。

浅野葵的视野随着移动微微摇晃，天花板上的荧光灯一盏接一盏地掠过，刺得她眼球发涩。她试图转动视线，想再看一眼安藤前辈——可不知何时，他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什么时候离开的？）

（……连脚步声都没听见。）

推车拐过最后一个转角，停在一扇磨砂玻璃门前。樱井医生单手推开门，另一只手稳稳地扶住浅野葵的头颅，像是捧着一件易碎的标本。

门后面的房间是一间办公室，冷色调的装潢，金属文件柜整齐排列，消毒水的气味比病房里更浓。办公桌上堆满医学期刊和文件夹，一台电脑屏幕还亮着，显示着某个未关闭的解剖学3D模型。

樱井医生将推车推到办公桌前，调整角度，让浅野葵的头颅正对着她。然后，她拉开椅子坐下，摘下金丝眼镜，揉了揉眉心。

沉默。

窗外，暮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城市的灯光透过百叶窗，在樱井医生的脸上投下细密的阴影。她的指尖轻轻敲击桌面，节奏缓慢而规律，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浅野葵的头颅被固定着，无法低头，只能直视前方。她的视线落在樱井医生的白大褂上——那里沾着一点暗红色的痕迹，已经干涸了，像是血迹。

（……是谁的血？）

（……是我的吗？）

喉咙深处泛起一阵苦涩，她想开口，却发现自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樱井医生忽然抬起眼，目光直直地刺向她。

"浅野葵。"她开口，声音冷静得近乎机械，"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浅野葵的瞳孔微微收缩。

（……选择？）

（我连身体都没有了……还能有什么选择？）

樱井医生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推到桌面上。纸张与桌面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浅野顺着她的动作看过去，发现那是一份自己的档案，从名字，出生地，就读的学校都被一一罗列在了纸上，右上角甚至还有一张自己的照片。

"第一，"她指尖点了点档案，"成为组织的'特殊观察对象'。"

"第二，"她的声音顿了顿，"拒绝，然后被处理掉。"

（……处理掉？）

（……像垃圾一样？）

樱井医生的目光没有动摇，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医疗流程。

"当然，"她补充道，"如果你选择前者，我们会尽力帮你找回身体的控制权。"

（……找回？）

（……什么意思？）

浅野葵的嘴唇颤抖着，终于挤出一丝嘶哑的声音：

"……我的身体……还活着？"

樱井医生微微眯起眼，像是听到了某个有趣的问题。

"活着？"她轻声重复，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酷的弧度，"那要看你怎么定义'活着'了。"

浅野葵的头颅被固定在推车上，视野受限，只能直视前方。她盯着樱井的嘴唇，等待那个关于自己身体的答案——但下一秒，樱井却忽然话锋一转。

"你知道‘魔术师’是什么吗？"

浅野葵的瞳孔微微收缩。

（……魔术师？）

（……不是该解释我的身体吗？）

樱井医生没有等她回答，自顾自地继续道："不是舞台上变兔子的杂耍艺人，而是能够扭曲现实，颠覆物理法则的存在。"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某种古老的重量，仿佛在讲述一段被刻意掩埋的历史。

"我们组织的起源，可以追溯到中世纪的猎巫时代。"

窗外，城市的霓虹灯透过百叶窗，在樱井医生的侧脸投下细长的光痕。她的目光微微失焦，像是穿透了时空，看向某个遥远的过去。

"当时，掌握魔术的人被教会视为异端，一旦被发现，就会被绑上火刑架。"

（……火刑架？）

浅野的脑海中浮现出教科书上的插图——尖叫的女人、熊熊燃烧的柴堆、围观者狂热的脸。

"为了自保，残存的魔术师们秘密结社，互相庇护。"樱井医生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他们伪造死亡，篡改记忆，甚至创造假身份潜入教会高层……就这样，组织存活了下来。"

她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近乎讽刺的笑意。

"讽刺的是，正是猎巫运动的逼迫，才让魔术师们学会了如何完美地隐藏在人类社会里。"

浅野的嘴唇动了动，干涩地挤出了一句无声的询问。

（……那现在呢？"）

樱井医生重新戴上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冷光。

"现在？"她轻笑一声，"我们成了魔术师们的‘影子政府’。"

"——负责管理魔术的使用，处理魔术事故，确保魔术师不会暴露在普通人面前。"

她拉开抽屉，取出一枚银质徽章，推到浅野葵面前。徽章上刻着复杂的荆棘花纹，中央是一把被蛇缠绕的匕首。

樱井医生直起身子，走向窗边。夜色中，城市的灯火如同繁星。

"现代社会很便利吧？"她忽然说道，"手机、电脑、地铁、便利店……魔术师们已经完美融入了这个时代。"

她的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孤独。

"但越是如此，越需要有人守在阴影里——确保‘魔法’永远只是童话故事。"

办公室陷入沉默，樱井医生的话像冰冷的刀锋抵在浅野葵的脸上。

"所以这就是把你救回来的代价。"

她的声音平静得近乎残忍，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这一连串的事件不能为世人所知。"

（……代价？）

（……我明明才是受害者……）

浅野死死盯着樱井医生的脸。那张精致的面孔在冷色调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疏离，仿佛戴着一张完美的面具。

"如果你不选择加入我们，" 樱井医生微微前倾，金丝眼镜后的眼睛不带一丝温度，"我们只能将你再丢回事故现场。"

她顿了顿，嘴角浮现出一抹近乎温柔的微笑。

"当然，是经过必要的处理之后。"

（……处理？）

浅野葵的瞳孔骤然收缩。

（……是指抹去我的意识？还是直接销毁？）

（……就像处理一具实验失败的标本？）

绝望像潮水般涌上来。她想要挣扎，想要怒吼，想要质问——可现在的她，连最基本的发声都做不到。

（……我还能怎么选？）

（……拒绝，然后被当成垃圾丢掉？）

她的嘴唇颤抖着，试图挤出哪怕一个音节。然而，断裂的颈部肌肉早已失去功能，她只能发出微弱的、气流摩擦般的嘶嘶声。

（……该死……该死……！）

樱井医生耐心地等待着，仿佛在欣赏她的挣扎。

最终，浅野只能竭尽全力，用仅剩的肌肉控制，让自己的头颅微微低垂——一个几乎不可察觉的点头。

（……我同意。）

（……我别无选择。）

樱井医生的笑意加深了。

"明智的决定。" 她伸手，轻轻抚过浅野葵的头发，动作温柔得近乎毛骨悚然。

"欢迎加入‘黑蛇’。"

樱井医生的手指轻轻掠过浅野头颅下方的金属装置，指尖触碰金属装置的瞬间，传来细微的机械啮合声。

"别担心。" 她的声音柔和，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只是让你睡一会儿，你现在需要恰当充分的休息。"

（……又要睡？）

（……这次醒来，我会在哪里？）

浅野葵的意识拼命挣扎，但身体早已不属于自己。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樱井的指尖按下某个隐藏的开关——

"咔。"

熟悉的气泵声响起，冰冷的液体顺着导管注入她的头颅。

（……不……）

（……我还不想……）

视野开始模糊，樱井医生的脸逐渐溶解在苍白的灯光里。

"晚安，浅野小姐。"

樱井医生的声音越来越远，仿佛从深海另一端传来。黑暗彻底吞噬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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