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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男人(2),2

小说: 2025-09-10 08:12 5hhhhh 4380 ℃

  在两人走上楼梯的同时,我也因为已经被她看穿而坦白地告诉她。

  「如同你所说,你一开始只是幌子,可是我似乎对你产生了兴趣。不介意的话,下次如果能两个人一起用餐,我想我会很高兴的。」

  「……好啊。」

  爬上楼梯来到外头,干燥的北风从旁呼啸吹来。我不禁缩起脖子,将外套衣领竖起。

  星期四的夜晚也有不少来来往往的行人,几群喝了些酒的人们打从面前经过。离餐厅入口有些距离的细长路灯,发出蓝白的光芒照亮地面。

  一位高瘦男人倚靠着路灯,像个没事人儿般地站着灯下。

  那双长脚彷佛显得多余,他交叉着双脚站立。黑色外套、黑色鞋子,每一样都显得老旧,散发出一股与这条街道格格不如的廉价感。他的脸色难看,从鼻子到下颚布满细密的皱纹。年龄看起来约莫是三十岁后半,或者是更大一些。左手随意插在外套的口袋里,右手的细长手指夹着点燃的香烟,懒洋洋地抽着。一缕细细的烟雾在路灯光芒的照耀之下,幻梦似地缭绕飘散。

  丸之内一带明明是禁烟区,我下意识地感到不耐。对方或许不知道吧,或者是压根儿不在乎那些社会规范。

  我的目光离开那名男人,突然想到腐野小姐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外套可能会冷,于是打算伸手将围巾从脖子上拉下来借她,这时腐野小姐在我耳边喃喃喊了声:「爸……」

  这道聋音足我活到现在从未听过的甜腻,我不禁打了个哆嗦。她陡然间加快脚步,有如一道冰冷的风掠过我身旁。

  黑衣男人缓缓抬起头,脸上毫无表情,和刚来到餐厅时的腐野小姐极为相似。他朝跑过去的腐野小姐点头示意,然后冷不防地看向我这里。

  两颗黑色眼珠空洞而无神。视线对上的剎那,我背后窜起了一阵寒意。男人兴趣索然地像是看风景股瞥了我一眼,夹在细长手指问的香烟落圣地面,他用鞋尖慢慢地、执拗地踩着,火光早已熄灭的香烟被夹在男人的鞋子和路面之间,像是发出惨叫般被踩烂。宛如内脏外露的小动物尸体,香烟的干燥褐色烟叶被狠狠地抹在路面。一阵风吹起,褐色烟叶便飘然随风起舞。

  男人的鞋尖好不容易离开香烟,随后视线转向腐野小姐。他大大地皱起眉头,表情彷佛在说你很冷吧,接菩将自己身上的老旧外套脱下。外套下仅穿着一件袖子拉得长长的长袖衬衫。单薄的穿著光看就觉得会感冒,男人却毫不在乎地将外套披在腐野小姐的肩膀上。腐野小姐彷佛将至今我们的对话及聚餐的事情一下子全都忘光,她只是依偎着男人,头像是埋在枯瘦的胸膛般慢慢地向前走。我错愕地目送他们离开,此时男人突然转过头,仿佛向我道别似地轻轻扬了扬下颚,我也不明所以地低下头回礼。

  晚一步爬上楼梯的前辈伸长脖子看向那两人,他对着逐渐远去的背影说:

  「怎样???那就是传得沸沸扬扬的小白脸吗?早知道刚刚也问她这件事就好了,难得我今晚是失礼的醉汉。喂,尾崎,你有没有被那个人狠扁一顿?」

  「……不,不是那样的。」

  「咦?什么?你在说什么啊?」

  「……那个人好像是她的父亲。」

  「什么?」

  「因为她都说了嘛。」

  「说什么?」

  「没事……」

  我纳闷地思考着。

  刚才宛如一只兔子穿过我身旁的时候,腐野小姐那不可思议的甜腻声音确实是这样低喃。

  爸……

  怎么看都像是只有三十几岁的年纪,为什么会叫那个男人爸爸?和我的父亲相较之下,简直是无可比拟的年轻,大概和我们部门的部长差不多年纪吧。不过乍看之下虽然年轻,但像他那种不像上班族、在我周遭较少见的类型,我似乎也难以准确看出年纪。

  话说回来,怎么有父亲会在餐厅外一直等到女儿众餐结束呢?在这么寒冷的天气下,明明不知道何时会结束,却仍然在我们欢谈期间,始终茫然地抽若烟等待吗?我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最主要是两人相依偎离去的身影,看来总觉得有股莫名的温暖,宛如在冥阁之中微微发亮的香烟火光。若伸手碰触,理所当然是炙烫的。那股温度究竟是什么,我完全不明白。想要细细思索,却只感到背脊越发冰凉。

  这一晚,我和前辈他们道别并搭出租车回家后,凑巧在玄关处碰到父亲。父亲看来刚洗完澡,平常威严的父亲穿着直条纹睡衣的模样,显得有几分滑稽。我轻声地表一下。「我回来了。」

  父亲站在走廊看着我,然后皱起了眉头。他只要一看到我,便会反射性地念几句,这一天晚上也是如此。

  「又是聚餐啊?看也知道,和因为工作而晚归的表情不同。」

  「是啊,不过这也是一种交流。」

  「老是一副学生心态,你差不多该有自觉了。」

  「嗯。」

  我带着笑容点头称是。

  同时,冑也感到一阵萎缩。

  根本不管是否努力,一点都没有想要认同儿子的意思。

  黑暗的情绪充塞胸口,我久久伫立在玄关处。沁人的醉意顷刻间全消,在那个瞬间,耳畔不知为何响起了一道声音。

  (爸——)一下子又教人回想起那个甜腻的声音,以及恍如幻梦的话语。

  (最差劲了——)腐野花带着怜悯看向我的细长眼瞳也随之而来,还有披着老旧外套离开的背影,一幕幕鲜明地浮现在脑海中。

  那两个人是父女吗?是父女吗……挫败感缓缓趋近包围我整个人。互相紧靠的背影,看来历时甚久而温暖。父女和父子是截然不同的吧,父女就像是一件陈年的外套。在我周遭的女孩子每次谈起父亲的时候,总会看似高兴地侃侃而谈说:「我爸爸真是的。」不过,就算这么说——

  「美郎,你也别想太多。」

  「没那回事,爸爸。」

  我用开朗的声音回答。背对父亲坐在玄关,我一面脱鞋子一面回想久远以前的记忆。虽然我和父亲在我长大之后就变成那样,但在孩童时期,我们的感情绝不会不好:非但如此,小时候很胆小的我还只要待在父亲身旁,就能感觉到一股深深的安心感,像是随时被一名强壮的成年男人保护。不过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要求我也要成为一名强壮的男人,这对我而言相当痛苦,我对父亲的不满也越来越强烈,父子之间的羁绊在不知不觉之中终告消失。

  我背对父亲,听他逐渐远离走廊的脚步声。当天晚上,我感觉夜空的颜色比以往更为深浓。我变得异常的感伤,然后传了封简讯给腐野花,里头写着今晚过得很快乐,这绝不是客套,是我的真心话。我心想她不晓得会不会马上回复,便抱着手机睡眼朦胧地等待着,却是在隔天早晨才终于等到她的回复,内容依旧十分冷淡,只写着尾崎先生真是奇怪的人呢。她冷淡的回复虽然让我沮丧,但仔细一想,在我的人生中被人说奇怪也算是相当稀奇,让我不禁想问她自己是怎么个奇怪法。和腐野花约定好下次见面时间时会感觉松了口气,大概也是这个缘故吧。

  在小花背后,不知为何有股暴风雨的气息。我像是听到台风预报的小学生,还没来吗、还没来吗?似的兴奋又不安。

  下次的见面约在十天后,季节在这期间迈入十二月,气候变得更为寒冷。我竖起外套衣领快步走至外头,自己的呼吸亦不时被染白。大街小巷装点着圣诞灯饰,各个店家传来阵阵轻快活泼的音乐。

  和腐野花约定的日子格外地寒冷。

  我站在有乐町戏院的大时钟下等待,不禁心想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因为她已经迟到了将近两小时。我忍耐着酷寒,拨打了好几通电话过去,虽然有打通却没有人接听。正当我已经错愕不耐之时,她终于在快要九点的时候悠哉现身。她穿着款式时尚却显单调的大衣和靴子,褐色长发发尾微微卷曲。右肩背着名牌包包,左手提着一只印着百货标志的纸袋,里头装有刚买的洋装。

  「我忘了我们有约。」

  「这样啊。」我失望地说道。她依旧是那张印象淡漠、不太有特征的脸。「肚子饿了呢。」小花说完便低下头,颈项依旧是那么可爱。

  每一间店都已接近最后点餐时间,我回想起附近的一间西班牙料理餐厅,于是提议去那问店。和其它的女孩子不一样,小花一脸无所谓地点头附和,感受不到想要吃什么、想要怎么做的欲求或是兴奋。女孩子所拥有的雀跃欲望,她像是完全没有。

  我叫了一瓶葡萄酒,两人举杯互敬,断断绩续地交谈着。今晚的腐野花不再模仿身旁的女孩子,看来比她二十一岁的年纪更显稚气。她看似坐立不安,视线也望着下方游栘,而且举止有些不雅。单只手肘靠在餐桌上,直用叉子戳着黏在西班牙海鲜炖饭平底锅里的黄色饭粒,一副就是对锅子的兴趣更甚于我的态度。为了吸引她的注意力,我试着找出会让她有所反应的话题。

  「上次来接你的男人就是之前说的爸爸吗?」

  她那瘦小的肩膀陡然一个轻颤。成功了吗???正当我如此想时,小花一脸畏惧地瞇起双眼向上望着我。

  「之前说的是什么意思?」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和预期中的反应不一样,让我有些慌张。但定,究竟有什么事情会让她感到害怕?

  「不,不是你自己说过的吗?你说爸爸最差劲了。不过我有稍微看了一眼,你爸爸看起来好像很年轻……」

  「……喔。」

  小花不知为何看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

  「什么嘛,原来是那个意思。」

  「嗯?」

  「因为淳悟才三十七岁。可是,看起来年轻吗?」

  三十七岁?咦……所以你是他十六岁时生的孩子吗?」

  回忆起那晚相互紧靠、像是搂在一起行走的父女,我于是开口问道。只见小花露出窃笑似的奇怪笑容。

  「呵呵,如果是父女的话就像你所说的那样。不过,我说过本来姓竹中吧,原本有直正的父母亲在,因为他们在北方去世,我才成为他的养女,淳悟本来是我的亲戚。」

  「喔……」

  什么啊,原来是这样子,我边想边频频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也能理解她为什么是直接称呼他为淳悟了。可是为什么明明看起来那么开心,却说自己的爸爸最差劲呢?

  我缓缓将红酒含入口中,同时思考起自己和父亲的事。顿时间,疑问被推开,一股近似挫败的感觉开始在内心浮现。

  「我问你,不是真正的亲子也能像那样互相喜欢吗?」

  「……尾崎先生的爸爸呢?」

  被她这么问,我一时为之语塞。我察觉到小花露出那个眼神,整个人都静不下来。「不晓得耶。」我如此呢喃着,小花的视线重新拉回到海鲜炖饭的锅子。看见她握住叉子,我又连忙说道:

  「我的父亲啊……」

  「嗯?」

  她抬起头,我又看见那个眼神,真不舒服。可是话已经出口,那就不得不说些什么。明明只是想要吸引她的注意而抛出的话题,一开口说起却不知为何无法收止。小花还是一样,她的眼神怜悯般地注视着我。

  「我的父亲是一位非常优秀的人,在工作时有时会碰到那种类型的人,认为自己办得到的事情,其它人也同样办得到,因而作出不合理的要求。我的父亲就是那种人。如果是顶头上司,会产生一股想要追随对方的动力,若是父亲就完全无法有那种动力。为什么呢?」

  「因为你恨他吧?」

  小花歪着头插话进来,长发垂散在胸前。这个女孩也因为什么事情而憎恨着父亲吗?对于她那句过于直接下定论的话,我感到不可思议。

  「是这样吗?」

  「不,我也不晓得。」

  「……理论上来说,父亲是讲出正确的话语,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也就是说,我感受不到温情,不过这些想法我都一直藏在心里。」

  「嗯……」

  「上大学之后,我想要成为和父亲不一样的男人,想要过不一样的生活方式。几经思考之下,我打算过着平衡的生活。」

  是父亲没有的平衡生活,我如此心想。像是工作与闲暇时间,自己单独的时间以及与异性的交往,身为社会人士的人。叩和一定程度的品味……男人这种生物似乎认为,不用去追求这些平衡,只是一股脑儿地埋头工作这样就足够了。所以我想要找寻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但即使如此,也曾在家里和母亲于走廊擦身而过时被说:「哎呀,我还以为是爸爸,果然是很像呢。」而让我深感震撼。

  面对沉默不语的我,小花的注意力还是转到了海鲜炖饭的平底锅上,又动手戳着饭粒。店内的客人已经离开不少,四周冷清而寂静。

  「可以不去在意那些事情的,尾崎先生,因为你和爸爸血缘相系。」

  「什么意思?」

  「因为亲子比谁都还要重视对方,所以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喔。」

  我又回想起总是生硬保持一定距离互相瞪视的自己与父亲。不想再继续去思考,于是我努力用开朗的声音说:

  「你的爸爸呢?呃,正确来说应该是亲戚吧。」

  「嗯……」

  小花没有抬起头,只是一径地注视着锅里呢喃,声音不带有抑扬顿挫。

  「我的爸爸最差劲了,但也是最棒的。我们感情一直很要好,因为从我九岁的时候开始,已经在一起相处十二年了。他比谁都还要重视我,我比谁都还要喜欢爸爸,可是……我已经长大成人了,虽然还想一直陪伴着他,但说不定我其实是想要离开他的。我不晓得是哪一种心情,也完全不知道要如何逃离。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逃离爸爸身边!可是,会是什么样的机会呢……时间已经过得太久,也不能怎么样了。」

  小花百无聊赖地将叉子搁在一旁,接着缓缓拾起头。

  「爸爸也是从很久以前,就在海上和陆上失去了自己的爸爸和妈妈。我们是一对孤儿父女。」

  对我来说,她的眼神看来深不可测,既像迷个又像憎恨,莫名的黏腻。此时,她从年少的朴素女孩子,摇身一变成为习于应付年老男人的年老女人,涌现一股奇怪的撩人魅力。我心想是自己的错觉,连忙移开目光。锅底的饭粒被戳得不成样,湿软瘫烂的黄颜色凌乱满布。

  我们转移阵地小酌几杯,在十二点多离开了店家。小花已经醉得差不多,我拦了辆出租车让她坐上,但看她满脸通红地在后座缩成一团,不禁担心她能否顺利回到家。想起送她回家会被不知是父亲还是亲戚,或是小白脸殴打的传闻,内心不禁顿时有些犹豫,最后我还是因为担心而决定坐上车。我摇着小花问道……「你家在哪里?」

  「河川的另一头,北干住。」

  「……河川是?」

  「荒川的另一端。」

  「是在哪一带?」

  「不是有拘留所吗?那附近。」

  驾驶应了一声,总之先上路再说。东京拘留所确实是在荒川附近,是每次有名人被逮捕的时候,新闻播放直升机空拍画面的地方。我回忆起那在电视上看过,给人荒凉之感、不像东京都内的灰色景象,于是微微皱起了眉头。

  「你住哪里?」

  「没关系,我会在拘留所正门前下车。」

  「不会很危险吗?这种大半夜的。」

  那里和东京都中心不一样,在这种时段没有路人行经是很容易遭遇危险的,我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小花在座位缩成一团嗤嗤地笑着。华丽的灯饰在窗外熠熠闪烁,随着车子行驶,景色逐渐变得冷寂,夜晚的黑暗愈发强烈。我心想是什么东西亮着白色光芒,原来是雪花。干燥的细小雪花飘散而下,因为风势强大,雪花在挡风玻璃前旋转翻飞,看似带有极高的黏性附着在玻璃上。

  驾驶启动了雨刷。

  接着传出低沉的声音。

  「……不会危险喔。」

  小花突然问说道。

  「一点也不会危险。」

  「是吗?」

  「因为有爸爸在啊。」

  小花发出阵阵窃笑,之后就不再开口,或许是睡着了。出租车终于经过彷佛被泼上一层墨般漆黑的夜晚荒川,在雪花纷舞中前进,然后来到东京拘留所正门前,安静无声地停下。我环顾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的四周围,隐约可见类似民家的形影,以及亮着点点灯火的老旧公寓。

  我付了钱,走下出租车。

  (那个在躲藏中度日——)耳边冷不防传来仿佛在水中的朦胧声音,是一个男人的浑厚声音。我全身顿时紧绷,随即撞见一位穿着西装,有着结实体魄的五十岁男人走过我眼前。他似乎注意到我的视线,慢慢地回过头,并睁开看似良善的垂坠眼睛注视着我,额头稍微偏右的地方有一颗大大的黑痣。男人面无表情,像是疲倦不堪的冰冷,只见他歪起头,再度自言自语。

  「那个在躲藏中度日,就在这附近_」

  「咦?」

  男人旋即转过身,加快脚步离去。我一脸惊吓地目送他走远,男人壮硕的背影像是与夜晚的幽闇融为一体般,转眼便消失不见。

  我环视着四周,雪花点点降下。稀疏路灯发出微弱的白光,照耀拘留所的灰色墙壁,以及古老柏油路左右沿路丛生的杂草。我仰望夜空,雪势陡然加大,化成像是受光线照耀闪烁着蓝白色的漫天飞雪。我连忙上前搀扶走下出租车的小花,关上出租车的门后,出租车便迅速驶离。

  我问小花往哪里定,她指着刚刚男人消失的反方向。我扶着脚步不稳的小花前进,刚刚那个奇怪的黑痣男不知为何又折返回来,踩着踉呛的步伐越过我们。我注视着那个背影,一道曾经看过的身影逐渐浮现在一盏路灯下。

  不知道是没有发觉经过的黑痣男,抑或是不感兴趣,他连看都不看一眼。

  只是注视着慢慢定近的我和小花……不,是只注视着小花一人。

  老旧的黑色大衣前面没有扣上扣子,看得出里头同样只有穿着单薄衣物。快要长至肩头的头发应该不是赶流行,而只是任其生长吧。满脸胡渣,视线锐利,不带血色的薄唇衔着香烟。烟雾冉冉升起,夹杂着纷飞雪花,在路灯的照耀下形成白茫一片。

  飞舞的雪片挡在我们之间。他是腐野花传言中的爸爸。倚靠在拘留所灰色墙面的身影看来疲累,是那个年纪无从想象的颓丧。他衔着香烟跨大步地走向我们。我感觉到一股被灼热手掌揪住心脏的恐惧戚,下意识地想转身逃跑。但是放开小花的话,她应该会摔倒,这样反而更加难堪。谣传中,就是有人在这种情况下被那个男人突然毒打吧。一走近我们,男人的脸庞显得极为令人战栗,尽管没有表情……

  或者是他露出我从未见过的表情,导致我无可分辨也说不定。因为衔着香烟,脸部的肌肉微微从右向佐拉扯般地扭曲。目光宛如寒冰般森冷,雪花飘落在香烟前端,稍稍沾湿了烟头,闪出濡湿的光泽。被小花称为淳悟的这个男人站在我们面前,他跨开细长的双脚,以其高挑的身材俯视我。

  我依旧感到恐惧,不光是觉得自己会被殴打,面对自己从未碰过的男人类型,脑海中还频频发出激烈的警讯。他现在在想什么、接下来打算做什么,我完全无法预测,只能以颤抖的声音,彬彬有礼地表示:

  「很抱歉,让她这么晚回来。」

  我说出自己的名字和部门名称,深深地低下头。男人衔着香烟,瞄了我一眼后,不以为意地探看着小花疲累低垂的脸庞。

  我正欲再度开口之际,男人便伸出手拍打小花的脸颊。尽管动作轻柔,却发出了响亮的声音。我大感惊愕,忍不住默默地抬头望向男人。

  小花缓缓睁开双眼,丝毫不惊讶自己被打了脸颊。

  「啊……」

  她这么开口。

  「我回来了。」

  「……雪。」

  男人只说了这一句话,小花眨了眨眼睛仰望夜空。我被态势渐增的风雪冻得直哆嗦,小花则是微微一笑。

  「真的呢。」

  「……什么?」

  「在东京下雪很稀奇呢。」

  「回家吧。」

  「嗯!」

  男人又再次脱下大衣,披上小花肩膀。他就这样一身光看就觉得要冻僵的单薄穿着,若无其事地衔起第一一根香烟。为了避免因为沾上雪花而熄灭,他用枯瘦的大手罩着香烟和打火机。小花带着醉意颠来倒去地伸出双手,温柔地包覆在男人的手掌心上。男人眉宇间挤出一道深深的皱纹俯视小花,小花一脸高兴地微笑着。打火机这时突然绽放出明亮的火焰,点燃了香烟。在暴风雪之中,橙色的小小火光闪耀,这是冰冷的光亮,但伸手碰触的话,势必相当灼人吧。

  那位男人—淳悟先生以抱着小花般的姿态迈步离开,我怔怔地在原地目送他们,定了四、五步后又像是想起似地回过头看我。

  「你不回去吗?」

  低沉的声音彷佛疲倦而沙哑。

  看见我默不作声,他瞇起了双眼,眼下泛起几道皱纹,他似乎在笑。

  「拦不到出租车喔,在这附近、这种时间,又是这种天气。」

  「咦……」

  看我顿时哑口无言,在暴风雪之中,香烟的火光动了一下。他用细长的手指夹着香烟,随着嘴巴张口说话上下晃动。

  「你到我们家等第一班电车吧,这么冷会冻死的。」

  「这么冷……」

  被穿着如此单薄的男人一说,我不禁感觉奇怪。而且虽然我觉得只要硬是去找,或许可以拦到出租车,但要拒绝这个来路不明的男人,却让我一时有些害怕,同时内心也产生了些许好奇。

  我默默地跑到淳悟先生旁边,三人并排行走。

  我们不发一语地定了一会儿,弯过转角,在残破的住宅区内向右、向左,然后再往右走。在这种降雪的深夜里,不知为何有很多只猫出现,好几只肮脏的野猫看见淳悟先生出现,便发出高兴的叫声。

  淳悟瞄了我一眼,我抬头看见他似乎在笑。

  「……你为什么要怕我?」

  「啊,不……」

  我连忙摇摇头。

  「那个,我是想说,你不揍人吗?」

  淳悟噗哧笑了出来,肩膀上下颤动。

  「那个啊,那是因为当时小花讨厌对方,所以我才揍他啦。她不讨厌你吧,虽然我也不是很清楚,所以我才没有揍你,这种反应很正常啊。」

  「啊,原来如此……」

  「不好意思啊。小花,我不是要让男人不敢接近你,谁知道老爸出面揍人的事情会传出去。」

  他嗤嗤笑的时候,喉咙会随之抖动。脖子上挤出几道皱纹,略微下方处则堆起多余的皮肤。

  他那不可思议的侧面笑脸,带着一股会让对方胸口感觉痛楚的悲伤。尽管我始终感到恐惧,却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这个古怪男人。

  「你不冷吗?」

  我一问,男人又笑得更开怀。他仿佛将竖起大衣衣领、围着围巾的我当成怕冷的孩子,他看着我说:

  「因为我曾住在北方。」

  「咦?」

  「那边更冷,我和这家伙都是在那边长大的。」

  他挪挪下颚,指向犹如抱行李般拖行的小花脑袋。小花将脸埋在淳悟先生削瘦的胸膛,宛若不具意识的人偶般垂着头走路。有着漂亮卷度的头发散乱成一团,小花看起来却十分幸福,令我有些诧异。

  「是青森之类的地方吗?」

  「不是,还要更远。」

  「喔……」

  「是像你这种时髦男人从未去过的地方,一个鸟不生蛋的地方。」

  淳悟先生用没有拿香烟的另一只手搔弄着抱在怀里的小花。像是在抚摸动物般的奇怪动作。

  从这里虽然看不清楚,但他抚摸着她的脸,把玩着耳朵,用修长的手指搔弄肩膀或身体,动作看似粗鲁却又熟练。小花毫不抗拒,脸依旧埋在淳悟先生的胸前。

  与其说人类,更像是在逗弄猫的动作。话说回来,我在小时候也曾被父亲像这样如幼猫般抱起,抚摸着头。不过,那也是仅限于孩童时期的记忆……令人怀念又做恶的复杂情绪打乱了内心,我不禁低下头。

  我回想起她梢早前的呢喃。

  (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逃离爸爸身边。)那个时候,海鲜炖饭的黄色饭粒在平底锅里弄得到处都是。小花也莫名飘散出一股年老女人般的凋零气息。

  (可是,会是什么样的机会呢……时间已经过得太久……)夹杂雪片的强风从幽暗中袭来,冰冷地抚上我的脸。我们继续向前走着。

  「……这里。」

  不一会儿,淳悟先生的手指夹着香烟,以烟头不经意地指向某栋建筑物。我们没有停下脚步,直接就走上公寓外的楼梯,我连忙跟在后头。

  这是我从未住过,甚王从未踏进过的倾斜老旧公寓。一楼与二楼有四道用油漆涂上奇怪颜色的门扇,水泥走道下有几处裂痕,破旧的洗衣机宛如被丢弃的大型垃圾般放置在二芳。

  淳悟先生用夹若香烟的手随意打开二楼最前方的门,令人不敢想象的是,他居然没有锁上门就离开。我感到哑口无言,而他就只是招手要我进去。一进到里头,映入眼帘的是一问几乎没有会遭窃物品的房间。在正前方的厨房放着一台脏污的小型冰箱,六帖和室内有一台像捡回来的真空管电视,上头的天线像玩具般歪一边。类似茶桌的物体摆在角落,桌面有香烟盒、烟灰缸,以及皱巴巴地装着数个小圆面包的塑料袋。

  仿佛警告这里是危险场所般,一股奇妙的气味窜进了鼻腔。像是堆放着腐败的垃圾,灰尘味中带着丝丝酸味,味道十分怪异。虽然是我从未闻过的气味,但是等到鼻子习惯,那股气味便也随之消散。

  淳悟先生将小花像行李般扔在榻榻米上,接着在烟灰缸捻熄香烟,然后到厨房猛烈转开自来水并用杯子盛满,自己喝完一杯之后,再次装满水,粗鲁地放在茶桌上。

  「小花,水。」

  「……好。」

  小花应了一声。淳悟先生背对窗户坐在窗沿上,小花慢条斯理地起爬起来喝水。小花也将水一口饮尽,毫不在意水滴沿着下颚流淌至白皙的脖子,只是把头枕在淳悟先生的膝上。

  在那之后,一切宛如一幅画般顿时静止了。坐在窗沿的男人,以及将头枕在那个男人膝上的沉睡女人。窗外的暴风雪发出凛冽的声音。北方,我再念了一遍从两人口中说出的词。北方,从北方过来的两人,一对古怪的父女。

  淳悟先生紧盯着小花枕在膝头的脑袋,我无所适从地坐到房间对向角落。我从未看过如此寒酸的房间,甚王弥漫着酸苦味,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两个人能够如此无动于衷。定睛一看,里面还有一间房间,从微微开启的拉门中望去,有张床铺着花纹显得女孩子气的床单,还有衣柜、玩偶等等,看来是小花的房间。

  然而,话又说回来……

  坐在公司接待处的腐野花虽然朴素,却是一位给人认真印象的女孩子。从她在公司时的模样,令人完全想象不出她住在这么寂寥的房间度过每一天。这时我想起自己曾经认为,引发男人好奇心的那个奇怪传闻还比较符合她身旁花俏女孩的事。淳悟先生打开电灯,在这间令人窒息的房间仔细端详,他确实比一开始的印象更为衰老。比起三十七岁的年龄,他的眼神或是举止更像年轻人,但是皮肤干粗,每一处都松弛黝黑。该怎么说呢,全身上下仿佛伤痕累累。

  「请问……」

  感觉气氛实在教人窒息,我便试着开口聊聊。而他的视线突然射向我,让我不禁打了冷颤。

  笑的时候还能令人感觉亲切,一旦他收起笑容,眼神便会变得异常冰冷。他的眼神真的宛如寒冰,是我从未看过的样子,这让我又涌起恐惧。我为什么会跟着来到这种地方,就连自己也一头雾水。我平时个性机灵,明明只要随便编造几句就能逃开,今晚的我到底是怎么了?

  「怎样?」

  「呃,刚刚你在拘留所那里等她回来,请问每次都是那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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