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夜班的幸村頂著滿身疲倦，在回家的電車上很認真地複盤了一下昨晚發生的事情，最終得出結論——自己太過急躁，導致真田一時無法接受。

幸村回憶起真田自己所說的感情經歷，畢竟和前任也是見過許多次後才確認的關係，那麼和僅相識兩三天的護士就到了接吻的程度，或許這進展對於他來說確實太過快了一些。

從昭和時代的老電影中走出的男人啊……

連續兩個夜班後，幸村有一整天的休息時間，而後再上兩個白班，又可以週末休息兩天。

幸村暗暗下定決心，後天回到醫院，要和真田好好道歉，然後耐心地與他從頭開始，從朋友做起。

回到家中，媽媽彩華早已做好了早飯，幸村與正要去上班的父親一同吃了起來。

“最近工作很忙嗎？”

“爸爸怎麼這麼覺得？”幸村一口悶了牛奶，差點被嗆得咳嗽。

“感覺你最近除了上班就是悶在家裏畫畫，好像再沒有和男朋友什麼的約會了吧？”

“這不是正合爸爸的心意嘛，你之前一看到我打扮過出門就會說『即使同性戀不必擔心結婚懷孕的問題，但是最好也不要太亂來。』”

貴史喝著咖啡苦笑道，“話是那麼說，但你突然變成單身主義我們也很擔心，年輕人還是多和同齡人出門接觸世界的好。”

不知為何，幸村的腦海中又浮現出了真田的臉，為了不讓父親察覺出異樣，幸村趕忙假裝埋頭苦吃。過早和家人出櫃或許也不是好事，充滿責任感的父母即使知曉自家孩子是同性戀，也同樣會操心他的伴侶問題，擔憂與他攜手人生的那個人究竟會是什麼樣的人。

“如果有合適的人，我會直接帶到家裡讓爸爸和媽媽也看到的！”

“一般會和父母這樣說，那就是心中已經有人選了吧？”

“……”

幸村被噎得無話可說，迅速吃完了飯逃回房間。他腦子裏亂得很，唯一不變的主題就只是真田，一會兒是他躺在病床被自己戲弄的樣子，一會兒是他與自己親吻後的無措，一會兒又是大雨中拖著病軀仍舊用半邊身體為自己遮擋的逞強……

這就是所謂的心動吧？醒也是他，睡也是他，就連吃飯工作，也滿腦子是他。

幸村搜了幾部仲代達矢的老電影，一邊看著一邊進入夢鄉。

“什麼？！真田君出院了！！！”幸村一上班就聽說了這一突然變故，如遭晴天霹靂一般呆滯當場。

佐藤滿面遺憾，“昨晚突然就辦理出院了，我也覺得很奇怪。”

真田怎麼會突然出院？總不會是因為自己……

那晚兩人冒雨回到病室，幸村告訴了他自己將在後天在班，真田當時一切如常，甚至對自己說了『我等你』。

難不成他在欺騙自己？

幸村只覺得自己心跳快得離譜，垂在身側的雙手抖個不停，熱血不斷向顱頂上湧，血液翻騰的嗡嗡聲充斥著耳膜。他努力維持冷靜，不讓佐藤聽出自己在發抖，“他臨走時有說什麼嗎？”

“這個嘛……他是和家人一起離開的，似乎很急，在和家裏人吵架的樣子。我也沒敢上前去偷聽，哎呀，你不知道，真田君發起火來說話聲音特別大，氣勢洶洶呢！”

“家人？吵架？生氣？”幸村敏銳地捕捉到關鍵字。那晚真田似乎和家裏人通過電話，拒絕了家人前來探望，難道和這個有關？

“是啊，田村醫生再三勸解，認為真田君還是再留院觀察幾天比較好，但他執意要離開的……”佐藤望著臉色發白的幸村，滿眼都是心疼，“我知道你很捨不得他，但是……他只是病人，我們也只是護士，一旦對方出院，就再不是那種相互聯結的關係……”

幸村努力扯起一個淡然的微笑，“我沒事，佐藤小姐不必擔心我。科裏的病人這樣多，我若是見一個便要陷入愛河無法自拔，就無法再勝任護士的工作了。”

“我也希望你能這樣想。”

幸村又和她寒暄了幾句，推著治療車去做例行的晨間輸液，高挑的身影不斷穿梭在各個病房之間。

佐藤才不信他的鬼話，自從和幸村共事以來，她從未看過幸村有如此失態的時候。她心裏明明白白，這檔事後，科室裏不知又要傳出什麼關於幸村的離譜謠言。

德川上完實習護士集體培訓課程後便聽說了這件事，他多少有些擔心，立刻去到主班的工位上，卻見幸村正在認真地核對今日送來的物品清單。

“幸村，我聽說了，真田君出院了？”

“嗯，昨晚就出院了。”

德川:……

德川沉默地坐在他身旁，偷偷低頭一看，幸村的手機就放在電腦旁，仍舊掛著那只可愛的兔犬。

幸村盯著電腦，從螢幕的反光中看到了局促的德川，他欲言又止時不時看向自己的。

“德川前輩想說什麼？”

“你有給他留聯繫方式嗎？”

“沒有。”

“……”

“怎麼了？”幸村轉過頭，見德川像是有話要說的樣子。

“患者的入院資料裏有他的電話吧？”

“這是違背職業操守的行為哦，做得太過火的話甚至是違法的呢。不可以利用職務之便竊取患者隱私哦。”幸村豎起食指左搖右晃。

“可是……”德川想起那個雨夜自己看到的景象，“他對你來說是特別的吧，你對他很有好感，他對你也是，就以這種突然的方式結束，感覺很可惜。”

“可惜什麼啊，他是病人，我是他的責任護士，僅此而已。他不在乎自己的身體提前出院，出現什麼後果也不能追究到我的頭上。”

“……”

德川知道他現在正和真田賭氣，也不想去觸碰這個刺頭，輕歎一聲後，又開始埋頭工作。

德川提出的建議，幸村早在腦中思考了千百遍，可最終還是忍耐了下來。對於他來說，即使拿到了真田的聯繫方式，可是又該和他說些什麼呢？總不能以一副趾高氣揚的命令態度要求真田為了個人健康繼續回到醫院吧？

出院是真田的個人選擇，幸村相信他一定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

一晃過去了一周，幸村仿佛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樣，繼續做著本職工作。305病室也迎來了新的病人，是飽受慢性十二指腸潰瘍折磨的老婦人，幸村也一如既往態度溫和地照顧著沒有兒女陪伴的她。

只不過個中滋味只有幸村自己能夠品嘗了。午夜夢回之際，幸村也偶爾望著手機上的兔犬發呆，猜測著那個人是否也已經鑽進被窩，準備迎接新一天新的工作。

『你的主人也會像這樣想起我嗎？』

幸村對著粉紅色的長耳兔犬喃喃自語。

兔犬當然無法回答他的問題，照舊保持著燦爛笑容，嬉皮笑臉的模樣仿佛在嘲笑幸村又一次過度展現了熱情。

明明已經下定決心，再也不要輕易喜歡上誰，明明告誡自己，優雅入場，再瀟灑抽身才是該有的戀愛信條，為何現在卻又一次陷入感情的泥潭？

幸村自己拷問著自己，不知不覺間鼻子發酸，眼前的視線也漸漸模糊，心口處仿佛堵了什麼東西，一陣一陣泛起揪疼。

“可惡……！”

幸村抹了一把眼睛，一把薅下無辜的兔犬，猛地從床上丟了下去。

“啪——噠噠——”

可憐的粉色長耳狗與地板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音，軲轆幾圈後，委屈又孤獨地躺在了地板上。

“呼……呼……”

幸村喘著粗氣坐起身，被子披在肩上抖個不停。發洩過後明明應當是暢快的，可現在的他卻心煩更甚。

一分鐘後，幸村還是起身小心翼翼地將兔犬撿起，雙手捧著堅強的小東西放在胸前，“對不起……”

莫名其妙拋下他的真田固然可惡，但可愛的兔犬屬實無辜至極。自己不應當胡亂發脾氣。

幸村哭累了後抱著兔犬沉沉睡去。

他折騰了半宿，第二天上班的精神狀態自然不好，倦怠的神色和垂下的眼皮讓德川也忍不住為他擔心。

“沒有睡好嗎？”吃午飯時德川終於忍不住開口。

“嗯，失眠了。”

“是不是最近太累了？這個週末放鬆一下吧。”

“嗯？”沒有休息好的大腦反應遲鈍了一些，幸村不解地歪了歪頭。

“聽說有家釣魚的漁場還不錯，開車的話只需要半個小時，週末一起去吧。”

“可以不去嗎……”幸村最近只覺得身心俱疲，很想週末好好睡上一天。

“當然可以……”德川難得露出溫柔的神情，“但我還是希望你出來逛逛，說不定會幫助你忘掉一些不想再思考的事情。”

“你可以有話直說的。”餐盤中的餐包早已被紮得千瘡百孔，幸村卻仍然在用筷子折磨它。

“忘掉失戀的事情，繼續迎接新的感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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