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人间蒸发，再是临阵更换乐器，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还玩上键盘了呢？

但聚光灯下万千目光汇集，此时她们也是骑虎难下，往好的想人还是到位了不是，不管这俩人打算整什么幺蛾子，只要人在台上，总归还是能走一步看一步的。

Amoris只能硬着头皮按照原有剧本开始。

“久游的浪子终于回归…”

“…她的德操有目共睹，她的功业举世皆知…”

“不然，Doloris爵士…尚未全具从凡间骑士升华所必需的品质…”

咏叹与清音，甜蜜与冷冽，种种声音交织，按照剧本，此刻的Doloris应当以谦卑而恳切的姿态伏跪祈求，在种种质疑与否定中惶急试图自证。

然而她没有，Doloris自始至终面向观众，眼角遗漏的余光仿佛在看一群表演的猴子。

从角色功能的角度上，这场戏只有三个角色，神明角色的Oblivionis，骑士角色的Doloris，以及从者角色的其他三名骑士，后三者可以视为一个角色，因而在Doloris没有回应而Oblivionis尚未登场的情况下，三人其实是在以Amoris为核心进行一场自问自答的独角戏。

她到底什么意思？若麦内心愈发焦躁，但身后的Oblivionis仍没有任何表态。

“不可”“不可”“不可”

重复的念白如同魔咒，靠着临场发挥配合推进的剧情终究是走到了无法自圆的一步。

而也正是此时，一绺如歌如泣的诡异唱词徐徐自假面下泄出。

“ὦ φῶς, τελευταῖόν σε προσβλέψαιμι νῦν… ὅστις πέφυκα μηδενὸς οὐκ ἔνοχος αἷμα…”

不知是否刻意为之，粗砺，沙哑，蕴藏着仿佛被命运碾轧过的疯狂与痛苦，与主唱原本婉转的声线大为不同，歌剧化处理的顿挫咏叹仿佛在倾诉着无法逃脱的诅咒与悲剧。

台前幕后的观众都听得一脸懵，高桥先生原本紧锁的眉头却是一松。不等主持人相询，他便主动开始解说：“朱丽·泰摩尔与小泽征尔合作改编的日版《俄狄浦斯王》台词，讲述英雄俄狄浦斯在命运的嘲弄下弑父烝母，得知真相后刺瞎双眼自我放逐的悲剧。”

“这部作品自2012年首演后一直颇受争议，其原因是大量运用独特的木偶与面具雕塑，来营造荒诞和人性的扭曲对抗，打破了传统歌剧的规制。”

主持人试着问道：“面具和人偶，没记错的话这也是Ave Mujica世界观的核心元素吧？”

“正是如此，看来她们确实在表演与音乐的融合上颇下过一番苦心，这在如今的年轻人中已经不多见了。”高桥先生严厉的脸上难得露出一起赞赏，其余嘉宾也纷纷似懂非懂的点头称是。

然而有着高桥先生这种水平的鉴赏能力的毕竟是极少数，舞台之上，几人的困惑和忧虑甚至还要超过台下“虽然听不懂但感觉好厉害”的观众。

与对“剧本”一无所知的观众不同，在她们眼中，Doloris的“响应”不仅没有挽回场面，反而将整场演出彻底推向失控的深渊。

这已经不是什么即兴演出了，Doloris是在刻意破坏原有剧情发展，这甚至跟当初睦提斯的乱入相比都不是一个性质。

这个时候若麦反而释然了，说到底她就是个听命行事的喽啰，之前交给自己的任务都办好了，到现在为止也算是竭心尽力在挽回局面，但有人存心要搞事，还让她能怎样？这乐队姓丰川又不姓祐天寺好不好。

躺平一念起，刹那天地宽，没有了心理负担的她现在倒想看看这几位要如何收场了。

而对于形势变化更加一头雾水的灯光组无奈也只能按部就班的将事先调制好的华光倾倒在舞台上。

几乎没有任何延迟，出现在大屏幕上的Oblivionis以庄严的口吻发出号令。

“都退下，我的臣子们。”

“此时在你们眼前的，”神明目含威光，刺向那戴着面具的身影：“已不再是虔诚的骑士Doloris了！”

好嘛，这位果然也开始了。

若麦撇了撇嘴，旁边的睦却又是小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台词：“并非骑士。”

Oblivionis仍是一副压迫感十足的样子。

“狂悖的闯入者，报上汝名。”

“某之身世无须挂齿，某之名号众人皆知。”悖逆的骑士抗声回答：“非亲非故，弃国弃家，却也无畏无敌。”

“是谁予汝胆量前来亵渎吾之神圣箱庭？”

片刻之后，回应质问的是一连串歇斯底里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

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嘲弄，紧接着，唇间仿佛吐出碎齿般的喷溅又一种外语。

“是命！是不公的命运让我来的！”

“曹禺的《雷雨》啊…”高桥先生不由忖道：“也算得上经典之作，可是放在这又是何用意，与先前的《俄狄浦斯王》是不是有什么内在关联呢？…”

“今夜，我要揭穿大少女乐队时代最恶劣的骗局，我的剑将指向舞台上最不堪的伪物。”

并不给人更多思索的空暇，Doloris的手指猛地砸落在琴键上，发出今晚的第一声乐响。

“以音乐与公义之名，我要挑战你，Ave Mujica的主谋，伪神丰川祥子。”

场下一片哗然，Doloris上来就直接当众开盒自家队长的恶劣举动直接在观众中炸开了。

“艹！？”Amoris更是一句没绷住，这给自己干哪来了，这还是她们乐队那个卑微痴情金毛小主唱吗？

而她只来得及将耳麦切为内频通知导播把原先准备的MV切掉，身后的演奏便已骤然开始。

并非来自台上任何一种乐器的音色，而是事先录制好的音源铺开的前奏。

Timoris本能的抬头喃喃道：“合成器…什么时候？…”

忽如一骑斥候飞马来报，俄而肃杀一片的军营陡然战鼓如雷，低沉而急促的嗓音如附耳侧，生怕惊动了什么一般，传递着压抑与紧张的消息。

“Just when you think you're saved

Just when you've locked your door

It comes like a lightning flash

And the sky is torn

At your back like a loaded gun

But the fight has just begun

Steady now

Breathe

Breathe

猛然间，隐藏在舞台暗角，几天前潜入时安装的数台无线合成器开始制造出旁大的、充满压迫感的低频脉冲，仿佛战马隆隆冲过平原，大地在饱和炮击下震颤，耀眼的高能射线穿透舰体，在缺乏传声介质的太空中点亮生命的烟花。

开启的喉腔中涌出的根本不是偶像清亮柔美的歌声，而是被硝烟和恐惧折磨已久，不计其数被冲锋号从满是尸臭和血污的战壕深处驱赶出来的士兵的喊杀！

任由手指在琴键上飞驰，操弄着大震撼本体以及琴头集成控制器的Doloris只是笑得愈发兴奋猖獗。

“You can't run

You can't hide

You are not safe here anymore

It is the sound of war!

It is the sound of war!”

哀鸣，马嘶，号角，刀剑交击，机枪扫射，防空警报，导弹轰爆，一切英雄传说和征服史诗都被当众揭穿，露出其后赤裸裸的屠戮与劫掠，文明相倾轧，种族相血仇，音响系统充当了演奏者对观众高效实施心理暴力的工具。

猝不及防之下，手足无措的观众被跨越各个时空各个年代集结在一起的大军横扫，登时如老鼠般在已经沦为战场的神庭中逃散，希望找到一处藏身的坑洞或时蔽体的废墟，又被不时落下的音乐炸弹和合成器模拟出的音墙督战队逼迫着起身迎敌。他们中间有些捂住耳朵失声尖叫，更多人逐渐感应到的却是血脉中的原始咆哮，那是第一只人类先祖用石斧砸开同类头盖骨时所发出的兴奋战吼。

战争是植根于基因的本能！

手足相残是与生俱来的天性！

她在弹什么我怎么完全不会敲！

事实上，不仅是Amoris，作为离音爆中心最近的生物，几位乐队成员才是此刻最能直观感受Doloris破坏力的。那是纯粹以杀伤为目的的演奏，在发动的瞬间就已经宣布了剧本的死亡。

而她们能做的却只是束手无策的看着失控的主唱肆意捣毁Ave Mujica的世界观，演出已经完全变成了她的个人秀，更吓人的是好像她一个人也完全够了。

持续的翻弄，尾音如同最后一枚哑弹落在剧场中央。观众席一片死寂，所有人脑袋都晕乎乎的，仿佛刚从一场地毯式轰炸中劫后余生。

茫然的眼神相互传递，然后，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掌声，喝彩声，开始如山呼海啸般涌起。

作为回应，Doloris解下背带，横举大震撼，锐化的刀尖微微一抖，竟是以如此庞大的体积作出了分外轻盈的血振，极具视觉效果的表演立刻又引发了一阵欢呼。

Ave Mujica的骑士们仍是一副惊弓之鸟的样子，唯有Oblivionis在声浪的余波中缓缓站直身体，金色的眼眸死死锁定住那个耀武扬威的叛逆之徒。

“狂妄的骑士啊，看来汝已窥见永恒箱庭的本质。” 她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无形的法则：“没错，在此间，唯有旋律与歌声方是真实。汝所渴求的一切，所质疑的一切，所憎恶的一切…都需以演奏与歌唱为器，才可在这神圣的舞台上构筑。”

Ave Mujica的世界观已经被捅出一个天大的窟窿，即便观众们此时沉浸于表演效果中，事后也难免被有心人抓住做文章。

而面具之下的少女，对于伪神试图将自己这个破坏因素缝入世界观的努力，却是没有第一时间予以击破。

诚然，她是抱着砸碎神庭，扯断锁链的目的而来，但这个过程不应如此干净利落。那样太无趣了，根本对不起她此刻胸中翻滚的怒焰。

因此在彻底击倒伪神之前，她想给她再多放点血，为此她不介意陪对方玩一玩这场中二游戏。

至于翻车，怎么可能！我生命中从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笃定自己的胜利，我比以往任何时候任何人都要更强大！我的音乐，我的大震撼，我突破重重阻碍，煊赫自身的最终燃烧，莫非还会输给千篇一律的精致木偶剧吗？！

“说得好！” 初阳的声音透过面具，将一往无前的战意抛向全场：“就让我们用音乐——来一决高下吧！”

话音未落，她再度撕扯起大震撼的琴键。

这一次，传来的并非宣战的号角，而是一段扭曲复杂、充满神经质切分节奏的吉他。

沉寂不过数分钟的合成器重振旗鼓，贝斯线如同拘束患者的呓语般混乱缠绕，鼓点则像室颤的心电图起伏不定，一圈圈，一遍遍，攀升的颅内压传导至眼窝，视觉在规整与癫狂的边缘反复横跳。

“Cat's foot iron claw

Neuro-surgeons scream for more

At paranoia's poison door

Twenty first century schizoid man”

“Holy Shit！King Crimson的《21st Century Schizoid Man》？！！”

演播室内，佐久间先生像只老猫般从座位上弹起来，他那双不知何时睁开的肿泡眼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口中啧啧称奇：“一水日摇和半吊子金属的少女乐队里还能听到这个？这是真有病吧！”他用力挥了下拳头，又不住摇头，分不清是赞许还是厌弃。

经典前卫摇滚那充满爆裂和歪曲的解构音浪席卷而来，这一场对理性与认知的定向爆破，不偏不倚的没入了Mortis单薄的身躯。

比顶尖神经外科医生更锐利的手术刀精准剖开了名为日常的虚构平台，脆弱的表层认知瞬间瓦解，连带着来不及呼喊的人偶人格们纷纷跌入混沌的潜意识深处。

“唔…” 睦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一直低垂的头猛地抬起。

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甚至被评价为有些空洞的眼中，此刻亮起某种截然不同的光芒。

一道充满破坏和恶欲的扭曲笑容如裂纹般在苍白的小脸上蔓延，越来越深，越来越开，终于，伴随着一声摇篮崩裂脆响：“前卫摇滚…酷毙了！！！！”（参考：OP癫睦）

所有人骇然的目光中，苏醒过来的某物一把攫住Mortis的吉他，发泄般的扫弦下，吉他不情不愿的发出链锯切割般的凶狠噪音！

“完了，连睦子也犯病了。”早就放弃治疗的若麦在内频中向队内唯一常识人哀叹着。

“不对，若叶同学，好像在跟随三角同学的演奏？”

短暂观察后，老道的贝斯雇佣兵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她的眉头拧在了一团。一首不参与演奏，还能用“舞台设计”、“突出主角”之类的理由来搪塞。但每首都只有主唱一个人大发神威，那就算是丰川旗下最温顺的喉舌也只能承认演出事故了。

而且丰川同学…只是冷眼旁观，并没有任何制止的意思？

一次可能意外，两次可能凑巧，即便有睦提斯这样的先例在，但总不可能三角同学也突然搞出一个Geddy Lee附体的第二人格吧？如此之高的剧情流畅性和演出效果，让理智的自己很难想象这只是一次简简单单的临时起意。

更关键的是，再这么干站下去是真的要出事了。

海铃对前摇并没有多少偏好，只是在过去的佣兵生涯中偶尔也会接触一两首，这首经典的《21st Century Schizoid Man》自然也是听过，但也仅限于听过。

反正贝斯就算全弹错也不影响演出效果，再说了，主唱一个人开合成器都这么逆天了，还扶不起自己吗。

那么。

睿智的Timoris将手扣上贝斯琴颈，像个刚上摸枪就被一皮靴踢上前线的新兵蛋子，比对记忆，放任自己成为一台全自动放克节奏制造机。这也是她综合经验、理性、观察和利益考量得出的最优行动。

“啊这。”这下大猫觉得自己也就快精神分裂了。

“三角初华…”

虽然同样有所波及，但隔着镜头毕竟不用像现场那样直面冲击和震撼，使得演播室里的几位虽然惊愕，却也远没到失态的程度。

安藤女士沉吟片刻，若有所思：“我的一位故交曾跟我提过这孩子，很努力，学东西也快。不过，今天她的演唱似乎与之前的风格不太一样。”

“太依赖真声了。”高桥先生言简意赅。

“但是不可否认，这真声有点强过头了。”伊藤先生接过话头：“话说回来，这位三角小姐本来也有机会入职我们星光事务所的。”

“哦？”演播室里的众人顿时来了兴趣。

“大概是两年前的事了吧，三角小姐向事务所投了简历，方式负责面试的是我的一位学妹，事后我也亲自听过她的面试录音。”伊藤先生敲着胳膊，一边回忆着。

“我们的结论很一致，一位技巧与天赋兼备的歌手。她很聪明，似乎天生就懂得利用混音来扬长避短，绝大多数风格的歌曲都能如此驾驭，形象又好，前途远大。但光靠这些不足以成为我们选择她的理由…”

他略带点遗憾的摊开手：“要是她当日展示出今天这种层次的实力，我说什么也要把她签下的。光靠真声能达到这种效果，保不准就是下一个科特•柯本。”

高桥先生眉头微皱，似乎对这样的高评价不以为然。伊藤先生也只是继续说下去：“只是，一支乐队可以涉足多个风格的乐曲，但主唱的演唱风格却是相对固定的，就像习惯了弓道的射手很难忍受现代反曲弓的复杂结构，这次演出与之前的比起来…”

话最少的佐久间颇不礼貌的打断了他：“原本的Doloris就像一柄华美的仪仗佩剑，而今天的她则是一把简单实用的刺刀。”

“佩剑是身份与权势的象征，而上上刺刀，那可一定是要见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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