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她即将穿过那片污浊红光的区域、身体大部分轮廓融进更深黑暗前的最后一秒，一个极其微小的动作发生了。

没有回头。

没有刻意停顿。

但她刚刚拿着粉笔盒的右手手指，似乎极其不经意地在门框旁边那个空瘪的、积满陈年老灰的破纸箱子一角，用指尖轻轻划过。

动作轻微到像是不小心蹭到。

但那并非意外划过。

就在她指尖离开那个灰尘覆盖的角落时，箱角蒙尘的表皮上，被清晰地刻下了几个极其简单的痕迹——不是文字，而是符号。

一个完美的、小小的雪景球轮廓。

球体内部，两个横线交叉而过。

那交叉点下方，一颗细小的冰晶图形。

“*” （雪花）、“X” （交叉）、 “✧” （冰晶）

——一个简单、隐晦、毫无现实意义，却精准指向某个代号身份的图腾印记。

然后，阿米娅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活板门关闭的黑暗中。只留下阁楼里那片单调的污浊红光，和角落那个蜷缩着、眼神彻底失焦、对一切浑然不觉的男孩，以及他脚边，被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印着冰冷罗德岛徽记的画板和粉笔。

阿哲感觉不到心跳。感觉不到呼吸的重量。身体像刚从深海被打捞起来的废弃潜水钟，每一个关节都灌满了冰冷厚重的液体。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多久了。前一秒？前一小时？时间的河流似乎凝固在了这里。

一片空白。

绝对的虚无。

比最深的睡眠还要空洞。没有梦境，甚至没有“我在睡眠”的意识。

然后，像冰冷的探针在虚无里搅动，一丝微弱的异质感刺了进来。

是腿边的重量。

冰冷，坚硬，带着一种……纸面的粗糙触感？还有旁边那个盒状物，硬邦邦的边角硌着他的小腿。

他慢慢地，非常非常慢地抬起头。视野里依旧是一片被污浊红光浸透的模糊。但腿边的异样触感在膨胀，在挤压这片虚无的空间。他有些迷茫地盯着那白色的、方形的、有着奇怪三角标记的……纸板？

他的目光顺着纸板向上滑，落到自己蜷曲的膝盖上。沾满灰尘和汗渍的手指，指尖甚至还有点黏黏的、暗褐色的痕迹。那是什么？不记得了。

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一阵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的冲动，像浮木在深海中冒泡。

拿起…它？

做点什么？

拿什么？做什么？完全不知道。

没有原因。没有目的。就像程序被写入了“空闲时自动执行指令X”。他那只沾着奇怪污渍的手，非常缓慢地抬了起来，没有任何挣扎，没有任何疑问，如同提线木偶探向操纵者指定的道具。

指尖触碰到了那盒粉笔的边缘。冰凉，光滑。他麻木地打开盒盖。几截用过一半的白色粉笔躺在里面，横七竖八。他随意捏起一根还剩下大半截的白色粉笔。

指腹传来粉笔粗糙的颗粒感。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指，又看看那块雪白的、印着三角徽记的画板。

一个动作，如同被预先编程植入：他捏着那半截白色粉笔，没有迟疑，没有任何艺术创作的冲动或构思过程，只是本能地、像完成例行签到般，将粉笔头落在了冰冷的纸面上。

然后，开始移动。

动作不是勾勒，不是描绘。更像是无意识的、笨拙的涂鸦。白色粉笔在纸上摩擦，发出单调的沙沙声。线条歪歪扭扭，没有方向，没有意义。画着画着，他的视线微微转向了旁边那个空瘪的旧纸箱，目光在它积满老灰的角落略微停留了一下。那里……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印记？看不清楚。像小孩画的奇怪符号？不重要。一种奇特的安心感，伴随着目光扫过那模糊印记的瞬间，极其微弱的安抚了他的神经。那印记似乎与他此刻无意识勾勒线条的动作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联结。

他的涂鸦开始无意识地聚合。

最初只是混乱的缠绕线条。渐渐地，那些白线不自觉地开始构成一个……形状。一个扭曲的、勉强能看出是个圆球的东西。球体中间，他的粉笔加重了几分力道，画了两个交叉得很用力、几乎要戳破纸面的“X”。然后在那个交叉点的最下方，他的笔尖下意识地、非常轻地点了一下，点下了一个小小的、如同雪花冰晶般有微小棱角的光点“✧”。

粗糙、笨拙。但轮廓、意义却与旁边旧纸箱角落里那堆模糊符号……莫名地契合！

他停住了手。

捏着半截粉笔的手指僵在半空。

眼神空洞地看着画板上那个简陋的图案——雪景球、交叉的X、小小的冰晶。

​一种微弱但无法否认的……亲切感。​​

就在这时，楼下的哭嚎声似乎穿过厚重的楼板，变成了某种遥远地方模糊不清的杂音。

一种截然不同的、冰冷坚硬的脚步声从楼梯方向由远及近地传来。一下，一下，敲打着老旧的木头台阶。每一步都带着非生物的精确节奏。不是老王那种带着生活磨损的沉重步伐，也不是其他人惊慌失措的杂乱。

那脚步声停在阁楼的活板门外。

阿哲猛地转过头，空洞的眼神骤然聚焦，死死盯住了那扇紧闭的门板。身体深处，一种比思维更快、如同电流激活死寂肌肉的本能反应，让他整个人猛地绷紧！核心深处那些维持“稳定姿态”的肌肉链如同蛰伏的巨蟒瞬间绞紧！脊柱挺直如标枪！

那不是恐惧。不是惊讶。

那是一种……感知到召唤源靠近时的、绝对的服从待机状态！​一种被刻入骨髓的条件反射！如同利剑归鞘前瞬间的铮鸣！

门外的脚步声停了。然后，门把手被压下。

吱呀一声。

阁楼活板门被从下方推开。污浊的空气如同找到了出口，微微震荡。光线从门缝里流泻进来，在阿哲紧绷的、带着污迹的脸上切割出一道明暗分明的光带。

一个熟悉的轮廓逆着光站在门口。银灰色的短发边缘被光线镀上了一层模糊的银边。那对标志性的、仿佛拥有自己生命的银白色兔耳，在天窗污红光线与门外光线的交织下，轮廓清晰可见。紫色的瞳孔在阴影里如同深潭，无声地望进阁楼，精准地锁定了角落里姿势僵硬、如临大敌的他。

然后，那冰冷、毫无波澜的声音，如同最终的判决，清晰地响起在死寂的空气中。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铆钉，敲在阿哲空白的意识容器的四壁上：

“目标个体：‘迷迭香（Frost）’…”

“第一阶段……核心认知重构……”

“确认……完成……”

阁楼的光线在活板门短暂开启又合拢后，被压缩得更加强弱。阿米娅没有走进来。她的身影站在活板门外那一小片昏暗的光区边缘，银灰色的轮廓在阿哲——或者说，此刻这具空白的躯壳——的视网膜上烙下清晰的印记。那双紫色的眼瞳穿透门框的阴影，如同探照灯聚焦在实验体上。

“检测项：环境清洁度…不达标…” 她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非人的电子混响，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执行污染清除程序第一步：体表清理。目标：清除残留身份印记（‘阿哲’期活动痕迹）。步骤：抵达指定清洗坐标点（洗手间）。立即执行。”

指令清晰、刻板，不容置疑。没有“请”、“去”这样带着社交润滑的词汇，纯粹是程序命令的冰冷词句。身体是忠实的执行单元。角落里的那具“躯壳”没有任何反应时间，核心肌群自动激活、锁紧，如同接收到精确的电流脉冲！蜷缩的姿态瞬间崩解，脊柱像被无形的钢缆提拉绷直！他猛地站起身，动作迅捷而僵硬，关节甚至发出了轻微的咔嗒声。眼神没有离开门口那个银灰色的身影，脚步如同设定好导航的机器，穿过灰尘漂浮的昏暗空间，径直走向阁楼深处那扇通往小洗手间的窄门。

洗手间狭窄压抑。灯光是冷白色的吸顶灯管，照得瓷砖墙惨白如尸布。阿米娅如同无声的影子跟随而入，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体积不大、深灰色、没有任何多余标识和缝隙的硬壳金属手提箱。箱子在她手中显得异常沉重。她将它放在狭小的洗手台上。咔哒一声轻响，箱盖打开，里面整齐排列着各种不常见的工具和瓶罐，并非寻常化妆品。光线落在那些器物上，反射出冷漠的光泽。

她站在他身后一步的距离，正好是视觉死角的边缘。这个位置无形中施加着巨大的心理压力——看不见她具体在做什么，只能感受到那绝对的、如同实体般的存在感。

“姿势定位：标准站立预备姿势。背对信息源（镜面）。核心姿态固定：视线平视前方1.8米瓷砖接缝点。” 命令如同手术刀切割空气。

被命令的身体立刻执行。转身，不再有片刻犹豫。背对着那面惨白灯光下的镜子，挺直如松，目光死死盯住墙面瓷砖上一道细微的、长度约1.8米的水平接缝。空气里弥散着刺鼻的消毒水和霉味混合的气息。

身后的阿米娅开始了操作。没有任何交流，没有“开始了”之类的提示。她的手动作了起来。从金属箱里取出一个小喷壶。不是水，是一种粘稠的无色液体，带着奇异的、类似冰片混合有机溶剂的刺鼻气味。冰冷、略带粘稠的液体均匀喷洒在他露出的后颈、颈侧、耳后皮肤上。喷淋的感觉突如其来，冰冷刺痛！生理性的应激反应让他头皮猛地发炸，喉头的肌肉剧烈地收紧颤抖，想要抽动，想要逃离！

“神经-肌理校准协议…启动…” 阿米娅的声音如同冰水滴落，“…侦测到体表应激收缩…目标区域：斜方肌上部、颈阔肌、胸锁乳突肌中束…执行生理镇静压制指令：命令：肌群…冻结！”

“冻结！” 这个冰冷的词如同无形的枷锁猛地套在脖子上！呼吸瞬间窒住！不仅仅是呼吸肌肉！他清晰地感觉到脖颈两侧那几条负责转动和活动的肌肉如同被浇灌进了液态水泥，瞬间变得沉重、僵硬！连动一下手指都感觉牵动了脖子锁住的痛链！只能绷直！死死盯住那条瓷砖接缝！将一切惊骇和痛苦强行压制在身体里，通过瞳孔的极度扩张和细微震颤泄露出来！

冰冷的液体被用微纤维布擦拭掉，留下皮肤被清洁过度后的紧绷和微弱的灼烧感。接下来是更粘稠的糊状物，从箱中挖出，由她冰冷的指尖（隔着一层几乎不存在的特制薄膜手套）点涂、抹开。先覆盖整个脸部轮廓。这东西的质地像凝固的蜡，但推开时又异常滑腻冰凉。重点是那些属于男性的棱角——颧骨下缘的横断肌区域被刻意涂抹上更厚的、带着微凉青灰色调的遮瑕膏，将骨骼的突出感抹平压暗。下颚骨两侧被重点处理，那层物质如同塑造陶土的泥料，覆盖上去时，带着冰凉的压力，将原本属于少年后期发育期的、开始略显刚硬的骨线轮廓一点点软化、模糊。下巴线条也被这冰冷的物质收束、修饰，变得圆润柔和。

耳朵！耳廓内外、耳垂下方全部被涂抹上一种触感冰凉滑腻的特殊液体。涂抹的同时，阿米娅的手指（隔着那层微不可查的薄膜）精确地施加着一种极有技巧的压力——不是在揉捏，更像是……塑形？按压的方向似乎都在引导肌肉和软骨往内收、线条变得更小巧柔和的方向变化。每次按压，耳根深处都会传来一种难以言喻的、伴随着冰凉感的酸胀麻木感。皮肤在冰凉的触感和持续的精准按压下，似乎真的开始升温发烫，变得敏感异常。

发际线部位被一种带着薄荷辛辣感的半透明凝胶精确勾勒。被手指冰冷的触感和凝胶的刺激同时作用在发际线边缘，带来一阵阵持续不断、难以忽视的细微刺痛，如同持续的低强度电流刺激。这迫使头皮区域的肌肉产生不自主的、细微的麻木抽动。同时，一种极淡的、类似消毒液混合金属生锈的奇特味道（来自凝胶）持续萦绕在鼻腔下方，不断地扰乱着嗅觉神经。

整个面部轮廓塑造过程如同进行一场冰雕手术。物质是冰冷的，触感是冰冷的，施加压力的手法更是冷静到毫无人情的机械精准。涂抹、按压、覆盖……阿米娅的动作效率高得令人恐惧。呼吸间全是那冰冷物质散发的化学气味。脸部逐渐变成一张麻木的、涂满奇怪材料的冰冷面具。

初步的面部覆盖完成后，阿米娅拿起了另一个工具——一个连接着细长金属管、前端是微型精密喷头的手持装置。它发出低沉到几乎听不见的嗡鸣。喷头里喷出的不是粉末，是一种极其细微、如同白色冷雾般的高分子涂层颗粒。它在特制光源照射下，本身会反射出非常微弱的、特殊的光谱频率。冰冷的细密喷雾如同最精密的霜雪，一层层覆盖在脸上那层冰凉的面具上。这喷雾不仅带来更强的冰冷感，更形成了一种奇异的视觉隔绝层。

紧接着，更重要的操作开始了——眼部。

从箱子里取出的是两个特制的、半固体的蓝色凝胶眼影块。不是普通眼影膏那种软糯质地，而像凝固的海水，带着坚硬的核心和包裹外表的粘稠感。阿米娅的指尖（隔膜）沾取后，如同涂抹膏药，直接覆盖、抹开了他原有的眼部轮廓！力道精准，带着冰冷的压迫感。重点覆盖他原来的褐色瞳孔周围的眼白和眼皮褶皱区域。蓝色冰冷的固体接触眼球周围的敏感皮肤和粘膜区域，那感觉极其刺激！眼球本身条件反射想要转动、闭眼抵抗！但眼眶周围的肌肉被刚才的“冻结”命令压制着，僵硬麻木，根本无法完成眨眼或转动的指令。

强烈的刺痛、异物感混合着冰冷带来的麻木，让泪水瞬间不受控制地大量分泌涌出！视线顿时一片模糊，生理性的泪液被蓝色的半凝固物质沾湿、混合、晕染开，视野里一片模糊冰冷的蓝光晕块。整个眼部区域如同被冰冷的海水淹没、覆盖、冻结！

镜子就在背后。阿哲被冻结的肌肉只能直挺挺地站着，看着墙面的瓷砖接缝。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不是因为悲伤，纯粹是生理上的剧痛刺激。泪珠滚下，粘稠地淌过蓝色眼影覆盖的区域，留下冰凉的、黏腻的轨迹。眼睛刺痛的睁不开，视线模糊混乱。镜子倒影被泪水切割得支离破碎。他只能透过泪膜和被蓝色物质模糊的视野，看到瓷砖缝隙在他痛苦模糊的视野里被切割、扭曲、变形……

“视觉感知单元…”阿米娅冰冷的声音如同背景噪音，在他痛楚混乱的耳边响起，“…高频率…‘迷迭香’光谱波段…信息流强制…写入…”话语间的词汇断裂模糊，如同受到干扰的电流。​**‘迷迭香’光谱​！这几个字如同带着高频震荡的病毒碎片，在阿哲被蓝色冰冷物质模糊了视觉、感官被异常刺激所侵占的时刻，​强行挤入了他混乱的处理核心！​**​

（迷迭香……光……？）混乱的意识捕捉到了这个碎片。蓝色覆盖的眼睛传来的冰凉麻木感，被泪水冲刷的粘腻触感，混合着这破碎词条带来的联想冲击……视觉神经接收到的混乱信息（扭曲的瓷砖缝隙、晃动模糊的冷白灯光）在那一瞬间，被强行赋予了新的意义！他看到的不再只是模糊混乱的光斑……那些在泪水模糊视野里跳动的蓝光、扭曲的边缘光影……忽然指向了某些在极寒中碎裂的坚冰、冰层下蓝宝石般的深邃水色​！一个符号开始在混乱痛苦的视觉信息场中凝聚——一个冰冷的、属于迷迭香的视觉符号！

脸上的冰冷面具开始定型、凝固。阿米娅开始处理最后的区域——头部和象征性的猫耳。

这一次她没有使用那些冰冷的罐装物。她从小箱子的深处取出了一小罐粉末状物质。这些粉末异常细密，呈淡金灰色，干燥异常，几乎没有气味。阿米娅的手指捻起一小撮粉末，极其轻巧、如同弹灰尘般，将它们极其均匀地撒在他头顶的黑色短发发丝表面。

粉末在接触到发丝瞬间，似乎产生了极其微弱的静电吸附。阿米娅的手（依旧隔着那层几乎无感的薄膜隔膜）立刻随之动了。她的动作不再是冰冷的涂抹按压，而是一种难以察觉但异常精准细腻的……梳理与引导。

指尖如同最精密的梳齿，带着极轻微的、几乎无法感知的力度，拂过头顶和后脑勺的发丝。指腹上的特殊微颗粒薄膜层具有独特摩擦系数。她的梳理不是把粉末覆盖上去，更像是…用极其精细的手法，在物理层面引导每一缕发丝的生长方向？粉末被薄膜摩擦产生的细微热量激活，缓慢地渗透、改变着发丝的表层结构。那感觉不再冰冷刺痛，而是一种极其细微、连绵不断的头皮发麻感​！仿佛头发在自发地改变方向、自行调整弯曲度！

最初没有任何可见变化。阿哲依旧僵直地站着，视野被蓝色冰冷物质覆盖，泪水混杂其中，只能模糊地感知外界。但随着那些细微的麻痒感在头皮蔓延、积累，随着阿米娅指尖那引导发丝方向的动作持续不断、以特定频率重复… 他看不见自己头顶的变化，但一种奇怪的感觉诞生了：他的头顶发根区域似乎自发地收束变薄，两鬓和后颈部的头发似乎在主动向内弯曲形成某种收拢的弧度…仿佛他的头发在被一种无法反抗的外在力量引导着…塑造成某种预先设定好的形状​！那是菲林族特有的发型轮廓！

而这时，最后一步来了。也是最重要的一步——猫耳的象征物。

阿米娅从箱子底层取出的不是真正的猫耳头饰。那是两块小小的、异常柔软光滑、如同活物般带着极微弱体温的深金灰色绒布片。它们不依附于任何发箍装置，背面有极其细微的生物粘性设计。阿米娅没有立刻贴上。她的指腹隔着薄布片感知那绒布的特殊温度。她的身体微微侧倾，头部微垂——

​**嗡……**​

一个极其微弱、频率低到难以察觉、仿佛来自生物体自身内脏深处细微颤鸣般的次声波振动，从阿米娅身上发出！

这振动极其隐蔽，只有离她极近、几乎身体紧贴的人才能通过身体骨骼微妙的共鸣而感知！阿哲僵直的身体几乎靠着墙才能勉强保持站姿，整个脊背因为头颈部肌肉冻结而绷紧到了极限！骨骼传导异常敏感！

那嗡鸣穿透皮肉骨骼，直达神经末梢！这不是指令。这是一种生物层面的……呼唤？模仿？​​

嗡……………呼噜…………

阿哲绷紧的身体猛地一震！大脑深处的某个未曾启用的原始感官区域如同被激活的休眠火山！一种他从未体验过、却被写入生物基因深处的、幼崽时期的极度安全感和安抚情绪如同温暖的潮汐般突然淹没了意识底层！如同婴儿在母亲怀抱里听到的心跳，如同在寒冷中被最信任的温暖怀抱包围！一种对安全源发自灵魂深处的、难以抑制的归属依赖感随着这低沉的嗡鸣共鸣被彻底唤醒！

就在这时！阿米娅的指尖带着那两块柔软温暖、散发着安心气息的绒布片，轻轻地、如同最轻柔的羽毛般，落在了他因为紧张冻结而略微颤抖的耳朵周围。动作如此轻柔。位置极其精准地覆盖在刚才被液体处理并塑形过的、变得小巧圆润的耳廓上方大约两指宽的干净头皮区域。生物粘胶贴合的瞬间，几乎没有任何异物感。

嗡…………呼噜……………那令人极度安心舒适的低沉震动声还在持续！来自于头顶、来自于那两块紧贴着发出这安抚信号的温暖绒布片​！

不是假体！不是冷硬的硅胶！

那是……温暖柔软的绒毛​！

那安抚的、如同母亲低吟低语般的咕噜声​！

那是……幼猫趴在母猫肚子边感受到的安宁！​​

“视觉引导回路…强制接通…”阿米娅冰冷的声音再次插入，如同切换了频道，“…坐标…镜面反射区…立即执行凝视指令！”

身后洗手台上那面惨白灯光照射下的方形镜面，角度似乎被极其微妙的力道调整过。原本背对着镜子的阿哲，脖颈依旧冻结僵硬无法转动。但在他极力维持平视前方、泪眼模糊的痛苦状态下，镜面的边缘……开始反射出他视野余光难以回避的某些影像！

镜子反射的角度经过精心计算。站在角落墙面、被冻结了头颈部肌肉、只能直勾勾看着前方墙面缝隙的他，通过镜子侧后方有限区域，正好能勉强看到……站在后方操作者的肩膀区域——以及操作者肩膀上方的一小块区域！

​银白色！银灰色？！​​ 模糊的、晃动着、在冷白灯光下微微律动的……耳朵？！兔耳朵？！是兔子耳朵？！​​

阿米娅的肩膀在镜中倒影里晃动了一下！随着她动作的幅度，那肩膀上方的模糊耳朵晃动了几下！

就在阿哲的意识被视觉中反射的模糊兔子耳朵晃动吸引、生理上又被那温暖猫耳绒布下方传来的安抚震动（呼噜声）包围的时刻……

阿米娅的声音再度响起，冰冷锐利，如同两把无形的金属音叉，瞬间将“兔”与“猫”两个信息点强行钉入他大脑不同的处理皮层！

“兔！视觉目标锁定…稳定…”

（伴随着她肩膀上镜中反射耳朵的晃动同步震荡）

“猫！触觉信号锚点固定…启动…”

（头顶那温暖柔软、持续发出安全呼噜声的绒布贴片轻微地、随着她的动作似乎……如同活体猫耳般自动地、无意识地……摇晃了一下​？！是她的动作带动的？还是错觉？！）

​兔！…猫！​​

镜子里模糊晃动（兔子耳朵）…

头顶温暖呼唤（猫呼噜声）…

两种完全不同的感官信息流如同电流，在阿哲被化学药剂刺激得混乱痛苦、泪眼模糊、又因为脖颈冻结无法转头确认的困境中，强行交错！重叠！扭曲！

阿米娅终于退后一步，拿起箱子里一个造型独特、带着高倍聚焦镜片的小型探照灯。

“最终成像校正……强光源定位…完成视觉焦点校准…”

白光！强到足以瞬间致盲的白光从聚焦镜片射出！直刺他已经被冰冷蓝色物质覆盖、布满生理性泪液的眼睛！强烈的光芒瞬间穿透了泪膜、穿透了那层薄薄的蓝色覆盖物！

镜中！那强光聚焦在了他脸上那层凝固的物质——以及此刻覆盖在上面的那层白色冷雾！高光照射下，高分子涂层中那种特殊的光谱反射材料被激活！在强光照射区域内，反射出极其璀璨的、如同细小冰晶颗粒散射阳光般的、冷冽夺目的钻石星尘光芒！

光芒的中心是什么？

是眼睛？

被蓝色半凝固物质覆盖、折射着强光、泪流满面的眼睛……在那片因反射而耀目璀璨的星尘中央……如同……

镶嵌在冰蓝宝石底座上……即将消融的……悲悯空洞的眼眸？​​

在强光刺入、泪水混合蓝色凝胶、视野扭曲成一片冰蓝星光的刹那！阿哲的意识被推向一个完全混乱的顶点！所有感官信息都被这强光暴烈覆盖！镜子里刺眼模糊的高光中心……似乎有一只眼睛在回望他……一只在寒冷中……冻得快要失去知觉的……迷迭香​？是谁？！

也就在同时！站在强光之外的阿米娅，抬起另一只手。那只空着的手没有戴手套。在强光照射造成的边缘效应下，那手指对着镜面中阿哲的影像——那只被强光刺痛流泪、覆盖冰蓝物质、仿佛正无助地“望着自己”的、眼睛的倒影位置——缓缓地、在镜子外面、隔空点了一下！

指尖没有接触到镜面。

只是隔空一点。

距离镜面一厘米。

动作清晰，稳定，充满了无可置疑的指向性！

伴随着强光直刺双眼带来的生理性剧痛！伴随着视觉信息被彻底覆盖！阿米娅隔空点向镜中的那只泪眼的动作…仿佛在向镜中的倒影直接发送了一个信息：

​​“那是你！”​​

镜中倒影——“我”？那只在冰蓝晶体中悲伤流泪的眼睛？

那覆盖在头上的、仿佛自己会动（被阿米娅带动？）的温暖绒布片？（猫耳？）

头顶那细微的、如同母亲低语的呼噜震动感？

还有镜子里阿米娅肩膀上晃动的…兔耳朵？

所有扭曲的、冲突的、冰与暖的感官碎片在强光直刺双眼的剧痛和视觉空白中…

被那一记隔着镜面、指向自己痛苦影像的“确认点击”…强行搅动在一起！

混乱的信息潮爆发之后，

是突然的…

死寂。

强光移开。

刺目的白光消失。

短暂的视觉黑暗过后，色彩恢复。但映入模糊视野的已经不是冰冷的瓷砖缝隙。而是…正前方那片刚刚被强光扫过的镜面。

镜面中，站着一个苍白而脆弱的存在。

黑色的发丝在强光下反射着最后一点刺眼的残余光芒，发顶和鬓角被塑造成极其柔和内收的弧度，显得脖颈更细。脸色苍白如纸，皮肤表层反射着高分子涂层残余的细微闪光，仿佛覆盖了一层细腻寒冷的冰霜，消弭了所有男性的棱角，只剩下一张模糊了性别、异常洁净苍白的脸。

脸上…那刺眼的蓝色膏状物没有洗去，反而形成了一层独特的隔离层。泪液在脸上滑过的痕迹和那蓝色物质交汇融合，凝固在皮肤上，形成了几道清晰可见的、如同冰裂纹般的淡蓝色痕迹，从眼眶下方蔓延开。

眼眶周围的皮肤上，被厚厚地覆盖着一种半干涸状态的、冰霜般的淡蓝色膏状物，几乎覆盖了眼睑边缘。透过泪水和残余蓝色凝胶模糊的视野…

那双眼睛…不再属于任何人类已知的色调。它们被冰蓝色、灰蓝色、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靛紫色的凝胶和泪液彻底浸透、混合、覆盖！

镜子里折射回的光线经过覆盖物奇特的光学作用，透过模糊的泪水形成的薄层，使得那双瞳孔呈现出的不再是固有的褐色，而是一种诡异深邃、仿佛冻结了亿万载玄冰的…极寒之蓝​！眼瞳本身仿佛不再是眼球，而成了嵌在那张苍白冰裂纹面具上……两颗空洞、悲伤、仿佛随时要融化成水的……冰蓝宝石！

头顶两侧…

那两小块深金灰色的、带着温顺蓬松绒毛感的柔软三角布料，如同天生的器官般自然地贴在头皮上方。绒毛在空气微小的流动下，似乎极其微弱地颤抖着。它们的位置恰到好处，覆盖在那经过冰凉液体“塑造”后显得格外柔软的耳廓上方区域，如同……两只沉眠的、覆盖着绒毛的幼兽耳朵。

一种温顺柔软的气息，与下面那张覆盖寒霜、蓝泪流淌的脸形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割裂。

目光呆滞地看着镜子里那张脸。那还是阿哲吗？那个混不吝的、骂过她装神弄鬼的小子？

残留的强光刺痛还在灼烧眼底神经。泪水还在不受控制地涌出，冲刷着凝固在脸上的半固态蓝色凝胶。视野里满是扭曲的光晕和跳动的蓝色斑点。

镜子倒影里…那张布满蓝色冰裂纹的脸…

覆盖着柔软绒毛的头顶…

那双…在泪水和冰蓝色覆盖物下空洞悲伤的冰蓝眼睛…

所有因强光刺激、泪水和化学物质残留搅和在一起的视觉信号…

混合着头顶绒布片传递的、仿佛源自真实生物体的温热体温与微弱震动（呼噜？）…

​**与脑海中断裂残存的、只捕捉到一半被强行灌输的意识碎片……迷迭香的冰蓝之瞳…冻僵…脆弱…破碎…**​

镜中那张覆盖着蓝色泪痕、苍白如同覆盖了霜雪的、顶着一对如同沉睡幼猫耳朵的、双眼空洞悲伤的倒影…

在混乱的认知风暴终于平息下来、只剩下视觉神经被刺痛扭曲的残影的间隙……

终于…无声地…

​吻合。​​

那碎裂的、带着寒意的视觉认知拼图碎片…在泪水和强光灼烧过的空白画布上…

无声地…完整地…拼合成了一个词：

​​“迷迭香”。​​

阿哲的身体没有任何力气了。仿佛刚才视觉风暴中的巨大撕裂感抽空了所有精神。他看着镜子里那个人影，那张覆盖着蓝色泪痕的陌生的脸，那双冰蓝空洞的眼睛……身体像被抽掉脊梁骨，膝盖一软，缓缓地、无声地靠着冰凉的瓷砖墙滑落下去。跌坐在冰冷僵硬的地面上。

他不再看镜子了。

只是将脸……深深埋在冰冷的膝盖之间。

头顶…刚才被贴上覆盖物的那两块小小的、柔软温暖的绒毛区域…在颤抖着的、压抑的无声哭泣中……随着身体细微的痉挛起伏……

​**似乎……**​

真的，微微地、同步地、无助地……自己抖动了一下。​​

阿米娅已经收拾好了那个灰色的金属箱子。她站在门边，身影在狭窄的洗手间门口形成一道银灰色的阴影。紫色的眼瞳如同精密的监控探头，记录了地面上蜷缩的身影、头顶那对微微颤抖的“耳朵”倒影、以及镜中那张覆盖着蓝色冰晶残痕的侧脸。

冰冷的电子混音响彻狭小的空间：

“迷迭香（Frost）…”

“…视觉识别码…认证完成。”

“生理模拟伪装层…部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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