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岛敦总是会梦到那一天，梦到那个叫做芥川龙之介的灰黑色的狼蜷缩着侧卧在外婆小小的木板床上，之后伸了右手将他拉至鼻尖相对三厘米的位置。

微热的呼吸扑向双颊，在敦想要避开的瞬间，听见了对方声音。

“蠢货，还不醒过来的话，在下会忍不住将你吃掉。”

他听不懂，只觉得有一点莫名其妙的熟悉。

“如果，如果芥川先生愿意放过外婆的话，就算吃掉我也没有关系。”

紧接着坚定微怯目光之后的，是对方嘴角轻泄的笑意。

“真是笨蛋。”这一声多少带了些无奈，芥川伸手扯住了敦头顶的红色帽子，凑近些咬住了裸粉色的唇瓣，在对方愣怔的眸色中，再度小声嗔了一句“笨蛋”。

敦猛地睁开了眸子，揪紧着身下的床被大口喘气。

“敦，起床了吗？今天要去外婆家摘果子哦。”

“好！”

他没再像以往一般，打开床头柜下的抽屉去看一眼自己曾经的宝物。现在的那里面，只剩下一把银灰色的手枪，以及一枚精致的暗青色耳钉。

第一次遇见芥川龙之介是在三个月前，在提着果篮打开外婆家大门的时候，看见了头顶长着耳朵身后长着尾巴的对方。那一刻，比起面对狼的恐惧，中岛敦首先想到的，却是最近新闻里所说的狼之子的故事。自己的外婆此刻正站在对方的正对面，两个人瞪圆着眸子面面相觑。

“你说阿敦是你的宠物？”老人拿拐杖敲了敲地面，“不像话，不像话，你这毛头小子，在说些什么胡话？”

“在下所说皆为事实，是人虎自己打赌输了，也是他自己定的惩罚。”

老人狐疑地抬头看了一眼身前的年轻人，眯了眸子支着拐杖轻轻踮了脚，伸手揉了揉对方的细软发丝：“我的好孩子，你也说了，与你打赌的是个叫人虎的孩子，并不是我们阿敦。”

并不清楚为什么要配合对方，芥川还是微微低了身子，见着那双微微踮起的脚放平至地面。

“婆婆也心疼你，但我们阿敦并不是你要找的朋友——”

老人的话语尚未说完，便被对方中途打断：“在下绝没有找错，在下要找的是一个被唤作小红帽的叫做中岛敦的家伙，在下必须要带他离开才行！”

“哈！你这毛头小子真是没有礼貌，都说了我们家的孩子不是你的东西！”轻揉发丝的动作变作了指节轻敲，随着拐杖一遍遍敲击地面的声音，带出些没什么默契的旋律。

芥川锁紧了眉头：“在下不可能，放他一个人在这种地方的。”

手中的果篮是无意识自手心脱落的，伴随着木门被风吹动推开的吱呀声响，敦微愣了约莫五六秒紧跟着慌忙蹲下了身子。落在果子旁边的是另一个人的指尖，轻抬头部可以触及对方下颌，他的目光错了错，见着灰黑色的尾巴扫过地面上的落叶。

“人虎，我们应该回去了。”

芥川见着对方迟疑地抬了眸子，之后露出了微怯的笑意。“可是狼先生，我们认识吗？”敦伸手接过了对方手心的果子，“况且我也并不认识狼先生口中的人虎先生。”

芥川哑了哑口，没头没脑地接了句毫无关系的话语，“在下有名字，”他的声音顿了顿，被对方忘记这件事似乎比内心所想要更不舒服些，“在下叫芥川龙之介。”

“就算你忘记了也没关系，”他伸手抓住了正捡拾果子的指尖，紧跟着迫着人向后微倾，任由自己凑近至额头相抵，“从现在开始要重新记住！在下是芥川龙之介这件事，在下是你的搭档这件事，以及，你是在下的宠物这件事。”

在芥川还在为一下子说了太多话语而止不住轻咳的时候，后背却被什么微微凉的东西硌住了骨节。“你这满口胡话的毛头小子，我今天要打得你满地找牙！”

“等，等一下，外婆，芥川先生还在咳嗽。”

是下意识伸了手将对方抱住，紧跟着抬了眉眼向气急的老人做出请求，却不清楚为什么心跳会自顾自加速。在果篮蹭过膝盖侧落到一边的时候，后背被对方伸手回拥，陌生熟悉交织着带出浅浅淡淡的温暖，脖颈被狼耳轻轻扫过，生出些微痒意。

“芥川先生？”

芥川没有言语，只收紧了手上动作，最后小声念叨出一句“蠢货”。

“芥川先生还真是没有礼貌，”敦正色着将对方推开，速度地捡起地上的果子跑向了老人身边，面上再度挂起笑容，“外婆，这是城里新出的果子，超级好吃的！”

却是在想起什么转身看向背后时，那处已经是空无一人了，只树上落下的松鼠眨了眨眸子，抱着手间的榛子不住啃咬，腮帮规律地一鼓一鼓。敦没忍住轻笑出声，紧跟着松鼠张大了眸子疑惑偏头，他便也跟着偏了头。他听见了小小的咯吱咯吱的声音，最后看着小小的动物丢了食物转身跑向了树后。

真是胆小的松鼠，却忽然想起了不久前怯怯的自己。

会有觉得恐慌的事情，也一定是人之常情。竟然说自己是搭档宠物什么的，真是奇怪又恶趣味的狼先生。但毕竟严格来说也只是一只小动物，自己就大度一点好了。不管怎么想，如果真的有类似于宠物与主人的关系的话，那也一定是对方与自己的顺序。但是，对方口中的搭档又是在说些什么呢？以及那股莫须有的熟悉感和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的记忆空白。

敦凝着地上的落叶后退了两步，当帽子擦过耳尖落向后背时，才恍惚意识到，自己正立于地面之上。

最近的敦总觉得有一些不自在，明明只是走在以往经常走的小路上，却总觉得有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自己的生活若是在他人眼中，大抵是单调得过分的，只是在自己家、外婆家以及楼下街道偶尔走动，他并不觉得自己会在某个时间点招惹到某个人。但是，那份视线感却突兀得过分，以至于就算走在大道上，也会时不时地下意识回头观望，但是却并没有发现过什么奇怪之人。

偶尔会遇到那位名叫芥川的狼先生，敦甚至会生出些没什么依据的心安，却又觉得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往往太过热烈又专注。奇怪的熟悉感，却在看到那副没什么表情的面色后，选择了打消猜想。

“芥川先生，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芥川只将视线对准对方眼眸，表示应允。

“那个，”敦的视线落向地面，轻眨了眨眸子，“请问可以陪在我身边吗？”

芥川沉了沉眸色，又听见了对方急急忙忙的补充，“只是这一小段路就好，啊，也不是，好像是很长的路，”敦变得有些语无伦次，目光落向芥川脸颊又低了下去，“我会给予先生报酬的，不论是果子还是钱币。所以，可以吗？”他略有些怯怯地抬了眼眸，却又开始疑惑自己为什么要如此小心翼翼。或许是因为对方虽然长得像人，但实际上还是一只狼，只是没有显露过作为狼本身的凶厉？

在敦胡思乱想的片刻，被人或者说是被叫做芥川的狼牵住了左手。“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吗？”芥川的语气如面色一般没什么温度，“真是笨蛋。”

“芥川先生可以稍微对我友好一点吗？”敦凑近了些将对方的右手牵紧，“明明对外婆说话的时候非常礼貌又温柔，就算被拐杖敲背也不会反驳。”

“你在嫉妒？”

“哈？我才不会为这种小事嫉妒。真是的，芥川先生才是笨蛋，笨蛋笨蛋，超级笨蛋！我从来没有见过像芥川先生一样的笨狼！”只是说着这话的敦，视线却是微低着落在对方的下颌之上，说到底是有一点点心虚的，却还是逞着口舌之能，以至于没有看见对方慢慢锁紧的眉头和冷下来的眸色。

“在下似乎没有和你说过，我们以前的关系。”

“是，是吗？”敦的语气弱了下去，拉着人往另一边走，“那里有一个小小的花园，要不要去看一看？”

“你进入这个世界之前，和在下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喜欢在下，”芥川的目光落向敦额前的碎发，“虽然这件事，在下早就知晓。”

芥川伸手将对方额前遮住眉眼的碎发拨至一边：“在下本以为这件事早已默认，却没想过被你抢占了先机，明明这种事情，在下是可以做胜的一方的。”

“芥川先生的胜负欲意外的又奇怪又强烈，不是，好像也算是意料之中。”

“说到底在下有一点不习惯，”芥川凝眸对上敦的视线，“关于你对在下的称呼。”

“芥川先生不好吗，或者还是狼先生更合适一点？”

“罢了，随你喜欢吧。”

敦笑着将指节扣得更紧，身体也挨得更近，似乎因为几句对话心情也跟着放松了许多。“听我说，芥川先生，这几天我总觉得有人在跟着我。”

“没有。”

“有的，绝对有的，真的有超级奇怪的感觉。”

“没有。”

“有的，绝对有的！”

“在下说没有就没有。”

敦松了松指尖却被对方握得更紧，只轻叹气息，放弃了与芥川的争执。

对方口中的没有或许并不是没有依据，这是现在的敦忽然意识到的。

“请问芥川先生，这是在做什么？”敦瞥了瞥自己手腕上的绳索，怒着眸色瞪向了罪魁祸首。

“在下之前就说过，会带你离开这个世界。”

“可是我并不想去芥川先生口中的世界，这里就是我的世界，这里有我的家人，我的朋友，还有很多我喜欢的花草和动物，”敦扯了扯手腕，虽然只是徒增勒痕，“我并不想去芥川先生的世界，这里就是我想要待的地方，是我唯一想要的世界。”

紧随其后的是略为压抑的沉默。“况且芥川先生不觉得自己很狡猾吗？自顾自地在别人睡梦期间做这种过分的事情，真是太过分了，明明我那么相信芥川先生——”

亲吻来得猝不及防，敦张大着眸子去看对方微蹙的眉，去看淡眉之下漆黑又深邃的眼瞳，只自己的心跳声像疯了一般自心脏位置传递至大脑深处，发出极富节奏性的快速律动。

“在猎人出现之前，我们必须离开。”

芥川并没有对刚刚的亲吻做出解释，只将人托抱到怀间向洞穴深处走去，紧跟着将人绑到了一边的石块上。

“你要去哪里？”

“按照故事的发展，在下要去吃掉外婆。”依旧是没有温度的平淡语气，就像是在陈述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不可以！”敦动了动身子却只背部擦过石块，带出刺进骨血的痛感，“不可以，求求你，芥川先生，求求你，不要吃掉我的外婆。”那声音里渐渐染了细微哭腔，“芥川先生并不是这样的人，”没错，于他而言，或者说这天以前的芥川，都还是一只温柔的狼，“无论做什么事都可以，求求你放过我的外婆。”

“在下只有这一个选择。”他克制了自己回头看向对方的冲动。

枪声便是在这种时候响起的，刺耳的，响亮的，划破天际的声响。

芥川并没有见过那位院长，但是当那抹白色背影落在自己眼前时，却产生了如此猜测。

纯黑利落的短发恰到好处地将后颈遮盖，衬得上方发丝些微厚重。男人微倾下身子，将藏在袖子里的银色腕表悉数暴露于阳光之下，折射出冷白色的光亮。

在老人笑着给人指路的片刻，芥川滞了呼吸。他看见有浅浅的银灰色光亮，自男人藏在袖中的左手手腕处露出，圆润的，只露出小小一端的，微微泛了黑的，银灰色光亮。

那个男人，是故事里的猎人。

他必须立刻吃掉外婆，在猎人察觉之前，离开这个世界。

那本童话书里只一句话跟着漂浮进世界——小红帽看着狼嘴角的血迹睁大眼眸，他开始疯狂乞求，乞求如故事书里一般，恰好有正义的猎人路过。

芥川沉了沉眸色，这个世界里，除去他和敦，其他都只是异能的幻术，不远处的老人，也不过是说过几句话、偶尔会特别关照自己的虚拟存在。

没错，只要按照故事发展，将本不该再存在的外婆抹消掉，将敦与猎人的相遇完全斩断，将小红帽的乞求终止于乞求，他们就能够全身而退。只要，按照故事书所说的，将那句话完全演绎——

芥川微低下身子，用帽子将头顶的狼耳盖住，将所有情绪敛进漆黑眸色。

最开始的他，不应该心软的，更不应该去寻找一些关乎确认的借口。

他以为时间充足，他以为可以等到对方自己清醒，所以心安理得地听着老人口中另一个对方的故事，却无意间将赌注的成果呼之于口，将原本的平和氛围变作突如其来的争执。

“他当然是在下的宠物。”芥川无意识地喃喃出声，只是太笨了，这么长时间过去，都还没有醒过来。

没有人规定，《小红帽》的结局必须是猎人将狼击倒。芥川后退了一步，看着猎人欠身鞠躬，向老人挥手再见。

如果敦自己清醒过来的概率微乎其微的话，那么就只能由他强行将故事结局了。

在猎人离开的片刻之后，芥川厉了眸色，跟在老人的身后，推开了年代已久顶部木片微微脱落的木门。

芥川回到洞穴的时候，是在正午。小心抱着厨房里翻出来的糕点盒子，撞开了洞穴深处欲遮不遮的纱帘。

敦怯怯地向后缩了缩，带着芥川跟着凑近了些，将食物递到了他的嘴边。

腰间略粗糙的触感一点点磨过皮肤，芥川屏了呼吸，微低下眼眸去看握在对方手中的尖锐石块。

“芥川先生真的做了那种事吗？”冰冷质疑的词句一点一点自对方口中吐露，芥川仿佛在敦的眸光里捕捉到了浅浅淡淡的金色。

好像与原本的故事不太一样。

芥川沉了眸色，翻身将人压到了石块上方，敦手间的石块划过他的腰腹紧跟着落到了地上。

“快求在下，用你所学所看去挣扎乞求，去寻求帮助。”只是他内心清楚，现在所做的，或许只是徒劳。

被吃掉外婆的小红帽并不会做出乞求，因为他深知一个词语——于事无补。

“芥川先生有听说过一个故事吗？”敦眨了眨眸子，“会有正义的猎人出现，拯救被狼困住的孩子的故事。”

芥川慢慢皱了眉头，对方的口却依旧在小幅度地张合。

“在父亲被狼咬住的时候，我曾这样乞求过，乞求有正义的猎人路过。”

芥川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响，手上的力道也稍稍松了一些。

“但是最后杀死我父亲的，是那个猎人。”

不能保护家人的人，没有活着的必要。

芥川的大脑有一瞬的宕机，他好像从一开始就搞错了，那句话，或许并不是离开这个世界的突破口。现在的敦，正安然地靠在身下的石块上，不顾后背被磨出的斑驳血痕，一点一点地告知他，那句话原本的故事。

那天以后，小红帽放弃了对于猎人出现的乞求。

“不能保护外婆的我，是不是也没有活着的必要？”

敦醒来的时候，是在外婆小小的木板床上，老人正坐在一边，织着灰白交接的围巾。

“阿敦，醒了就快点起来吧，再不起来晚上就该睡不着了。”

敦微愣着坐起身子：“芥川先生呢？”

“哼，那个毛头小子，被外婆打回家了！”老人说着敲了敲拐杖，“真是不知羞的小子，竟然在我这个婆婆面前，哎哟，反正是个坏小子！”老人愤愤地站起身子，重重迈了步子向门外走去，口里还不住“坏小子”“坏小子”地叨叨着。

只是，不安感却一点一点漫过心口，敦反复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勉强压下去一些。

他走到镜子边理了理些微凌乱的发丝，因着夕阳射入而微微泛金的镜面，将脖颈处的印记照得愈发明显。敦屏了呼吸，凝着那圈微泛血色的牙印，迟迟没有动作，在老人再度推开门时，才下意识用指尖遮挡。

“外婆，他有说些什么吗？”

老人张了张口，最后偏过头去撇了撇嘴：“在阿敦睡觉的时候，那个毛头小子叨叨着，问阿敦什么时候醒过来。婆婆刚想说阿敦过会儿就睡醒了，他忽然就又开始自言自语，说阿敦是笨蛋蠢货什么的。”老人后面的语速稍稍变慢，多少有些咬文嚼字的字面气势。“果然外婆还是下手太轻了，下次一定打重一些。”

“阿敦，”敦闻言将视线从领口移开，慢慢抬头，他看见老人嘴角慢慢浮上的温柔笑意，看见算不上整齐偶有几处空缺的齿列，“外婆会永远站在你身边的。”

他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是一个极寒冷的冬天，在破碎的杯子旁边，老人蹲下身捧住他被热水烫过的红红的双手，小声地说着“不怕不怕，痛痛都飞走”。

“不是我，不是我打碎的杯子。”在他的哭泣声中，被老人拥进了怀中。

是杯子自己碎掉的。这件事，只有一个人说相信他。

之后在两年以后，杯子再次破碎，他听见了一语带过的抱歉。

“外婆，”镜子的反光将整个房间都笼罩成暖暖的浅金色，在突然的拥抱中，老人听见了接下去的话语，“谢谢您，谢谢，谢谢你，婆婆。”

“哈哈哈，怎么忽然这么生分，果然是被外婆宠坏了。”

在老人作势的虚打中，敦闭上了眼眸。

总觉得，自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就像不安的心脏，跳动而出的声音。

他拥紧老人瘦骨嶙峋的脊背，最后将温热微咸的泪珠滴落至对方灰青色的衬衫上。

脑海里渐渐浮现出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和自己一样，披着有着红色帽子的红色斗篷，挎着装满了水果的果篮，穿过小道，扑过蝴蝶，最后推开了吱呀作响的木门。只是那个孩子的里面穿着白色的衬衫和棕色的裙子，头上戴着小小的红色的花，笑起来的时候两颊处会有小小的酒窝。那是一个被称作小红帽的女孩，或者说，那才是原本的小红帽。

或许芥川先生说的才是真实的。敦眨了眨眸子，他看见老人被打湿的后背布料再次呈现出打湿前的模样。“外婆，谢谢你。”

“一定是那个毛头小子把阿敦带坏了，一定是。”

“阿敦是我们家的孩子，一直都会是我们家的孩子，所以不要和外婆说谢谢。”

他抬头看见老人微笑的脸，以及眼角流下的微微浑浊的眼泪。

芥川已经有三天没有出现了。

敦剥着手里的橘子，时不时地看一眼门外，依旧没有出现对方的身影。

按照对方的说法，一定会回到外婆身边的，一定会——敦摇了摇头，他一定会保护好外婆的，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和芥川先生进行谈判，一定，一定还有什么可以两全的办法。

但是，已经第三天了，不过是一晃而过的想法，却带着心跳都加快速度。芥川先生，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敦的指尖加大了力道，在橘子汁液自指缝流过的同时，听见了记忆中的轻咳。

“你明知道在下讨厌橘子的。”

敦哑了哑口，看见对方面上浮出无奈笑意。

“在下忘了，现在的你并不知道。”

在敦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芥川晃了晃身子，紧跟着向前倾去。

敦盯着衣袖上微微洇开的锈红色，慢慢张大了眸子。狼耳上精致的暗青色耳钉，在阳光下，泛出了略诡异的青红交接的光亮。

“你很喜欢？”芥川抬了身，轻咬住敦的耳尖，“那便送给你吧。”

敦分辨不清那双漆黑眼瞳背后的情绪，却总觉得周身被各种复杂情绪紧紧裹挟，哀伤的，无奈的，不甘的，以及他所不能确定的不舍和留恋。

亲吻浅浅淡淡地落在唇上，旋即在下一秒移开。

“在下果然喜欢不来橘子。”

他看着芥川微皱的眉弯了唇角，紧跟着像那日睡梦时一般，微微向下咬住了对方脖颈。齿列磨过喉结，能够感受到细细微微的震颤，规律的一下一下，就如同在轻咬对方心跳。

敦忽然笑了起来：“我在品尝芥川先生的心跳。”

芥川没有言语，只将怀抱拥得更紧。

他忽然想起了浪潮，以及海浪席卷前的平静沙滩。他想起了，他们在海边堆了三个多小时的沙子城堡，最后被突然来临的浪潮，席卷为平地。

那一天，敦笑着问他：“芥川，我们要不要构建一个自己的家？”

敦总是会梦到那一天，梦到那个叫做芥川龙之介的灰黑色的狼蜷缩着侧卧在外婆小小的木板床上，之后伸了右手将他拉至鼻尖相对三厘米的位置。

微热的呼吸扑向双颊，在敦想要避开的瞬间，听见了对方声音。

“蠢货，还不醒过来的话，在下会忍不住将你吃掉。”

“外婆，我来摘果子啦！”

老人笑着将人拉到身边，抬手比了比身高，却只触到敦的胸口。“阿敦又长高了一点点，就快赶上芥川那个毛头小子了。”

他一时没能接话，只微低下身子任由老人暖暖的手心揉过发丝。

那一天，在亲吻过后，有冰凉坚硬的东西被交握着放至自己手心。他听见了浅浅淡淡的轻笑，温热的鼻息轻轻拂过耳尖：“敦，拜托了。”

被放至手心的，是一把银灰色的手枪。

是小时候所见过的，那个猎人所握着的，银灰色手枪。

不能保护家人的人，没有活着的必要。

那一天，芥川交握着自己的左手指尖一点点上移，直到对准对方的心口位置。

如果这个故事的结局无非两种，在下绝没有对你下口的决心。

敦睁开眼睛的时候，眼角流下了透明泪水。

“芥川——先生——？”

“蠢货，醒得真晚啊。”

敦眨了眨眸子，原来人死以后，真的会有天堂出现。

“等一下，对不起，芥川先生，我还没有好好地和外婆说再见，我要先回去才行。”

在准备起身的片刻被罗生门缠紧全身，芥川没好气地皱了眉：“笨蛋，那个世界已经回不去了。”

原本急切的面色，在下一秒变作失落，芥川却忽然凝了眸色，目光直直盯向了对方耳垂。

暗青色的耳钉，在冷白色的灯光下，微微闪着光亮。

那个世界已经回不去了啊。

忽然消失的对方也好，深深喜爱的家人也好，以及跌落进洞穴深处的疼痛感觉也好，都只是异能产生的小小的记忆错觉。

“但果然还是很舍不得，”敦眨了眨眸子，“芥川先生，我好想念那个世界。”

芥川微微皱了眉，只伸手将对方慢慢拥紧：“笨蛋，要快点醒过来啊。”他闭了闭眸子，抬手替对方戴好了红色的帽子。

监狱门被轻轻敲响的时候，男人正兴致盎然地给狱友们讲着故事。

敦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目光移向恋人没有表情的眉眼又落回男人脸上。

“是有想要拜托的事情——”

芥川将敦拉近一些沉了声音：“对在下和敦施加异能。”

“嗯？已经免费让你们体验了一次加长特权版了，难道还不够吗？”

“我，之前，忘记说再见了。”敦慢慢低了头去，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

男人忽然笑了起来：“虽然很想帮助你，但是那个世界已经结束了，中岛先生你啊。”男人张了张口却没有继续言语，过了十几秒后才继续开口：“但是我有好好地书写结局哦。”

男人微笑着和两人挥手告别，最后轻靠到身后的床被上轻呼出气。

烟圈一点点氲进空气，描画出小小的空中涟漪。

“我可没有用异能杀人的恶趣味啊，真是笨蛋情侣。”虽然创造出了还算不错的故事后续。

“阿婆，我来送果子了。”

“阿敦，你来了啊。”老人拄着拐杖摸索着向前，紧跟着被人稳稳搀扶。

纯黑利落的短发恰到好处地将后颈遮盖，衬得上方发丝些微厚重。男人微笑着将老人扶到座椅上坐下，蹲下身子轻轻揉按过老人的小腿肌肉。

他没有回复刚刚的话语，只借着街上的琐事一语带过。

“芥川，我们要不要构建一个自己的家？”敦在对方微笑的默许里听见了回复，之后用红色的礼盒丝带在对方的手腕上打了结。

小说相关章节：《预知梦》个志篇目收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