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含有未成年人性行为，请注意避雷*

　　豺打开车门坐上后座，他橙黄色的皮毛和路灯的撒下的光相得益彰。

　　“今天喝了多少？”驾驶座上的藏狐从车窗外缩回脑袋，把手里抽烟的香烟从窗外扔出去之后一边系上安全带一边头也不回地问道。

　　今天的小家伙身上酒味不浓，看上去手脚也算利索，估计只是陪着聊了一晚。

　　“一瓶。黄的。”豺一如既往的不爱说话。

　　“两斤？不错，有进步。”藏狐像是夸奖又像是自言自语。他打火，车里的仪器亮起细微的灯光，音响里播放着声音不大的老歌。

　　“兑了可乐。”豺立刻开口，声音没有温度，语气也毫无波动，比起解释听起来更像否定。

　　藏狐倒是对这种“扫兴”习以为常，抽出一支香烟捏着烟头在盒子上点点：“我抽一支。”

　　比起询问更像是通知。烟和食物是一样的，第一口都是神圣不可打扰的。藏狐把第一口烟长长地吐出去，形状像喷火一般：“挺好的，能少喝点少喝点。毕竟你还……”

　　他从后视镜里瞟一眼后座的豺，脸冷着一只手撑着头往车窗外看。小家伙一直不太愿意别人主动跟他聊年龄以及工作相关的话题。

　　他把后面的话和烟雾一起卷进肺里，拿着烟的手伸出窗外，另一只手把着方向盘，右脚轻轻点下油门。

　　虽然依旧是面无表情的司马脸，但藏狐从后视镜偶尔瞄的两眼能看得出小家伙的神情放缓了不少。街边路灯暖黄色的灯光和建筑黑色的影子在小家伙的脸上斑驳交替，使他的表情物理意义上的忽明忽暗难以捉摸，跟那种红外的逗猫玩具一样，你一伸手，他就缩回去的感觉。

　　车就这样开着，他俩住的地方在城郊。那里房子便宜，市区一楼车库的钱就能租到带独卫的单间，甚至家具还算齐全。不过有得有失，就是距离远了点，但对每天跑车的藏狐来说，距离似乎也不是问题。

　　而在时间和路程的淡化下，藏狐逐渐看清了豺的表情和心情，就像化掉的霜，暗绿的草开始变得鲜亮。虽然这小家伙喜欢装喜怒不形于色，但装是装不像的，纵使藏狐能看出小家伙刻意绷着表情，但他的眉毛——

　　不过有个词叫什么？小家伙的两根眉毛马上就要啪嗒啪嗒飞走了。藏狐皱着眉头在脑袋里搜罗了一圈。哦，眉飞色舞，很形象。很开心嘛。藏狐无声地笑笑，伸手在屏幕上按了两下加号。

　　「♪当你孤单你会想起谁~♪」

　　「♪你想不想有个人来陪~♪」

　　「♪你的快乐伤悲~♪」

　　「♪只有我能体会~♪」

　　小家伙忽地皱眉，两只眉毛像马上起飞却被风拍下来的鸟：“怎么这几天都在单曲循环这首？”

　　“让我再陪你走一回——”藏狐把高潮最后一句唱完。别人说他唱歌不好听，从头到尾一个调，所以他也就偶尔在车上过过干瘾：“腻了啊？”

　　“不爱听老歌。”小家伙依然看着窗外，用着和绷着脸一样的力道梗着脖子，他在车上从来就只有这一个姿势。

　　小孩儿这么装不累吗。藏狐腹诽。

　　这个话题以前也出现过，但也基本就死在上一句了。大概是觉得小家伙今天心情还行，藏狐决定继续下去。

　　“多听听呗，经典之所以是经典也是有原因的。”藏狐说着，抬眼从后视镜里看豺的反应。

　　后座上的豺大概是撑累了，换了只手继续撑着脸看着窗外，并没理他。安静在他和藏狐之间挤了半天，他像是被挤着了，五官别扭地挪着，许久之后突然冒出来一个词：“矫情。”

　　听了他的回答，藏狐只是咯咯一笑：“你还太年轻，等你啥时候喜欢上别人了，你就能懂了。有句话不是叫‘再听已是曲中人’吗？”

　　也许吧。豺在心里回了一句，继续看向窗外，只有逐渐变矮的楼房和慢慢变大的漆黑夜空，还有夹在他和夜空之间忽然出现又马上消失的路灯。

　　真的能体会吗？又真的能陪我走一回吗？

　　豺一路上舒展一半的眉毛又拧成一坨，假装用嘴换气叹了口不易察觉的气。

　　咚咚咚。

　　元二虎原本在一条一条地看司机群里地消息，忽然外边有人敲窗户。他熄了手机打下车窗，窗外的豺伸手递过来一包宽窄好运。

　　元二虎微笑着接过豺的烟，其实按照常规流程应该还会有句感谢，然后自己再客气两句，拉扯一番结束。不过小家伙这里没有这个流程，他等元二虎接稳了烟，就转头上楼去了。

　　虽然自那以后他俩经常在一辆车上一起呆着，却也没怎么聊过天。不过元二虎也能大概感觉到小家伙是个不抽烟的人——小家伙跟他在一块的时候从来不抽烟，自己给他递烟他也不接。

　　但小家伙知道给烟是一种表达感激和善意的方式，那就肯定是在上班的时候学到的。他俩刚认识不久的时候还会很突兀地拿着两包烟放在前排两座之间的扶手上，不过也就是偶尔会这样，但是给的烟什么牌子什么价位的都有，元二虎猜这也取决于他晚上接待的是什么客户。

　　虽然自己每次都会收下，不过后来小家伙慢慢地就不给了——大概是看到无论给什么烟，前排这个大叔都只会把一包南京放在两座之间的水杯架里。

　　元二虎其实想跟小家伙说自己并不是看不上他给的那些，说自己本身没有烟瘾，抽烟只是为了提神，那些劲大的反而抽不来，好在小家伙对自己这种扫兴的做法并没多说什么——也可能他自己也知道自己聊天的时候经常扫藏狐的兴——只是偶尔哪天晚上挣得多了就下车之后给元二虎买包南京。看小家伙这种反应，元二虎也就觉得没必要再说了。

　　今天小家伙特意买了包三十多块的，说明挣得还挺多，还专门买了和南京一样的细烟。

　　小家伙挺细心也挺有心的。这种特点在他这个年纪可不多见。不过也是，都出来做那啥了，会些察言观色的，倒也正常。

　　算了，有机会还是跟他解释一下吧。元二虎关上车窗，重重地叹出一声鼻息，点燃最后一根烟。毕竟不是所有的心照不宣在双方看来都是好的。他在自己的车上独自享受完了一支烟，打开车门踩灭烟头的时候，看到小家伙住的那一层阳台上浴室的灯光亮起，他下车锁好车，慢慢上楼。

　　元二虎趴在阳台上，一边抽烟一边看着手机。直到对面传来浴室开门的声音，他立刻行云流水地把手机息屏丢进口袋，对着从浴室里走出来的豺微笑着招招手。

　　豺围着浴巾，上半身的淤青已经变淡不少，结痂的地方也有部分脱落，禿掉的的地方也长出了短短的绒毛。

　　小家伙也不再回避被自己看光，自顾自地把湿漉漉的内裤晾起来，再把换下来的脏衣服丢进脏衣篓。弄完这些，他对上元二虎的目光，用眼神告诉元二虎自己睡了，然后进屋拉上窗帘。

　　“谢谢你的烟。”元二虎用来道晚安的微笑在小家伙拉上窗帘后收回，裤兜里的手机传来震动，他掏出手机——有人私聊自己。随着手指的不断滑动，他的眉头也越锁越紧。不对劲……不对劲……他拆开小家伙送的宽窄好运，点燃香烟的手有些微微发抖。手指间的香烟火光闪闪烁烁，直到再无燃料支撑它的生命，被元二虎插进烟灰缸。

　　最后，元二虎啧了一声，穿上鞋，不在乎轻重地甩上门，又咚咚咚地下楼，却跟做贼似的静默地启动汽车偷偷离去。

　　奚熙看着逐渐消失在视野里的比亚迪，关上撩开的小缝坐回床上。他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不一会儿药药水水摆满一桌子。

　　这些药水有些是那些姐姐阿姨买的，有些则是住在他对面的二虎叔买的，毕竟出来干活身上的伤也不可能不被看到。那些阿姨姐姐可比那些男客人好多了，人好，事少，钱还多，陪几杯酒，唱两支歌，最多让她们摸摸——她们不像那些男的粗暴——但无论怎样淤青总比淤血强、擦伤总比秃皮强。

　　当然，二虎叔对他比那些客人都好，只是……

　　奚熙用手指夹着棉签勉强给背上那些有的没的的地方涂上药，有些担忧地向汽车离开的方向看一眼。虽然他现在拉着窗帘什么都看不到。二虎叔像这样下班回来又出去的情况他也见了不少。奚熙看得真切，每次都是带着怒气和杀意离开，带着失望和无奈回来。

　　奚熙当然是好奇的，毕竟二虎叔在他的印象里从来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所以第一次看到他那种表情的时候奚熙还吓了一跳。不过奚熙也知道，很多事情不要多问，就算知道了也不要乱说。不要让人看出来你的想法、你的情绪，即使二虎叔算救了他一命，但和他相处的时候自己还是恪守这些准则。

　　别人看不透你，就很难把主意打到你头上，即使想害你，也会有所忌惮。

　　这是爷爷教他的，爷爷说这是处世立身之本，所以他一直记得牢牢的。可具体该怎么做，有哪些招数，他还没来得及，也没机会学了。

　　正因如此，他在他俩那里就太容易被看透了，再加上血缘，更是可以被肆无忌惮地看穿一切——怎么藏都藏不住。所以他也就在他俩那里活不下去了。

　　不过也还好。他用这句话当心法，再自己摸爬滚打出来一些三脚猫功夫，现在还算活得好好的。

　　即使相处下来奚熙打心底里觉得二虎叔并不是个坏人，但他还是尽可能地跟二虎叔保持距离、不多说、不多聊。就算他有时候也有很多想分享的事情，赚钱、收获、烦恼之类的。

　　二虎叔让他蹭车、蹭电器、蹭饭蹭喝的，也不主动打听他的事、他的消息，这一切都让奚熙觉得二虎叔是个很成熟很有分寸的，可靠的大人。而他对自己也只是单纯且持续地释放着简单又多样的善意。在奚熙的眼里，就像长辈对小辈的好那样。

　　虽然他体会得不多，也不太懂别样的好是什么样的。

　　但……

　　奚熙打了个寒战。

　　很多时候就跟爷爷说的一样，世事难料。

　　不过只要自己不乱动，就还不至于变得很糟糕，应该……奚熙忽然想到了什么，拉开床头柜最下层的抽屉，里面是好几盒包装精致的药瓶，都是钙片、维生素之类的，全都是二虎叔送给他的。

　　“小孩子还在长身体，吃的跟不上那就吃点药片吧。”当时自己在车后座看到这些的时候二虎叔是这么说的。

　　“我要是真想对你做啥，就算每次只摘一个器官，你也早被掏空了。”二虎叔看到自己的表情，并没生气，反而咯咯笑着转过头，食指在方向盘上点着跟自己打趣。

　　奚熙清晰地记得，那天他听了这话是笑了的，而且是龇牙咧嘴的那种笑。

　　“对嘛，小孩儿就得多笑笑，成天绷着个脸算啥。”看到他笑，二虎叔也笑得更开心了。

　　这个年纪就该是每天都乐得晕头转向的时候。那天这句话元二虎并没说出口。

　　在车上把小家伙送的一整包宽窄抽完，元二虎还是觉得不够解气，嘴里骂着脏话狠狠打了一下方向盘。

　　随后像是脱力般向后仰，撞在椅背上，抬头看着车顶闭着眼长长长长地吐气。

　　他有点烦，烦仇人太能跑，烦自己太无能，又烦自己现在这么狼狈。

　　今天眼看就要追上了结果不知道哪来的坑让他绊了一跤狠的。也是年纪大了，这一跤绊得他眼冒金星，甚至还能让那些兔崽子停下来笑话他一通再跑掉。

　　唉，也是时机不对。要是没那个喝醉的妹儿，自己应该能偷偷跟着他们然后趁那家伙不备来招黑的。

　　可自己要是默不作声让他们把那妹儿带走……

　　啧。

　　元二虎下意识打开烟盒却发现已经抽完了，他又啧了一声，狠狠摔上车门咚咚咚地上楼。

　　元二虎在自家阳台上抽着烟。烟是从床头的抽屉里翻出来的，也不知道开了有多久，抽起来又涩又刺舌头。

　　那个人已经有段时间没消息了，今天估计是忍不住了才又出来了。今天元二虎得了消息从城北的住所一路开到城南的一家酒吧门口，一路跟踪，眼看着他今天应该是没收获打算走了的时候偏偏有个妹儿就直接醉晕在大马路边上。

　　当时那个变态的绿得发蓝眼神想起来就让人作呕，于是自己下意识地就喝止了那人，那人肯定也认出了自己，撒腿就跑。自己则是让把自己叫来的朋友去照顾那个妹儿，拔腿就追。

　　后来就……啧。

　　元二虎狠狠咬了一口烟屁股，还不解气地用牙磨得咯吱咯吱响。

　　那人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喜欢专门到市区边缘的酒吧门口去捡尸。

　　上次逮到他是好几个月前，那时候他还是一个人，今天就带了两个小弟。妈的，偏偏还是个谨慎的变态。不知道下次会不会带更多的人……

　　也不知道下次能逮到那个变态的踪迹是什么时候了，也不知道到时候自己能不能真的逮到他……

　　元二虎忽然抬头看了眼对面，只可惜对面拉着窗帘，也不知道小家伙睡了没有。

　　上次与这次不同，完全是巧合，自己正好从小家伙上班的酒吧门口开车回家，忽然觉得马路边上有个人的身影很熟悉，结果定睛一看就正好看到那家伙一步步朝着醉晕在马路边的小家伙逼近。那时候他和小家伙还不认识，他想去追那个变态，但又怕小家伙被其他人糟蹋，最后一咬牙，还是没去追。

　　他把小家伙带回自己的住所照顾他到清醒，两个人就这么认识了，互相加上了微信。后来小家伙说要租个房子，就在他的介绍下租在了他对楼，他也就自然而然地接送小家伙上下班了。

　　本来他也就是个跑车的，都是顺手的事情。

　　反正钱不钱的都不重要，最重要的还是……

　　元二虎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保，又熄灭，随后捏紧了手机。尖锐的爪子没控制好力道，在屏幕边缘留下五道划痕。

　　用力过猛就会泄气，元二虎叹了口气，折回房里收拾今天狼狈不已的自己。

　　虽然他和小家伙因为这件事情结缘，但总归不是件多吉利的事，况且小家伙喜欢绷着脸装深沉，一开始确实是有些把元二虎给唬住了，更让他不敢开这个口。

　　不过相处得久了，元二虎慢慢地就看穿了小家伙那些三脚猫功夫。就算每天一脸生人勿近，可是只要你对他好，他就会想着法报答你，还是找到个缝就钻进来的那种，跟个小狗似的。

　　好像豺本来就是狗。

　　狐狸好像也是狗……

　　无论怎样都好，不是白眼狼就行。在这段时间有这么个小家伙陪伴逗乐也挺不错的。

　　追忆往事让今天元二虎在等人的时候有些打梦觉，连小家伙什么时候上车都没察觉到。一般自己不开口的话，小家伙也不会跟自己说啥，可今天一看就是已经上来半天了，也没开口叫他开车。

　　元二虎抬眼看向后视镜，后排的豺早就系好了安全带，却低着头，掰着自己的手指。

　　不对劲。

　　元二虎皱眉，微微眯起眼睛。

　　小家伙的半边脸是肿的。

　　元二虎挑挑眉，想开口问问发生了什么，可是刚张嘴，又想到小家伙啥都憋着不说的处事风格，最后还是没问出口。

　　得换个方式……元二虎努努嘴想了想，最后伸出手指在触控屏上连续轻点着，最后在一个“+”号上反复摁下。

　　原本只是作为背景音环绕在车里的音乐逐渐变浓，像厚实的棉袄盖上身。

　　「♪没有不会淡的疤~♪」

　　「♪没有不会好的伤~♪」

　　「♪没有不会停下的绝望~♪」

　　「♪你在忧郁什么啊~♪」

　　小家伙先是一愣，随后抬起头，他俩的视线在后视镜里交汇。

　　他俩都看到了彼此脸上的微笑。

　　“二虎叔，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说。”元二虎用斩钉截铁的态度掐灭小家伙尾调里的犹豫不决。

　　“先开车吧，路上我跟叔说。”

　　路上，小家伙没有保持一贯的撑着下巴呆呆看着窗外的姿势，而是一直低着头。

　　橘黄色的路灯光和路边建筑留下的黑色影子在他的身上斑驳交替，元二虎却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低落像黑烟从小家伙的身上不断冒出来。

　　元二虎从后视镜里瞟着奚熙，心里说不上的心疼。小家伙不随便表露感情，没想到今天的情绪这么强烈，那大概说明这事大概不是小事。

　　不过也是，看着一小孩儿孤身一人跑到酒吧里当三陪，身上也不会背什么小事。

　　不过他认识的小家伙是个有担当的，至少他从来没有因为什么困难而表现得像今天这样——有时下班时肿着半边脸、身上破皮或者擦伤、手腕手臂上带着粗暴对待的痕迹的时候他依旧是那副绷着脸看着窗外发呆的样子。

　　或者顶着狼狈嘴角藏着笑从驾驶座中间的缝隙探出头来给他递两包好烟。

　　“二虎叔。”在元二虎打算开口的时候，小家伙仿佛会读心，先一步叫了元二虎。

　　“嗯？”

　　小家伙的眼神从对视里挪开，变得飘忽：“能不能……”

　　“能。”

　　小家伙像是被元二虎的斩钉截铁给撞飞了，瞪大了眼睛从后视镜里看着元二虎的眼睛。

　　“我还没说什么事呢。”

　　“小小年纪，也不至于让我杀人放火吧？”元二虎笑笑“说正事。”

　　“二虎叔，我……”奚熙低下头，他本就有些难受想哭，被元二虎这么一刺激眼角竟有些发酸“我想麻烦你带我去看看我爷爷……”

　　“现在？”元二虎嘴上没刹住车，这句话刚出口他就想抽自己一耳光。

　　人家提这么奇怪的请求肯定有自己苦衷，自己又何必多嘴去戳人家心窝子。

　　“因为我爷爷……”小家伙显得更加扭捏，声音也越来越小“他已经走了……今天是他生日……我，我……”

　　元二虎觉得今天他是别想睡个好觉了，睡着了也得起来抽自己俩耳刮子：“不用说了，我知道了，告诉我在哪里……”

　　“我，我很想他……”小家伙头一次没有因为元二虎的强势而选择退让，而是继续说着。只是听起来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也是，对亲人的思念也要憋在肚子里的话，也太残忍了。

　　奚熙从后视镜里看元二虎的表情，他本来是担心元二虎会因为自己的不情之请有什么不快，但他在后视镜里看到的，是从来没有见过的，悲伤与惆怅的元二虎。

　　他看到元二虎打开车窗，跟自己说了声“我抽根烟。”，随后点燃一支南京，皱着眉抽完了它，每次吐烟的时候，元二虎都闭着眼睛，依旧皱着眉。

　　“那你的脸……你要这么去见你爷爷吗？”元二虎把烟蒂扔出窗外，用刚刚夹着烟的手捏着自己的眼角，缓缓地，把他的疑惑一个字一个字地轻轻送出来。

　　奚熙一愣，忽然觉得眼角有些发酸，马上低下头：“爷爷说过，我选了什么路，这条路上的跟头和苦头我都得自己吃，不能逃避，他也不心疼……今天是陪……一个叔叔的时候有些分神没照顾好，他打了我一巴掌……所以……没关系。”

　　其实今天是自己给一位男客人口的时候牙齿不小心刮到了。奚熙觉得二虎叔平常这么关照他，向他说一些委屈应该也没关系。

　　说完后又发了会儿呆，奚熙觉得自己好些了，便抬头从后视镜里看元二虎，他能感受到元二虎表情上的诧异，也能感受到元二虎的视线肯定落在他肿起的半边脸上，眼里带着明晃晃得有些刺眼的心疼。

　　“你爷爷……”沉默许久，元二虎缓缓开口，或许是在想用什么词来形容这位奚熙第一次向他提起的爷爷，他顿了很久，像是吐气似的继续说“活得可真明白……”

　　“是，他也很疼我，教了我许多道理……”

　　奚熙回答后，二人之间只剩下良久的沉默。

　　元二虎原本以为要开到什么深山老林里去，结果最后奚熙给的位置是一个村里。

　　“爷爷说要跟奶奶一起守着老房子，就没有在山上修坟。”奚熙指挥元二虎把车停在院子里之后，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门。

　　随后小家伙轻车熟路地找来板凳，踩上去拉开电闸，又爬下来开了灯。

　　大厅与大部分农村房子无异，空荡荡的几乎没摆家具，供人停电动车，放工具用，弄忙的时候则是放收起来的庄稼。

　　大厅的尽头的墙打了个方形的洞，上面是两个牌位以及两个A4纸那么大的相框，里面放着黑白照片。

　　元二虎就这样一边打量着屋内一边慢慢走到靠墙的桌子边，伸手在桌上扫了扫，抬手一看居然一点灰都没有。元二虎的嘴角动了动，这个动作太小，要不是身体有感觉，可能元二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个反应。

　　小家伙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消失的，从左边的门里走出来的时候一手提着一口锅，另一手也是提着纸钱。

　　元二虎摸摸口袋，将一个打火机递给小家伙：“我回避吧。”

　　“不用，爷爷很好客的。”小家伙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元二虎已经走到门外，依靠在门口的墙壁上。

　　见他没回话，小家伙也没继续说什么，接着传出来的就是纸钱燃烧的声音。

　　“爷爷，生日快乐。还好我今天赶上了。”

　　“今天是一个很好的叔叔送我来的，要不是他我还真不知道能找谁帮忙……”

　　“我今年过得……还是不算太好，但至少日子还能过得下去。”

　　“我既然选择离开他俩，这些就是该吃的苦头。唉都怪你，要是你再多活几年多护着我几年，等我成年了大概就不会像现在这么苦了。”

　　“说不定……你少喝点酒……就好了。”

　　平静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些许鼻音。

　　这种气氛让元二虎有些惆怅，他听出小家伙家常话里藏着的委屈和难过。他想抽支烟，摸摸口袋才想起他把打火机给了小家伙。

　　他叹着鼻息，按下手机的待机键。

　　屏保是一张照片，上面是面容相似的三个人，两个男孩现在两边把一个女孩护在中间。三人都在笑，笑得很开心。

　　我多活了这么些年，结果还是没能护着你。

　　“失败啊……”元二虎叹息。

　　即使没有打火机，元二虎还是掏出一支烟咬在嘴里。他能感觉到自己手在发抖，只能整只手臂都用力，把烟送到嘴里，舌头舔着烟蒂感受到丝丝甜味。

　　“叔？”

　　一个熟悉且还带着稚气的声音突然响起，让元二虎吓得一哆嗦，身上的毛都竖了起来，嘴里的烟掉在了地上，立刻摆出防御的姿态。

　　“对不起叔，我不是故意的……我叫了你几声你都么反应……”小家伙忙不迭道歉，双手在胸前不知所措地摆动着。

　　元二虎收起对敌的架势摆摆手：“没事。要回去了吗？”

　　“我……”结束了刚才的小插曲，小家伙忽然又变得扭捏起来，元二虎知道他应该还有事。

　　“可以。你说吧。”

　　“我，我明天休息所以今晚可以睡晚一点……”小家伙的扭捏变成小小的慌张“就是……我还想在这里坐会儿，陪陪我爷爷……二虎叔可不……”

　　原来是这样。元二虎看看周围，在他没发觉的时候屋外已经多了两把椅子，其中一把是竹子编的躺椅。

　　“没事，我陪你。”元二虎带着笑意地哼了一下。

　　“是不是有点得寸进尺了……要是二虎叔还有……”

　　元二虎一抬手制止了小家伙对分寸二字的小心翼翼。

　　“……那二虎叔喷一下，夏天农村蚊子多。”小家伙沉默了一下，递给自己一瓶花露水。

　　元二虎忽然笑出了声。这把一切都准备好了是压根就不想放他走嘛。

　　“很周到，谢谢。”

　　晴朗的星空，薄荷味的花露水，响亮却不吵人的虫鸣，后半夜的降温让人不冷也不热，真是不能再夏夜的夏夜了。

　　元二虎双手枕在后脑勺，一只脚脱了鞋子踩在躺椅上，另一只脚在地上蹬着摇晃着躺椅，整个人放松跟着椅子摇来摇去。

　　至于小家伙，大概是年轻火气旺，坐在自己身旁的椅子上摇着扇子。

　　这种感觉让他想起小时候，收完苞谷和大哥妹妹一起在坐在院子里吃西瓜。

　　宁静、安详、享受。除了大哥，他招蚊子。

　　元二虎笑了，只不过这个笑从微笑慢慢变成了苦笑。

　　“这椅子是你爷爷的吧？”元二虎看着星空开口。其实他觉得不说话也没什么，只是今天小家伙今天心情不好又受了委屈，还是别让他一个人闷着了。

　　“嗯。我爷爷亲手编的。”提到爷爷，小家伙的语调都高了些。

　　爷孙俩感情是真好啊。元二虎在心里感叹一句：“你爷爷可真厉害，一个男人，手居然这么巧。”

　　“不止呢！我爷爷还很有文化，川峡大学毕业的呢！”

　　“牛逼。”元二虎发自内心的感叹，这种学历可不是他一个高中毕业能比的，但他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问道：“那你们家这么……额……家学渊源，怎么你现在……没在读书呢？”

　　元二虎尽量让语气柔软一点，他偏过头看着小家伙的脸，最后五个字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乌龟爬一样地往外送。

　　小家伙的脸上倒是没什么波澜，只是在沉默。元二虎也陪着他一起沉默，没说什么“你要是不愿说就别说了”之类的。太假了，要是小家伙不想说就一直沉默下去吧。

　　小家伙一开始是低着头，过了会儿像是想观察什么一般瞟了元二虎一眼，和元二虎的目光对上之后又立刻把眼睛眼珠转了回去。

　　“我十二岁的时候……爷爷就走了。之后我就被我……”小家伙停了很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父母，给接回去了。”

　　元二虎想起了小家伙身上的那些伤，心里大概有了个数，但他还是要确定一些事：“你还没成年吧？”

　　小家伙先是一愣，是那种被人看透之后的震惊。

　　“别怕，我没有恶意。”元二虎安慰他“我只是看你看着聪明，又有灵气，不像是会去……额……总之是我自己猜出来的，没人跟我说过。”

　　小家伙听完苦笑一声：“是，我才15，那些派活儿的都不敢用我，怕被举报。”

　　元二虎听得直揪心，就算这么小，也是挨了三年打啊。该换个话题了，不然越说下去小家伙越难受。

　　那就……

　　元二虎将目光从小家伙脸上挪开，重新看向星空：“你知道我当时为什么要救你吗？”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估计是因为突然转换的话题又愣了下，不过也没等很久，小家伙开口：“因为叔你是个好人。”

　　“可不好说。我抽根烟。打火机。”元二虎掏出一支南京，朝小家伙伸手。小家伙发出一声带着懵的哦把打火机放在他的手心里。

　　元二虎捏着烟头在烟盒上轻轻点着：“你知道刚认识那会儿我就算收了你的烟也还是只抽南京吗？”

　　“什么？”

　　“因为我妹妹最爱抽这个。”

　　元二虎点燃烟，深吸一口，吐气的时候耸着的肩膀也一起放松下来：“她就是被人捡尸给毁了。”

　　他说着，摸出手机朝小家伙的方向递过去：“你看，我妹妹长得好看吧？屏保上中间那个，左边是我的大哥。”

　　“嗯，阿姨确实很好看。”小家伙估计还有点懵，只是在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小心翼翼的。

　　“她被人捡尸，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下面都是血。医生说是什么阴道撕裂、黄体破裂。反正我也不懂，只知道她后来跟我们说只要跟男人那啥她就疼得受不了，完全坚持不下去，后来对那事更是有心理阴影了。”

　　元二虎听到一声倒吸冷气的声音：“农村人都封建的很，都说我妹身子都破了，还不愿跟男人同房，连个蛋都下不出来。我教训了几个说话太难听的混蛋，可管天管地你都管不住别人那张嘴，农村的闲话不是你打几个人就能消停的。”

　　“更何况……”元二虎有些哽咽，接下来的话再说出来都变得艰难了许多“当面都说得这么难听了，背地里更别说了。我妹妹她一个女人，听到的只会比我这个男人听到更难听百倍千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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