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成从御道的两侧向北走，直到崇阶，也就是南向的丹陛。中间是一块巨大的石板，雕刻着双龙护日，祥云满布，下有潮水。结构严密、完整，形象生动。丹墀上有鎏金的铜龙、铜龟、铜鹤，都有五尺多高，成双配对，夹着御道，东西对峙；另外还有宝鼎香炉，等等陈设。

朱纯臣和魏藻德等一众阁臣在平台设宴大飨一众闯军将领，平台，皇极殿居中向后，高居三躔白玉石栏杆之上与乾清门相对的叫云台门，两旁向后的，东曰后左门，西曰后右门，即云台左右门，亦名"平台"者也。这里原本召对阁臣的地方，如今却大摆宴席。

“陛下，门内就是明朝皇帝经常召对臣工的地方，俗称平台！”曹化淳说道，“哦？平台？莫非是当年召对袁崇焕的地方！”李秀成追问道

“禀陛下，当年东虏入寇，明朝皇帝确实在此处单独召对过袁崇焕！”

“一代忠臣良将，竟落了个凌迟的下场，哎！”李秀成感慨道。

“据说当年劝崇熙杀袁崇焕的，就有如今自缢在坤宁宫里头的杨皇后和张皇贵妃。”宋献策接着上来补充，“呸！这两个贱婆娘真是报应今日他们一家人罪有应得！”李秀成有些愤怒的道。

上首雕龙桌案前，李秀成端坐。有功劳地坐前列，功过相抵的坐次列，功过皆无的去坐下列，更有十余人面色尴尬地立在一旁，个个以袖遮面，几无容身之处。

曹化淳一脸谄媚笑容，目光落在朱纯臣、魏藻德身上：“朱大人，魏大人，二位有扈从之劳，陛下有令，特命坐列前，食上肴，各赐二品金织纻丝衣一袭，钞五千贯！”

朱纯臣和魏藻德口称万岁，行礼谢恩后退到座上。

平台上堆满了高高的酒桶，金华酒、长春酒、太禧白各两桶，寒潭春、五味汤、荷花蕊、桂花酝、菊花浆、兰花饮各一桶

大厨房内，孟孜萱在看一叠食单，有羊肉炒、猪肉炒黄菜、一品豆腐、两熟煎鲜鱼、白切面、豆汤和泡茶

李秀成中央的碗盖，露出另外一种制法的芋头。这便是反沙芋头，需将去皮的芋头切条，开文火油炸，最终投入翻滚的糖浆之中，不停地翻炒，直至糖浆化为细腻的糖霜，紧紧裹住芋条。他举起箸，随意地咬了一口反沙芋头，油炸过后的芋头发出清脆的沙沙声，晶莹的糖霜簌簌而落，甜美的味道冲破舌尖，让人说不出半个字的批评。李秀成垂眼，长指微曲，随意地敲着桌案，辨不清神色。

月亮轻轻坠进紫禁城的高墙，摇曳的火光和薄薄的月光相映，平台广场宛若白昼。

孟孜萱步入，她掀开碗盖，原来是狮子头。李秀成挑了一小块肉尖品尝，很快露出惊异之色：“肉质鲜美，却绝不腻口，与往日的猪肉大为不同！”

朱纯臣尝了一口，身子微怔了怔，下意识地看向孟孜萱，开口问道：“乌思藏都司送来的藏香猪？”

孟孜萱低眉敛目，接着开口回道：“大人所言不错，这种猪长于山林，饮的是天然山泉，食的是野生人参与松蕈，所以猪肉细腻香醇，鲜嫩无比。奴婢是想，客人多从西北来，从未品尝过藏地的美味，这才以藏香猪的脊骨煲汤，前腿做了狮子头。这样的猪肉，不论用何等方法烹制，都不会叫人失望的！”

夜幕渐渐落下，庄严奢华的紫禁城里，一盏又一盏的宫灯亮了。平台广场上，曹化淳为逗李秀成开心，亲自领着小宦官们燃放烟花爆竹，美丽的光影照亮了每个人的眼睛。广场上一座鳌山万岁灯已经搭起，鳌山万岁灯的灯棚由松柏树枝搭建而成，工匠们将各种形状的彩灯叠成鳌形，高高摞起犹如山峰。张灯结彩中，御阶下正在进行各类精彩的百戏表演，尚未点燃的鳌山灯静静矗立着。

李岩带着锦衣卫巡视全场。

此时的京师内外城一片热闹，顺天府尹下令全城今夜大庆，霎时间，京师仿佛在过上元佳节一般。京师的居民扶老携幼，纷纷拥上街头，和蒙着彩缎的牛车、骡车挤成一团。诸坊的灯架还在做最后的准备工作，而灯下的百戏已经迫不及待先开始了表演。一路上丸剑角抵、戏马斗鸡，热闹非凡。空气中浮着一层油腻腻的烤羊香气，伴随着胡乐班的春调子飘向远方，与歌女们遥遥传来的踏歌声相应和。这还只是一处小小的胡同，在更远处，一个接一个的胡同都陆续陷入同样的热闹中。京师像是一匹被丢进染缸的素绫，喧腾的染料漫过纵横交错的街道，像是漫过一层层经纬丝线。只见整个布面被慢慢濡湿、浸透，彩色的晕轮逐渐扩散，很快每一根丝线都沾染那股欢腾气息。整匹素绫变了颜色，透出冲天的喜庆。

在西单长街上，这里豪商众多，各家商号为了宣传自家，都铆足了劲攀比。你三丈，我就三丈五；你扎了一条灯龙蟠柱，我就放一只火凤展翅；东家往灯架上挂起十色重锦，色彩斑斓，西家便要山棚处处垂下五缕金银坠子，飘然如仙。此时放眼望去，光德、西单中间的大道两侧坊墙，支起了形态各异的灯轮、灯树、灯山等竹制巨架，架上诸多商号的旗幡招展，绵延数里。数十万支象牙白蜡烛在半空摇曳生光，无处不照，叫人心驰目眩。

这些蜡烛皆有二尺余长，小孩胳膊粗细，放在防风的八角纸笼中，竟夜不熄。烛里掺有香料，底座盛着香油，所以在灯火最盛之处，往往弥漫着一股丰腴油腻的烛香之气。夜风一吹，满城熏然。

无数百姓簇拥在灯架之下，人人仰起头来，眼观灯，鼻闻香，舌下还要压一粒粗盐。这是长安城流行已久的习俗：盐者，延也；烛者，寿也。吸足一根蜡烛的香气，便可延上一年寿数，讨个吉利，名目唤作“吸烛寿”。

在街坊两侧，许多皂衣小工爬在竹架上，正忙着用竹竿挑起一盏盏彩灯，春绢一条条垂下来。下面东一群、西一簇的百姓靠在树下，一边仰头观瞧，一边指指点点。耍绳子的艺人在唱唱跳跳，卖蒸饼、石榴水的小贩行走其间，各处食肆也纷纷出摊卖起鱼酢、羊酪和烤骆驼蹄子。甚至还有一群少年手持月杖，就地在街角打起了鞠球，尘土飞扬，每入一球，几个旁观的羯鼓手就拍动鼓点，比张新阳打球还神气。

阖城大庆，皇城中除顺天府的公廨之外，还有智化寺、大慧寺、承恩寺、护国寺等庙宇，分布在皇城四角，可谓是佛法缭绕。今晚，护国寺门前施粥赐食，破落穷困的乞丐、入城的流民、无家可归的汉子所有在这座巨城中贫苦的百姓，都可以到护国寺门前发素油旋子。这原是上元节京师必备的小食，用湿面搓成球，入油煎炸，香味十足。许多贫弱流民早早就等在这里，几个知客僧站在台阶上维持秩序，暂时不允许游人入寺。

孟孜萱又呈上爆炒天祝白牦牛肉，曹化淳望着爆炒天祝白牦牛肉若有所思。

“'祁连白牡丹'，吃的是黄金牧场上的冬虫夏草，饮的是雪山流下的冰泉，碧绿草地上罕见的白珍珠。”曹化淳谄媚的道。

桌上菜品还有爆双片，三套鸭，松子鸡卷，红烧肉，鼎湖上素，三丝敲鱼，老蚌怀珠，福寿全……这些佳肴都是这些西北汉子们从未见过的。

李秀成喝了一杯接一杯，他看着眼前的酒醉金迷的景象，又想到坤宁宫里一派凄惨的场面。身为女子，原不求立身庙堂，不必垂名青史，惟愿一卷典籍，教书育人。可惜平生夙愿，中途斩断，唯有寂寞宫墙，一生枯守，纵有凤袍加身，椒房之贵，又有何意义？

刘宗敏、虎大威、杨国柱三人皆是喝的面色涨红，神色颠倒

席间点心，竟是蜜三刀，上席瞬间一扫而空，难以剩余。

为了图吉利喜庆，内官监把坤宁宫和太真宫的院内布置的亮如白昼，仰头望去，院中梧桐挂满了各色的灯笼，刹那间，满殿烛火，光华璀璨。

而坤宁宫里，惨白的月光映在杨希童的脚底上，地板上的尿洼倒映着她狰狞恐怖的脸，马面的裙袂随风轻轻拂动，飘飘摇摇，宛如一只梁间飞鸟。张艺馨随着冷风在梁上一下一下的打转，月光映在她凄惨的脸上，把她狰狞痛苦的面容衬托的更加哀婉，月华清辉在流转在她的光脚上，清贵似仙。京师中所有的人都在庆祝大明的基石轰然倒地，不论是贫民小吏、又或者是皇亲国戚。杨希童和张艺馨的身体凄凉的打转，当张艺馨转到正对东暖阁的阁窗位置时，半空三团黄褐色的烟花正次第绽放，烟形四散，转瞬便消逝于无形。烟花下头是一片白花花的月光和她摇曳的光脚，虽不见放炮之人。这大概是城中哪户人家在娶亲吧？更或者是哪户人家在庆祝大明的基业就此终结。杨希童也凄惨的转到正对阁窗的位置，蔡敏瞪大的杏眼始终望向宫外的位置，被映红了半边的夜幕，却昭示着整个京师已陷入快乐的狂欢。两下映衬，更显出杨希童和蔡敏这里的清冷凄凉。

紫禁城的主人在此时似乎已经不是张新阳和杨希童，他们更像是一个过客，来去匆匆的十七年。或许，当明天杨希童和张新阳吊死的消息在京师中传开后，酒楼瓦子里又有了新的笑料与谈资，又多出些荒诞不经的民间想象。

凛风穿过朱墙而来，惊得平台枯叶簌簌作响。平台上，曹化淳跟瓦子里说书似的，居然带起腔调来，开始向一班公孤诸臣和大顺的文武诸将讲起昨晚杨希童她们吊死的全程，描述着杨希童狼狈的模样，一众人哈哈大笑，他又从怀中掏出一纸杨希童平日闲来无事所作的打油诗，带着腔调读了起来：“昨日忽觉酷热，辗转更换夏衣。楼上楼下寻觅，翻动又再洗涤。早上又感凉爽，吾婢再劝换衣。摆手摇头推辞，执着非穿夏衣。登山之路漫漫，大风来回穿梭。裹紧大衣早读，手脚冰凉度过。赴考途中思索，到了保暖年纪。莫要逞强换衣，一定赋诗谨记。走进青中一摸，笔记忘记宫里。考试中途复忆，今天真是欢喜。”

对这首打油诗，一众人纷纷调侃。

第一轮菜色呈上时，十余名白衣舞姬行礼，人人领口皆簪大朵牡丹，头上一支照殿红，和着子衿奏响的箜篌之声，翩翩起舞。台上歌舞升平，一派繁华盛景。每轮上菜、换盏，便有歌姬相替，皆与牡丹颜色相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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