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桀桀桀，崇拜吧——我乃巨匠斑目，最伟大的画家——”

“祐介——小心！”杏惊呼一声，身后卡门扇动羽扇，挥出一道烈焰击散冲向喜多川的漆黑墨汁，替捂着头沉默的人挡下了攻击。

“醒醒啊喜多川！他要杀你啊！”龙司大吼指挥基德船长着从一侧冲锋，铁钩就要砸向那幅人耳画作，却有一面坚冰挡在了两者之间，震碎得冰晶四溅。

“你——！”

不可置信，龙司连忙转头看过去，已蹲到地上的人额上遍布冷汗，眼神痛苦：“不，不，你不能……”

那凭空悬浮的大掌硬生生受了一击，要抓向亚森又被闪身过躲开，紧追上的鞭一下击空，劲风搅得幽蓝火焰摇荡不已。

“哈哈哈哈——我要把你们也——你敢！”

还要大放厥词，一侧的《耳》却被带着啸声袭来的冰晶击落，砸在了地上，高卷杏抓住机会，一道火蛇直冲而去。霎时间花叶焦黑卷曲，才要飘浮起来的画框涌出血水，却根本无法扑灭火势，无头苍蝇一般乱撞着，眨眼便被烧成了灰烬。

“有效果，用火去烧他！”

雨宫莲略一观望，发觉喜多川祐介只是阻止龙司的攻势后，与同伴们对视一眼迅速改变了策略。

由基德船长去阻拦喜多川祐介的无差别攻击，亚森与卡门身影翩跹，穿梭在墨汁黑泥的雨中，逼出了《鼻》与《手》接连烧毁，再脱身等待下一轮时机。

“可恶的小鬼——”

只余《眼》还悬浮在身侧，斑目扭曲的声音凭空传来，黑泥蔓延又从中升起一幅幅人像画，看不清面容，如卫兵排列挡在了斑目的身前。

“你们，你们！全部去拦住他！”

一时间画作铺满了天空，卡牌便飞旋着袭来，又被亚森的蓝焰烧退逼开，基德船长轰出炮弹，震散一群，却露出留在黑泥间，未有动作的一副人像——

穿和服的女性站在原地，双手怀抱着什么低头看着，点滴墨汁顺着她的画框滑落，混进了黑泥中，蠕动着，蠕动着。

“啊，啊，狼心狗肺的东西，还愣着干什么？去！去杀了他们——”

女子像却依旧未动，一时间几人也愣住，喜多川祐介泪眼婆娑的抬头，张嘴挤不出声音。

那只眼恶意的旋转起来，紧盯着喜多川祐介怒斥：“还有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起来！是你报恩的时候了！”

“要不是我好心，你早就跟她一样，跟条野狗一样被我处理掉了！”

那声浪像诅咒，轰得喜多川祐介闷哼一声，踉跄跌坐在地。

“妈……妈？”

连身后的幻影也消散，喜多川祐介睁大了眼睛，满眼不可置信：“不，不对！你说过……你说过妈妈是生病……”

“哈哈哈哈哈哈——！”闻言斑目肆意尖笑起来，血肉墙后伸出数条金色衣带，在黑泥沼上翻卷缠绕住女子像，依稀还能看出面孔的那半张脸也扭曲，“当然，当然！要不是她执意要生下你这个野种，还想带着你离开，她怎么会死！”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画框被拉起，升空，停在《眼》前。

“你可是我一手教导出来的……灵感技法理念全是我赋予的，离开我——她根本活不下去！”

画框终于被压碎飞散，墨汁顺着衣带淌下，女人的身形也被一笔一划抹去，仅剩杂乱线条构成的，空洞的笑意。

“太可惜了！太没用了！那么脆弱！要是她不贪图外面那个世界，不自以是说什么自由创作……她怎么会死！我会一直保护她的！”

一幅幅女子的画像又现形——她低头作画手腕瘦弱，她眉宇间愁思深深，她抚摸着隆起的肚子收起画笔……

而后画面扭曲，她在画架画着，画着。看不见背影了，看不见手掌了，没有画笔没有女子，漫天只剩待出售的画作。

“不——不！你怎么敢！”

泪水与怒火一同翻涌。喜多川祐介终于回神，撑着地面要站起，咬牙怒喝：“我不允许！我不会让你玷污她——五右卫门！”

蠕动的泥沼逐渐覆上冰晶，碎裂又冻结，撕扯出不绝的裂纹。

“没有我！这个女人的画永远也不会被人看见！”

肆意的叫嚣声中，腰缠红巾，浮世绘风格的身影已手持烟筒骤然显现——五右卫门的衣摆不羁翻飞，在所有人还反应过来前已脚踩木屐，踏着层层长带轻身而上，下一刻烟筒径直刺入《眼》中——

冰晶炸开，斑目一流斋的惨叫撕裂黄昏，画框纷纷落下，众人只得抱头逃开躲避，喜多川祐介却像是未反应过来，呆愣着被砸到在地，五右卫门也顷刻消散。

血肉的高墙却也萎缩歪斜，向着喜多川的方向倒塌而来，被溅起的黑泥逐渐萎缩消失，只剩斑目伏在地面上。

老人像是再没有站起力气，身上不见伤口，声音却低不可闻。

“当时……当时她就快画完了，我记得，那画的可是樱花啊……”

“……老师。”顾不上额头伤口来不及站起，喜多川祐介双手并用爬着膝行到斑目身前。老人的双眼已混浊，遍布寿斑的皮肤干瘪，像是被抽尽了生机。

“……要不是她要照顾你……肯定早就完成了……为什么……为什么就突然犯病死了……明明那么多年都……”

手掌也颤抖，却固执指向先前砸中喜多川祐介的东西，喜多川祐介连忙抓过来递给他。

“要不是她跟我顶嘴……我一定会——”

“我可是……最伟大的……”斑目的气息越来越虚弱，“我会……名扬世界……”

把木盒推回喜多川祐介手中，闭上眼的老人却忽然面上骤变，身躯抽搐有污血从口中涌出。

“老师？你怎——”

“祐介！退开——”

喜多川祐介刚要上前，背后雨宫莲厉喝出声，亚森也急奔而来，要将他拉起。

基德船长也在瞬间挡至雨宫莲一行人面前——一道漆黑旋涡炸开在斑目身前，亚森也被波及，只得在被卷走前消散成幽蓝火焰。

刺目的白光散过，烟尘弥散，雨宫莲左右张望，却看见喜多川祐介仍跌坐在原地，他回头看来，满脸茫然，未受任何伤害。

斑目的尸体已不见，只剩被他抱在怀中的长盒，盒盖上有娟秀小字两行：

【喜多川…… 亲笔】

【斑目一流斋藏】

经年累月间，画家的名字被磨去半行，展卷看来，是面容柔美的女子附身低眉，看去怀抱襁褓。

那婴儿还未睁开眼，恬静熟睡着，不知母亲看他的目光，有如何的爱意悠长。

至黄昏，天色犹未暗，只是雨水要落，湿气覆在皮肤上。涩谷区的街灯已亮，至公寓阳台可俯瞰歌舞伎町霓虹色，新岛真却无心欣赏，调大了电视音量，独自坐回餐桌前。

一份拉面等待入锅煮熟，汤料在打包盒里大约已冷了，麦茶还有余温，她捧起杯子抬头，挂钟显示七点半——姐姐还没有回家。

今年第一个学期还未过半，新岛冴归家的时间却越来越晚。已有月余未能同在餐桌上用餐，到休息日也不见人影，新岛真已逐渐习惯不再过问缘由，只是前日老师提起运动会即将举办，家长也可以入校……

姐姐肯定会忙得抽不开身的。

甩开心中不切实际的期待，新岛真正要起身离开，电视画面却跳转，插播起新闻：

“今日凌晨，著名当代艺术家斑目一流斋先生因突发心脏病，于家中不幸离世，享年——”

主持人适时压低了声音，背景画面切换至逝者生前影像，是艺术展开幕前的预热采访。

“由于斑目先生并无直系继承人，根据其过往嘱托，此次展览的全部收入及后续作品拍卖所得，将捐赠给慈善机构，用于扶持年轻艺术家的成长。”

闻言蹙眉，新岛真停住动作没去换台，画面中的老人身形瘦削，定格在眯眼笑的一刻似是亲切，面容却莫名让她心悸，本能想要远离。

“众多游客慕名而来，专程前来……”

而后门锁转动声响，她急忙放下茶杯去迎门，接过检察官的公文包。

“欢迎回家，姐姐——”

“全部捐赠？！那得是多少啊……”

隐约听见客厅里传来龙司的大呼小叫，而后没了声，应该是被杏提醒了时间，怕打扰邻居才安静下来。躺在抽屉内的信封有折痕几道，大概是当时塞进包里太匆忙，抚了几下也难平整，雨宫莲默默叹气，只好原样拿起，出卧室悄声叫了喜多川过来。

“这个是当时从你怀里掉出来的，你有印象吗？”

拉门未关，有风从庭院卷进走廊，吹得喜多川祐介捉不稳信封，抖着手不敢拆。

“这是老师——老师当初……交给我、让我收好的。”

封口处不知是浆糊还是胶，揭开也没留下痕迹，抽信纸时还有黑的蓝的纸币滑出来，荡在地上，雨宫莲连忙蹲下去捡，身旁的喜多川却毫无反应，只怔怔盯着手中薄纸。

“喜多川……”

腰背佝偻着，喜多川祐介眼神也发空，嘴唇颤抖念出信件抬头，声音轻得不及夜风，眨眼便被吹散了。

未去催促，雨宫莲敛起地上现金，收拢在手中待喜多川回神。

【喜多川：

当你看到这封信后，不必来找我，你年纪还小，无法理解我所做的一切。

你母亲小百合是我见过最固执的女人。她死于心脏病，那年你才三岁，她将你托付给我……】

“他是个……骗子，你、你知道的吧？”指节发白，捏得信纸起皱弯折，喜多川祐介声音颤抖，又深呼吸，像是在强忍情绪，抬头去看雨宫莲。“那些画、艺术展……我的画，天鹅……老师他说是他画的……”

又是风掠过枯枝，杂音扰人，吹得喜多川鬓角汗湿的头发也凌乱，他低头用手背去挡，怕吹进了眼中，左右不得解法，只有面上湿痕更多。

“……我要……我要想一想，老师……他、”

再说不下去，匆忙将信纸推入雨宫莲手中，瘦削的少年转身消失在走廊，再不回头。

被留下的人展开信纸，不过两页，白纸上字迹凌厉，笔锋锐似刺，入眼只觉疼痛，不敢再读。

【你要活下去，祐介。无论被赞扬还是唾骂，活下去，不要停笔。】

不见日期与落款，末尾仅一句，截断得毫无头绪。

雨落了半周又少晴，三日都是乌云天，卢布朗里客人也少，佐仓店长拿了烟灰缸去店后小巷，只剩雨宫莲无所事事翻着电视节目，数字跳跃画面变换，忽然停在杂谈。

“……由于斑目大师在世的作品数量有限，艺术市场对其作品的评估持续上升。然而，一则未经证实的传言也在收藏界流传——有关一幅名为《小百合》作品。”

电视内，幕布上显出两张照片，画框内如出一辙的女性人像——枯枝缀着樱花横亘圆月轮，女子目光缱绻凝视怀中，却又被云雾遮住臂弯，不知她究竟在看何物，为何而不舍。

“有传闻称这幅作品并非斑目原创，而是由其生前某位女画家所绘。该说法尚未得到证实，但已有多个收藏者提出异议。迄今已有多位藏家宣称《小百合》真迹在自己手中，引发真伪争议……”

“要说艺术投资，最好的时间当然是作者出名之前，看来大家是都知道这个道理……眼光也一致啊。”

是镜头又切回演播室，西装革履的男人用玩笑做收尾，逗得观众哄笑一堂，咯咯鼓掌。

家中走廊灯已熄，只剩客厅还昏黄，是睡前下到一楼关灯锁门的佐仓惣治郎独坐沙发，难得在室内点起烟。

“有事就说，说完就去睡，现在几点了？”

徘徊在廊柱后的人探头出来，喜多川祐介放轻了脚步，停在门口却不敢靠近。

“佐仓先生……谢谢您收留我这么久。”

感谢说得声如蚊呐，又低头不敢直视面前人，虽说先前打过腹稿，出口又困难重重，迟疑到磕绊。

“我……我没有什么能报答您的，但……所以……我想把这幅画留下，作为抵押。我会努力赚钱，将来一定取回来的。”

木盒被放茶几听不见磕碰声，喜多川祐介收回手掌，又慢慢伸过去要开盒盖——

“那玩意现在满大街都是赝品。”

抬手示意止住人动作，佐仓惣治郎抖烟灰入白瓷缸，按灭了烟头才开口。

“你手上这个是真是假，没人说得清，留着吧，别人也不知道。”

捡回雨宫莲才不过两月，烦心事是一件件追在脑后，果然小孩难照顾，还是双叶……也不省心。

“这里不缺你一口饭，行了，你跟他们一样做家务换钱……实在不够就跟我说，别想着把画卖了。”

挥挥手赶人去睡，佐仓惣治郎也从沙发起身欲关灯。“家人留给你的东西，不是给你拿去换面包的。”

心中千言却说不清，只能哽在喉中，喜多川连声道谢，回房时龙司已打着鼾睡熟，关门声也吵不醒。

小心将木盒放在枕边，喜多川祐介躺进被褥，是和海绵床垫不同的触感，几日间已经习惯，不再辗转难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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