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并非空无一人。早起去晨练的田径部主将佐藤刚套上运动外套，正叼着面包片，看到这一幕，脚步猛地顿住，眼睛瞬间瞪得溜圆，连嘴里的面包都忘了嚼。旁边抱着英语单词本的眼镜女生山田，也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目光在凛和僵立在身后的纱夜之间来回逡巡，脸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惊讶和八卦。

空气里弥漫开一种无声的尴尬。纱夜默默地收回了手，手指蜷缩了一下，然后无力地垂在身侧。她低下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睛，看不清表情，但整个人散发出的气息，像一条被主人无情呵斥后、夹着尾巴不知所措的大型犬，沮丧、困惑、委屈得几乎要具现化出耷拉下来的耳朵和尾巴。

凛依旧没有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朝着楼梯口走去。皮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清晰而单调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心上，带着一种决绝。

身后传来了迟疑的、拖沓的脚步声。纱夜默默地跟了上来，保持着几步远的距离，不远不近，像一个无声的、沮丧的影子。她不再试图并肩，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每一步都走得无精打采，肩膀微微垮着，平日里那种从容甚至带着点掌控感的气场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路无言。尴尬的沉默如同实质的墙壁，将两人隔开。教学楼里渐渐喧闹起来，走廊上穿梭的学生越来越多。每一个擦肩而过的同学，目光落在这对奇怪的组合身上时，都或多或少地带上了一丝探究和了然。

“喂喂，快看……”女生A用手肘捅了捅同伴，压低声音，目光扫过垂头丧气的纱夜和走在前面的凛。

“哇，凛今天气场两米八啊！纱夜学姐这是……被甩了？”女生B毫不掩饰地睁大了眼睛，语气里充满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

“谁知道呢，不过纱夜学姐那样子……啧啧，活像被主人抛弃的小狗，好可怜哦。”女生C抱着书本，小声地下了结论。

“活该啦！谁让她平时总是一副‘凛是我的’的样子，占有欲强得吓人。”女生D撇撇嘴，语气里带着点幸灾乐祸，“凛早就该这样晾晾她了！”

这些细碎的议论，像无数根小针，扎在身后那个沉默跟随的身影上。凛能感觉到纱夜的头埋得更低了，脚步也更显沉重，那无形的尾巴似乎彻底夹紧，沮丧的气息浓得化不开。

课间休息的铃声尖锐地响起。教室里瞬间充满了喧闹的人声。凛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操场上奔跑的人影，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

一个身影磨磨蹭蹭地挪到了凛的课桌旁。是纱夜。她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精致的草莓奶油泡芙，是她平时最喜欢的那家店新出的限量款。泡芙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凛……”她的声音又轻又软，带着浓浓的讨好和小心翼翼，几乎是在耳语，“这个……给你？早上……新买的……”

凛没有转头，甚至没有给那个泡芙一个眼神。只是冷淡地、清晰地吐出两个字：“不要。”

纱夜拿着泡芙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她站在我桌边，像个犯了错等待审判的孩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周围的空气仿佛又凝固了几分。几个前排的同学悄悄回头，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上课铃声适时地响起，如同救赎。纱夜默默地收回手，将那枚孤零零的泡芙放回自己桌上，然后垂着头，一步一步地挪回了自己的座位。整个上午，她都保持着那个姿势，趴在桌子上，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一点凌乱的发顶，像一只彻底失去了所有生气的、被遗弃的玩偶。讲台上老师的声音似乎完全传不进她的世界，她周围的空气都是灰暗的。

午休的钟声悠长地回荡在校园上空。学生们如同开闸的潮水，欢笑着涌向食堂和小卖部。凛收拾好书本，站起身，目不斜视地朝着教室外走去。

身后立刻传来了椅子被匆忙拉开的声音。纱夜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站了起来，快步跟了上来。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试探地、带着十二万分讨好地，想去勾凛垂在身侧的手。

“啪。”

一声极其清脆、带着明显拒绝意味的轻响。

凛的手仿佛被烫到一般，极其干脆利落地甩开了纱夜的触碰。动作幅度不大，但那份冷漠和疏离感却像一堵无形的冰墙。她甚至没有回头，没有给纱夜一个眼神，只是加快了脚步，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将纱夜一个人尴尬地晾在原地。

纱夜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瞬间血色褪尽，只留下一片惨白和难以置信的受伤。那双总是闪烁着狡黠或爱意的漂亮眼睛迅速蒙上了一层浓重的水汽，眼圈泛红，嘴角委屈地向下撇着，一副随时要哭出来却又拼命忍住的可怜模样。她默默地、垂头丧气地跟在凛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连脚步声都透着一股沉重的失落。。

穿过连接教学楼和食堂的林荫道，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凛走进食堂，径直走向一个靠窗的座位。纱夜亦步亦趋地跟到附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坐在了隔着一条过道的斜后方位置。她甚至没去窗口打饭，只是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制服的裙摆，目光偶尔偷偷地、飞快地瞟向凛这边，带着一种被抛弃的小狗般的哀求和不安。那目光存在感极强，即使凛背对着她，也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沉重的失落。

下午的课程在一种奇异的氛围中继续。老师在讲台上讲解着复杂的公式，粉笔划过黑板的沙沙声清晰可闻。纱夜依旧维持着那个埋首臂弯的姿势，一动不动。偶尔老师点名提问，她才会慢半拍地、无精打采地抬起头，声音含糊地回答一句，然后又迅速地将自己埋回去。她的存在感低得吓人，却又因为那份极致的沮丧而显得格外突兀。

坐在她前排的两个女生，趁着老师转身板书的间隙，飞快地交换着纸条。

『看纱夜学姐那样……魂都丢了似的。』

『凛这次是真生气了吧？一整天都没理她。』

『活该！谁让她总是那么过分！这次不知道又干了什么。』

『不过……看她那样子，又有点可怜……』

『切，装可怜！凛千万别心软！』

纸条被悄悄揉成一团。凛收回余光，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摊开的书页。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公式符号，此刻却像纠缠不清的丝线，映照着心底那片同样纷乱复杂的情绪。愤怒和羞恼并未完全消散，像沉在杯底的渣滓。但看着那个几乎要在课桌上缩成一团、散发着浓重阴郁气息的背影，一丝微不可查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动摇，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悄然荡开了一圈涟漪。

放学的铃声终于敲响，带着一种解放般的轻快。凛迅速收拾好书包，第一个走出了教室。身后不出所料地再次响起了椅子拖动的声响和略显慌乱的脚步声。

夕阳的金辉将校园染上了一层温暖的橘红。凛没有走向宿舍的方向，而是拐向了教学楼后方那片相对僻静的小花园。脚步声依旧如影随形，保持着那种小心翼翼的、沮丧的距离。

在小花园入口那丛开得正盛的紫阳花旁，凛停下了脚步。夕阳将花团染上瑰丽的紫红边缘。凛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眼前摇曳的花影。

身后的脚步声也停住了。沉默在夕阳里弥漫，带着一种无声的张力。

过了许久，一个细弱蚊蚋、带着浓重鼻音和无限委屈的声音，终于怯生生地从身后传来，打破了这片凝固的寂静：

“凛……”

她缓缓转过身。

纱夜就站在几步之外，低着头，双手紧紧抓着书包的肩带，指节用力得泛白。夕阳勾勒出她单薄的身影，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平日里那总是带着一丝掌控感或温柔笑意的脸庞，此刻被浓重的沮丧和不安笼罩，眼圈似乎有些发红，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下唇被贝齿死死咬着，留下深深的齿痕。那副模样，活脱脱就是一只被雨淋透了、无家可归的流浪小狗，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我错了”和“求求你原谅我”。

然而，真正让凛瞳孔微微收缩的，是她身上的衣服。

不是学校的制服。

那是一条她无比熟悉的裙子——黑白相间的经典女仆裙装，荷叶边的白色围裙系带在腰间勾勒出纤细的线条，黑色的裙摆下是洁白的蕾丝衬裙边缘。正是那天夜晚，在禁地月光下，她为了那个“小小探险”而特意换上的那套！

此刻，夕阳的金辉温柔地笼罩着她，将那身女仆装染上了一层暖融融的光晕，与她此刻可怜兮兮的表情形成了强烈的、几乎有些滑稽的反差。她手里还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精致的白色纸盒，上面印着凛最喜欢的那家高级甜品店的烫金Logo。盒盖微微掀起一角，露出里面诱人的、点缀着鲜红草莓的奶油蛋糕。

“凛……”她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小心翼翼的试探，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我……我知道错了……真的……对不起……”她抬起头，那双总是明亮或带着狡黠的眼睛此刻水汪汪的，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悔意和恳求，直直地望着恋人，像要把人的心都看化了。

“这个……”她将手中的蛋糕盒往前递了递，动作带着点笨拙的讨好，“你最喜欢的……草莓……我排了好久队……”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成了含糊的咕哝，头也重新低了下去，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发顶和红透了的耳尖。

夕阳的光线流淌在她微卷的发梢和那身格格不入却异常认真的女仆装上。空气里弥漫着紫阳花清冷的香气和蛋糕甜腻的奶油芬芳。她站在那里，捧着她所能想到的最大的诚意，像捧着自己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所有的坚持，所有的怒气，在那双湿漉漉的、盛满了毫不作伪的懊悔和渴求的眼睛注视下，在那身带着特殊记忆的女仆装和那盒香甜的蛋糕面前，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地消融瓦解。

心底最后一点硬壳终于碎裂开来，露出底下柔软的内里。凛轻轻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然后，凛朝她走了过去。

一步，两步。

纱夜似乎感觉到了凛的靠近，身体微微绷紧，捧着蛋糕盒的手也下意识地收紧了，指节更加用力地泛白。她甚至不敢抬头，长长的睫毛紧张地颤动着。

凛在她面前站定。近得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干净的皂角香气，混合着蛋糕甜腻的奶油味，还有一丝……属于她的、独一无二的清冷气息。

凛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没有去接那个蛋糕盒，而是轻轻地、用指尖拂开了她额前一缕被汗水微微濡湿的碎发。动作很轻，带着一种......怜惜。

纱夜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触碰烫到。她终于抬起了头，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光芒，如同坠入黑暗的人骤然看到了星辰。

下一秒，凛没有丝毫犹豫，微微踮起脚尖，在夕阳温暖的余晖和紫阳花摇曳的阴影里，吻上了她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带着奶油香甜气息的唇瓣。

这个吻，起初是轻柔的试探，带着抚慰的意味。唇瓣相贴，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瞬间的僵硬，随即是剧烈的颤抖和滚烫的温度。她的气息紊乱而灼热，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难以置信。

很快，这轻柔的触碰便点燃了压抑太久的火焰。纱夜像是终于得到了确认的信号，所有的克制和小心翼翼瞬间土崩瓦解。她发出一声模糊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呜咽，几乎是凶狠地、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和掠夺般的占有欲，反客为主地加深了这个吻。

手臂猛地环上凛的腰背，将少女紧紧地、用力地勒进她怀里。女仆装裙子的荷叶边皱了，但此刻谁也无暇顾及。她的唇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撬开凛的齿关，长驱直入，贪婪地、疯狂地攫取着凛所有的气息和回应。那身黑白女仆装的布料摩擦着凛的校服，带来清晰的触感。

夕阳的金辉将她们相拥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投在爬满藤蔓的古老墙壁上，如同一个永恒而浓烈的烙印。紫阳花在晚风中轻轻摇曳，空气里弥漫着蛋糕的甜香和灼热交缠的气息。

这不仅仅是一个原谅的吻。

这是一个宣告。一个烙印。一个无声的契约。

宣告着风暴的平息，宣告着所有权的归属。烙印下昨夜图书馆里濒临暴露的惊悸、被强行推上巅峰的颤抖、以及此刻失而复得的狂喜。更是在彼此的灵魂深处，再次烙下了那个在血色月光下，由束缚与痛楚点燃的、永不熄灭的契约之火。

当她终于退开一点，额头抵着纱夜的额头时，纱夜的眼睛亮得惊人，之前的阴霾一扫而空，只剩下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和如释重负。

“笨蛋纱夜……”凛轻声嘟囔了一句，语气里是久违的亲昵，然后终于伸手接过了那个代表和解的蛋糕。

纱夜立刻像得到了全世界最好的奖赏，破涕为笑，紧紧地、紧紧地挽住了凛的手臂，将头靠在凛的肩膀上，尾巴（如果她有的话）此刻一定在身后疯狂地摇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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