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回答。

她低头轻笑，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拙劣的安慰。

“她们都说我是靠身材贴上来的，我其实想过，要不然我真的别露腰了。”

她语气轻巧，却又像极了将笑意缝在呼吸里，不让它破碎。

“但子昂你知道吗……”她说着，忽然眼圈泛红，“我以前最讨厌自己这个身体，瘦，扁，腰长得奇怪，肚脐也浅，拍照片总不好看……是你第一次看我跳舞，夸我腰线很好看，我才开始试着穿成那样的。”

“我以为我终于能喜欢自己一点了，结果现在他们说我，就是因为那儿好上了你。”

她说完，忽然一手撑住墙，身体弯了下去。

“嘉萱？”他赶紧扶住她。

她手按着腹部，脸几乎贴到自己膝盖上，整个身体都紧绷着。

“又痛了吗？”他声音发颤。

她用力点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肚脐……深里面……像是要撕开一样，一阵一阵地抽着……疼得我都想吐了……”

黄子昂心头狠狠一缩，想送她去医院。

可她摇头：“不用，我……我能忍，我不想去……”

他知道她不是怕看病，是怕在这个时候被人看见，再被编排。

她抱着自己的小腹，像只蜷起的猫。

良久，她忽然抬头，冲他笑了一下，那笑意轻得像一阵碎雪。

“如果……如果你也觉得我给你带来麻烦了，要分手也可以。真的，我不会怪你。”

他说不出话来。

不是不想说，而是他知道自己一开口，大概会忍不住眼泪。

夜晚，操场边，黄子昂坐在长椅上，手机屏幕闪了一下。

【顾知棠】：

“子昂，我看到网上的事了。你还好吗？

如果你愿意说，我一直在。”

他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

她没有提万嘉萱，没有任何评价，只是那样温柔地站在一个合适的距离。

黄子昂忽然想起——

顾知棠的腰也很细，第一次在图书馆见面时，她弯腰捡书的动作干净而克制。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在那一瞬间，也曾心动过。

可万嘉萱——她身上裹着伤，明明疼得要死，还要站在所有人面前，假装一点也不怕。

他合上手机屏幕，沉默地低头。

顾知棠的消息，他没有回复。

但他知道，他心底那个裂缝，已经在慢慢扩大。

万嘉萱不知道这次“爆发”究竟是哪一个瞬间引发的。

是某张早前训练时的舞蹈截图？还是她和黄子昂在走廊说话时的偷拍？

总之，一觉醒来，她成了“裸照流出”的女主角。

那张所谓“完整版”的照片，是P图拼接的。但清晰的腰线、真实的表情，加上模糊背景中似是她的宿舍，足够让人信了七八分。

更致命的是，有人匿名发帖称：

“昨天亲眼看到黄子昂在走廊怒吼她，最后她蹲在地上哭，一直捂着肚子……我怀疑他打她了。”

配图是一张不清晰的背影照。女孩瘦削，靠着墙，半弯着腰，男孩则侧脸模糊，只看得出轮廓紧绷。

【#疑似校内情侣争执后动手#】这个标签，在校园论坛一夜飙红。

“子昂，你真的没必要为了她，把自己也拖下水。”

“你不觉得她这一系列事都太巧了吗？”

“你现在一分手，反而可以洗白。她受伤你同情她，大家也能理解。”

“……反正你不会真的以为她是清白的吧？”

这些话，在黄子昂的微信、私聊、电话里轮番上演。

他没有一个回复。

唯一的动作，是掐灭了班群和系里群的消息提醒，然后冲出了宿舍。

万嘉萱站在宿舍楼门口，一身低调的黑色运动装，戴着棒球帽和口罩，仿佛不想让任何人认出她。

她看见他，没有说话。

黄子昂走过去，没有多余的前言，只问：“你还好吗？”

她点头，语气比天气还温柔：“还好。就是……有点尴尬。”

黄子昂喉咙一哽：“嘉萱……”

她却先开口：“子昂，对不起。”

“我知道你也被传得很难听。大家都说，是因为我你才被连累的。”

她低着头，声音很轻：“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我以为只要我小心点，少说点话，少笑一点，就能平息下去。”

她抬头时眼睛泛着红，却依旧是那个温柔的模样。

“我真的……没有想过，会让你也被卷进去。”

黄子昂抬手，想摸她的头，但她忽然脸色一变，身体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慢慢蹲了下去。

“嘉萱？”

她紧紧抱住小腹，声音像是被撕碎：

“又开始了……肚脐……里面……像是裂开了一样，疼得要命……”

她咬着牙，冷汗顺着下巴滴下来，整个人颤抖得像风中发抖的花枝。

黄子昂当即蹲下，把她紧紧抱住，手掌贴着她的后背，感受到她骨骼纤细的震动，像每一寸都在哀鸣。

“我们去医院！”

她摇头：“不去……我没力气……”

“那我背你过去！”

“子昂。”她抬起头，泪眼朦胧，“你听我说。”

“不是我不愿意去，是我现在……最怕的不是病，是别人看见我躺在医院里，然后又说你为了我放下责任，浪费时间，影响未来……”

她捂着肚子，小腹起伏，仿佛每一次呼吸都是撕裂。

“我最讨厌的，不是疼，是你受委屈。”

黄子昂一瞬间眼眶发热，他不知道是被她的倔强打动，还是被她强撑着的温柔刺伤。

她靠着教学楼后的小平台坐下，缓缓平息。

“我看到那个截图了。”她忽然说。

“你说话的样子……他们说你打了我。”

她笑了，眼角湿润：“他们说你凶我，说你把我打到弯腰。”

“可如果我真被打了，第一时间不是跑掉吗？怎么还会蹲在你面前让你扶着？”

黄子昂垂下眼，不知道如何回应。

她却像是怕他误会，又低声补了一句：“我从来没害怕过你。哪怕你真的要骂我，打我，我都不会怪你。”

“你对我那么好，我怎么舍得怪你。”

她的手颤颤地伸出，轻轻握住了他的指尖。

那是一种说不出口的依恋，带着病痛、压力、和深夜才敢说出的软弱。

“如果你真的觉得我是个麻烦，现在说，也来得及。”

她的眼睛里一如既往地柔软，却隐隐闪着一丝不安。

黄子昂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把她整个人拥进怀里，把她藏在臂弯最深的地方。

“我不会离开你的。”他低声道。

“就算他们全世界都误会你，我也不会。”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像是终于找到了一点可以安放疼痛的地方。

校园论坛的页面依旧在刷新。

热帖下的评论翻了上百条，真假参半，流言横飞。

而教学楼背后，黄子昂抱着她，一动不动。

夜风轻拂，仿佛所有的误解与痛意，在这一刻，都变得沉默无声。

风声渐起的时候，有些人开始悄悄靠近。

比如顾知棠。

她第一次“偶然”出现，是在选修课的下课后。

那天，黄子昂照常背着书包离开教室，刚走出教学楼，就听见背后一个熟悉的声音轻声喊他：

“子昂。”

他回头，顾知棠穿着浅蓝色的长裙，像湖水中刚掠过晨风的倒影，清清淡淡地站在日光下。

“你最近……还好吗？”她低声问。

黄子昂微微点头。

“我听说了……网上那些事。”她声音小得几乎只够两人听见，“其实，大家不是恶意的……有些人只是，看不惯你受影响。”

“但我不是来评价的。”她忽然认真地看着他，“我是想说，如果你需要人帮你挡点风头，我可以。”

黄子昂一怔：“你？”

顾知棠笑了笑：“我知道你和她的事……可你不能一个人扛着。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陪你去开会、交资料、露面。”

“他们只要看到你跟别的女生接触，就会安静一些。”

她没有说“你必须答应”，也没有越界的亲昵，只是像站在他肩膀后的一阵轻风，既不压迫，也不远离。

黄子昂没立即回答，只是点头说：“谢谢。”

但他的心，却因为她温柔周全的体贴，有那么一瞬，不可控制地微微颤动。

—

他回到宿舍时，看到万嘉萱发来一条消息。

【万嘉萱】：

“今天下午没事了～我在寝室看了会儿剧，感觉好多了。”

消息发得轻快，像一切都没发生过。

黄子昂立刻打电话过去。

她接了，很快。

“子昂～”那头她的声音还带着点慵懒。

“还疼吗？”他低声问。

“没啦。”她顿了一下，“就是早上有点抽着疼，现在好了。”

他说不出心里的酸涩，只想隔着电话看她一眼。

“你最近不要太担心我啦，我都能吃能睡的。倒是你，听说你在群里又被cue了？”

她语气温柔得像在哄人，像是怕他哪一秒就会承受不住。

可就是这种太过温柔的语调，让他忽然感到陌生。

他想起以前的她——眼睛一亮就能把他从图书馆拉去夜市，一个猫耳发夹也能笑一整个下午。

而现在，她小心翼翼地挑每一个词，话不多、笑也轻，仿佛怕给他添一丁点麻烦。

她还在说：“你要真的受不了，就告诉我，我可以一个人处理这些事。”

“毕竟……是我不好。”

“明明你已经够累了，我却连疼痛都控制不好……”

黄子昂听着，忽然觉得心头发紧。

那一瞬间，他不是不爱她，而是分不清，到底是爱她现在强忍的样子，还是怀念从前那个撒娇、笑闹、不怕风雨的她。

第二天早课，万嘉萱出现得比平时更早。

她穿得很素，不再露腰，只系了件宽松的灰色卫衣，坐在最后一排，看着窗外发呆。

黄子昂走过去，她仰头看他，笑了一下。

“你来啦。”

他想问她昨晚有没有睡好、肚子还疼不疼，可话到嘴边，她那笑容又把所有担忧都遮住了。

他坐到她旁边，两人隔着一小段空隙。

她没再说话，只静静看着窗外，像沉在另一个世界。

黄子昂第一次觉得，他们之间不再只是沉默，而是有了“距离”。

而就在此时，手机亮了一下。

是顾知棠发来的一句：

【顾知棠】：

“你今天下午有空吗？图书馆那边我想请你帮忙核对一份合作资料～”

黄子昂盯着那条信息看了许久，没有回复。

他抬头，看向万嘉萱。

她仍旧安安静静地坐着，风吹过窗棂，她轻轻捂了一下腹部，眉头一皱，却没发出声音。

她习惯了把痛藏在笑容里，而他——忽然有点怀疑自己是否还读得懂她。

万嘉萱已经连续几天没再穿露腰的衣服了。

自从那天他轻轻把她揽入怀里，她心里仿佛被掏空了一部分。

不是不爱了，而是越爱，越怕自己成了黄子昂沉下去的锚。

她开始早起、晚睡，上课从不迟到也不早退，穿着一律保守低调，头发长到能遮住肩膀和一半侧脸。微信头像换成了一张风景图，朋友圈也彻底清空。

她尽力把自己变成一个“安静的影子”。

但就像有人早就下定决心要掀翻你——即使你不说话，沉默也会被曲解成“心虚”。

那天晚上，教学楼自习室灯熄得晚，万嘉萱复习完资料，已经是晚上九点半。

她没吃晚饭，肚子空得有点晕，便走出教学楼，沿着校园的小路，往后门小吃街去。

她穿着灰白色卫衣，帽子压得很低，兜里揣着耳机，想装作只是个普通路人。

可刚走到便利店旁边的路灯下，她的脚步一顿。

前方有三个女生，围在小路中央。

她们看到她时，笑了一下，眼神里没有一点善意。

“哟，这不是‘我们班的美人儿’吗？”一个染着浅棕色头发的女生歪着头笑。

另一个接口：“怎么，一个人来买宵夜？黄班长没空陪？”

第三个笑得最直接：“我听说你最近身体不好啊，别又是‘装的’吧？”

她没说话，只是绕开她们，想快步离开。

但那个染发的女生一把伸手拦住她，嗤笑：“不是说你跳啦啦队跳得特好么？露个腰就能让班长着迷？可惜现在没人信你清纯了。”

“啧，脸还是这么美，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借助手段’保养的。”

万嘉萱咬了咬唇，没动怒，也没有躲。

她只是轻声说：“麻烦让一下，我想回去了。”

“哎哟，你现在倒是学会装可怜了？”

“你是不是以为一副快哭的样子，我们就会同情你？”

三个女生围得更紧了，一人一句，把她堵在便利店门口。

她低头抱紧了书本，忽然——

一阵剧烈的抽痛从肚脐深处炸裂开来，像有什么硬生生地撕裂了她的内壁。

她一下蹲了下去，手死死捂住小腹，额头贴着膝盖，冷汗瞬间浸湿后背。

“嘶——”她呼吸断断续续，脸色苍白到发青。

“又来演了？你还真是敬业，在哪儿都能发病。”

那女生还在讽刺。

可下一秒——

“呕！”

万嘉萱猛地吐出一口血，血迹沿着她的手腕滴到地砖上，染出一小摊猩红。

那三个人瞬间退了一步。

“我……靠……”

“她该不会真的……”

“不是吧……怎么会吐血？”

血还在渗，万嘉萱咬着牙不让自己倒下，整个人却像被雨打过的纸人，连骨架都在抖。

“走走走！”其中一个女生慌了，“别管她，拍都拍到了，她要真有事我们也扯不清。”

说罢，三人像被鬼追一样逃离了现场。

而在远处，阴影之中，一位安静站着的女孩缓缓收起手机。

她头发束得整齐，穿着整洁的校服外套。手机屏幕上，刚才万嘉萱吐血的瞬间清晰可见。

她看了屏幕几秒，嘴角轻轻扬起一个耐人寻味的弧度。

没有笑出声，却像是终于等到了一个契机。

然后，她悄然转身，离开在空无一人的小巷之中。

便利店店员在清扫时发现了躺在路灯下的万嘉萱。

她一手还捂着小腹，白色的卫衣上已经有斑驳的血迹，唇色发紫，身体轻微地颤着，像梦里溺水的孩子。

他们不敢多问，只连忙拨打了120。

送上救护车时，她是清醒的，睫毛颤抖着睁开眼。

“我没事。”她说。

声音轻到像夜风里一片飘落的花瓣。

医生看着仪器上飙升的指标，皱眉道：“你这叫没事？”

她不吭声了，侧着脸，闭上眼。

黄子昂赶到医院，是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便利店员工颤抖的声音：“那个……你是黄子昂吧？这女孩手机通讯录里第一个写的是你……”

听到“吐血”“急救”“女朋友”，他连鞋都没换，跑下楼时差点摔倒。

赶到急诊室门口，看到躺在病床上的万嘉萱时，他的心仿佛被一只手活生生揪住。

她苍白得像一张纸，连呼吸都轻得让人害怕。

“医生，她到底怎么了？”黄子昂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失控，嗓音几近嘶哑。

医生神色凝重：“她的腹部有严重的组织黏连，位置就在脐下区域。病变形成时间不短了，按她的体征，这种疼痛至少持续了两三个月。”

“两三个月？”

他猛地看向病床上的女孩。

她从来没有说过一句。

不管是她笑着跟他吃饭、陪他看书，还是撑着疼痛在走廊上笑着道歉，她从没流露一丝软弱。

他甚至还记得——她曾在他面前把肚子轻轻转向光里，调皮地问他腰有没有细。

可那一刻，她一定，已经很痛了吧。

万嘉萱醒来是在清晨。

窗外阳光有些冷，病房里静得只剩呼吸声。

她一睁眼，黄子昂就凑了过来，眼圈红得像熬了整晚。

她下意识笑了笑：“子昂……我没事。”

男孩咬了咬牙：“你别再说没事了，好不好？”

他声音发抖，却没哭。

“你哪里是没事？医生说你要是再拖下去，可能会——”

他没说完。

因为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指尖，还是那样温柔地笑：“我不是故意瞒你的。我是真的想等你压力没那么大的时候再说。”

“你已经够累了，我不想让你再因为我烦心。”

黄子昂一把抱住她，把脸埋进她的肩窝：“嘉萱，你别再这样了。你就算喊痛，就算任性，也没关系的。你不是一个人。”

她没有回话，只是抬起手，轻轻抱住他。

那个动作慢得像是用尽了力气。

—

就在这一切沉默交缠的同时。

学校里，论坛再一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但这次不是“裸照”、“打人”或者“捏造”。

而是一段清晰无比的视频——

标题是：【“装病的她”？还是真相的一部分】

视频里，三个女生围堵，万嘉萱一言不发。

第二段，她双手抱腹，神色苍白，却强撑着站着。

第三段，她突然跪地吐血，身旁几人瞬间慌逃。

视频一出，评论炸裂：

“她是真的病了……”

“原来不是炒作，是撑到吐血。”

“说她装的那几个女生呢？还在论坛发匿名贴？”

“太惨了，她以前一直笑着上课，我还以为她是故意蹭热度。”

而视频的上传者ID，是一个没有头像、没有签名、没有历史发帖记录的空号：

【冬光如水】

深夜，宿舍区的另一头。

一个女孩子坐在电脑前，静静看着论坛的热帖评论滚动。

视频上传完成了，传播效果也远超她的预期。

她并没有显得特别开心，只是轻轻地靠在椅背上，手指在键盘边缘滑动。

屏幕中，万嘉萱跪地吐血的画面一帧一帧重复播放。

她看了很久，忽然轻轻笑了一下：

“你终于，不再完美了。”

视频发出的第三天，校园论坛被删了十几个帖子，相关内容也渐渐消声了。

舆论彻底反转。

最早发帖的匿名账号被扒出是传播谣言者之一，三个围堵女主的女生被校纪处分，公开写了道歉信张贴在楼道公告栏。

教务处、学生会、辅导员纷纷出面澄清：

“黄子昂从未与任何学生发生肢体冲突。”

“万嘉萱患有特殊体质，已提交医院诊断报告。”

校园里终于安静了一些。

可黄子昂的心，却没有因此平静。

他照顾万嘉萱像照顾一枚即将碎裂的瓷器：轻声、细语，小心翼翼。

她住院期间，他几乎夜夜守在病床边，连作业都是靠手机深夜补写；她醒来时，他就立刻出现在病房门口，递上温水或轻食。

医生说她目前暂时稳定，但仍需术前休养和进一步观察。

“你要是不好好吃饭，我以后就不来了。”黄子昂半开玩笑地威胁她。

万嘉萱笑着：“你不来我也吃。”

他说：“骗人。”

她噗嗤笑出声，眼角却泛起些雾气。

她出院那天，阳光刚好。

他背着书包，一只手牵着她过马路。

她还穿着医院发的病号服外罩着卫衣，脸色恢复了些许红润，小腹仍贴着暖贴。

“你去哪儿？”

“送你回寝室。”

“你不用去上课吗？”

“你重要。”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拽了拽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校园再回归正轨，万嘉萱暂时请了两周假，减少课业负担。

黄子昂依旧奔波于图书馆、自习室、帮她代课、帮她记笔记、在她的病床前读书给她听。

可他有时候会在夜里发呆。

看着窗外草坪上，顾知棠安静坐着翻书的背影，心里有某种说不清的动荡。

那天黄子昂去打印资料，恰好在打印室撞见了顾知棠。

她也在拿一叠文献。

“你很久没回我微信了。”她说得平淡，没有质问。

“我……”他语塞，低头抱着材料。

顾知棠抬眼看他，声音很轻：“你还好吗？你最近，好像太用力了。”

他抬头，想笑一下，却笑得很勉强。

顾知棠没有逼问，只是递给他一张便签纸。

“这份合作文案我改过了些，你看看，如果愿意的话，下次我们可以继续一起做。”

她顿了一下，又道：“你不用有负担。我只是……不希望你一个人太累。”

黄子昂轻声道谢，收起那张纸。

顾知棠看着他走出打印室的背影，眼神不动，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打印室门口。

走廊尽头，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墙角。

万嘉萱穿着米白色毛衣，脸色仍显苍白。

她低头看着手机，原本准备进来给黄子昂送他落下的耳机，却在听到两人对话的最后一段时，停下了脚步。

“她也很好。”

顾知棠在黄子昂身后轻轻地说。

声音不高，却足够清晰。

万嘉萱站在门口，指尖轻轻握紧那只装着耳机的塑料袋。

她没有走进去，也没有离开，只是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最后转身慢慢走远。

夜晚，黄子昂回到寝室，在宿舍群发消息时才发现自己忘了耳机。

他下意识点开微信，准备问万嘉萱有没有看到。

但手指悬停在输入框时，他忽然愣住了。

她今天，一整天都没有主动发过消息。

而他，也从来没有意识到，这竟是他们在一起以来，第一次这样沉默。

天气逐渐回暖。

万嘉萱的身体也在慢慢恢复中。

医生建议她多晒太阳、保持轻松情绪，于是她开始恢复一些校园生活，和黄子昂一起去图书馆、吃饭、偶尔一起散步。

一切看起来都还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可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悄悄地改变。

那天是周日。

图书馆人很多，自习室几乎全满。

黄子昂原本约好和万嘉萱一起复习，可早上九点他发来消息：

“上午顾知棠那边临时约我做PPT，老师要看初稿，下午咱们再见可以吗？”

她没有多想，只回了句“嗯，辛苦你了”。

可那种“嗯”，是带着温柔、理解，也微微带着一丝不被察觉的心酸。

下午两点，他们见面时，依旧是她先笑的。

她穿着柔软的碎花长裙，腰身收得刚刚好，小腹处垂下淡淡的皱褶，像水流划过。

黄子昂看见她的时候愣了一下。

她是真的很漂亮，即便脸色还有点苍白，气质却始终柔静温暖，像一池浅湖。

他们找了一家路边的甜品店坐下。

她点了杨枝甘露，他点了抹茶蛋糕。

她吃了一口，看着他：“你最近好像……常常发呆。”

黄子昂被她看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是因为……我生病让你太累了吗？”

他立刻摇头：“不是的。”

“那你，是不是在想别的女孩子？”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还是在笑的，声音也很轻，像是开玩笑。

可黄子昂没接话。

他低头，用叉子小心切着蛋糕。

“我……只是有时候想一些没必要的事。”

“她也在我们班吧？”万嘉萱轻轻说。

男生抬起头，眼里有些慌乱：“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她又笑了笑，舀了一口冰凉的果肉含在嘴里，“我只是想知道，原来被喜欢的时候，那种眼神，是可以被别人察觉的。”

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某个文学段落的引用。

可黄子昂却怔住了。

他很想解释，可万嘉萱没有再追问，只是温柔地笑着：“没关系啦，真的。我不问，也不闹，你不用怕我。”

晚上，黄子昂去顾知棠那边送PPT文件。

两人坐在信息楼的小会议室里核对内容。

顾知棠穿着干净的白色衬衫，一如既往地文静淡然。

她看着PPT演示页，忽然问：“她身体还好吗？”

黄子昂点头：“好多了。”

顾知棠“嗯”了一声，顿了顿，又轻轻问：“你是不是……最近很累？”

男生没有回答。

她没再逼问，只把最后一页资料放下，说：“如果你想找个人说话的话，我在。”

夜晚，黄子昂一个人回宿舍，走在空荡的校园里。

他看着手机锁屏，是万嘉萱给他发的照片。

她穿着那天的碎花裙，在阳台上笑着看天，发丝被风吹起。

他忽然心跳慢了一拍。

她真的很美。

可是为什么，最近看到她的时候，他总有种说不出口的愧疚？

病房的阳台，万嘉萱抱着膝盖坐在靠椅上，手机屏幕是锁着的。

她已经一个小时没收到黄子昂的消息。

她没有催他，只是低头看着自己贴着纱布的腹部，眼神有一瞬的迷茫。

那个曾让她觉得安心又温柔的男孩，现在，心是不是已经，不全是她的了？

那天下午，阳光很好。

万嘉萱窝在寝室床上，抱着热水袋，窗帘只拉了一半，风吹得轻，像她一直以来藏着的那点柔软。

她已经疼了一整天了。

从早上醒来的时候起，肚脐深处就开始像被什么东西一点点拧紧、撕裂，像一根看不见的绳子在体内缓缓绞动。

她已经习惯了忍。

因为怕麻烦别人，怕耽误课程，怕黄子昂担心——更怕，黄子昂本来就有些疲惫的感情会因此彻底压垮。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只是像往常一样，回了几条微信，笑着说“我今天感觉好多了”，然后继续蜷在被子里，捂着小腹，一声不吭地忍过去每一波疼痛。

而另一边，信息楼五楼，校级学术展示的彩排正进行中。

顾知棠和黄子昂是代表学院的主讲。

她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西装裙，站在投影灯下，声音清亮、条理分明。

黄子昂站在她旁边，偶尔接过话筒，补充数据。

他们配合得比想象中好，现场老师频频点头。

顾知棠低声朝他笑了笑：“表现很好。”

他轻轻应了一句：“谢谢你帮我准备。”

彩排中场休息，顾知棠拧开一瓶水递给他。

“等正式展示结束，记得好好休息一下。你最近……真的太累了。”

黄子昂接过水，点点头。

可手机屏幕突然一亮，他低头一看，是万嘉萱发来的一条消息。

只有短短一句话——

“子昂，我有点撑不住了。”

他心头一紧，喉咙发涩，几乎下意识地拨通了她的电话。

可那边没有接。

他再打，还是无人接听。

这时，一条新消息跳了出来：

“没事的，你忙完再回我，我只是……突然有点想你。”

那句话后面，没有标点，也没有表情。

像一个努力想装作平静的人，却不小心露出的裂缝。

黄子昂站在楼道窗边，窗外是洒满金光的操场，学生来来往往、笑声不断，可他却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

顾知棠走出来找他，看到他神色苍白地望着手机，有些担心地问：“怎么了？”

黄子昂却只是摇头。

“我……得走了，对不起。这个展示——”

“你先去吧，”她打断他，语气平静，“重要的人在等你。”

万嘉萱这边，她已经捂着肚子在床上躺了一个多小时，疼得几次几乎晕过去。

但她没有哭出声，只是默默用指甲在手心里一点一点地掐，像是借此来延缓剧痛的蔓延。

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示着“已读”。

她盯着那个名字，想了好久，最后按灭了屏幕，把自己缩进了被子深处。

外头天色已暗，寝室里只有她一个人。

风从半开的窗缝钻进来，吹起床头她手写的一张便签：

“你要一直在，就好了。”

楼道的灯一盏盏亮起，光冷冷地洒在瓷砖上，映得人影都显得苍白。

黄子昂站在万嘉萱寝室门口，敲门的手已经汗湿。

门打开的一瞬，他整个人都怔住了。

她靠在门框上，穿着一件松软的灰蓝毛衣，脸色苍白，额角挂着冷汗，小腹处贴着一块热贴，被毛衣压着有些皱折。那片布料略微鼓起，压不住的痛意几乎从她每一寸表情中渗出。

“嘉萱——”

他话还没出口，她就轻轻笑了一下：“你来了啊。”

笑意淡得像虚脱。

黄子昂立刻扶住她的肩，语气发紧：“你为什么不去医院？”

“没事，我坐会儿就好。”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疼惯了。”

“什么叫‘疼惯了’？”他声音突然拔高，又立刻收住，眼圈泛红，“你不能……不能这样自己扛着啊。”

她只是摇头，慢慢挪回房间，他跟着进来。

她靠在床沿坐下，身子微微前倾，像在极力抵御那种撕裂感从肚脐深处漫出的波动。

黄子昂蹲下来，把手放在她腹部热贴的外侧。

“还在痛吗？”

她点点头。

他声音低下来，有些哽咽：“对不起。”

她睫毛一颤，抬眼看他。

“嘉萱，我……我这段时间，确实变了。我有过动摇，我看了别的女孩，我和她一起做展示，我没敢拒绝。我觉得我只是忙，但其实我心里知道，不只是忙。”

“我骗了你。我没有第一时间把你当成唯一。你还在疼，我却在犹豫。”

黄子昂低下头，额头抵在她膝头：“我不是故意的，但我真的，很混蛋。”

万嘉萱看着他，眼里有一点点红，但她没哭。

她抬起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发顶：“你愿意告诉我这些，我就不生气了。”

“人都会动摇，尤其是爱了之后，爱得太久，太深，或者太疲惫……都可能动摇。可你回来了。你还在我身边，这就够了。”

“可你在疼啊。”他抬起头，眼神满是自责。

“是啊，”她轻声笑了笑，“但现在，不疼了。”

她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靠在他肩头。

“子昂，我有时候也会害怕。怕你爱我只是因为我漂亮，怕你后来不爱了会不知道怎么说，怕你把我当成一个‘需要被照顾的人’，而不是你真正的女孩。”

“但你今天来了。你还愿意承认自己的错，那我就……真的，不怕了。”

屋子很静，只剩彼此的呼吸交错。

黄子昂轻轻搂住她，像在抱一个走失后终于找到的孩子。

这一次，他没有再逃避。

与此同时，另一边。

教学楼外的垃圾桶旁，一个黑衣女孩正站在夜色中，手指轻点着手机。

她站在楼下昏黄的灯下，眼神清淡。

微信上，一个陌生群聊界面正在跳动：

【朱子恒】：你说的照片我们收到了。我们能干的事不少，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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