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一切都变得奇怪了，欲望、疼痛、期待，一切都和八幡海铃想像的大相迳庭，为什么所有事都在跳脱她的预想？

　　Fork与Cake的世界对她来说多么遥远，只占世界人口千分之一甚至更少的数量就代表，八幡海铃完全没考虑过认识的人之中会有Fork或Cake的可能性、在对他人心动时不会率先考虑对方是否身为一个单纯的人类，该怎么吸引对方才是更该注意的课题，但她心悦的对象看起来无欲无求，导致她无从下手，那么适当的距离与客套的关心才更妥当，但为什么⋯⋯？

　　为什么是妳先捅破了那张根本不存在的纸、为什么妳看起来会如此动摇？

　　「若、Mortis？」

　　「妳、的死亡⋯⋯将会⋯⋯」

　　背诵台词的话音断断续续，八幡海铃不动声色的撑住她，若叶睦盯著她涂抹了浅色唇膏的双唇，八幡海铃说了什么？在特写镜头之内，舞台下的观众也会觉得她的唇瓣看起来十分诱人吗？诱人，她的脑袋里竟然蹦出逐渐年长后就再未出现的词汇，那随著味觉流失的注释此刻膨胀塞满了她的脑袋，堵得若叶睦头昏脑胀。

　　恐惧与死亡的人偶在这次的舞台剧中许下不可违背的盟约，Mortis会以一个吻作为约定，在舞台上和Timoris接吻。为了达到丰川祥子口中的完美，她希望两人若是能接受的话最好真枪实弹的触碰。

　　——「不，还是隔著布吧，不能忽略八幡同学可能是Cake的机率。」

　　对不起，祥。若叶睦看著八幡海铃有些疑惑的绿眼睛，她将若叶睦稳稳托住，像托住尸山上最顶端的濒死者，层层堆叠的尸骸摇摇欲坠，细微的塌陷声比舞台下观众的窃窃私语还要清晰，若叶睦想到碧绿的海水，闪著晶莹的波光与涟漪，将那些闲言碎语和目光都阻隔。

　　想要、吻妳。

　　她的欲望高涨，那么突如其来，不是没能感受到八幡海铃的客套下若有似无的偏袒，可她自己都不晓得宛若空壳的她有哪里值得喜爱，她的一切都不属于她自己，只是被胡乱填充的毛绒玩偶，随意塞入的棉花团让她的表皮凹凸不平，连带灵魂的构成也被撕裂，不属于她的那部份啧了声道：【要不我来演吧？妳真想在这里亲她？】

　　不要。若叶睦摇摇头，又点点头，她让Mortis帮她做了太多事，如今连想纾解心里烧起的爱意也要藉他人之手吗？才不要，八幡海铃撑著她的腰部，若叶睦就算脱离剧本放松倚靠在她身上也不会有问题，这个人给她的心安太多太满，给了若叶睦小小任性的底气。

　　若叶睦没有按照丰川祥子增添的注释用一层布盖住八幡海铃的面庞，指尖扫过嘴角，八幡海铃嘴唇动了动觉得有些痒，她眨了两下眼，再睁开时若叶睦几乎看不出情绪的眼睛向她靠近，胸口贴在一起，柔软的嘴唇也贴了上来。

　　什、

　　她没能即时反应，也许她根本就猜到了只是佯装不知，本该配合著藏于布料之下的吻在唇上蜻蜓点水停留两秒，若叶睦好像僵住了，她的眼睫垂下，眼神变得混浊，八幡海铃隐隐察觉到若叶睦的状态在一瞬间变差了，她现在甚至比若叶睦本人还能提前预判Mortis何时出现。

　　厌恶的眼神瞬间填满了若叶睦的灿金瞳孔，她推开八幡海铃爬起来，恐惧的人偶靠在舞台装置上不知所措，真正的Mortis出现了。

　　【妳、离我远点⋯⋯！」

　　三角初华和祐天寺若麦交换了眼神，什么情况？八幡海铃跑过去拉住若叶睦的手，她退开的速度太快，差点要失足掉到台下，若叶睦一下子甩开她，皱著眉摀住口鼻。

　　「Mortis⋯⋯？」

　　方才的吻来得太快，八幡海铃还没来得及把飘忽的愉快收录脑中，就被若叶睦蹙起的眉头打散，她忘了自己身处舞台上，即将结巴喊出「若叶同学」的前一秒，丰川祥子即兴弹奏了一段钢琴，Mortis随即跑回幕后，Oblivionis举起手示意工作人员降下帷幕，道：「破碎的契约、不作数的吻，Ave Mujica的未来已然步入毁灭的开端，还是新世界的开始⋯⋯？」

　　「希望您一切安好，晚安。」

　　八幡海铃定了定神，跟随丰川祥子在观众如雷的掌声中鞠躬谢幕。

　　—

　　1.

　　「真不能拍张照发动态？」

　　「让妳们到睦家叨扰聚餐已经是妥协后的结果了，祐天寺小姐。」

　　「明明祥子自己看起来也挺开心的？」

　　听著团员们一如既往的对话，八幡海铃选择不掺和，反正三角初华很快就会出来打圆场，她一边把生菜放入嘴里，一边观察对面若叶睦的脸色，她看起来一切如常，可八幡海铃身为站在她身边许久的人，能清楚辨认她细微的情绪。不需要近到立于身侧、依靠五公分的身高差往下瞥，她也能看到若叶睦眉间细小的皱折。

　　餐盘上的食物没怎么动，喉咙吞咽的频率却很快，妳不舒服吗？她和若叶睦对上视线，终于还是决定出声，「若、」

　　「睦⋯⋯！」

　　若叶睦站起身撞翻椅子，打断了八幡海铃的关心，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丰川祥子摇摇头阻止想跟上的八幡海铃，「请八幡小姐待在这里。」

　　她的语气太斩钉截铁，八幡海铃下意识选择听从，可若叶睦最近的表现太奇怪了，自从她上周在舞台上脱离剧本演出吻了八幡海铃后一直如此，称那次的触碰为一个吻不太确实，毕竟她们的接触不超过两秒。若叶睦⋯⋯更准确点该说Mortis推开她就跑掉了，并不是什么瞒著所有人的安排或即兴演出，也没有待在休息室等待大家，而是直接坐车回家了，丰川祥子虽然有点惊慌但仍意料之中的态度更奇怪。

　　八幡海铃完全找不到机会询问若叶睦的失态，她们的聊天室除了行程表格档案外只剩下一句句零散的气愤对话，都是Mortis在跟她抱怨小睦很累了，不能让她休息吗？我也想让她休息啊，八幡海铃捏著手机，可是若叶睦本人都说了不想让公司为难，她也不能做得太明目张胆。

　　丰川祥子唯独勒令八幡海铃等在原地，她很担心，祐天寺若麦跟三角初华也觉得很莫名其妙，等了许久也不见两人回来，若叶睦离席后就跟上去的管家鬼魂似的飘回来，表情有股「若叶家」特有的表情，连说抱歉都感觉虚伪，「会有司机护送三位回家，小姐身体不适，要请客人们先离开了。」

　　「欸？睦子不舒服吗？」

　　「小祥呢？睦还好吗⋯⋯？」

　　管家摇摇头没说话，带著她们走到大门口，八幡海铃抿了抿唇，她总觉得惴惴不安，手心渗出冷汗，好像不看到若叶睦就会失去心脏的某一部份那样紧张，她一边小跑回去一边道：「抱歉，我有东西忘了拿，会很快回来的。」

　　谎言和焦虑让她有点呼吸不稳，若叶宅邸很大，要找遍所有地方既不方便也太无礼，她不晓得自己爬了多少个阶梯、推开了多少扇门，终于听到了丰川祥子的声音，八幡海铃屏住呼吸，剧烈的心跳声却没法掩盖，她靠在墙上听丰川祥子道：「我就说妳肯定没办法⋯⋯」

　　「⋯⋯」

　　「催吐有好一点吗？」

　　她在跟若叶睦说话？多半是了，若叶睦不回应的次数比开口的次数要多。八幡海铃扶著门框，手掌被什么划了一下，有点疼，她粗略看了一眼后就没心思去注意了，应该只是破皮的小伤，她又等了会儿，确认了若叶睦有人照顾后，现在是时候离开了吗？

　　「海铃她⋯⋯呃、」

　　「睦！妳还能闻到味道吗？我去叫医生来！」

　　丰川祥子一把推开门跑掉了，八幡海铃躲到视线死角处，其实只要余光稍微往旁边看就能发现八幡海铃的存在，但她太急切了，头都不回，为什么这么紧张？催吐和闻到味道又是什么意思？事情发展诡异，她打消了离开的念头，有理由怀疑若叶睦也许催生了第三人格还是什么别的重大事故，更何况她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若叶家就连厕所都看起来那么昂贵，装饰的像精品店的等候室，八幡海铃没有余裕欣赏，她的心跳并没有平静下来，踏入厕所关上门后若叶睦低声重复著「海铃、海铃⋯⋯」的声音愈来愈频繁，若叶睦跪在地上，扶著墙的单薄背影在打颤，八幡海铃靠过去跪下来扶著她的肩膀，「若叶同学，妳还好吗？」

　　八幡海铃平缓的语气在空旷的空间回响，带著一点点无人有心思在意的心虚，若叶睦侧头看向她，涣散的眼神在看到来人的一瞬间聚焦，若叶睦的嗓音沙哑而虚弱，「海⋯⋯铃？」

　　八幡海铃还没来得及回应，若叶睦便抓起她的手，指尖滑过掌心带来触电般的酥麻感，她看起来没力气了，软趴趴的靠在她身上，两手却不容质疑的紧紧攥著她，八幡海铃向来是不会拒绝她的，虽然若叶睦也没提过什么要求，代价就是她的手居然感到疼痛，「嘶⋯⋯」

　　好痛、原来掌心刚刚被划伤了吗？可能有一点血被挤出来了，染红若叶睦的指尖，若叶睦露出很难形容的眼神，可以说是著迷，迷茫又黏稠的停留在她的掌心，她仍在低喃她的名字，状态很不对劲，八幡海铃很耐心的一遍遍回应「我在」，接著若叶睦伸出舌头，迅速舔了一下她的掌心。

　　「⋯⋯？！」

　　啊、痛、八幡海铃缩了一下，马上被若叶睦复上手背扣住五指无法动弹，她的鼻息浸润在两人的手掌间，唾液像麦芽糖成形前的糖丝那样拉扯，牵连著血丝断在空气中。液体坠于地面的啪嗒声唐突的惊醒八幡海铃，若叶睦专注舔拭的样貌让她恍神了，水声咕啾咕啾的让八幡海铃红透了耳朵，她摸了摸若叶睦的额头，并没有发烫，她以为她是烧糊涂了，若叶睦抬起眼，用那过份湿软的眼神自下而上看著她。

　　「海铃⋯⋯」

　　她仍在呼唤她，名字被她嚼碎了，和著丝丝缕缕的血腥味，若叶睦轻喘著用牙齿去磨八幡海铃的手掌，白皙的脸上布满潮红，像刚出生仍湿淋淋的羔羊，柔弱无骨的将整个脸埋在她的掌心吮吸，好像八幡海铃能通过皮肤的微咸喂养她，把整个人的生命和经历都借由血液妥帖安置于她的胃底。

　　金色的瞳孔流出泪来，水彩颜料般黏腻堆积到指缝，盛不下的被推到手背、一路滑到手肘，八幡海铃的心里翻腾起来，涌上一股极度强烈的保护欲，对著这么一双展露出攻击性的眼晴。若叶睦虔诚的亲吻著她的指尖，将它叼住，还是该说她渴望的品尝著她？伤处乃至整只手都要被弄湿了，酥麻感攀上指尖、尾椎，八幡海铃被她不带勾引意味的舔了个遍，因疼痛瞇起的眼睛有点点情欲扩散。

　　若叶睦不像在哭，她的金眼睛更像因为兴奋而挣扎，透过指缝和她对上视线时，八幡海铃仿佛能听到若叶睦在说对不起，下一秒Mortis出现瞪了她一眼，把若叶睦轻柔含住的两指狠狠插进口腔里，按到舌根上。

　　「呜、呕⋯⋯」

　　「若叶同学！」

　　Mortis趴在马桶上，这下她真的在哭了，指尖硬生生戳到最深处压著舌根的感觉并不好受，八幡海铃不敢挣扎，她怕指甲划伤脆弱的口腔，Mortis乾呕几声，什么也吐不出来，唾液狼狈的沿著指根滴到水面，八幡海铃的指缝也变得黏糊。她眼睁睁看著Mortis眼眶泛红，喉口挤压她的手指，想帮上忙却无能为力，妳到底怎么了？

　　「走、开⋯⋯」

　　「若叶同学？」

　　她只能叫她的名字，若叶睦不是摆放规整的专辑或边缘贴齐的吸音棉，她可能觉得自己是无趣的展示品，可八幡海铃从来搞不懂她，就像她现在一头雾水的看著若叶睦又回归主体，把八幡海铃压在地上。她的力道很小，身体也轻薄到比棉被沉不了几分，八幡海铃撑住她，她的发丝经过一次呕吐后已经很凌乱了，眼底的情绪却更混乱，疯子的调色盘凌乱不堪，若叶睦的眼底此刻正是如此。

　　「Timoris⋯⋯海铃⋯⋯」

　　若叶睦缱绻的叫了她，八幡同学、海铃、Timoris，她什么都喊了，平时过于寡言以至于难以评价的的嗓音囫囵的喊她，让八幡海铃不合时宜的感到兴奋，曲起一条腿为了支撑她，也为了稍微隐藏自己的欲望，她感到很疑惑，想要安抚若叶睦却改不了嘴巴不正经的习惯，「若叶同学，这个地方恐怕不太适合，更何况我们还没交往呢。」

　　若叶睦没理她，八幡海铃的优点之一就是保持不动如山的稳定吧，即便她觉得自己的玩笑好像有点难笑、即便她的困惑已经要跟情动一样破体而出、即便若叶睦在缓慢低下头后哭著咬住她的肩颈，八幡海铃也没有用力挣扎或尖叫，「啊、呃⋯⋯若⋯⋯」

　　她僵直著脖子不敢动，比起自己痛她更怕弄伤若叶睦，她在八幡海铃眼里太脆弱了，像她曾带八幡海铃看过的苦瓜一样清脆易折，若叶睦那时候跟她说，以后会送海铃苦瓜，海铃会挑食吗？八幡海铃不挑食，能控制体态的蔬果她更喜欢，但她忘记了自己如何回答，只记得若叶睦在阳光下的浅笑，若叶宅邸的自动洒水系统很识时务的喷洒水雾，彩虹跟八幡海铃的心跳同时落于若叶睦身上。

　　这该不会是被咬死前的走马灯吧？心脏待在左侧，那么左边的身体受伤了血会流的比较快吗？她很在乎形象，也很爱惜自己的身体，因此想像过各种伤口的疼痛程度有几级，咬伤很荣幸的登上比手指被弦割破还要疼痛的排名。她还想著要保持冷静，因为若叶睦看起来很动摇，她的泪一直没有停歇，像她对八幡海铃表现出的囓咬冲动一般愈加堆叠，啊、嗬⋯⋯流到颈后的湿润究竟是若叶睦的泪水还是自己的血？

　　不晓得咬了多久，若叶睦被人从地上拉开时八幡海铃还没回神，丰川祥子把若叶睦带到一边，她头晕的坐在地上看著给予她伤口的暗恋对象，她看起来要四分五裂了，半边的她很错愕的在哭，半边的Mortis被丰川祥子抱在怀里却没有挣扎，看起来自愿被讨厌的人桎梏，她皱著眉喊道：「小睦是笨蛋，海铃妳为什么要跟著当笨蛋？！」

　　「什么⋯⋯？」

　　「抱歉没办法解释，但八幡同学真的该离开了！」

　　管家冲过来拿纱布按住她的肩颈，八幡海铃的眼前一片白光，不是因为失血的晕眩，是因为若叶睦紧紧抱著丰川祥子不愿意看她，若叶睦咬伤她时流的泪灼烧著她，纱布无法使伤口愈合也带不走疼痛，八幡海铃的心脏发酸，为什么妳会⋯⋯

　　妳为什么要哭？又为什么咬我？

　　—

　　2.

　　Ave Mujica的活动如常，成员Mortis的活动却暂停了，丰川祥子和公司谈过后决定放出一些未公开的旧物料来拖延时间，好在若叶睦上了很多节目，还有存档可以播放，保证她能处于公众的眼皮下，不至于被猜出演出暂停的真相。

　　三角初华第四次路过她的桌边，八幡海铃敲了敲饮料纸盒，这是早上三角初华偷偷放到她抽屉里的，她就没想过八幡海铃不会喝来路不明的饮料？不是她自夸，但她这张脸也算得上漂亮，保险起见她不会吃陌生人给的东西，还好有椎名立希偷偷告诉她，「三角同学，妳有事情找我？」

　　「啊，没有，只是看海铃状态不太好的样子⋯⋯」

　　椎名立希转身扔了一瓶饮料给她，八幡海铃没接稳掉到了地上，三人尴尬的看著铝箔包的一角凹陷，八幡海铃眨了眨眼把它捡起来，插入吸管时把吸管拗到了，她们再次尴尬的看著彼此，当事人顿了顿直接撕开铝箔包两三口把饮料喝完，两手一摊，「有话直说？贿赂我没有用。」

　　「那我就直说了，妳最近分心的太频繁了吧？」

　　「立希也这么觉得？」

　　三角初华好像找到知音了，握住她的手感激的看著椎名立希，她还不太习惯三角初华与之前有些微落差的反应，卡了几秒才点点头，八幡海铃靠在椅子上，又一次被同班同学兼团员的信任安慰到了，椎名立希还不知道三角初华真实的性格吧？感觉真好。她又想到快要一个月不见的若叶睦，好像并没有信任她、瞒著她什么的若叶睦，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起来。

　　「如果妳们被喜欢的人咬了，会有什么感觉？」

　　「咬、咬吗？」

　　「啊？」

　　啊、应该⋯⋯会很开心吧？三角初华这是想到谁了？不是，她为什么要咬妳？椎名立希真的很认真在反问她，八幡海铃也只能摇摇头说不知道，她觉得很开心，但也不知道为什么若叶睦要这么做。

　　「咬人，不是情趣就是Fork了吧。」

　　「海铃喜欢的人⋯⋯」

　　三角初华的反问先搁置吧，她问的那么小声，八幡海铃也就假装没听见不回答，至于Fork⋯⋯Fork？她茅塞顿开，比三角初华还要激动的握住椎名立希，「多谢立希同学，妳接下来一个月的饮料都由我包了，我先走了。」

　　「喂，海铃？妳的贝斯！」

　　「啊⋯⋯我帮她拿去公司吧。」

　　八幡海铃只拿了书包，在奔向羽丘的路上连她的书包都是累赘，她一直跑、一直跑，空气塞满了肺部让胸腔都好疼痛，她跑得太快了，领结被风吹著打在身上，气喘吁吁、毫无形象的站在校门口时才发现还没到放学时间，她有点焦躁，反复点开手机萤幕，羽丘的校风允许她们在上课时间偷看手机吗？

　　她忘了礼貌，传了好几次讯息给丰川祥子，丰川同学，我可以见若叶同学吗？妳知道她在哪里吧？学校？医院？她有去上学吗？还是很不舒服？拜托了，贝斯的谱可以再难一点没关系，吉他部份我也可以去学，虽然没有若叶同学弹的那样好，但是⋯⋯

　　「八幡小姐。」

　　「啊、丰川同学。」

　　手机震个不停，丰川祥子叹了口气，拉著八幡海铃走到一边，「希望妳有身为名人的自觉，八幡小姐。很遗憾的是我不能让妳去找睦，她现在的状态不⋯⋯」

　　「我知道她是Fork了。」

　　「什、不对，那妳还⋯⋯妳怎么知道的？」

　　八幡海铃拨开发丝、拉开领子，她现在才想明白若叶睦几乎不吃东西，就是吃了也吃得很慢是因为什么，她还以为若叶睦只是单纯胃口小，「因为若要把若叶同学的举动称为失误，有点太强词夺理了吧。」

　　丰川祥子还想说些什么，八幡海铃低垂著眼装可怜，庆幸自己早上依旧贴了纱布，怕未完整痊愈的保险误打误撞成了一个可以谈判的资本，她知道她们的队长根本没有嘴上那么不近人情，「我不能找她吗？就算是以受害者的身份？」

　　「请妳不要这样说，睦她⋯⋯」

　　「我知道若叶同学不是故意的，源头是那天的吻吧，她为什么要吻我？我想亲自听她的回答。」

　　也有Fork与Cake和平相处的案例吧。八幡海铃很坚定，打定主意要说服她，如果身为若叶睦的半身的丰川祥子不放行，她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若叶睦的，想著想著八幡海铃真的有点胸闷了，若叶睦给予她的信任和给予丰川祥子的比起来实在是⋯⋯差太多了。

　　「⋯⋯我只能做到不干涉妳去找睦。」

　　「不干涉？」

　　「是的，其实八幡小姐来问我也没有用，是睦她决定暂时不要出来活动，妳对她来说⋯⋯」

　　丰川祥子顿了顿，她看出八幡海铃有点受伤了，她已经联想到自己要说什么，「是睦自己不愿意见妳。」

　　一段窒息的沉默后，八幡海铃清了清喉咙，「没事的，那请丰川同学借我一个名义吧，让我有理由去找她，我会让她见我，也会让她重新出来活动的。」

　　「如果真的能让睦出房门当然很好，但妳该怎么⋯⋯」

　　「我本人就是诱饵，丰川同学有见过若叶同学喜欢什么东西吗？」

　　若叶睦的半身犹豫了一会儿，「有，但很少⋯⋯」

　　「那我想我现在可以算其中之一吧，相信我。」

　　丰川祥子抿了抿唇，把手机递给她，「当然了，我们是命运共同体啊。」

　　八幡海铃按下键盘，一直以来她都自以为做到了适当的、客套的关心，因为如果不是两情相悦，过多的殷勤会带来困扰，可若叶睦现在好像正需要这些⋯⋯吗？她会不会被认为又太过努力了，其实若叶睦根本不需要她、不喜欢她？

　　手机的讯息被已读了，若叶睦可能抱著膝盖坐在床边的样子让她打消了担忧，别想了，若叶睦本人的状况比八幡海铃的心理创伤重要多了，如果不先给予信任，要谈何回报？丰川祥子接过手机瞥了一眼，即便是自己的聊天框她也出于礼貌不想在发讯息的本人面前看太久，「睦已读不回的话，就是知道了，妳直接去吧。不要受伤了。」

　　八幡海铃伸手把胶布稍微撕开，这是她在等待丰川祥子的时间里，趁机了解的警方如何捕获Fork的方式，需要被锁定的Cake配合才能实行，高风险高回报，捕获及引诱⋯⋯反而有点像情趣了，「好。」

　　反正就算受伤了，也是我自愿的。

　　—

　　3.

　　——「睦，放学后我可以去妳家一趟吗？有些乐团的事务需要当面讨论。当然，没有别人。」

　　手机叩哒一声掉到床下，若叶睦已经没力气去思考活动暂停的状态下究竟还有什么乐团事务需要她回复，已经许多天只靠简单的能量饮料、能量棒及营养液度过的身体虚弱不堪，连拿著手机都没力气，她的脑子里塞满了八幡海铃的脸反复播放，她的味道、颤抖、眼泪，她有意识到自己当时哭了吗？是因为若叶睦辜负她的关心咬了她，还是因为太痛了？

　　无论何者都让她不想面对，若叶睦一直在做错事，她或逃避或直面了生命中的错误太多次，是不是只有她的人生有这么多坎，还是这些坎都是她自己挖出来的？

　　好不容易决定跟随本心，吻了八幡海铃，却只是一错再错，所有事情经过她的自主思考都不会有好结果，明明丰川祥子已经给她下了指令，已经为她指名她该走的路，若叶睦仍旧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自己做点什么，现在Ave Mujica也要在若叶睦的自作主张下真正解散了，她相信事不过三这个词语一定有其道理，为什么若叶睦就不能停止思考，乖乖站在一边当个舞台装置配合指挥的演出就好？妳不是很擅长站在一边默不吭声、毁掉一段关系吗？

　　不是的、不是的，我⋯⋯我只是想要回应海铃的拥抱，明明看到了她的喜爱却要因为可笑的、几乎不会成为阻碍的生理状况而却步吗？她从来没有主动争取什么，就连看似主动选择的吉他都是因为美奈美认为有助于她的形象才被默认了，唯独八幡海铃⋯⋯她知道八幡海铃对自己有多重要，因为连Mortis都看出了她对自己的不同，如果没有八幡海铃，她绝对无法再回到已经被她毁坏的、第二个归宿，她坚信CRYCHIC走到尽头是自己的问题，Ave Mujica自然也是。

　　丰川祥子可能做了执钥人，但八幡海铃才是造出锁头的工匠，她把归宿黏贴起来，让若叶睦有家可回，她的安全屋是抽象的，是一条线、是一道目光，是八幡海铃和她的返家路、是八幡海铃的注视，是八幡海铃的身体⋯⋯不对，安静点，不是的，我绝对不是、因为Fork的身份才⋯⋯！

　　「若叶同学。」

　　「⋯⋯？」

　　「若叶同学。」

　　若叶睦恍惚的抬起头，她跪在地上，脚已经麻了也浑然不觉，刚刚还被她放在嘴里嚼碎的食材⋯⋯不是的、被她放在脑子里，她的安全装置、八幡海铃⋯⋯妳是真实还是幻像，妳不该出现在这里，那被瞬间点燃的狩猎本能与鸡皮疙瘩原来是真的，Mortis在她的脑子里大叫起来，好吵⋯⋯被她、被命运戏弄的八幡海铃充满了她的视线，好香、好喜欢、快逃、好吵、好饿、快过来、好想咬⋯⋯呃，地上的是什么？口水？是营养液破了吗？她看到自己的手背上有流血的针孔，八幡海铃的血也同样鲜红，厕所的镜子很清晰的反射了若叶睦牙齿上的颜色，也许还有一小片肉⋯⋯吗？八幡海铃死了吗？她被自己吃了，现在幻像要来向她索命了。无数个八幡海铃在她身边绕圈舞蹈，她头痛欲裂，Mortis的声音很刺耳，她捂住耳朵，这是连第二人格也没法代替她承受的罪，一声温和的呼唤将那些幻象聚拢，将她分裂的精神丝线黏合，「若叶同学，别动。」

　　八幡海铃蹲下来用纱布按住她的手背，管家阖上门的声音让她稍微放松下来，这个念头一闪过她就觉得想笑，Cake因为和Fork单独待在一个空间而安心，就像自己原来真的是Cake一样搞笑，她的世界没有经历过类似的事件，顶多看了几次打码的新闻，所以才能产生初生之犊不畏虎的勇气吗？不管怎样都好，她在靠近若叶睦时所产生的情绪里，恐惧是最不值一提的。所有事情都好不顺遂，她从未想过被她抛在脑后的知识会成为阻碍，她还真能碰上Fork啊。看看若叶睦⋯⋯她肯定更难受，更觉得荒谬吧。

　　「海铃、我⋯⋯拜托⋯⋯不要待在我身边⋯⋯」

　　「虽然若叶同学这么说，但我也动不了了。」

　　若叶睦含糊的说著抱歉，却控制不住的将头埋在八幡海铃的脖子旁蹭，她颤抖的撕下了她的纱布，眼泪和唾液混在一起弄湿了她的领口，她没办法克制对八幡海铃的渴望，曾经生理与心理都那么想靠近她，如今用了最不堪的方式被八幡海铃知晓，不要再待在我身边了，所有人、为什么所有人都会因我而受伤？

　　她紧紧抓著她，完全看不出在八幡海铃进门前还很虚弱，肾上腺素与饥饿让她爆发出捕食者在狩猎时该有的力气，Mortis被她关在笼子里出不来，前两次失控时她逃跑了，让Mortis代为面对，此刻听著八幡海铃的心跳声她却感到稳定，虽然还是很饿，但是好像⋯⋯她好像有点能够控制了。

　　「稍微冷静下来了吗？」

　　没有吧，若叶睦摇摇头，牙齿很轻的刮过结痂的伤，八幡海铃一手轻拍著她的腰，一手扶著若叶睦的后颈，这次不能再受伤了，如果她又失控就要像提拎小猫那样捏住她，来找若叶睦的其中一个条件就是别受伤，我们一起努力吧。八幡海铃用脸颊蹭了蹭她的头顶，「妳是什么时候成为Fork的？」

　　若叶睦沉默不语，是觉得猎物还能有闲情逸致发问很诡异吗？八幡海铃掀起手背上的纱布看了眼，很好，没有流血了，不愿意回答吗？那就别说了，我想让妳放松一点。若叶睦舔了舔她的痂，刮过舌面的粗糙感让她一抖，几乎要把Mortis召唤出来了。我想回答⋯⋯若叶睦沙哑道。

　　逐渐发现自己身为Fork的那段时间是在国中，若叶睦的心情除了刚开始有些疑惑，很隐晦的去问了私人医生外平静无波。她的状态直到真正失去味蕾的那天也没有丝毫动摇，舌尖上最后一丝甜味消散后，她吸入杯底的芒果汁，纤维在口腔里一瞬间变得如小石砾般磋磨过她的舌面、梗住她的喉咙。若叶睦垂下眼，丰川祥子幻想著乐团发展光明未来的声音和杯底残留的最后一点果汁糅杂成一股麻绳，截断了她的舌头。

　　失去味觉原来也不过如此，她还以为自己的人生终于会出现一些无法挽回的挫折，把她从这看起来没什么不好却难以呼吸的生活中拯救。事实是拔掉舌头对毋须张嘴说话的人偶来说瑕不掩瑜，她依旧能作为陈尸在玻璃展柜里的珍贵娃娃供人欣赏，那些看客不在乎、只会按下快门的摄影师不在乎、美奈美不在乎。

　　她说，反正睦能演出味觉正常的样子吧？我不担心喔。

　　好吧，若叶睦想，那我应该也不需要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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