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暗夜问卷

深夜的大学图书馆，暖气开得有些过足，空气里弥漫着旧书页的尘埃味、新打印纸的油墨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咖啡因残余。林默揉了揉干涩的眼睛，视线从摊开的厚厚一本 《哥特小说源流考》上移开，落在笔记本电脑幽幽的蓝光上。指针滑向凌晨一点，阅览区只剩下零星几个身影，埋头在笔记或屏幕前。窗外，冬夜的寒风卷过光秃秃的树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衬得室内更加安静。

他习惯性地刷新着邮箱，手指在冰冷的触控板上滑动。一封新邮件的标题引起了他的注意——《哥特幻想与心理边界：深度读者问卷（限时参与）》。发件人是一个陌生的学术机构名称，后缀一串复杂的字母组合。林默平时对这种调查兴趣缺缺，但“哥特幻想”和“心理边界”这两个词精准地戳中了他的兴趣点。作为一个沉迷于维多利亚时代暗黑美学的文学系学生，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点开了邮件。

邮件正文措辞严谨，措辞带着学术腔调，简述了“一项旨在探索亚文化群体心理投射与幻想边界的匿名研究”，并附上了一个看起来颇为复杂的链接——“SoulWeave 心理投射平台”。

林默没多想。深夜的寂静放大了他的好奇心，指尖轻点链接。浏览器跳转，页面加载的瞬间，屏幕的光线似乎微妙地暗沉了一瞬，随即呈现出一个深紫色与暗金色交织的界面。页面设计简洁到近乎简陋，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只有中央一个输入框和下方排列整齐的问题条目。背景是深邃的星空图，仔细看，那些星星的排列似乎构成了某种难以名状的、流动的纹路。界面最上方，一行优雅的哥特字体写着：“欢迎，探索者。请诚实面对你的想象。”

他依言在输入框敲下自己的名字：林默。

页面如水波般荡漾开，第一个问题无声浮现：

> 问题 1： 想象你拥有某种非人形态（例如：魅魔）。若你拥有尾巴，它的质感会是怎样的？请用触感词汇描述。（例如：天鹅绒般柔顺 / 覆盖细鳞的冰冷 / 毛茸茸的温暖）

林默愣了一下，随即失笑。这种问题确实挺“哥特”的。他想了想，指尖在键盘上敲击：

> 温暖，覆盖着细腻、略带绒毛的皮肤，像新生小动物的触感。

敲下回车，问题消失。他等待下一个问题出现，目光随意地扫过自己的指尖。大概是屏幕光线的原因，他感觉指甲边缘似乎比平时显得更光滑、更有光泽一些？他搓了搓手指，没在意。

> 问题 2： 若你拥有翅膀（不限种类），你期望在何种情境下展开它？请描述场景氛围。

林默的思绪飘远了。他想象着：在寂静无人的图书馆顶楼，月光透过巨大的彩绘玻璃窗洒下斑驳光影。书架高耸入阴影，空气里是尘埃和旧纸的静谧味道。展开翅膀不是为了飞翔，只为感受那份不被束缚的自由感，让阴影在月光下舒展。

敲下回答，他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肩膀。奇怪，肩胛骨的位置似乎有点…痒？像是久坐后的肌肉僵硬。他耸了耸肩，试图缓解那点微妙的麻痒感。

> 问题 3： 非人形态常伴生特殊感官。想象你的嗅觉被极大强化，你最渴望嗅到何种气息？请具体描述其层次。

这问题让林默思考得更久。他喜欢香水，喜欢那些复杂的气味。他写道：

> 雨后的古老森林深处，湿润的泥土混合着腐朽落叶下的菌类气息。中间层是冷冽的松针和苔藓，最后沉淀为一丝若有若无的、动物皮毛被阳光晒暖后的原始麝香。

回答完毕的瞬间，林默清晰地感到鼻腔深处似乎被极其微弱的电流刺激了一下，一股极其清新的、混合着松针和湿润泥土的气息倏地钻入，清晰得如同置身户外。他猛地吸了口气，但那股气息又消失了，仿佛只是幻觉。他疑惑地环顾四周，只有图书馆固有的书卷气。

> 问题 4： 若你选择（或被迫）以雌性恶魔的身份存在，你最希望被亲密之人如何称呼？这个称呼承载了你怎样的期许？

林默的手指悬在键盘上。雌性恶魔？亲密之人？这问题带着一种奇异的侵入感。他脑海中闪过几个常见的昵称，都觉得不太对。最后，一个词莫名地浮现出来：默默妹妹。 带着点依赖，又有点被保护的意味。他迟疑地输入：

> “默默妹妹”。希望被视作需要被照顾、被包容的存在，带着一种亲昵的归属感。

敲下回车的刹那，一声极其轻微、仿佛直接响在耳道深处的呢喃，带着温热的吐息感拂过他的耳廓：“默默妹妹…”

林默浑身一僵，猛地扭头看向旁边——空无一人。只有一排排沉默的书架。他心跳漏了一拍，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起。是幻听？还是太累了？他深呼吸，试图平复。

就在这时，他放在桌面的左手小指外侧，靠近手腕的皮肤，传来一阵清晰无比的、如同被极细绒毛轻轻扫过的瘙痒感。他低头看去，瞳孔骤然收缩。

在阅览区明亮的顶灯下，他清楚地看到，自己小指外侧靠近手腕的那一小片皮肤上，不知何时，真的悄然冒出了几根极其细软的、近乎透明的绒毛！它们非常短，非常细，像刚破土的嫩芽，颜色是近乎无色的白，若不仔细看几乎无法察觉。但当他用手指去轻轻触碰时，那柔软的、略带弹性的触感真实得不容置疑。

林默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他死死盯着那片皮肤，又看看电脑屏幕上那个深紫色的“SoulWeave”界面。一股混杂着荒诞、恐惧和莫名兴奋的情绪攫住了他。这不是幻觉！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是他的室友兼好友陈锐。陈锐穿着运动外套，额角还带着点汗意，显然是刚夜跑回来，顺路来图书馆接他。

“默默，还不走？快闭馆了。”陈锐的声音带着运动后的爽朗，自然地走到他桌边，手随意地撑在桌沿。

林默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将左手藏到桌下，身体微微侧倾，挡住电脑屏幕。他喉咙有些发干，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嗯…马上，还有一点看完。”

陈锐没察觉异样，目光扫过林默的脸，随口道：“脸怎么有点红？暖气太足了？”他顺手拿起林默放在桌角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拧开喝了一口，动作自然得如同做过千百遍。

林默含糊地应了一声，指尖在桌下无意识地摩挲着那片新生的绒毛。那微痒的触感此刻无比清晰，像一枚小小的烙印，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绝非梦境。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视线投向最后一个问题。

> 问题 5： 描述一次你记忆中感到最强烈“归属感”的时刻。是什么让你产生了“就是这里/就是他们”的感觉？

这个问题像一道暖流，冲淡了些许诡异感。林默的思绪飘回了高中暑假。他写道：

> 去年暑假，和爸妈去山里老家的旧屋避暑。傍晚暴雨，停电了。我们点着蜡烛围坐在老式的木饭桌旁，外面是哗啦啦的雨声和雷声。妈妈煮了简单的阳春面，烛光摇曳下，碗里的热气混着雨水的湿气。爸爸讲着他小时候的糗事，我们仨笑成一团。那一刻，烛光、雨声、爸妈的笑脸，让我觉得特别安心，好像被一个温暖的茧包裹着，外面世界的风雨都与我无关。

敲下最后一个字，林默心头涌起一阵真实的暖意。他点击提交。

屏幕上的深紫色界面瞬间如水墨般晕开、淡化，最后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只留下他原本的浏览器页面。

林默松了口气，又有些怅然若失。他合上笔记本电脑，准备收拾东西。刚站起身，尾椎骨的位置猛地传来一阵清晰的、如同被什么东西从内部轻轻顶了一下的酸胀感！并不算痛，但感觉极其怪异和陌生。

“嘶…”他低低抽了口气，身体不自然地僵了一下。

“怎么了？”陈锐立刻察觉，放下水瓶，关切地看向他，“扭到了？”

“没…没事，坐久了，有点麻。”林默掩饰道，快速将笔记本塞进背包。他不敢多做停留，“走吧。”

两人并肩走出图书馆。冬夜的冷风扑面而来，让林默打了个激灵，也似乎吹散了一些萦绕不去的诡异感。他下意识地又摸了摸左手腕那片皮肤，细软的绒毛还在。他悄悄用指尖捻了捻，那种温暖、略带弹性的触感如此真实。

“你手怎么了？一直摸手腕？”陈锐侧头看他，路灯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

“啊？没什么，”林默连忙放下手，插进外套口袋，“可能被虫子叮了一下，有点痒。”他转移话题，“你夜跑怎么样？”

陈锐果然被带偏，开始抱怨天气太冷，跑起来风刮脸疼。

林默一边听着室友的絮叨，一边心不在焉。手腕的触感，耳畔那声虚幻的“默默妹妹”，尾椎骨那奇怪的酸胀感，还有鼻尖一闪而逝的森林气息…这些碎片在他脑海中盘旋。回到温暖的宿舍，他几乎第一时间冲进洗手间，锁上门，对着镜子仔细检查。

左手腕那几根绒毛在灯光下无所遁形。更让他心惊的是，他凑近镜子，发现自己眼瞳的颜色似乎…变深了？原本是偏浅的琥珀色，此刻在灯光下，瞳孔深处仿佛晕染开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捕捉的紫色光泽，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荡开的涟漪。

他解开衬衫领口，侧过身对着镜子，小心翼翼地用手按了按尾椎骨上方的位置。那里皮肤光滑，没有任何异常突起，但当他微微用力按压时，那阵奇异的酸胀感再次传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皮肤下酝酿、生长。

林默靠在冰凉的瓷砖墙上，深深吸了口气。镜中的少年，眼神里带着一丝茫然和不易察觉的惊惶。他想起那个问卷的名字——SoulWeave。

灵魂…编织？

他甩甩头，试图把这些念头驱散。也许只是压力太大？也许是什么心理暗示导致的体感异常？他拧开水龙头，用冷水狠狠扑了把脸。冰冷的水珠让他清醒了一些。

走出洗手间，陈锐已经换了睡衣，正半躺在床上刷手机。看到林默出来，他晃了晃手机：“哎，默默，你上回推荐的那个恐怖游戏打折了，要入吗？”

林默看着陈锐毫无阴霾的笑容，宿舍里熟悉的、带着洗衣粉和一点汗味的气息包裹着他，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好啊。”他应道，声音恢复了些许平静。他爬上自己的床铺，拉过被子盖好。身体的异常感在温暖的环境下似乎蛰伏了，但手腕那片细微的绒毛，像一个隐秘的锚点，时刻提醒着他那个深紫色的夜晚问卷。

他闭上眼，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勾勒出那个画面：寂静的图书馆顶楼，月光透过彩绘玻璃，巨大的阴影翅膀在身后缓缓舒展…而手腕上那点温暖、细软的绒毛触感，悄然融入了这个幻想之中，变得无比自然。

意识沉入黑暗前，一个念头无比清晰：明天醒来，一切会恢复正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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