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曼丽的心脏骤然缩紧！她用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死死抓住皮椅扶手，支撑着身体，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向那个方向挪动！每一次身体的移动都牵扯着脚踝的剧痛，让她牙关紧咬，冷汗直流！但她顾不上了！那点污迹……像一根刺，扎进了她疑心的最深处！

终于，她的上半身探出了椅子的范围，指尖颤抖着，几乎要触碰到那块冰冷的地面。她眯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

那似乎……只是一滴干涸的、深褐色的药膏？也许是刚才沈练涂抹时不慎滴落的？或者是她伤口渗出的粘液混合着药膏留下的痕迹？

模糊，微小，在昏暗的光线下根本无法分辨具体是什么。

张曼丽死死地盯着那点模糊的污迹，如同盯着一个深不见底的谜团。她伸出颤抖的食指，用指尖极其轻微地触碰了一下。

冰冷。粗糙。带着药膏特有的粘腻感。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失落、愤怒和更深疑虑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灭顶而来。她所有的怀疑、所有的猜测、所有因剧痛和羞辱而激发出的疯狂念头，似乎都撞在了一堵无形而坚固的墙上。

证据呢？！

什么都没有！

难道……真的是自己痛昏了头？疑神疑鬼？被那个卑贱的小子用那种下作手段……彻底扰乱了心神？

这个认知比任何酷刑都更让她感到屈辱和愤怒！她猛地撤回身体，因动作过猛再次牵扯到脚踝，痛得她倒抽冷气，眼前发黑。身体重重地跌回椅子里，后背撞在冰凉的硬皮靠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她大口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那只伤脚搁在软枕上，被刚才自己疯狂抓挠的动作弄得纱布歪斜，伤口边缘渗出的血丝和粘液在白色的纱布上染开一小片刺目的污渍。脚踝深处那被强行镇压的剧痛，此刻如同复苏的火山，更加凶猛地喷发出来！剧痛与混乱的思绪交织，如同无数毒蛇啃噬着她的理智。

她猛地抬手，不是去整理歪斜的纱布，而是狠狠地、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将一直紧攥在左手里的那块沈练昨夜塞给她的、早已被汗水泪水浸透、揉捏得不成样子的粗布手帕，如同丢弃最肮脏的垃圾般，狠狠地砸向对面的墙壁！

破布手帕在空中划出一道软绵绵的弧线，撞在冰冷的铁皮文件柜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啪嗒”，随即无力地滑落在地面，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

张曼丽瘫在椅子里，如同彻底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她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窗外，惨白的日影又偏移了几分，办公室内光线愈发昏暗。墙角那支静静躺着的钢笔，笔尖一点凝固的暗红，在昏蒙的光线下，闪烁着如同深渊独眼般冰冷、嘲讽的光芒。

当天下午，开始了对苏婉晴的第两轮审讯。

刑讯室的气息，如同凝固的血浆和内脏腐烂的混合物，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肺叶上。角落里的炭炉奄奄一息，只剩下几点暗红的炭火在灰烬里不甘地明灭，投下摇曳不定、如同鬼爪般的阴影。空气里漂浮着皮肉焦糊的余味、尿臊臊、汗臭，以及一种新的、更加刺鼻的辛辣气味——那是辣椒素被高温煎熬后散发出的、能灼伤鼻腔黏膜的毒气。

苏婉晴被死死绑在那张冰冷的、布满暗褐色污渍的老木刑讯椅上。椅子四条腿牢牢固定在地面的铁环里。她的手腕、脚踝都被粗糙的麻绳捆绑在椅子的扶手和椅腿根部，勒痕深陷进皮肉，摩擦出新的血痕。那件早已被撕扯得破烂不堪的墨绿旗袍，此刻更像是挂在身上的破布，勉强遮掩着剧烈起伏的胸脯和腰腹。汗水如同溪流般从她惨白的额头、鬓角、脖颈滑落，浸透了单薄的布料，紧贴在身体上，勾勒出肋骨嶙峋的轮廓和随着急促呼吸而绝望起伏的胸脯曲线。

她已经连挣扎的力气都耗尽了。身体瘫软在椅子里，只有被束缚的手脚在剧痛袭来时，会神经质地猛烈弹动一下，带动沉重的木椅发出“嘎吱”的呻吟。头发被冷汗浸透，一绺绺绺绺黏在脸上、脖子上。她的头无力地垂靠在椅背上，下巴微仰，露出脆弱的咽喉。眼睛半睁着，瞳孔涣散失焦，映着刑讯室污浊顶棚上纵横交错的蛛网阴影，仿佛灵魂已有一半脱离了这具饱受摧残的躯壳。

黄达良站在炉边，手里拿着一只粗陶碗。碗里是翻滚着、冒着细小气泡的、如同岩浆般粘稠的深红色液体——用最辣的朝天椒和盐巴反复熬煮、浓缩过的辣椒水，此刻还在炭炉的余温上保持着滚烫。那刺鼻的、如同毒烟般的辛辣气息，正是从这碗里蒸腾出来。他肥厚的嘴唇歪斜着，露出被烟草熏黑的牙齿，眼中闪烁着一种混合着残忍和下流的兴奋。

“苏大小姐，”黄达良的嗓音带着令人作呕的滑腻，像沾了油的砂纸，“脚底板玩腻了，咱们换点花样……让你这金枝玉叶……也尝尝下水的滋味！”他狞笑着，用一只同样沾满油污的厚布手套垫着碗，防止烫手，另一只手拿起一根前端磨得溜圆、但管壁异常粗糙的铜制漏斗，缓缓伸向碗里滚烫的辣椒水。

“不……不要……”苏婉晴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聚焦在黄达良手中那只散发着地狱气息的碗和冰冷的铜漏斗上！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带着血沫的哀求，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求……求……”

“动手！”黄达良猛地一挥手，眼神凶戾。

赵四和李麻子像两条训练有素的鬣鬣狗，立刻扑上去！一人粗暴地抓住苏婉晴一条被捆绑在椅腿上的、剧烈颤抖的小腿，用尽全身力气向两侧死命掰开！膝盖被强行压向地面！另一人则粗暴地揪住她腰间的破烂旗袍下摆，狠狠向上一掀！

“啊——！！！”苏婉晴发出一声非人的、被彻底剥开最后尊严的凄厉惨叫！身体如同被投入沸油的活虾般疯狂弹跳、扭动！被捆绑的手腕死命挣扎，勒痕处瞬间渗出血珠！腰腹和臀部的皮肤暴露在冰冷污浊的空气里，因极度的恐惧和羞耻而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那只饱受烙伤和穿刺、依旧肿胀不堪的脚在剧烈的挣扎中疯狂踢蹬，铁镣镣撞击在木椅腿上发出绝望的脆响！

李麻子眼中闪烁着赤裸裸的淫邪和残忍，他猛地俯身，一只手死死摁住苏婉晴剧烈扭动的胯骨上方，另一只手粗暴地、毫无怜悯地探向她双腿之间那最脆弱、最隐秘的部位！

沈练坐在审讯室最角落的阴影里，面前是那张熟悉的、布满刻痕的旧木桌。桌上摊开着一份新的、雪白刺眼的笔录纸。那支冰冷的铁壳“英雄”牌钢笔握在他汗湿的掌心。他强迫自己低下头，目光死死地钉在纸面上，眼角的余光却像被无形的钩子拖拽着，无法控制地扫向刑讯椅中央那片地狱般的景象。

他看到李麻子粗糙的手指，如同恶鬼的爪牙，粗暴地分开那因恐惧而本能收缩的臀瓣……看到那铜制的、在昏黄炉火下闪烁着冰冷幽光的漏斗尖端，带着滚烫的辣椒水蒸腾出的死亡气息，被黄达良稳稳地递了过去……对准了那绝望收缩的、脆弱的孔穴！

“噗滋——！”

一声极其轻微、又无比清晰的金属尖端强行挤入柔软褶皱的闷响！

“呃啊啊啊啊啊——！！！！！”

苏婉晴的惨嚎瞬间撕裂了刑讯室粘稠的死寂！那声音凄厉到完全失声！如同地狱最深处的厉鬼被投入熔炉！她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猛地向上弓顶！脖颈以一种几乎折断的角度向后仰去！脊椎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吧”闷响！被捆绑在扶手上的双臂死命后挣，手腕的骨节白森森地凸起，几乎要撑破皮肉！捆缚的麻绳深陷进皮肉，勒出深紫色的血槽！她的双腿被赵四死死压住、掰开，大腿内侧的肌肉因极度的抗拒而绷紧如铁，在湿透的旗袍下勾勒出绝望的弧度！腰肢疯狂地左右扭甩，试图摆脱那深入体内的冰冷异物！

“灌！”黄达良狞笑着低吼！

李麻子立刻拿起旁边准备好的、同样冒着热气的大号橡胶洗耳球，将前端粗暴地塞进铜漏斗后端的接口！

挤压！

“咕噜……咕噜噜噜……”

粘稠滚烫的、如同熔岩般的深红色辣椒水，在橡胶球被挤压的嘶鸣声中，被蛮横地、源源不断地通过冰冷的铜管，强行灌入那最娇嫩脆弱的肠道深处！

“嗬……嗬嗬嗬……”苏婉晴的喉咙里爆发出一种沉闷如濒死野兽的、只余气流带着血腥沫子的嘶鸣！她的眼珠骤然暴突，几乎要跳出眼眶！瞳孔瞬间放大到极限，布满了猩红的血丝和彻底的疯狂！身体如同被投入了高压电流，以无法想象的力量和频率疯狂地抽搐、弹跳、反弓！每一次剧烈的抽搐都伴随着铜管在体内的搅动！口水、鼻涕、眼泪混合着无法控制的涎水如同决堤般汹涌喷出！小腹肉眼可见地、如同被吹胀的皮球般剧烈地痉挛着鼓胀起来！汗水如同瀑布般瞬间浸透了全身！旗袍下被强行暴露的腰腹和臀部，皮肤下青紫色的血管如同扭曲的蚯蚓般根根暴凸！

剧烈的绞痛！如同千万把烧红的匕首在柔软的肠道里疯狂搅动！辣椒素混合着滚烫的温度，如同无数细小的、燃烧的玻璃渣，在肠壁上刮擦、切割、灼烧！那痛苦超越了所有她曾承受过的酷刑！如同从身体最深处爆裂开来，要将她由内而外彻底焚毁！

“呃呃呃……呕……”她无法控制地干呕、呛咳！身体在极度的痛苦中扭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被束缚的脚疯狂地踢蹬，那只肿胀的伤脚撞击在木椅腿上，发出沉重的闷响，伤口再次崩裂，血污混着汗水顺着足踝流下。铁镣镣在脚腕上摩擦出新的血痕。

沈练握着钢笔的手在剧烈地颤抖。笔尖悬在雪白的纸面上方，凝聚的墨水滴沉重得如同铅块。他强迫自己落笔。墨迹晕染开，像滴在雪地上的秽血。

“……灌辣椒水……未招……”笔尖深深陷入纸面，几乎要戳穿！手腕因用力克制而僵硬如铁！

“继续！”黄达良看着苏婉晴身体因痛苦而疯狂的痉挛和腹部的鼓胀，眼中闪烁着病态的兴奋，再次下令！

李麻子毫不犹豫地再次挤压橡胶球！新的、滚烫的、浓缩的辣椒水再次被蛮横地注入！

“呜哇——！！！”苏婉晴的身体彻底崩溃了！如同紧绷到极限的弓弦骤然断裂！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弹动在瞬间停止！她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泥般瘫在刑讯椅上！头颅无力地歪向一边，嘴角流出混合着血丝和白沫的涎水。身体只剩下神经被极致痛楚完全摧毁后的、不受控制的剧烈痉挛！小腹高高隆起，如同怀胎十月！每一次剧烈的痉挛都牵扯着被灌满的肠道，发出沉闷的蠕动声！她的眼睛失神地望着污浊的顶棚，瞳孔涣散，只剩下生理性的泪水无声地、汹涌地奔流！

沈练的胃袋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紧、拧绞！喉头腥甜翻滚！他猛地低头，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木桌边缘！硬是靠那撞上去的钝痛，强行压下呕吐的冲动！一滴冰凉的汗珠，混杂着眼角因生理刺激而渗出的水汽，砸落在笔录纸上，迅速洇洇开了那几个颤抖写下的字迹！

就在这惨绝人寰、地狱熔炉般的景象达到顶峰的瞬间——

审讯室那扇沉重的钉皮木门被猛地推开一道缝！一股外面走廊更阴冷的空气灌了进来！

冯瘸子那张带着惊惧和紧张的脸探了进来，声音急促地喊道：“沈练！张科长叫你！立刻！马上过去！”

这声呼喊如同惊雷，在刑讯室粘稠的酷刑氛围中炸开！

沈练如同被冰水泼醒！他猛地抬起头！额头上刚才撞出的红印清晰可见。眼中瞬间的空白和痛苦被强行压下，迅速覆盖上一层下级被召见的、带着一丝困惑和紧张的恭敬。

黄达良正全神贯注地欣赏着苏婉晴彻底崩溃的惨状，被赵四这突兀的打断弄得极其不爽。他拧着眉头，肥胖的脸上横肉抖动，极其不耐烦地朝沈练挥了挥手，像驱赶一只苍蝇：“滚！滚！别他妈在这儿碍事！”

沈练立刻放下笔。那支钢笔在纸面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墨点。他站起身，没有再看刑讯椅上那滩彻底失去人形的血肉，也没有看黄达良狰狞的脸。他快步走向门口，在冯瘸子侧身让开的瞬间，闪身而出。

沉重的木门在他身后被迅速关上，隔绝了那非人的惨嚎和浓烈的辣椒毒气。

走廊里阴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灰尘和陈年铁锈的味道。沈练靠在冰凉粗糙的墙壁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脏如同要挣脱束缚！额头的红印隐隐作痛，胃里翻江倒海。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短暂的空白已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凝重取代。他抬手抹了一把额角的冷汗，将制服领口扯得稍微平整一些。

张曼丽……在这个节骨眼上……叫他？

他不再停留，脚步带着一种刻意的急促，却又沉稳异常，朝着楼梯口的方向，朝着那间弥漫着药油辛辣和无形权力压力的办公室，快步走去。走廊深处，他身后的刑讯室里，那非人的惨嚎似乎被厚重的门板削弱了几分，却依旧如同地狱的挽歌，在阴冷的空气中幽幽回荡。

沈练站在张曼丽办公室厚重的黑漆木门前，深吸了一口走廊里冰冷浑浊的空气，试图将刑讯室残留的辣椒毒气和血腥味从肺腑深处彻底驱散。门内，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药油辛辣味如同实质般透出缝隙。他屈指，用指节在门板上敲出短促清晰的叩击。

“进。”张曼丽的声音隔门传来，嘶哑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痛楚余韵。

沈练推门而入。办公室内光线昏暗，厚重的窗帘依旧紧闭，只有桌角那盏绿罩台灯散发着惨淡的黄光。空气如同凝固的油膏，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混杂着药油、汗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她伤口的淡淡腥甜。

张曼丽深陷在宽大的皮转椅里，脸色在昏光下白得如同新刷的墙灰。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如同淤伤，鬓角的发丝被冷汗浸湿，凌乱地贴在汗津津的额角。那只缠着厚厚药纱、肿胀如球的右脚，此刻被小心翼翼地搁在一个临时垫高的软枕上，纱布被深褐色的药膏浸透，边缘隐约可见新渗出的淡黄色粘液。她的左手依旧死死攥着扶手，指关节用力得泛白，右手则搁在桌面上，指尖神经质地敲击着桌面，发出微弱而急促的“哒、哒”声——那是被剧痛持续折磨下无法自控的痉挛。

她抬眼看向沈练，目光不再似之前那般锐利如刀，反而像蒙上了一层浑浊的雾霭，带着深深的倦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那眼神疲惫地扫过他的脸，最终落在他手上，喉咙里挤出干涩的命令：“……药……该抹了……”

沈练默不作声地走到墙角柜子旁，拿起那个油腻腻的青瓷药罐。刺鼻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他熟练地打开罐子，用木片挑起一大团黏稠乌黑的药膏。他半蹲在张曼丽的皮椅旁，姿态放得很低，目光专注地落在她搁在软枕上的伤脚上。他伸出右手，沾满药膏的指尖稳稳地探向那被厚厚纱布覆盖、依旧散发着热度的肿胀脚踝。

指尖解开纱布，即将按上伤处的瞬间——

“轻……轻点……”张曼丽的声音陡然响起，带着一种近乎虚弱的、与平日冰冷威严截然不同的气声，甚至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她的身体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一下，左脚在地面上不安地蹭了蹭，带动着整个椅子发出轻微的嘎吱声。眉头紧锁，嘴角因预感到的剧痛而微微抽搐。

沈练的动作顿住了。他抬眼，目光平静地看向张曼丽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声音低沉而温和：“是，科长。您忍着些，我尽量轻。”他的话语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耐心，甚至……一丝安抚的意味。

他重新低下头，动作变得异常轻柔、缓慢。沾满黑色药膏的指腹，隔着那层浸透药膏的纱布，以一种近乎抚慰的力度，极其小心地、一圈圈地按压着脚踝肿胀的边缘区域。不再是昨夜那种近乎蛮力的揉碾，更像是在寻找着疼痛的边界，小心翼翼地避开最敏感的核心。每一次按压下去，他的指尖都异常稳定，力道均匀而克制，仿佛在弹奏一首无声的、安抚痛苦的乐章。

“呃……”张曼丽依旧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短促压抑的抽气，身体随着按压猛地绷紧，但预想中排山倒海的剧痛并未如期而至。那脚踝伤痛处传递过来的、带着药膏黏腻感的、稳定而克制的按压力道，虽然依旧带来阵阵深沉的钝痛，却奇异地带着一种……可以忍受的、甚至……带着一丝被照顾的错觉？她的身体在最初的紧绷后，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松弛下来。紧攥扶手的手指松开了些许力道，急促敲击桌面的右手也慢慢停了下来。她闭上眼，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低微的、混杂着痛楚和一丝……松懈的叹息。额角的冷汗似乎也渗出得慢了些。

沈练一边维持着这种稳定而克制的按压动作，一边低垂着头，声音平稳地汇报，如同在讲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

“科长，黄科长那边……还在继续。用了辣椒水……灌肠。”他刻意停顿了半秒，仿佛在斟酌字眼，“苏婉晴……反应很大，不过……人还活着，没招。”

“辣椒水……灌肠……”张曼丽闭着眼，重复了一遍，声音嘶哑虚弱，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有浓重的疲惫，“黄胖子……也就这点……下三滥的本事……”她的话语里充满了鄙夷，甚至懒得掩饰对黄达良的厌恶。

就在这时，办公桌上那部黑色的老式转盘电话机，突然发出了尖锐刺耳的铃声！

“叮铃铃——叮铃铃——！”

这突如其来的噪音在死寂而压抑的办公室内如同炸雷！张曼丽被惊得浑身一颤！那只搁在软枕上的伤脚随着身体的震动猛地晃了一下！

“呃啊——！”一阵猝不及防的剧痛如同烧红的刀子狠狠扎进脚踝深处！张曼丽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瞬间弓起！脸色煞白！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刚才那点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微弱的平静被彻底击碎！

沈练在她身体剧震的瞬间，按在伤脚上的手立刻以惊人的反应速度撤回了力道，避免了造成二次伤害。他迅速站起身，垂手肃立在一旁，目光低垂。

张曼丽急促地喘息着，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她死死瞪着那部响个不停的黑色电话，眼中充满了迁怒的暴戾。电话铃声如同催命符咒，持续地、顽固地响着。

“接！”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字，声音因剧痛而扭曲变形。

沈练立刻上前一步，拿起冰凉的听筒，递到张曼丽面前。

张曼丽颤抖着伸出右手，一把夺过听筒，狠狠按在耳边。她努力想坐直身体，维持上位者的威严，但脚踝传来的剧痛让她只能痛苦地佝偻着腰背，脸颊肌肉因强忍痛楚而不断抽搐。

“……喂！”她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喘息和无法掩饰的痛楚鼻音，“……是我！……什么？……苏家？……上面？……妈的！……嘶……”她倒抽一口冷气，显然是脚踝的剧痛再次袭来，让她不得不中断咒骂，“……说清楚！……顶不住了？……什么时候？！……明天？！……这么急？！”

张曼丽的脸色随着电话那头的话语，变得越来越难看，越来越愤怒，却又在愤怒中夹杂着一丝被剧痛和突发状况冲击出的无力感。她握着听筒的手指用力得指节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听着听着，她猛地转头，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狠狠剜向肃立一旁的沈练！那眼神里充满了暴怒、质问和一种被逼到墙角的疯狂！

沈练的头颅垂得更低，姿态恭谨到了极致。但他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捕捉着张曼丽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捕捉着她口中吐出的每一个破碎的字眼！

苏家！上面！顶不住压力！明天！

这几个词如同惊雷，在他看似平静的心湖深处炸开狂澜！希望！绝境中的一线曙光！苏婉晴……她家里的压力终于使上面顶不住了！明天……就是明天！她就要被释放了！

狂喜如同岩浆般瞬间冲上头顶，几乎要冲破他冰冷的面具！但他立刻用钢铁般的意志将其死死压住！不能！绝不能露出丝毫破绽！眼前这个女人，正在承受剧痛和突然消息的双重打击，如同受伤的母狮，警惕性反而可能更高！更何况……刑讯室里，苏婉晴此刻正在承受着地狱般的酷刑！她必须顶住！必须熬过这最后的、最黑暗的几个小时！

“……知道了！……妈的！……废物！……一群废物！”张曼丽对着电话发出最后的、充满挫败和暴怒的嘶吼，然后狠狠地将听筒砸回电话机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

她瘫在椅子里，如同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喘息都带着剧痛的颤抖。额头上、脖颈上全是冷汗。那只伤脚搁在软枕上，因为刚才剧烈的情绪波动和身体动作，纱布边缘渗出更多淡黄色的粘液。

办公室里死寂得可怕，只剩下张曼丽粗重痛苦的喘息声和台灯灯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沈练沉默地站在原地，如同最称职的影子。他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刚才那通电话和科长失控的暴怒都与他无关。只有他垂在身侧、掩在袖口里的手，指尖因用力克制而深深嵌进掌心，带来一丝锐利的痛感，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平静。

张曼丽喘息良久，才极其缓慢地、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剧痛，再次将目光投向沈练。那目光里充满了暴怒后的空洞、被剧痛反复折磨的脆弱，以及一丝……认命般的烦躁。

“……药……”她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带着浓重的鼻音，目光落回自己那只散发着药味和恶臭的伤脚上，“……继续……”她闭上眼睛，仿佛连多看一眼那只脚都是折磨。

沈练没有丝毫犹豫，立刻重新半蹲下去，拿起木片，挑起新的药膏。这一次，他的动作更加轻柔，指尖按压的力道，甚至比刚才电话铃响前还要温和、还要小心翼翼。

“是，科长。”他低声应道，声音平稳无波。指尖隔着纱布，感受着那滚烫肿胀的脚踝细微的震颤。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回响：撑住！苏婉晴！熬过去！天……就要亮了！

沈练重新半蹲下去，木片挑起的那团粘稠乌黑的药膏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令人心悸的油光。他伸出右手，沾满药膏的指腹，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按向张曼丽脚踝肿胀的边缘区域。

指尖落下，力道放得极轻极缓，如同羽毛拂过滚烫的烙铁。

“唔……”一声短促压抑的抽气声还是无法控制地从张曼丽紧咬的牙关里逸出。她的身体猛地绷紧，左脚在地面上无意识地摩擦着，带动皮椅发出细微的呻吟。眉头瞬间拧成死结，下唇被牙齿深深陷进去，留下惨白的齿痕。

沈练的指尖没有丝毫退缩。他维持着那种稳定而克制的压力，在那片饱受摧残的肿胀边缘，极其缓慢地画着圈。动作轻柔得近乎抚慰，每一次按揉都带着试探，似乎在寻找着能绕过剧痛核心的路径。药膏的辛辣气味在两人的呼吸间弥漫。

“嗯……”张曼丽的喘息粗重起来，带着明显的痛楚鼻音。她闭着眼，身体在最初的紧绷后，似乎适应了这种相对“温和”的力道，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地松懈着僵硬的肌肉。那根敲击桌面的手指也停了下来。

沈练的指尖，如同最精密的探测仪，随着按揉的深入，开始缓缓向肿胀区域的中心地带移动。那里是昨夜被吴一手暴力正骨的核心，也是韧带撕裂、淤血最集中、痛觉神经最密集的区域。他的动作依旧轻柔，但施加的力道，在不知不觉中，随着药膏的渗透需要，开始一丝丝……加重。

药膏需要揉透。这是医嘱。也是他此刻的“职责”。

当那沾满药膏、带着稳定压力的指腹，终于触及到脚踝内侧那片被舔舐过的、糜烂伤口边缘的下方深处——那片如同被无数烧红钢针反复穿刺的筋络核心时——

“呃啊——！”一声猝不及防的、如同野兽被利刃贯穿喉咙的惨嚎猛地撕裂了办公室死寂的空气！

张曼丽的身体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瞬间从皮椅上弹了起来！上半身痛苦地前倾弓起，脖颈向后反折出一个可怕的弧度！她的眼睛骤然暴睁！瞳孔因剧痛而放大到极限，布满了猩红的血丝和彻底的疯狂！被沈练按住的伤脚如同被毒蝎蛰中般猛地向后抽缩、剧震！带动着垫高的软枕都歪斜了！

剧痛！无法形容！超越极限的剧痛！

那不是表皮的刺痛，而是从骨头最深处、从每一条被强行扭曲捋顺的韧带上、从爆裂的毛细血管网里、从被药膏和脓血反复蹂躏的糜烂伤口深处——同时爆发出的、毁天灭地般的剧痛狂潮！

这剧痛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碎了张曼丽强撑的最后一丝理智和体面！

“疼——！疼死我了——！啊——！！！”她凄厉地尖叫起来，声音尖锐得变了调，带着一种被彻底摧毁的绝望和崩溃！眼泪、鼻涕、口水混合着因剧痛而无法控制的涎水，瞬间汹涌地喷溅而出！她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双手疯狂地挥舞着，左手死命地去抓挠沈练按在她脚踝上的手，右手胡乱地拍打着冰凉的桌面、坚硬的椅背！身体在皮椅上疯狂地扭动、弹跳，如同一条被钉在砧板上的活鱼！每一次剧烈的挣扎都更加凶猛地牵扯到伤处，引发新一轮更加恐怖的痛楚风暴！

“轻点！沈练！轻点啊——！！”她歇斯底里地哭嚎着，语无伦次，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被信任者背叛的绝望，“……疼死了……求你……轻点揉……呜呜呜……”

涕泪横流！彻底崩溃！平日里那个冷艳、威严、掌控一切的女科长，此刻只剩下一个被剧痛彻底碾碎的、痛哭流涕、哀嚎求饶的脆弱女人！散乱的头发黏在汗水和泪水糊满的脸上，狼狈不堪。昂贵的制服被揉搓得不成样子，领口被自己撕扯开一道口子。那只完好的左脚在冰冷的地面上胡乱地蹬踹着，试图分担或发泄这无边的痛苦。

沈练的手依旧稳稳地按在她疯狂踢蹬挣扎的伤脚上。他的手臂肌肉紧绷，如同铁钳般死死固定住那片肿胀的核心。面对张曼丽狂风暴雨般的哭嚎和抓打，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静，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专注。他的指尖没有因为她的哀求而松懈半分力道，依旧稳定地、一丝不苟地、在那片痉挛颤抖的肿胀区域上，一圈圈地按压、揉碾。沾满药膏的手指，感受着其下皮肉筋骨的每一次痛苦的悸动和抽搐。

“科长，忍一忍，”他的声音低沉平稳，穿透张曼丽凄厉的哭嚎，清晰地传入她混乱的意识里，“药力……要进去。揉透……才能好得快。”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催眠的冷静力量，仿佛在安抚一头濒死的猛兽，“您再忍忍……就快好了……”

他的话语和那稳定得近乎残酷的按压力道，形成一种怪异的矛盾，反而成了张曼丽混乱意识中唯一能抓住的“依靠”。她哭嚎的声浪小了一些，变成了更加绝望、更加无助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和呜咽。身体不再那么疯狂地弹跳，但依旧在剧烈的颤抖中不断痉挛。她不再徒劳地抓打沈练的手，而是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双手死死地、用尽最后力气地抠住了他按在自己脚踝上的那只手臂！指甲隔着粗布制服，深深陷入他的皮肉里！

“呜……疼……太疼了……沈练……你轻点……求你了……我受不了了……啊……”她将脸深深埋进沈练的手臂袖子上，滚烫的泪水、鼻涕和口水瞬间浸湿了粗布。她的哭声中充满了彻底的、被剧痛征服的脆弱，一声声压抑不住的、如同幼兽濒死的哀鸣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唔……嗯……呃啊……”

沈练任由她死死抓着自己的手臂，感受着指甲嵌入皮肉的锐痛。他的动作没有停止，也没有因为她的哀求和眼泪而有丝毫的松懈或加速。他依旧保持着那种稳定到令人心悸的节奏和力道，沾满药膏的指腹在肿胀的脚踝上继续着揉碾的酷刑。每一次按压，都伴随着张曼丽身体一阵更剧烈的痉挛和喉咙里爆发出的、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呻吟。

时间在凄厉的哭嚎和稳定的揉碾中缓慢爬行。办公室的空气中，浓烈的药油辛辣混合着张曼丽汗水和泪水的咸腥，以及一种崩溃灵魂散发出的绝望气息。窗外，日光似乎偏移了角度，将那一道缝隙中透入的惨白光束，投射在墙角蜷缩的、沾满污物的破布手帕上，也投射在张曼丽那只被沈练死死按住的、如同被钉在祭坛上的、依旧在剧痛中疯狂颤抖的伤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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