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絕影】

清晨， 還未到眾臣上朝的時間，司空府外已是一陣騷動，雖然不必上早朝，但總是第一個抵達的夏侯惇在聽聞司空府下人的報告後，立刻是著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他半夜外出還沒說目的地的時候，你們就應該馬上派人來通知我了才對，怎麼會拖到現在才說！馬上傳令封鎖城門！在找到司空之前不准任何人出城！」

被挨罵的司空府侍衛立刻領命，但不敢說的是心裡的委屈，畢竟昨晚曹操深夜外出時，就特意交代不要讓任何人知道他的行蹤，就連夏侯惇也不能讓他知道，誰知道曹司空竟然這一出去就沒回來了，這下可好，他們這群聽令行事的司空府侍衛怕是都要腦袋不保了。

為避免司空失蹤一事引起恐慌，本來是要來議事的軍師們馬上分工合作，下達指示避免消息走漏，同時分派人力一起加入搜索，就在這時，一個眾人都熟悉的身影也出現在了司空府門口。

「發生什麼事了？」

見聚集在司空府門外的大家驚慌失措的樣子，紫鸞也不由得跟著緊張了起來。

「紫鸞閣下！您來得正好。」

一看到紫鸞，荀彧馬上衝了過來，並壓低音量小聲說道：「曹操大人失蹤了，我們需要借助您眼睛的特殊能力，幫忙找出⋯⋯欸？曹操大人？」

荀文若定睛一看，發現站在紫鸞身後那個熟悉的人影，竟然就是他們正在尋找的那人！

曹操看著家門外亂成一團的景象，只是眨眨眼睛，然後用一種打算大事化小的幽淡語氣說道：「曹某昨晚有事外出，今日早晨才回來，令眾卿擔憂是曹某之過，待會定向諸位賠罪。」

有事外出？

在場眾人看著一晚未歸的曹操，又看向與曹操一同前來的紫鸞，這有事是為何事，大家嘴上不說，心裡卻默契地有了相同的答案。

「既然無事，那我就先回去了。」將昨晚留宿在他那的主公護送回府後，紫鸞便向眾人告別，打算去山上幫元化採集藥草。

「紫鸞。」

就在紫鸞轉身要離開之時，曹操突然將他喚住。

「絕影近日心情鬱悶，食不下嚥，你能幫我去看看牠嗎？」

紫鸞愣了一下，腦中思緒開始高速運轉。他記得絕影是養在司空府的後院裡，曹操讓他去看絕影，豈不表示⋯⋯

青年的耳根一陣發熱，他連忙點頭表示答應，隨後跟著曹操一起走入府內。

他們這是和好了？

還在震驚曹操昨晚外出幽會紫鸞一事的夏侯惇已經快放棄思考了。

我們今天應該可以不用加班了吧？

因為曹操前陣子心情鬱悶導致辦公效率降低，連帶著延宕荀氏叔姪的工作進度，如今見到自家主公陷入瓶頸已久的感情終於是有盼頭了，叔姪二人都希望他們今天能準時下班。

「馬上叫人去軍師祭酒家傳話！我要讓那個老是遲到翹班的傢伙知道他到底都錯過了哪些精彩畫面！」

光是想到郭嘉之後露出何等惋惜悔恨的表情，賈詡就高興得笑到停不下來。

*

一見到那名紫瞳黑衣的武者出現在馬場，負責照顧司空坐騎的士兵彷彿見到了救星，感動得都要哭出來了，同樣看見青年而感到開心的還有絕影，駿馬馬上掙脫士兵手中韁繩的束縛，快步跑到青年面前，用右頰輕蹭著紫鸞的黑髮。

「好久不見了，我也很想念你。」

紫鸞輕撫著黑馬的下巴，一邊拿起糧草，那駿馬立刻湊了過去，幾口就將他手中的乾草吃得一乾二淨，這一幕看得是讓馬廄的士兵們驚嘆不已，心裡佩服著還是紫鸞閣下有一套，竟能讓司空的坐騎如此聽話。

吃完了早餐，紫鸞又幫絕影梳毛，打理乾淨後，再裝上馬鞍，騎著牠在馬場內跑了幾圈，雖然無法用言語對話，但紫鸞能感覺得出來絕影的心情變得好了許多，已經不像早上剛見面時的那般鬱鬱寡歡。

讓馬兒發洩完了精力，紫鸞下馬，想要牽絕影回去馬廄休息，卻得到對方腳步駐足不肯前進，顯然是還捨不得與他分開，感覺自己好像在面對一個愛撒嬌的黏人孩子，紫鸞好是沒氣，伸手抱住絕影的脖子，並順著那鬃毛的紋理輕拍安撫道。

「聽說你最近食慾不好，心情也很低落，是因為要到冬天的關係嗎？」

此時，一陣冷冽的寒風吹過，吹得青年繫在腰間的紅布條於空中飄蕩飛舞，這冷風爬過肌膚時刮起的疙瘩寒意，掀起了這一人一馬對於那場水戰的記憶。

「沒事的。」紫鸞聲音輕悠悠的，像是在唱搖籃曲，這句話是說給絕影，還有他自己聽的。

「距離那場戰役還有好幾年的時間，還不是應該讓我們感到不安的時候。」

大約是在前幾次的輪迴時，紫鸞發覺絕影似乎有之前輪迴的記憶，證據就是絕影經常用右邊的臉頰向他輕蹭示好，而這也給了紫鸞莫大的安慰，回歸數千載的孤獨無人能知曉，絕影的記得讓紫鸞感覺自己有了個一起在時間中流浪的夥伴，因此他只要一得空，就會跑來這裡找絕影說話，只是「命定之迴」的曹操一反往常，對他是冷漠疏遠，紫鸞只有隨曹操出征時才有機會見到絕影，也難怪這次輪迴的絕影是異常地黏著他。

抝不過絕影的一再撒嬌，紫鸞只好牽起韁繩，再陪著駿馬繞著馬場走上幾圈，而這一幕，全被站在遠方的男人及仙人看在眼裡。

「昨晚您說，您出手相助，是因為與晚輩有約定，但晚輩從未見過您，不知這約定何來？」

經過昨晚的事情後，曹操知道這能使用消影之術的仙人來去無蹤，因此即使這裡是他曹司空的府邸，他也沒打算喚人來捉拿擅闖者，況且這仙人還是紫鸞的祖師，他可不想給對方留下壞印象。

童顏的仙人搖頭，說：『事關制約限制，吾不能多言。』

曹操微微挑起了眉頭，又問：「既然不能多言，為何還特意告知？」

『因為汝終有一天會記起約定，在此之前，吾需保密，待時機到來，再向汝提供協助。』

答非所問啊⋯⋯

曹操有些傷腦筋，但他接著靈機一動，想到了一個也許可行的辦法。

「⋯⋯以下是我個人的猜測。」男人緩緩開口，同時斜眼瞥看仙人的表情。

「我夢到的那些場景，都是曾經發生過的事情，只是除了紫鸞以外沒有人記得，而他之所以一再自殺⋯⋯也許是啟動某種機制的契機，大概是能夠重新經歷曾經發生過的事件之類的⋯⋯」

光是宛城的夢境就有好幾種不同的發展，又只有他與典韋都生還的結局，紫鸞才不會自殺，因此曹操才會如此推測。

『曹孟德，』

童顏的仙人抬起頭，用他那雙彷彿從未有過情緒的漠然目光望向身旁的男人，道：『吾雖脫離世俗，亦受制約所束，汝試探之舉只是徒勞。』

「是晚輩失禮了。」

果然行不通嗎？

本想藉著觀察對方表情變化來驗證自己的推測，卻反被對方一眼識破企圖，曹操雖然立刻道歉，但心裡只覺得可惜。

『汝感到焦躁，吾能理解。』

仙人倒也沒放在心上，他長年看著玄徒孫陪伴在這個男人身旁，自然也清楚曹操是個什麼樣的性格。

『昨晚情況緊急，未能多做說明，吾今日特意前來，是想告知汝頭疾之症，乃因果混雜、致使汝記憶錯亂而引起，汝急於釐清真相，欲使頭疾症狀惡化，如若因果碎片與現實混為一體，汝恐有精神錯亂之險，勸戒汝勿操之過急，若頭疾實在疼痛難忍，便讓鸞鳥以玉玦緩解，待時機到來，汝之困惑，自會撥雲見日。』

「這事紫鸞知道嗎？」

仙人搖頭，『此乃你我二人密約，鸞鳥不知，也最好不知。』

最好不知⋯⋯

長年在官場打滾所練就出來的識人眼光告訴曹操，仙人沒有說謊，他也沒有必要對自己說謊，只是事情的發展讓曹操感到更加撲朔迷離了。

「那您剛才所謂的撥雲見日，包括紫鸞要殺我的理由也能知曉嗎？」

曹操冷不防的一句提問，讓仙人頓了一下，然後點頭，又說：『天意自有時，時機未到，即便綜觀全場，也難辨事實，時機已到，只視冰山一角，亦能洞若觀火。望汝能耐心等候。』

說完，仙人轉身，正當曹操以為對方要使用消影術離開時，仙人竟又轉過頭來。

『吾有一言，想以遺世仙人之身、而非太平之要祖師奉勸。』

「晚輩洗耳恭聽。」曹操拱手作揖，表示願意受教。

『鸞鳥為汝，已做出超越常人所能之犧牲，即便不明真相，望汝還能待鸞鳥信任真誠，待日後知曉全貌，更能不辜負鸞鳥心意。』

「⋯⋯靈鳥是否值得信任，晚輩自會判斷。」

曹操有些驚訝，自稱不問世俗的仙人，居然只是為了要消除他對紫鸞尚存的疑心，又特意留下叮囑幾句，也不知是鸞鳥所行之事實在至關重要，還是純粹出自仙人對後輩的關懷，但曹操也不是那種會因為人情世故就因此妥協的性格，因此他只能給出一個模稜兩可的答覆。

正牽著絕影散步的紫鸞眼角餘光，忽然發現曹操居然出現在馬場上，他立刻停下腳步，並不自覺地僵緊身子。

曹操直接走向他的坐騎，伸手直至駿馬的右頰要去觸碰，那馬匹立刻低聲嘶鳴，像是在發出警告，並撇過頭不讓男人得逞。

「絕影有一禁忌，就是絕不讓人碰牠的右臉，每次為牠清潔時總是需要好幾個人來壓制住牠，然而牠卻會主動用右臉蹭你，這點實在是離奇。」

紫鸞抿嘴不語，猶豫著該怎麼回應男人的話。

然而，曹操卻突然說了一句驚人之語：「我夢見宛城的事情了。」

「⋯⋯您是指⋯⋯」紫鸞感覺自己的聲音乾澀得像是三天沒喝水了。

「夢中的我騎著絕影要衝出城外，但沒能衝出包圍，最後我和牠一同被亂箭射死。」

曹操的聲音平靜而幽淡，彷彿那不過是段再平凡不過的日常回憶，而不是一個把他嚇得冷汗直流的惡夢。

「臨死之前，我看見牠身體右側插滿了箭矢，尤其是臉頰的地方，更是被箭鏃破壞得面目全非，夢見這一幕時，我才突然明白，原來這就是牠不喜歡被碰觸右臉的原因。」

他再次伸手，駿馬這次雖然還是縮過脖子不給碰，但在聽見箭矢二字時，牠突然眨了眨眼睛，像是明白了什麼，竟主動將右臉貼上男人的手掌。

「是你救了牠⋯⋯不，救了我們對吧？而絕影記得你的救命之恩，所以才願意親近你，光是這一點，我還欠你一個恩情，但那日在宛城卻給你當眾難堪，還望你能原諒曹某的無禮。」

見曹操要向他鞠躬道歉，紫鸞趕緊扶住對方的肩膀，「沒關係的！況且⋯⋯如果我知道您一直夢到那些事情，一定會想辦法減輕您的痛苦的。」

「⋯⋯你總是這麼善良呢。」

這也許就是我為什麼一直無法狠心將你往外推開的原因吧？曹操沒有把後面那句心聲說出口。

遠方代表黃昏時刻的鐘鳴連響，紫鸞這時才發覺自己竟然已經在司空府待了一整天，他正要向曹操告辭離去，卻被對方搶先制止，並說：「今晚就在曹某這留宿吧。」

留⋯⋯

紫鸞先是愣了一下，接著耳根立刻發熱漲紅。若問意願，他當然是樂意接受任何一個能靠近男人的機會，只是直到昨天晚上之前他們都還是處於互不往來的冷戰狀態，今天突然就讓他有機會能跟對方如此親近，不敢相信二人的關係能在短短一天內就有如此飛躍進展的紫鸞自然是需要一點時間來接受這樣突如的轉變。

「可以嗎？」紫鸞小心翼翼地確認，深怕是自己誤會對方的意思了。

「也只能先這樣了，你的祖師昨天不是也說了，如果頭疾又犯，就讓你用那塊玉玦為我緩和症狀，但總不能每次發作之時都大張旗鼓地派人去尋你過來，若你不介意，就暫時居住在我府上可好？」

「⋯⋯好⋯⋯」

紫鸞答應了。明明實現了心願，但想到曹操留他在身邊只是為了隨時能讓他用玉玦緩解頭疾，他又有種說不出失落感。

「⋯⋯噗哧。」

這時，曹操摀著嘴，努力憋著聲不笑出來，紫鸞這才後知後覺，原來曹操剛才是在捉弄他！

「你在拿我尋樂！」這下紫鸞不只是耳根發紅，他的臉頰也氣得漲紅了。

「畢竟你的反應很可愛。」曹操這害臊話倒是說得臉不紅氣不喘的。

這人真是⋯⋯

紫鸞又生氣，卻又完全拿對方沒輒。他突然想到曾經的曹操跟他提過，自己小時候曾跟袁紹闖入富豪家中的荒唐事跡，雖然成年後的曹操性格變得自律嚴謹，但偶爾還是露出充滿玩心的本性，而今曹操會這樣這樣捉弄他，或許代表男人對他已經不再有從前的芥蒂了吧？

這時曹操又道：「雖然是戲弄你，但這理由倒也不假，尤其昨日在你那過夜，竟是自我開始夢魘以來睡得最安穩的一次，或許有你的陪伴，曹某從今往後都能一覺好眠了，不知你可願意以此為由入住我司空府？」

紫鸞整個人都呆掉了。或許太久沒有與曹操這般和諧相處，他竟都忘了這個大詩人有多擅長吟詩作賦，以至於他一開口稱讚人，句句都能說到人的心坎上，實在叫人很難不動心。

而完全招架不住男人巧舌如簧的紫鸞，自然只有點頭答應的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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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之後可能不會提到的小設定

絕影是因為被紫鸞救過太多次才保有記憶的（而且馬又是很有靈性的動物），但曹老闆會想起來就跟後面劇情有關了不能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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