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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男人(1),2

小说: 2025-09-09 11:33 5hhhhh 1500 ℃

  「你要在十一点以前赶来喔。」

  「……谁要去啊,傻瓜。」

  这样我就会变成孤儿。」

  我玩笑般地说着,他回答的语气却冷漠得吓人。

  「你本来就是孤儿啊。」

  「……是这样说没错。」

  他从棉被中伸出干瘦的左手缓缓摆动,简直就像是有人自暴自弃地摇着残破尸体的手臂。

  「……我会去参加,我会去的。」他发出含糊不清的回答。于是,我喀拉喀拉地拖着放在四帖半房里的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出门。

  我一出门不禁心想……这简直就像个天大的谎言。外头的空气清新澄净,倾盆大雨过后的隔日清晨,河川飘来一股浑浊的水气。这不是真的……我居然有办法一个人从这间房间走出来。长久受囚禁于此,现在却像是去散步般轻易地就出来了。

  喀、喀、喀、喀……高跟鞋发出响亮的声音,一阵温润的风儿像是在抚摸我的脸颊般吹过。

  走下阶梯,昨天晚上放的竹轮仍好端端地散落在原地。一见到此状,回去吧……我似乎听见从某处傅来这样的呼唤。回去吧……回去吧……

  我拖着行李箱,逃跑似地快步离开。几只乌鸦展翅降落在一旁的路上,并发出刺耳的鸣叫声,柏油路上不吉利地拉长了几道乌鸦的小小黑影。温湿的风又再度吹起,在烈阳高照之下,我不禁感到些微发晕。

  我坐上出租车,前往举行婚礼的明治纪念馆,沿路缓缓行经原宿车站前。现在是周末上午,一大群各自打扮时髦的青少年穿梭而过。我回想起刚搬来东京时,曾经和朋友一起到这条街上买东西。在遥远的过去,我也有身为高中生的时光。出租车开过热闹喧哗的车站前,来到了明治纪念馆。因为我已经迟到,在没有心理准备下急急忙忙地开始梳妆换衣。在结婚典礼当天,孑然一身前来的新娘似乎很少见,已经被不少人这么问起:「您一个人来吗?」

  「家人晚一点就到。」

  「……晚一点是吗?」

  「嗯……」

  我在回答的时候,一时之间搞不清楚自己是在等待养父、我的男人,抑或是那个奇诡怪异的不明生物。我换上了白无垢,起身时因头顶的重量而感觉一阵晕眩,于是有人从两旁搀扶着我,摇摇晃晃地前往休息室。美郎与其亲属已经全都到场,美郎注意到我发青的脸色,于是带着笑容走到了我身边。

  「紧张吗?」

  「思,是啊。」

  「呃,淳悟先生呢?」

  「他没有跟我一起过来,不过我出门前有提醒他要在十一点前到。」

  美郎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于是我抬头望向挂在墙壁上的大圆钟,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超过十一点了。

  此时响起一阵轻咳。

  声音来自美郎的父亲,他是一位发丝斑白、年纪相当于我和美郎双亲的男性。体格健壮,威严持重,营养充分的每吋皮肤显得光滑通透。他在美郎任职的企业母公司担任要职,五十多岁正值事业巅峰,身旁年纪相近的美郎母亲也是一位气质高雅的女性。

  即使超过了举办神前式的十一点三十分,淳悟依然没有现身,我只是坐在椅子上神情茫然地等待爸爸。美郎的父亲站起身,到场内角落和儿子不知在小声商量些什么。过了半晌,两人略显犹豫地同时望向我,父子俩表情和举止的相似程度令人不禁要屏息。我忍不住露出虚弱的笑容,啊,这两个人真的是父子,血缘相系的人果然极为相似。

  我蓦然想起在遥远的从前,消失于怒海彼端的双亲与兄妹,胸口因而感觉一阵闷痛:心情顿时变得非常糟。我很少想起那些人的事,因为这么久的时间以来,对我来说,我的家人就只有淳悟一个。

  美郎定了过来,语带歉意地小声说道……「小花,不好意思,已经没办法再等下去了,能不能先开始呢?」

  「咦?可是、可是……爸爸还没有来。」

  我吓了一跳并惊慌地回答,美郎见状便以为难的表情望向父亲,美郎的父亲则摇了摇头。由于婚礼的费用全由对方支付,「可是,我……」我反对的声音自然也就渐渐小了下来。

  「我们接着还有其它安排,让别人等太久就不好了。」

  「可是……」

  美郎的亲属及会场的人们不发一语地望着我们交谈。我从小总是提醒自己要随时保持冷静,尽量不要去惹人注目,然而却偏偏在这时相当地不安,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才好。在感觉到周围宾客像是赞成美郎的气氛,我慌了手脚,发出连自己也意想不到的尖锐叫声「淳悟没来我就不结婚!」

  「小花……」

  「因为爸爸没有来呀!我哪里、哪里都不能去……」

  我的叫声显得很不成熟,简直有如一名国小女童,散发出古怪的幼稚。从休息室的四面八方投来一道道责备的目光,让我更加彷徨无助,脑中也一片空白。即使会让细心涂抹的红艳唇膏花掉,我仍然紧咬住嘴唇。身体明明已是大人,我却像是迷路的孩子般,连自己在这里做什么也分不清楚了。只是想赶快回家,想回到爸爸身旁。

  正当美郎欲开口说服我之际,美郎的母亲轻轻拍了他的肩膀。

  「美郎,我们再等一会儿吧,毕竟只有我们这边的亲属在场也实在不好。这样可以吧,小花,你就放轻松一点。」

  我双唇颤抖地抬眼揪着美郎和他母亲,然后点了点头。回头望向美郎的父亲,他用手帕擦拭额头上的汗水,慨然点头应予。

  接着又过了几分钟,美郎的父亲坐在椅子上开始不耐烦地抖动膝盖的这时,大门安静地缓慢开启。定廊上鲜红的地毯映入我低垂的视线中,看见了穿着一双旧皮鞋的男性双脚,我顶着头上的重量,紧张惶恐地抬起头。

  淳悟冷淡地站在该处,胡须末刮,头发也凌乱地垂散至肩头,身上同样穿着昨晚那套黑色廉价西装;尽管西装微皱,唯有衬衫像从送洗处拿回来般莫名地笔挺。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他打领带的模样,浑身散发出许久末穿上正式服装的人所特有的异常逸遢气息。近来日渐消瘦的修长双脚,不经意地隐没于西装之下。

  「岳父……」美郎喃喃念道。淳悟兴致索然地说……「咦,迟到了啊?」

  「不、是的,但您不用放在心上。」

  淳悟看见我身穿白无垢的模样,遂而扬起单边脸颊苦笑。工作人员急忙赶来,边呼喊:「新郎、新娘」,边看向我们并露出一脸不解的神色,来回打量着淳悟和美郎。「我是父亲。」淳悟一脸无趣地表示,「……啊。」工作人员不禁如此轻呼出声。

  我们和美郎的亲属一同步行在走廊上,我偷偷看向那位应该已经见多了形形色色男女的女性工作人员,对方也正偷瞄着我。剎那间,她对我微微露出一抹狡诈笑容,或许我也正以同样的表情回望着她。那个人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美郎和家人们在走廊上快步前进,慢慢拉开了和我们的距离。我身旁只剩下双手插在裤袋里的淳悟,他配合我的步伐走着,犹如我小时候那样,一双长脚无用武之地,只是放慢速度行走。

  走着走着,内心彷佛渐渐回到孩童时期。我和养父就像这样被世间遗弃,至今始终是两人单独并肩走来。从我九岁一直到二十四岁的今天,从未改变。如今定在这条铺有红地毯的走廊上,也只有我们两人彷佛快被时间的洪流抛下。此时美郎转过身,不时地瞄着手表等我们跟上。

  「小花。」淳悟忽然小声地喊我。

  「怎么了?」

  「小花。」

  「怎么样啦?」

  「……小花。」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我会来的。」

  「……」

  「我尽量不做出让你伤心难过的事情。你想想看,我不是一向如此吗?」

  尽量啊,我在口中重复着这句话,喉咙也开始感觉干渴,这个人果然还是老样子。内心感觉哑然的同时,一股不想离开爸爸身边的心情涌上,宛如不祥的乌云般弥漫开来。从令人怀念的九岁那年盛夏开始,那股感觉就像是寄宿在我体内的丑陋病原细菌,永无治愈之日。纵使我想逃,那股感觉从未在内心的任何角落消失过。

  有道风突然自走廊上吹来,明明现在身处室内,不可能会有风吹动的。那是一道虚幻之风,从遥远的过去将记忆带来。过去一幕幕的灰暗光景,窜进我因为不安而颤抖的胸口。

  幸福的每一天、两人共度的许多秘密时光、在窗外晨霭中闪闪发亮的银色相机,以及老人那张皱纹横生,因悲伤而扭曲的脸庞。

  那起事件的记忆陡然间再次被唤醒,我不由地发出不成声的悲鸣。一动也不动地倒在厨房地板的男人躯体、一双瞪大的眼睛、窗外传来的蝉鸣声,还有养父呆站在原地的阴沉侧脸。夕阳光线让人感觉刺眼,而男人所流出的血液散发出一股陈年铁锈的腥臭。外头开始降起雨,我们互相紧拥对方,两人陷溺在蔓延如夜海般广大的罪恶感中。不愿再次忆起,然而记忆却恍如昨日般鲜明地在脑海中复苏。

  那道虚幻之风持续吹拂,我踏着蹒跚的脚步前进,就要来到鲜红走廊的尽头。

  淳悟贴近我的耳畔低语,嗓音阴窒而闷沉。

  「好长一段呢,小花,比想象中还要来得漫长。」

  「嗯……」

  「我们一起逃到了这么远的地方,在那之后已经过了八年啊……」

  我脚步踉呛,彷佛随时会被风吹倒一般。

  忐忑地抬起头,淳悟的侧脸宛如那年夏天的夕阳,蒙上了悒郁的阴影。他以低沉的声音抛下一句话:

  「你就忘了我吧。」

  「你在说什么啊,淳悟,我才不会忘了你……」

  我感到不安,双脚也不听使唤。我站在原地不动以免自己摔倒,淳悟低俯下身,像从前那样将自己的鼻子压上我的鼻子,宛如一只大型动物在嬉闹。我的内心又径自回到了孩童时期,忍不住轻喊了一声:「爸爸。」「怎么了,小花?」他回答的声音相当温柔。养父的声音与气味包围着我,身体因为喜悦而开始颤抖。倘若现在时间能够静止该有多好,我真的哪里都不想去了,为什么时问不静止下来啊?

  我再次拖着缓慢的脚步往前行,终于到了走廊尽头。

  好不容易要开始举行神前式,淳悟和美郎的父亲并排在一起,完全看不出是新娘的父亲,反而像是站在壮年男子身旁的不肖儿子。这两名可以明显看出在社会上成败地位的男性,让他们站在一起甚至会让人感觉残酷。美郎的父亲充满着身为社会中坚份子的自负,不仅身材结实,皮肤色泽也好得出奇。站在一旁的淳悟明显就是一副佣懒无力的邋遢德性,在众人面前丢尽颜面,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却暗暗为那独自一人的颓废而失神,我的男人果然落魄而美丽。场内开始奏起雅乐,我们进行三二九度交杯酒仪式并交换戒指。因为我几乎将所有事宜,甚至连婚宴都交由新郎处理,所以不清楚一切该怎么进行,偏偏视线却又直望向淳悟。每当被美郎小声提醒,只会机械化地慌忙照做。

  神前式结束后便举行婚宴,宾客几乎全是美郎的亲属和公司的人,以及学生时期的朋友等等。我这边除了养父,还有短大和职场上认识的几位友人。美郎任职的企业颇负盛名,我一邀请朋友,她们便抱着说不定会有美好邂逅的心情,欣喜地前来参加,于是就凑成了一桌华丽耀眼的新娘友人。这一桌仿佛是个五彩缤纷的玩具箱,将寂寥隐没于其中。

  我从等待淳悟时发出尖叫声那刻开始,脑中一直处于恍惚状态。欢闹声听来相隔遥远,我光是微笑坐在那里便已耗尽心力。中途到了换礼服时间离开会场,当我为了更换礼服而褪下和服、重新上妆之时,这才突然回过神。眼泪不知为何就像是溃堤股一发不可收拾,整张脸都哭花了,无论怎么用手帕反复按着双眼,依然止不住泪水。工作人员见状大惊失色,为了安抚我想将新郎找来,却被我哭着制止。我焦急地心想,绝对不要让他看见这么难看的模样。工作人员询问要不要找朋友过来,我依旧摇头,坐在镜子前像个孩子般啜泣。工作人员最后只好硬拉着养父将他带过来,门扇安静地打开,在淳悟闲散走进来的瞬间,我的眼泪戛然而止。

  一个包裹在黑色西装下的削瘦身体。

  我透过镜子悄悄地仰望他,只见淳悟举起一只手向我示意,然后随便地靠着墙面低下头。嘴上叼若细瘦手指所夹的香烟,再以廉价打火机点燃,彷佛叹息般地缓缓吐了一口烟之后,怱而看向我。「你在哭什么?」

  我感觉难为情,只是默默地回以笑容。淳悟见状于是苦笑说:

  「你小时候不是很少哭吗?总是闷不吭声地忍耐着。」

  「爸爸,我结婚的话,死掉就不能和爸爸葬在同个坟里吧?我们化为白骨之后就得分离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淳悟笑了出来,宛如回到过去那个毫无阴霾的开朗笑声。他的眼下堆起皱纹,僵硬的表情变得柔和、温暖而放松。

  「反正我们有血缘关系,又有什么关系,别放意。」

  「我不想和爸爸分开,可是却又不得不离开,只要活在世上就得面对。」

  「那是当然的啊,我一开始就很清楚你以后会嫁到别的地方去。小花,所谓的亲子啊……」

  淳悟用嘴角衔若香烟,细聋呢喃着。温暖笑容的余韵仍残留在他的侧脸上,然而那双眼睛却已不同于往昔,留下岁月的痕迹,变得混浊黯淡。

  「亲子就是总有一天会分离的。」

  「为什么,我们又不是动物。」

  「不,是动物……我和你……」

  「才不是你说的那样……」

  我拭去泪水并擤擤鼻子,抱歉地表示自己已经没事,再次请发型师过来。淳悟像是感觉滑稽似地笑着,透过镜子一直观察着我们。我重新梳拢头发,然后换上礼服。

  礼服是我精心挑选出的一套自腰部蓬展开来、后背镂空的公主线高腰款式,我也相当喜爱戴在头上的银制发冠,以及在开敞胸前闪耀的珠宝。褪下和服后仅剩内衣裤,在束紧腰线的同时穿上紧身的礼服。抬起头透过镜子瞄了一眼,只见淳悟正以细瘦的手指把玩着香烟,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他那双瞇细的眼睛带着呵护般的温柔,令我无法继续直视,因而移开了视线。

  工作人员没有对淳悟做出任何表示,彷佛谁也不存在似的继续替我换礼服,一旦我渗出泪水,便默默地替我擦拭脸颊。我倾耳注意养父从身后所传来的声音,喀沙、喀沙、喀沙……光是站在那里就可以听到干硬的声响。养父只要一笑,眼下便会泛起皱纹。他不发声响地走近我,丑陋衰老的气息伴随而来。总是派不上用场的一双长脚、雨水的气味、冷淡的声音、悲惨的日子,即使受到岁月摧残依然不减的莫名优雅,还有爸爸身上的强烈气息。这十五年来两人相依为命,在后半的八年沦为躲藏的罪人,喀沙、喀沙、喀沙……那是我们之间的羁绊所发出的声音。

  换好一袭雪白的结婚礼服,我手持捧花站了起来,淳悟粗鲁地将香烟捻熄。

  他忽然间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俯视着我。

  「你啊,真的要离开了吧。」

  「爸爸真是的,现在还说这些。」

  我虚弱地笑着。淳悟沉吟了一会儿,继而喃喃抛出一句话。

  「……哼,你要去哪就去哪吧。」

  「嗯!」

  我大声回应,正欲从低着头的淳悟旁边经过,因为手腕猛然被紧紧抓住而停下脚步。当我意识到时,已经又身在淳悟硬梆梆的怀里。每个人都对这一幕视若无睹,「时间差不多了……」打开房门走进来的女性引领人员同样将话吞了回去,不发一语地等着我们。

  淳悟在我的耳畔轻语,我因为那句话而十分开心,并且以雀跃的声音回答:「爸爸,这是当然的啊……」宛如嘲讽般的低哑嗓音,震动着我的耳垂。

  「我们会一直奔逃,无论是在一起或分开都不会改变。今后,我们两人也将继续逃下去……」

  我也以颤抖的声音呢喃:

  「嗯……没错,为了生存所以要逃……」

  「是啊……」

  片刻过后,我们依依不舍地慢慢分开。我握紧捧花,浑身发抖地步出走廊,背后又再度传来淳悟点燃香烟的微弱声响。

  婚宴顺利地进行,我们依序将蜡烛点燃并合切蛋糕。轮到新郎与新娘的友人上台致词,全场响起平稳的掌声。终于,用餐时间也即将接近尾声,新郎新娘的双亲站在墙边一字排开,「咦,那是小花的爸爸吗?好年轻喔。」朋友之间窸窸窣窣的谈话声传进我的耳里,一股骄傲之情顿时油然而生,我总是因为对这个人的藐视、骄傲、怜爱、怨恨而忙乱打转。在新郎父亲致词期间,淳悟将重心移到单脚上,以茫然的神情看向完全相反的方向,一副叛逆且上了年纪的不良少年站姿。我发现比起致词的男人,每位客人似乎更在意淳悟的奇妙存在感而频频看若他。

  新郎父亲的致词大致是在表明,会温柔守护两位年轻人离家自立,今后也请各位多多关照指教。我低着头愣愣地听着致词,内容听起来太过正常,彷佛是从一个普通世界传来的声音,我明明曾如此强烈渴望成为那个世界的一份子,现在却觉得像是离自己相当遥远的淡薄幻想。

  接着最后,新娘将朗诵写给父亲的信,这是美郎所提出的建议。我和美郎一起踩着沉重的步伐,来到淳悟的面前。

  我倏地冷静下来,方才仿佛回到孩童般不安定的情绪顿时一扫而空,自信宛如涨潮般逐渐充满体内。

  淳悟交迭起他那细长的手臂,摆出讥笑似的姿势看着我。别闹了,他以彷佛这么说的表情暗暗窃笑。

  看见那张脸庞,我的手已经不再颤抖。我慢慢地打开信纸,开始读信。

  「我在……」

  我有点被自己经由麦克风传出的声音吓到,如同在暗夜中哭泣的声音,渗出的同时亦扩散王全场。美郎为了打气而牵起我的手,轻轻地拍打手背。我看着淳悟,他依然一脸「你别闹了」的表情。我看见那个表情莫名地觉得可笑,于是轻吸了一口气继续读下去。

  「我在……九岁的时候失去了家人。」

  这句话在朋友那桌引起了一阵小骚动,我听见好几个娇柔的嗓音说「我从来都不知道」。没错,虽然我的朋友不少,但我从不对他人敞开心防,极力避免谈到自己的事情。始终刻意不引人注目,只是带着笑容,扮演聆听对方说话的角色生活王今。

  「那是一九九三年夏天的事。」

  我觉得无所谓,因为我有爸爸,不需要其它人。

  「我遭逢震灾,失去了双亲、哥哥及妹妹,一切都发生得很突然。」

  身体逐渐腐败的恶心臭味又再次回到鼻腔内,那是来自家人的味道……会场一片沉寂,唯有强烈的灯光投射在我身上。

  「原本是该由亲戚收留我,但当时正处泡沫经济崩坏后,家家户户都相当艰苦的时期。可是,却有一位亲戚愿意收留我,从此以后我便和养父两人相依为命。刚认识养父那年,他和现在的我年纪差不多,才二十五岁,或许本来有结婚的计划,但最后依然孤家寡人一手拉拔我长大。试着去了解年幼孤独的我,并打从心底接纳我的人只有爸爸,生活总是以我为优先考虑。如果能以自己的方式回报他的那份温柔,将是我身为女儿最大的喜悦。现在他是我真正唯一的家人,离开父亲出嫁让我相当寂寞。

  这十五年来像是永远,却又像是一眨眼的时光,谢……」

  无论是奇迹般的美好瞬间、教人只能撇开目光的丑陋作为、自以为正确的行动或草率做出的决定,这一切都只属于我们父女。然而,那些将变成停滞不前的过去。

  因为我即将抛下一切。

  「谢……谢……」

  感谢说到一半,发现这个词不适合用在我们身上后,又将话咽了回去。我大大地吸了一口气,彷佛叹息般轻声说道:

  「再见……」

  我低下头,全场响起如雷的掌声。我微微拾起头,淳悟依旧是一脸「别闹了」的表情,我看着那副表情觉得滑稽,不禁轻笑出声。淳悟也猛然仰身大笑,一派轻松地单手接过我战战兢兢递给他的花束。

  当我将系着粉红色缎带的花束递给他时,淳悟突然看起来苍老许多。皮肤干燥,身体更加消瘦,身高顿时矮了一截。落魄而优雅的气息如同云开雾散般消失无踪,仿佛是他让自己从男人转化成老头子。我寻找着原本应该在花束另一端的我的男人,爸爸却先迅速移开目光。掌声变得更加热烈,喀沙、喀沙、喀沙……我似乎又远远听见踩踏枯叶所发出的声音。

  爸爸?

  婚宴过后,我们一行人去到餐厅继续第二场聚会,少掉老年人只剩年轻人的空间,气氛顿时热络了起来。我换上轻便礼服和美郎一同出席,朋友们发出欢呼声迎接我们。新郎的朋友个个满带有良奸的自信,是一群气质和美郎相似几近无可分辨的男上们。,而我的姊妹淘则都顶着一头华美卷发,身穿淡色洋装或礼服,手上拿着名牌包,举凡饰品到鞋子丝毫不马虎,彷佛从服装杂志定出来的一群人,总之就是和我差不多的女孩子们。他们无论谁和谁站在一起,很快便自然地融洽相处,总之就是气质登对的年轻男女。在昏暗的灯光下,男侍者端了饮料过来。在场唯一不年轻的就只有那位男侍者,那名和养父年纪相当的男子,以敏捷利落的动作在大厅内穿梭。当他一声不响地经过我身旁时,背脊顿时窜起一阵寒意。那是一股不祥之气,仿佛在说:「小姑娘啊,别高兴得太早。二识我不禁胆怯不已。我因为害怕而堆起笑容,以平静的微笑和定过来租顺我的朋友们欢谈。我必须开开心心地抛开一切。

  「你们蜜月旅行要去哪里?」

  「好像是斐济。」

  听见我的回答,朋友顿时哈哈大笑。

  「什么好像,小花,不是你自己挑的吗?」

  「不是,是美郎说想要去。」

  「……这么说来,婚宴还有这问餐厅都是尾崎先生挑的呢。真奇怪,一般来说不是相反吗?若是我的话就会有一大堆要求,因为是自己一生难得的婚礼呀。」

  我淡淡地笑了笑,那种笑法神似养父只扬起单边脸颊时,冰冷而带着讽刺的笑容,我因而慌忙低下头。陡然感觉到理应不在此处的养父气息,不禁打了个冷颤。朋友则讶异地探头看着我。

  「小花,怎么了?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不,没事。」

  我到底为什么没有做出任何要求??我一边想着一边对朋友微微笑。

  明明在养父百般呵护下,如同一朵花捧在手心般养育,我却很难将自己看为重要地活下去。

  很快就想一把推开自己,不顾自己的死活。,无论是自己的身体、内心或是命运,我一直觉得即使随意糟蹋也无所谓。脆弱的时候,甚至会觉得死掉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明明结婚了,内心某处却是自暴自弃的。我羡慕美郎稳定的生活方式。渴望效仿他的开朗想法和轻视他在平凡安稳的养育下所拥有的幸福,这两种思绪同时存在于我心里。

  「小花……原来你没有妈妈,我一直都不晓得。我以前不是常向你说自己妈妈的事情吗?说我们的感情很要好什么的。虽然小花总是微笑地听我说,现在总觉得很不好意思。」

  「没有那回事,你们母女俩的感情真好,我听得很开心呢。」

  「不过,我也很羡慕你有一位那么年轻的爸爸。我家的爸爸根本是个老头子了,高中时我们父女俩走在一起,甚至被人说看起来是在援助交际呢,从此以后我就再也不跟爸爸出门了,只会和妈妈一起。」

  「我能够体会。」

  「虽然爸爸超沮丧的,但我在家里还是跟他很奸喔。所以,刚刚我觉得你有那么年轻的爸爸直(好,只是……只是……」

  朋友低下头,为了该不该开口而考虑了一会儿,接着她抬起头正视着我的脸,尽管踌躇,却还是以明确的语气表示……「小花的爸爸好像有些可怕呢?」

  「……呵呵。」

  我不由地轻笑出声。

  美郎走近我的座位,向我的朋友亲切问好。「在聊什么?」由于他这么问,我一开口回答……「……淳悟。」,只见美郎的神色微微一沉。

  「啊,尾崎先生,你是在吃醋吧?因为小花和爸爸之问有很紧密的连结。」

  「……我不会吃醋,我们家人之间的感情也很好,小花,你会吃醋吗?」

  「完全不会。」

  「看吧。」

  美郎开心地笑着,此时侍者静静地经过我们身旁,随之飘来一股大人的呛鼻气味,盛年不再的男人身上散发着暴力性的颓废。餐厅内人声逐渐鼎沸,甚至到了彼此听不见对方声音的地步。

  我邀请的朋友是花时间慎重挑选出来的女性,即使在场有众多条件良好的单身男性,她们也不会俗气地焦急寻找对象,个个都以冷静如薄绸般的演技淡淡应对。我从提包里拿出淳悟交给我的那台相机,SomethingOld……底片依旧留在剩下三张可照的状态。因为相机已经十分老旧,我心想不晓得还能不能照,一时兴起便将镜头对准餐厅按下了快门,喀擦一声,闪光灯亮起,我惊讶地一跃而起,仰着身子发出和养父一样的干涩笑声。

  这台相机还能拍照,即使持有人早已死去,即使已经过了八年。

  之后我再度环顾餐厅,每位耀眼的年轻男女看起来都十分登对。在我和美郎去蜜月旅行的期间,如果他们私下有连络的话,说不定又会诞生像我们这样的情侣。我将相机收回提包内,暗自希望所有人都能像我和美郎一样顺利就奸了。此时我的背脊倏地发凉,又是那位侍者从我的身旁经过。别高兴得太早……我低下头想要忽略那股气息。

  已经不要紧了,我现在很冷静,不用再担心会突然问像是孩子般陷入不安。不要紧,那个不再年轻的可怕男人、那股湿润的温柔,已经再也抓不住我了。我要远离过去,将一切全都忘记,我能够顺利做到的。

  在逐渐增强的吵杂声中,我加深了脸上紧绷的笑容。

  隔天一早,我们前往成田机场,就这么开始了蜜月旅行。虽然提议去斐济的人是美郎,但其实我也满心期待。飞机抵达遥远的南太平洋上空,碧绿的海洋仿佛是染成鲜艳色彩的鹅绒布般无边无际地延展开来。沿海而建的小木屋以鲜花与巧克力精心布置成华丽的蜜月套房。美郎欣喜雀跃地逐一检视并发出赞叹,我则倚靠在小木屋墙边,一一微笑响应美郎的话语。

  好累人。

  终于,燃烧般的火红夕阳渐渐没入南太平洋前所未见的清晰水平线。南方的海洋甚至连气味闻起来都不一样,干爽澄净,连海水的香气也带着甘甜。我坐在沙发上,失神地眺望闪耀绚烂光彩的夕阳,此时美郎坐到一旁看着我。

  「怎么了?」

  「没事,要放轻松享受喔。」

  「是啊……我会放松到忘我的。」

  「今后后也请多多指教,小花。」

  「……嗯。」

  坐在同张沙发上的我和美郎之间隔着不小的距离,尽管大人坐不下,但这拉开的空间足以容纳下一名孩子。美郎以平静的表情眺望着海面。

  因为是这个人才让我决定结婚的。

  像他这种男人不会有让人感觉绝望的纠缠,也不会带来窒息的压迫感,我或许可以从中找出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甚至是重生。我对他不带一丝不祥之气的年轻生命感到安心。可以的话,我想变成一个正常人,不是慢慢年华老去、逐渐变成没用的人,而是好好建立一个家庭,生儿育女,孕育未来:换言之,我想要生活方式转为平凡而积极。这么一来,也可以重新涂改我那沉重的过去,以那样的方式让自己的生命延续下去。然而,像现在这样呆坐在如此灿烂明亮的地方,在我自己的那一部分!从未见过也从未曾碰触过的灵魂某处,正悠悠地死去,我甚王可以感觉其在颤抖的同时急速腐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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